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城内黑云压城，雨色霏霏。天色之昏暗，吐息之冷清，犹亏蔽日月，生灵难存。遂大道北行，行人稀少，遇者皆失魂落魄。

三里，忽闻巷子有啼号声，宛若幼童，嚎啕不止。余欲寻问，陈良默而劝之，恐其有诈。若俟怜而问之，即有尾其后以挟诈者，不虞其为盗也。

余虽亦有疑虑，然听其声戚戚然，余心不能忍，遂进巷寻之，寻而呼之，呼而诘之。哭者乃一童子也，年七八岁，诡言其父酗酒性恶，常鞭打之以泄愤，故离家而避。今饥寒交迫，正欲回家，又恐恶父。余厚抚之，劝其归，彼竟悲啼不止。

余恻隐难安，遂问其家何方，可携余两人同去，以劝其父。又从童子前行三里，既而见前一处地方，所目皆残垣断壁。抬头而望，竟得一祭坛。其已破旧非常，断阙瓦落，蛛网丛结。庭中有碑寺，虽森列成行，然俱不完善。有‘西乞’二字刻于碑上，料应是巫族西乞家祭祀之地。余素闻西乞一族之传说，虽非巫覡，然慕尤切。今日有此一观，亦不枉此行。

观久之，陈良惊觉童子不见，不知其趋何所。欲莽然而走，忽见暗中数影，群盗从石碑后伏出，寒刀冷剑俱在手上，喊杀围困余两人。

时其共六人，俱若恶鬼。余两人因赤手空拳，又见其皆勇壮凶狞之辈，心甚恐，跪而请命。贼抢余之物事，凡钱财玉银皆遭劫无疑。余心祷天幸，若得免虎口，此等身外之物可无计矣。唯主仆之性命与竹匣之书稿，是万万不可有损之。

然贼破余竹匣，见匣中俱书，欲悉毁之。余舍命乞哀，贼狞笑不止，竟一一拾取，徒手撕之。可怜匣中乃余自著日记游稿，及瑾瑜诸手柬，其皆是余心血宝物，而今日一劫，遂罹此厄，实抚膺痛心！

俄顷，陈良见余痛心流涕，愤慨不已，遂挺身垢之，欲夺书稿。贼长刀齐下，狠戳不已。陈良身被四创，余复哀求，乞其饶命。贼狂笑之，嘲讽数语而去。余拾取残书败稿于匣中，负陈明于背上，踯躅而行。

余心惶惶念陈良之伤势，而不知其远数里。行久之，天色昏暮，山荒路寂，泥泞天黑，不知何以行？终至长鸣湖，然计无所之。思与公羊德孺颇有忘年神交，不失为他乡故知，投之或可强留。遂询行人，急趋公羊宅。见之，告以遭遇始末，并乞其救陈良。德孺亦是怆然，急着仆人往方相寺，请巫医大人来府救治。

然陈良重伤难治，巫医大人亦束手无策。陈良于夜里三更之时，长辞人世。呜呼，离乡数载，一主一仆，形影相依，一夜撒手人寰，弃余而去！余悲痛难已，再三拜首。痛断肝肠之意，唯有以诗念之。

伴雁浪泊天涯间，亦仆亦友有名良。

忠心义骨再无人，浮生乱世相依安。

漫漫长旅共生死，半途失侣行何难！

恩情未报山河断，再续来生与君赏。

——《雁行志》。”

易斐斐自然是去了祸水轩。

早在二更天时，他已经在柳梦梁的床上流连忘返。

只见胭粉之房里，罗帐四垂，华灯倩影。两人在浅浅的沙帐之下，贴粉靥如偎霞，揽纤腰如抱月。宽衣解带，簪钗落鬟，双舌相缠，肌肤相亲，两个身子缠缠绵绵恨不得贴合在一起，一更春宵卿卿我我无所谓欢度至天明。

一番翻云覆雨的快活后，易斐斐四肢展开躺着，汗津津的胸脯微微起伏着。

柳梦梁一根玉指轻轻地刮着易斐斐的胸口，弱弱地唤了一声，吐出粉香兰气：

“易公子，今夜对梦梁真是狠心呢。”

听着这杨柳桃花之音，易斐斐心里不由得心旌大动。

“梦梁姐姐是要我补偿么？”他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得柔软。

“是啊，弄得梦梁浑身都疼。公子要怎么补偿梦梁呢？”柳梦梁将身子挪近易斐斐，玉靥枕在易斐斐的胸脯上，发出酥软的埋怨，“可惜啊，公子不解风情，都不知道梦梁喜欢什么东西呢。”

“哎，你不就是要我送你礼物嘛。现在这些人，送来送去都是珠宝玉石，俗气得很啊。”易斐斐笑道，“梦梁姐姐，我会送给你礼物的，那会是天底下最大的礼物！”

“什么礼物？”柳梦梁眼睛一亮。

易斐斐笑了笑，拉着柳梦梁的手，一个翻身把柳梦梁按在了自己底下。

他收回了笑容，神情认真地说，“梦梁姐姐，你说，我娶你好不好？”

“你娶我？”柳梦梁先是一愣，后笑了出来，“易公子，你是开玩笑么？”

“本公子不是在开玩笑！”易斐斐的表情煞有其事，“梦梁姐姐，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要赚好多好多钱，要让自己和妹妹过上半辈子的好生活？只要我娶了你，你进了我们易家，那过得岂是好生活，简直就是人人称羡的好生活呀！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礼物吗？”

“这，这，易公子，你说的可是认真的？莫不是什么逢场作戏的话？”

“当然是认真的！”易斐斐焦急道，“梦梁姐姐，你看看，我来祸水轩这么多回，又点过其他倌人的名吗？我易斐斐若是有权势，恨不得像无心对祸娘姐那样，只让你服侍我一个人呢！”

“易公子，你还没喝醉呢，怎么就说胡话了？”柳梦梁玉臂绕上易斐斐的脖子，借着他起了身子，粉靥贴了上去，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公子的玩笑开大了，公子是不是忘了，梦梁只是一介**。”

“对于我易斐斐来说，梦梁姐姐从来不是什么**倌人！”易斐斐一下子紧紧抱住了柳梦梁，感怀往事下一时激动涌上心头，“本是孤酒浇余生，却有灯火见阑珊。难能红尘遇知己，博得蛾眉死也甘！梦梁姐姐，你是我易斐斐的知己，知己啊！”

“嗳易公子！”柳梦梁推开易斐斐，啐道，“公子做的是什么诗？这春宵良夜，怎么说生道死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对梦梁姐姐你是真心的。”

柳梦梁看着易斐斐认真的样子，心里却不以为然，反生厌烦。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易斐斐此时一心娶她，是恋着她的身子；而她竭力应酬服侍他，也只是为了他囊中钱财，顶多博个片刻风情，更谈不上情分二字。

“真心也好，假情也罢，”柳梦梁起了身子，揭开沙帐，“有什么事情，公子下回再跟梦梁说吧。这二更天都过了，公子可得回去了吧？”

“回去？回去哪里？”易斐斐脸色突变，语气凝重。

“回去哪里？哎哟我的易公子，”柳梦梁落了地，那白玉之体，婀娜多姿，轻轻袅袅，“你自然是回去易府了。听闻易府是城外一处山庄，公子若再不动身，恐怕出不了城门了。”

“哼，那个易府根本不是我的归地，何来回去一说！”易斐斐躺了下来，盖上被子，忿忿道，“我今晚就留在这里过夜！”又小声恼道，“哼，谁想回去看到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好吧好吧，”柳梦梁看着这易斐斐终究是少年心性，没好气地笑道，“那易公子今晚就在此好好睡一觉，梦梁还有局，就少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