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都护府没说让郡府接管。”公羊阳明出示一张公文,“但朝廷说了。”
“朝,朝廷说了?”公冶长吃惊,赶紧拿过公文看。
果然,公文来自昊京,落款印章是八桓寺的。
“八,八桓寺?八桓寺就是朝廷吗?”公冶长有点迷糊。
公羊阳明一把抢回公文,冷笑道,“况且,就算是没有朝廷的公文,这易斐斐一案也轮不到你们都护府来管吧。西蜀虽然是军区,但在规矩上,都护府管的是军政,而民政落在各级州郡县府上。难不成庆州一个小县发生一宗偷鸡摸狗的案子,几位大人也要赶过去明察秋毫吗?那还真是日理万机啊。”
公羊阳明说罢,不少官兵都忍俊不禁。
樊须气得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我们都护府想管什么就管什么,你这芝麻小官管得着吗?”
“对,我是管不着都护府的人。但几位大人也算是巫覡,我管不着,可有人管得着。您说呢,寺主大人?”
“当然。凡是在蜀山郡内自称是巫覡的,都得听老子的号令。”窭子老对着公冶长樊须等人冷冷道,“你们几个,想要去方相寺一趟吗?”
“可恶,我今天······”
樊须正要发作,公冶长赶紧制止了他。
“我们打不过这些人!况且,端木赐又倒下了!”
“狐狸好不容易借了老虎的名,耍了一把虎威。可老虎一走,狐狸还是狐狸。”
说这话时,公羊阳明瞥了一眼莫辨,莫辨恭敬地行了一礼。
无奈之下,公冶长只得道,“既然是郡府接管了易府,那小巫等人是应该走了。只不过,公羊大人既然答应了百姓们,为他们主持公道,那易斐斐杀人一案何时能调查清楚?什么时候能够将易斐斐绳之于法?公羊大人可否给大家承诺一个时间,好让大家有点念想?”
此话说罢,苦民们纷纷仰起了头颅,如望旭日之光。
“哼,这位莫大人,这个问题,您能否替本官回答一下?”
“当然可以。”莫辨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不出三天之内,凶手自会现身。”
当端木赐率苦民们破门为难时,陆载、西乞蝉与翎君正将易斐斐送回房间。
翎君细心地为易斐斐包扎好伤口。她看着易斐斐那无所谓喜怒哀乐的神色,不由得一叹。
一旁的陆载眼光也落在易斐斐身上,心绪却是杂乱无章。
翎君又看向陆载,不由得想起祸娘之嘱托。
“陆大人,”她忽问道,“这除咒,到底有多难?”
陆载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说很难?这“很”字好像不够“狠”,因为真的挺难的。
说非常难?这“非常”又显得浮夸,有讳莫如深的味道。
说太难?太难却大有不可能的意思,但除咒是有可能的。
唉。如此一个问题,陆载当下翻来覆去,想了数遍。
“有的时候,貌似很容易;有的时候,好像也挺难。”陆载只能如此作答了。
为阿孜除噬魂咒时,过程并不复杂,讨来噬魂珠,为阿孜还魂即可。
为赫拉除自咒时,宛如长眠一夜,醒了便醒了。赫拉的自咒单纯而强烈,她不愿醒来的执念,和愿意醒来的执念,同样也是单纯而强烈。
为西乞孤鸰除咒禊时,经过却是一波三折。折磨人的不是宿主,而是宿主的族人。
几乎每天,陆载都在不断地自问:他们的咒,真的除掉了吗?
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余生不留一处阴影了?
一想至此,陆载的眉毛有点痒痒了。
“那,易三公子的咒,很难除是吗?”翎君又问。
“嗯。难就难在,他是无咒之咒。”陆载看着易斐斐,一时感触道,“或许,易三公子之前的生活,心里一直是苦闷的消极的。他童年多变,少年沉郁,现在弱冠之年,也没有意趣、志向、羁绊之情,甚至连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他过着一个看似明亮斑斓,实则黯淡无光的生活。这是他身上的禊因。当有巫覡对他下蛊惑咒后,其激发禊因成了禊咒,逐成为无咒之咒。也就是说,他再也不想过黯淡无光的,毫无意义的生活。”
陆载沉吟了一下,苦笑道,“不,我说错了。是他觉得生活已然毫无意义,过不过,怎么过都已经无所谓了。”
“之前执事大人、易老爷都无法在梦里劝服他吗?”
“对啊。他们是唯一两个能让易三公子有所反应之人。”
“只有让他有反应,才能进去他的梦里吗?”
“这倒不一定,任何人都可以通过我的巫力进入梦中。只不过与他亲近的人不少,我得有的放矢。”
翎君紧紧看着易斐斐,心里寻思着。
她听到易九馗在堂屋里骂陆载的话,她知道祸娘姐多么希望陆载除咒成功。
或许,此处也有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那,陆大人,我能否进去他的梦里?”
陆载和西乞蝉都一怔,“你要进去他的梦?”
“我想看看易公子的人生,我想帮忙劝服易公子。”
“当你贸贸然进去别人的梦里,这其实很危险,甚至会有生命之忧。而且,你的执念······你有执念吗?”
陆载这句话说出来,便自知失言了。
他正想道歉,翎君却说话了。
“我有执念。”翎君斩钉截铁道,“有很多原因,我是多么迫切希望易公子能正常起来。”
看着翎君那坚定不移的眼神,陆载心头一凛。
“你现在也算是半个易家的人了,我可不敢做主意。”陆载苦笑道,“问问易大人和易兄吧。”
易九馗是不会顾及翎君安危的。
他只有冷冷的一句:“只要能为斐儿除咒,谁入梦又有何妨。”
至于易难,他脸上也是一片怅惘。
他仿佛遇到了什么事,眼神里充满了惶惑不安,说话时也心不在焉。
“易兄,你没事吧?那个莫辨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没事,没说什么。”他回答时显得特别焦虑,“你们刚刚问我什么?”
陆载与翎君,将第三次除咒的事宜再说了一遍。
易难的眼里,似是死灰复燃般有了一丝希望之光。
他马上走近陆载,竟一把攀住陆载的肩膀,“陆兄,你是说,这个方法可行吗?这一次一定能成功为斐弟除咒。”
“除咒没有绝对一定的······”本来,陆载是准备如此说的,简直差不多是脱口而出了。但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嗯,这次一定会成功。我相信翎君,我也相信我自己,我更加相信易三公子。”
“好,好啊,太感谢你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易难紧紧扼住陆载的肩膀,抓得陆载生痛。相处的这阵子,他头一回看见这么激动的易难,这么情绪化的易难。
易难甚至在翎君面前跪了下来,眼圈发红,嘴巴嗫嚅,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陆载与翎君怎么扶他,他都不起来。
“翎君姑娘,斐斐以后便交给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陆载便可以认为,他答应了第三次除咒。
他说完这句话,便要走了。他走向房门时,驻足回看,向着床榻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