他已经看得不耐烦了。大喊道,“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我娘亲我粲哥······”
可他还没说话,啸天便打断他了:“此为小家。再看大家。”
说罢,画面再起。
农夫世代之后,仍是农夫。某一代农夫不堪忍受苛捐杂税,终于揭竿而起,大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后义军突起,风卷云涌下,英雄遭奸细出卖,战争失败,朝廷胜利。起义者遭坑杀,劳心者依旧,劳力者依旧;又许多世代之后,又有某一代农夫不堪忍受苛捐杂税,终于揭竿而起,大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后义军突起,风卷云涌下,英雄众志成城,终于推翻暴君政权,建立新朝。然劳心者变乎?劳力者变乎?开国太祖皇帝体恤民生,举国休养生息,万民谓之曰明君。后太宗皇帝继位,其也是经历战难,更是励精图治,万民谓之曰贤君。又及数代之后,子孙有感开国不易,多是兢兢业业的守成之主,偶出一两位圣人帝君,逐成盛世。然百世之后,战事久远,皇室子孙们享乐无度,吏治腐败混乱,积重难返。于是,又有一位农夫不堪忍受苛捐杂税,终于揭竿而起,大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后义军突起,风卷云涌下,英雄众志成城,终于推翻暴君政权,建立新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世间大势,为民者,为官者,轮番当道;富贵者,贫穷者,命里有无;行善者,作恶者,难辨真伪······
“够了!我看够了!我看够了!”
易斐斐忿忿地拨开画面,画面倏地消失了。
就在这虚空须臾之间,易斐斐竟长大成弱冠之年,与现世一般的年龄。
“你!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易斐斐对着啸天喝问道,“你以为你给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能忘记,你杀了我娘和粲哥吗?我告诉你,我不会,我一辈子也不会!”
啸天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发一语,如同冷眼嘲笑着他。
忽然间,画面再起。
这一次吸引了易斐斐的目光。因为易粲粲出现在画面里。
他记得这个地方,他记得这段回忆。
那是宝明山的观月台上,日落西山,易粲粲正对着夕阳振臂高呼。
霞光万丈,皆聚于其一身,灿烂无比。
易粲粲转头看着易斐斐,伸出手,笑道:
“斐弟,你相信我能做到吗?你会支持我吗?”
看着少年易粲粲的笑容,易斐斐眼眶湿红,不由得向画面伸出手。
但当他的手触至画面时,画面倏地变了,变成了易粲粲被赤雷劈死的一刻。
他不由得缩回手,战战兢兢地凝视着那一瞬间,一滴泪水淌了下来。
然而又猝不及防地,画面又回到了之前——观月台上,易粲粲振臂高呼。
但他向着易斐斐伸出手时,画面又是马上一暗,转到了他被赤雷劈死。
振臂高呼——被劈死——振臂高呼——被劈死——振臂高呼——被劈死······画面就如此循环反复了好几回,易斐斐越看越发惘然。
他颓然地跪了下来,掩着自己的耳朵,痛心道,“别重复了,别重复了,我不想看,我不想看了······”
但啸天不理会,继续不断地循环着画面。
易斐斐怒不可遏,狂吼道,“别重复了!!!我叫你别重复了!!!!别再出现了!!!永远永远别再出现了!!!!!”
“你这是在逼我!!!!你这是在逼死哦!!!!!”
易斐斐闭上眼睛,泪水淌下;他站起来,疯狂地撩拨着画面,不断地嘶叫怒吼着。
那画面还是不停地出现,粲哥和自己的声音不依不饶地重复着。
最终,易斐斐心力交瘁地躺了下来,身子蜷缩起来,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
听着易粲粲的声音,听着他对自己说的话,听着那一声雷劈,易斐斐顿觉得易粲粲死得太不值,太轻巧了。
他不发一语,身子却在猛烈地颤抖,内心在愤慨地控诉着:
“粲哥啊,你不是说你是幸运儿吗?你不是说你拥有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吗?你不是说你要保护所有人吗?为什么就那么轻巧死去了?为什么啊?!”
“老天爷啊老天爷!你赐予了粲哥一切,一切!英俊的面容,聪明的才智,强盛的巫力,健康的体魄,还有高尚的品行!但你为何偏偏不赐予他时间!你为何要夺走他的一切啊!!!!!”
“这,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吗?呵,呵呵呵呵!”
他竟无端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
“造化从来不弄人,人自欺,人欺人。”他耳边响起啸天那含糊不清的声音,“这就是轮回。这就是轮回下的虚无。”
“这就是轮回?这就是轮回下的虚无?”
“不错,这就是轮回,这就是轮回下的虚无。轮回是永恒的,虚无也是永恒的。所以,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啸天的声音突地变得何其迷惑。它化成一缕黑烟,慢慢地流进易斐斐的体内。
“这就是轮回,这就是虚无,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易斐斐默念着这句话,眼睛渐渐变得空洞无光。
他的影子,从他的身上站了起来,走出了他的身子。
这影子缠卷着黑风赤雷,没有眼耳鼻,只有一张口,口里没有舌头。
影子转过身,对着地上的易斐斐伸出手,让一团黑烟慢慢靠近他。
“未来的人,眼所见者如无睹,耳所见者如未闻,鼻子莫能辨香秽,唯剩一张口;仅剩这张口,却也失去了品味的舌头,只能进食。”
“如此,意义何在?哦,仅在于生存与繁殖。”
易斐斐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神采,一片黯淡。
那团黑烟也悄然缠卷着他。
“······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他木然道。
“是啊,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影子说道,“那生与死,又有何区别?生来惶惑,不如死去。”
“生来惶惑,不如死去······”
易斐斐气若游丝地说着,眼神了无光芒,奄奄一息。
当易斐斐死去那一刻,白雾顿生。轻轻袅袅间,来得何其自然,仿佛原来就存在了。暗黑的虚空,也慢慢被一片白茫茫的亮光覆盖。缠卷在易斐斐身上的黑烟也蓦地消散了。
白雾之中,两个人影冲了过来。一个是陆载,一个是翎君。
两人急忙跑到易斐斐身边,陆载抱起他,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
“陆大人,易公子怎么样了?”翎君担心道。
还没待陆载回答,影子便说道,“他已经死了。”
“不,他还没死,他也不会死!”陆载道,“他若死了,你便逃出去了。”
影子不说话了。陆载看得出来,它的身体方才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但他必死无疑。”影子不依不饶道,“他生来惶惑,他为何不死去?”
“何人生来不惶惑?面对惶惑的唯一办法就是覆灭吗?”
“若不决绝,那便是矫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