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此处,琴苏子心里更是难受。满腹经纶,却身作娼妓。凡事皆是逢场作戏,真是没半点开怀日子。
祸娘看着琴苏子淡泊的表情,心里也是难过。这孩子喜怒不形于色,然内心波澜壮阔,岂是这烟花之地能够容纳。
“五姝里头,梦梁最像我。她可以不择手段,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我现在已经看不透她要什么,而我要的却才完成一半。你与翎君最善解人意,亦最忍让谦逊,在这个世道除非能遇良人,否则只会吃亏。至于小妹妹嫦娥,我真希望她能一辈子都只当清倌,敢爱敢恨,真情如初。”
琴苏子默然地点了点头。
“嫦娥,我今天让人带她去见商牧之。你也知道,商尚可不待见她,但是她还是去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争取一下。”
说罢,祸娘又从衣襟内掏出两本书籍,递给琴苏子。
琴苏子便接过来便疑惑地问道,“这是······”
祸娘不说话,微微笑着。
琴苏子忙翻了翻,大为震惊,“这是黄鑫的账本和富川县的户籍册!”
“正是。有了这两本东西,胡砺志无从抵赖,恐怕连刘泰庵也会被牵连。”
“这么重要的东西,姐应该马上交给官府啊!”琴苏子忙道。
“官府官府,也得分个好歹。难不成我交给都护府?交给州府的刘泰庵?”
“姐的意思是?”
“听闻郡令公羊阳明是个好官。”
“对!交给公羊大人!公羊大人有权提刑胡砺志!”
琴苏子赶忙把账本和户籍册递回给祸娘。
祸娘却不接,笑眼看着琴苏子。
琴苏子顿然一悟,“姐是觉得,这个由我们交给公羊大人,不太合适?”
“你觉得呢?”
“的确,我们是一介倌人,官场如风月,容易被他们落下话柄。最好的方法,”琴苏子目光一闪,“姐是让我交给公羊公子吗?”
“那就拜托了。我想,公羊师道中午还会过来找你。以后啊,你多往公羊府那边跑,哪怕当个伴读书童,也少在寮里做生意了。”祸娘起身,正迈起步子忽又回头,笑着叮嘱道,“记得苏子,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争取一下。”
待祸娘离开后,琴苏子又翻了翻账本,一时心潮澎湃。
果然,至正午时分,公羊师道又登门拜访了。
他的敲门声,总是“啪啪啪啪”地,那么焦促那么心急如焚,好像天要塌下来一般。
每次琴苏子一打开门,他招呼问好就没一句,便马上大步跨进来。
一进到屋子,他总是第一时间拎起茶壶,急急地往茶杯里倒水,倒得七零八落,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只见他咽下一口茶水,大呼道,“渴死我了,我今天说了好多话。那薛家的傻瓜硬要说《旧六典》荒唐,还说是时人伪作,我便跟他对质了一番。”
“公羊公子,您自己看便可,何必予他人阅?”琴苏子略有不满道。
“我没有给他人看啊!我哪有给他们看!我只是说给他们听而已,看看时下学子多么愚昧无知。”
相处久了,琴苏子便发现这公羊师道永远一副普天下的儒子领袖的模样,口气大得很,还很唠叨。
“苏子姑娘,我跟你说,今天我又想到一个治国良策,可以在策问那里······”
“你先别跟我说,我先跟你说。”
琴苏子打断公羊师道,将账本和户籍册递给公羊师道。
“哈,今天还会打断我的话了,不错不错,有进步有进步。这什么呀?我公羊师道可不看歌颂太平的文章······”公羊师道边说边翻阅着,声音越来越小,神情也越来越认真。
“这竟然是······你从哪来得来的!”公羊师道忽然激动得跳了起来。
“公子莫管我从哪里拿来的。您可知前几天富川城县令胡大人府上遭劫?”
“知道!当然知道!谁不知道!都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而这些就是······天啊,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公子切记,万万不能说这些证据是从祸水轩拿来的。事不宜迟,公子快拿好回府吧,将这些罪证交给公羊大人。”
“哈哈哈哈,苏子姑娘,这回你可立了大功!我先走了!”
公羊师道赶忙地站起来,兴冲冲地离开了。
房间只剩琴苏子一人。她有点懊恼地,苦苦地笑了笑。
她孤落落地走向屏风后面,正欲脱衫更衣时,门“啪”地一声打开,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只见公羊师道大步踏进来,不容分说地抓起琴苏子的手,将她拉出门。
“公羊公子您!”
“跟我去我家!”
“可我这身打扮,我还没上妆!”
“不用上了,不是说事不宜迟吗!”
就在众倌人注目惊呼之下,公羊师道生生将琴苏子拉出了祸水轩。
公羊师道风尘仆仆地雇一辆马车呼啸而去,两人很快从风月街到了棋盘街,到了公羊府上。
这是琴苏子第一次到公羊家府。一切都朴实无华,井然有序。
当仆人喊了一声“公子回来”后,出来影壁处迎接的,是公羊阳明的夫人。
因芦嫦娥一事,夫人与琴苏子有过节。
所以她不待琴苏子行礼,便冷冷地问了一句:
“苏子姑娘,这回是连同我儿过来,一起告我杀人吗?”
“唉娘,都过去的事情,还提来作甚!爹呢?”
公羊师道正欲走向院子,夫人却让仆人拦住了他。
“道儿,今天若不把话说明白了,你休想见你父!”
琴苏子忙跪地,磕首行礼。
“前些日子冒犯夫人,小奴内心愧疚许久。还望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奴。”
“哼,来府上何事?”
“公子手握一件案子的重要证据,小奴只是陪同公子一同前来。”
“陪同?既然是陪同,那你已陪至此,不用进门吧?”
“是。小奴这便告退。”琴苏子起身欲走,公羊师道一把拉住了她。
儿子这个动作,让夫人大感意外。
“欸欸等着!”公羊师道喊道,“她是我带来的,过门都是客,凭什么不让她进去!”
“道儿你!”
夫人正欲发作,门房小仆却忙跑过来,低声对着夫人说了几句话。
“什么?太老爷真的这样子说过?”夫人惊道。
“是。太老爷的确是说一位叫苏子姑娘的倌人······”
公羊师道听到此言,得意地笑了。
他拉着琴苏子,不容分说地往里走。
“欸道儿你!”
“我们去见老爷!我们去见老爷咯!”
此时的公羊阳明,正在院子里烹茶阅经,静享午饭后的空闲。
“爹!爹!”公羊师道一路喊着,几乎是跑到公羊阳明面前。
琴苏子也紧跟在公羊师道身后,盈盈一拜,行礼道,“小奴琴苏子,拜见公羊大人。”
公羊阳明的长相,与公羊师道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副“鹰脸”:黑剑眉、细长眼、鹰钩鼻。只不过他脸型方正,是一个看上去不言苟笑之人。
他瞪了公羊师道一眼,公羊师道马上恭恭敬敬地躬身拜道,“父亲。”
他又瞄了一眼琴苏子,点了点头道,“苏子姑娘免礼了。请坐席上。”
琴苏子坐下,公羊师道也欲坐下,却被公羊阳明一喝,“你站着!冒冒失失的!寻我何事?”
公羊师道忙将账本和户籍本递给公羊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