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载和易难,算得上一见如故吧。寥寥两次见面,却有如相识了许久。
那晚逃离西蜀都护府后,易难便告诉陆载,他相信陆载绝不是恶巫。他说蜀山方相寺不会捉拿陆载。
“为什么?”陆载感到疑惑,“蜀山方相寺不得听昊京方相寺的号令吗?”
“我既然相信王巫大人不是杀死国师大人的凶手,自然也有理由相信想救白华大人的陆大人,也不是草菅人命的恶巫。”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国师一死,巫界都快要变天了,谁还能听谁的号令呢。”
从易难那忧患的表情,陆载也顿然相信了他。
一个巫力孱弱的巫覡,是易家的少主,是一方方相寺执事,这过程有多少辛酸,陆载不想而知。似乎这也暗合了他这个“难”字。
那天晚上,有些话,在易难那里欲言又止,陆载也不作多问。后易难说陆载若要找房子住,可以去他弟弟易斐斐租的那所宅子里,顺道托陆载照看一下易斐斐。
此乃举手之劳,一举两得,陆载自然答应了。
第二次见面,便是在今晚,七夕之夜。
席间,易难夫妇对陆载和西乞蝉很有礼数上的照顾,尽了地主之谊。
席散之后,易难私底下送给陆载一块名贵的赤琼盘长结。
当看到那温润的赤玉时,陆载不知作如何表情。
他浑身觉得别扭,不知该不该笑,如何笑。
但易难也是善解人意的。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陆载的手,将赤玉放于掌上,淡淡地笑说一句,“陆兄,请笑纳。”然后,便转身离开。
但陆载早过了少不更事的年纪。有些东西,他不在乎;有些原则,他很明确。
他攀住易难的肩头,待易难转过身来后,他恭敬地呈上盘长结。
“易兄,还是收回去吧。陆某不喜欢送礼,更不喜欢收礼。性子浪荡,不拘礼数,早已成习惯。还望易兄见谅。”
“那陆兄为何收下了国师大人的酒囊?”
“说来让易兄见笑了。这酒囊,是我向阆叔讨来的。”
“讨来的?”
“对。许久之前,阆叔跟我说,朝中发生大事,他需要日以继夜去调查,恐怕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再与我畅饮。我便趁着醉意说,那既然如此,阆叔您就把您这酒囊留在这吧,毕竟山长水远,我好做个念想。等以后您忙完了这件事,再回来取。”
“那,后来······”
“后来,酒囊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易难沉吟了一下,默默地接过盘长结。
“或许正因为如此吧,我便不喜欢送礼,更不喜欢收礼。”夜色下,陆载眺望着连绵的蜀山,目光落到了另一座山头的西蜀都护府,“还是人比礼好,莫让礼物真成了永远的念想。”
“陆兄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王巫大人的,王巫大人终究也会沉冤昭雪。”
“真不知道满常所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谁杀了阆叔?”
陆载捋了捋眉毛,一脸苦思。易难却是淡淡笑了。
“满常只是一枚棋子,王巫大人也只是一只可怜的替罪羔羊。”
“易兄的意思是?”
易难悠悠吟起,陆载的眼神生变。
“易兄······易大人您是······”
“陆兄,请随我来吧。”
其后的经历,才是易难这个人让陆载真正释然的所在。
稍歇再叙,另述他事。
蜀山城内,风月街上,俗华又见祸水轩。
娣娣先易斐斐一步踏进祸水轩,兴高采烈地大喊起来,“哇哇哇,有大戏看!”
易斐斐走进来,只见前堂搭起一个戏台子,周围是宾客如云,座无虚席。台上几个倌人和乐人在唱着《牛郎织女》的四角戏,彼此皆工力悉敌,好不精彩。时演至戴素色面具的正末牛郎孤身犯险救织女,看他举着一把竹竿,作忿忿之态,愤而转圈。其身眼手步,与广陵府的角儿一丝不走,赢得满堂喝彩。
娣娣机灵地窜到人群中,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还顺手拿起瓜子就剥。
易斐斐却无心看戏,四处环顾,一个劲儿寻柳梦梁的踪影。
可满堂不见柳梦梁,祸水五姝无一人在此。
正当他急如热锅蚂蚁时,身后传来一把令人悦耳,甜而不腻,柔而不飘的声音:“易公子,可是在找梦梁姐?”
易斐斐赶紧回头一看。只见翎君款款走过来。
“今夜是七夕,我们祸水轩做东回酬客人,每位姐妹都会邀自己的老主顾过来······”
“哎呀翎君姐,你就先告诉我梦梁姐姐在哪呗!”
“易公子真是心急。她在楼上雅间,你随我来吧。”
翎君领着易斐斐上楼,走在廊道上便听见谈笑风生之声。来到门前,翎君推门而进,易斐斐只见满室贵介宾客,正一一寒温认识。祸娘、柳梦梁、琴苏子、芦嫦娥余四姝皆在此作陪。她们见翎君和易斐斐进来,皆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
“哎哟,梦梁!你的相好易公子来了!”琴苏子笑嚷道。
“我可担当不上易公子的相好。哪像你,活生生像个公羊家姨太太的样子!”
柳梦梁这边一回呛,那边便有个鹰钩鼻子的公子哥儿大笑起来,“公羊家姨太太?不错不错!”
琴苏子赶紧啐了一声那位公子,辩驳道,“我可没做过公羊公子!”
“没做过?公羊公子天天来找你,可真是没做过?呵呵!”
琴苏子和柳梦梁正要吵起来,翎君忙说一句,“好了好了。梦梁姐,这易公子是您邀来的,可别怠慢了人家。”
柳梦梁瞟了一眼翎君,一手牵起易斐斐,在拉他过来时还故意撞了一下翎君。
“易公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柳梦梁对着鹰钩鼻道,“这位是苏子的相好,公羊公子。”
公羊师道对着易斐斐行礼,“公羊某名师道,字表学。”
易斐斐也赶紧回礼,“易某名斐斐,字文才。”
柳梦梁拉着易斐斐到芦嫦娥这一边,对着芦嫦娥身边的,长着小眼睛和八字胡的公子道,“这位是嫦娥的相好,商公子。”
商牧之淡淡地行礼,“商牧之,字卿。”
“易某名斐斐,字文才。”
易斐斐瞄了一眼因听到“相好”二字而心花怒放的芦嫦娥,疑惑道,“芦嫦娥不是清倌吗?什么时候当上红倌了······”
一听此言,商牧之不由得皱起眉头,面有愠色,“你说什么呢?”
翎君赶紧过来打圆场,“呵呵,易公子误会了。这商公子真真是嫦娥的相好,与我们倌人的相好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了?对于女人来说都一样。”柳梦梁没好气地掠了翎君一眼,“我说翎君妹妹,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你应该下去招呼客人了吧?”
翎君苦笑道,“梦梁姐姐说的是。几位公子,翎君向告辞了?”
翎君盈盈一拜,转身欲走,却有人拉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没想到竟然是易斐斐。
只听易斐斐道,“不如翎君姐也留下来喝酒吧,毕竟都是五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