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英宗时期,太学府有一个律学博士,名唤做华钧才。这华钧才身份背景显赫,其不但和天子同宗室,还和那时的刑部尚书钟维康是姻亲。华钧才膝下有四个儿子,有两个都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有两个在外州郡供职。最小的儿子,叫华仁玥。他在昆州苏湖郡湖北县当县令。史书上说,这个县令,是华仁玥考取功名得来,并非沾了父荫祖德。然而其人在湖北县为官之时,酷虐赃污,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可谓是实实在在的贪官污吏。”
“当时八桓寺还没成立,能管制这些地方小官的,便只有上级官员。当时昆州州府提刑按察使司陈一彦为人正直,想彻查华仁玥。可昆州太守戴良碍于华钧才和钟维康的权势,一直无动于衷。陈一彦没有法子,只得越级向朝廷告发了华仁玥。你可知道,提刑按察使司是朝廷直接任命的,虽隶属于州府太守,但同时也是监司,有权直接向朝廷提出检举。
陈一彦告发华仁玥什么呢?大小罪名,共三十余项。其中罪名最严重的,就是以下三条:华仁玥在湖北县县令任上,滥用私刑,私自制作铁裹长枷等非法刑具,迫害犯人,平民张大军遭受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官家记录描述是‘脊骨曲跌,脚纽筋急,永为残疾’;又,华仁玥在任上一年多以来,强占民家女子数十人,糟蹋一番后或为奴婢,或卖作娼妓;又,无度使用官银,以致县衙亏官钱三万余两,地方财政奄奄一息。就此三罪其中一罪,足以令华仁玥乌纱不保,甚至是人头落地。
朝廷百官旋即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华钧才和钟维康为首,说断罪以证据为主。现在无证无剧,理应无罪释放。另一派,便是以都察院御史和谏官为主,说此案事关大晟司法公正,主张继续制勘,择官重查。他们说是因为案件而产生分歧,其实无非是朝廷党派之争。华钧才和钟维康的背后,是王朝七衙之一的太宰府,他们要借此案对付同为七衙之一的都察院。而除了方相寺之外,其他四衙都无可避免地卷入至纷争之中。”
“本来按照规矩,朝廷应该在苏湖郡设立制勘院,让陈一彦主持推勘调查。然而在华钧才避嫌的情况下,那个刑部尚书钟维康却上奏道,说陈一彦与华仁玥素来有隙,两人互有敌意,况且陈一彦是告状之人,由陈一彦主持推勘不合适。
英宗想了想也觉得甚是有理,于是直接让昆州太守戴良主持制勘院工作。他又为了安抚陈一彦,特派了钦差大臣,原礼部尚书董文卓到昆州监督,还责令华钧才和钟维康一律避嫌,不得干涉办案。
戴良是见风使舵之人,董文卓虽是正直可偏偏不是刑讼出身。两人审讯时,那个华仁玥是死不认罪,还让人去收买了人证,毁灭了物证。这让制勘的调查结果和陈一彦初始的调查结果大相径庭。
也因为案情出入太大,董文卓不熟刑讼之事,戴良也怕得罪华钧才和钟维康,于是不敢贸然断罪,便只得上报朝廷,阐述诸情况。
然而当时的英宗过于年轻,并没有察觉到内斗的态势。他还是采取了中庸的决断。他解散了苏湖郡的制勘院,由七衙之一的大理寺专审此案。当时的大理寺卿恰恰又是太宰的学生,自然是站到了华钧才和钟维康的一边。大理寺调阅案件卷宗之后,只认可华仁玥三十余条罪名中犯罪情节轻微的十条。而其他控罪,大理寺则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采信。最终大理寺裁定,华仁玥为官有过失之罪,建议革其官职,并处以罚金。英宗按大理寺建议发了赖令。
可敕令一发布,满朝非议。都察院所有谏官皆上奏,认为英宗处置失当。
当时都察院的奏章,总结起来有三个重点:其一,大理寺断罪匆忙,未经重新勘察考证,其判决不足以服人;其二,陈一彦告发华仁玥的罪名多达三十余条,每一条皆有其初步勘查的证据,为何大理寺避重就轻,只采信其中犯罪情节轻微的罪行?其判决有欲盖弥彰之嫌;其三,华仁玥是华钧才之子,乃亲连大臣,如果不查得明明白白,水落石出,恐远近观听,皆是人心不服。其建议是重新成立制勘院,穷究华仁玥案。
这边钟维康自然是不服气的。他仗着太宰的靠山,联合四位尚书以及多名重臣联名弹劾都察院,认为其干预大理寺办案,质疑刑部决断,并因华仁玥的身份而有失公允。
此案历时一年之久,英宗本已生烦。又因太宰是先帝立下的国辅,华仁玥又是皇室宗亲,英宗便不答应重勘重审。谁知那都察院的谏官们个个都是铮铮铁骨,在朝堂之上与钟维康一派对骂起来。‘汝等以一己私欲,而乱天下之法乎?!’‘獬豸立威寺外,大理寺何以如此轻率断案!’‘天子犯法,庶民同罪,华仁玥岂能超度于此!’‘法者,天下之公共,非一人法也!岂可因一人而屈天下法!’‘急疏贱而缓贵近,此该当是朝廷之用法?民心何在?!公道何在?!’
因为闹得实在太凶了,竟敢惊动了太后以及方相寺的大国师。后太后和英宗决定,朝廷重新成立制勘院,由外地一名刑官主持,最后由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
至于这名刑官,是由当时大国师和太尉共同举荐,是越州州府的提刑按察使司,名字叫乐承谏。那时候的乐承谏啊,才二十岁,是大晟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提刑官。当然了,也是由于越州地方偏远,无人愿意前往,乐承谏主动申请任职,才得以成就此名。不过,就靠着这个华仁玥案,乐承谏这个无名小卒一下子被推至朝堂之上,刻至历史之碑。
乐承谏去到湖北县第一件事,便是立威立信。他立三根桩木于广场上,召集民众前来观看。第一根木桩,上面刻着‘恶吏华仁玥’五字;第二根木桩,上面刻着‘不实作答者’;第三根木桩,上面刻着‘乐承谏’。
当时乐承谏的原话我忘了,大概意思和经过是这样。乐承谏虽是文官,可也是一习武之人,舞刀弄枪甚是在行。他拿起一把长刀,首先走到刻着自己名字的木桩前,大喊着,说我乐承谏就此起誓,若不秉公办案,还湖北县百姓一个公道,则有如此木,身败名裂!喊完后,一下子砍断了木桩。
他又来到中间的木桩,大喊道,查案之间,凡不实作答者,私作伪证者,混肴视听者皆有如此木,量罪行刑!喊完后,又一下子砍断了木桩。
而后,他来到最后一个木桩,大喊道,久闻华仁玥恶名,百姓苦其久矣。今朝廷决心彻查此人,遣我勘察,三司会审,势必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经查实华仁玥是为恶吏,则我乐承谏必手诛此贼,还青天于此,还公道于民!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老百姓愿意如实举报,乐承谏很快就掌握了华仁玥恶行之证据。与之前陈一彦勘察的一比对,罪名如实,还多了许多新的证据。因为铁证如山,且卷宗直接送给英宗和太后审阅,三司会审很快就结束了,最终断案为华仁玥三条重罪罪名成立,秋后处斩。而且,乐承谏还查出了华钧一和钟维康私作伪证,买通人证,也被英宗革职查办,且牵连数十名内外官吏。
此案到此了结。后来乐承谏得势上位,受帝命建立王朝第八衙——八桓寺。”
“我说完了。”公羊师道吐出舌头,“有没有水,我说得口干舌燥。”
琴苏子没有理他,双眉微蹙,似乎陷入了沉思。
“所以说,律法是治国之要。凡是为官进仕,皆要懂法。你想一下,若是一开始的钦差大臣董文卓是刑官出身,还会有后面乐承谏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