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不要再说了!”二善倏地站了起来。
“你没办法体会人家的经历和痛苦,现在是听也不愿意听了么?”祸娘道。
二善一怔,陆载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不过,他不是对她说,而是在自言自语,总是一脸悲天悯人的样子。
二善又坐了下来。
“后来,娣娣就变成了现在你看到的样子,痴痴傻傻的,又笑又哭的。梦梁说,那一个晚上,她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几个小铜板,她又开窍了。她捡起那几个小铜板,她忽然觉得,这个世道不能这样活,不是这么活的。这样活下去,她和娣娣都只会像这茅棚屋之前的野妓一样,不明不白就死了,还没人给自己收尸。于是,梦梁便赌一把,花光所有的钱,给自己买了一套漂漂亮亮的衣服。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出旧城,走到风月街和棋盘街,自己去酒楼,去茶馆,甚至去书塾,去私邸那里找客人。你要知道,那时候风月街还没这么火,ji院娼寮就寥寥几家,而这个世间是有很多有色心没色胆的男人。特别是一些老学究和一些当官的,他们不太乐意逛窑子,怕被人看到惹人非议。特别是那时的官巫们,被阆大国师主持的方相寺严令禁止。而且,那时候蜀山外来客少,本地的男人大多性子软,都是惧内的。所以,像柳梦梁这种自动送上门的,色心一上头去趟巷子就能解决的,一来方便省事,二来掩人耳目,便很受人欢迎。当然了,这也不是梦梁自己想出来的法子,都算是野妓的路数。只不过梦梁放得开,自然也混得开。她和娣娣还在一个老鳏夫家住了两个月,那鳏夫是个老古董,还教了柳梦梁识了一些字。老古董本来还想娶梦梁续弦,梦梁看他家也不是特别富贵,自然不肯。离开之后,她便遇见了我。后来,我就把她和娣娣带进了祸水轩。”
祸娘又拿起点燃的烟杆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缕缕青烟。
“所以,梦梁刚才想脱光你的衣服,她此举看似有意,实则无心。我不求你能原谅她,只希望你能够理解她。可能她一下子想起了娣娣的事情,一气之下才会那么做的。后来娣娣也哭了,她自己也很内疚。”
听完柳梦梁的事情,二善心里越发沉重,沉重得自己完全喘不过气来。
的确是自己太少不更事了!
“难道这个世道真不能改变吗?就只能一直都这样子吗?”
“改变?”祸娘感到有点可笑,“谁可以改变男女之别?谁可以天生不平?谁可以改变机缘巧合?这是天命,非人命。那个凭一人之力开凿长鸣湖的阆大人都死了,谁又有能力改变天命?”
“阆叔吗?”二善想到此处,不禁徒然悲伤。
“你能理解最好。这几天相处下来,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只不过性格冲了一点,以后收敛一下脾性就好,可以吗?”
“好,我会改的。明天我就去给梦梁姐姐道歉。”
“好。”祸娘沉吟了一下,“兼女,睡了吗?”
“嗯,你们听戏听得太晚,我让她先睡了。”
二善想到了什么,又一下子涌上了嗓子眼。
祸娘看着二善欲言又止的表情,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无心是不是兼女的爹?”
二善一怔,忙点了点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祸娘一时心酸,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烟,“不管谁是她爹,兼女这名字都是她爹取的,证明她爹已经不要他了。”
“他为什么要抛弃你们母女俩?既然抛弃了,为什么还要来祸水轩?”
祸娘转过头,悲伤道,“我不知道。你别问了,别问了。收拾一下端下去吧,早点休息。”
二善收拾碗筷,端起盘子鞠了一躬,便转身就走。
她走到门口时,脚步停了下来。
“祸娘姐,我会帮您问他的。”二善道,“我会问他,他都是大将军了,为什么还这么残忍抛妻弃子!”
说罢,二善离开了房间。
祸娘不禁落泪,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你问不了,得你哥来问······”
商牧之行刺无心未遂后的几天,祸娘都呆在后院的房间里,足不出户。
她试新妆,她做女红,她吸乌烟,她心如止水地谋划着事情。
她知道,过几天就得跟一些人谈一些事情了,她现在得养精蓄锐。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她一天便见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一位黑衣人。蒙叔带他进房间后,又赶紧把房门关上。
黑衣人一见到祸娘,便抱拳行礼唤了一声,“大嫂。”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已经按您说的,商牧之已经被我们折磨得半死不活。”
“可别把人打死了。消息呢?”
“前几天就放出去了。”
“很好。”祸娘转向蒙叔,“蒙轲那边呢?”
“还没有找到靖楚党的人。不过,他说已经有头绪了。”
“好。”祸娘沉吟了一下,“陆一善,有什么消息吗?”
“根据探子回报,陆一善已经逃到了西域。”
“西域?!”祸娘先是一怔,后忿忿地拍案而起,“他怎么会去了西域?”
“大嫂请放心,像陆一善这般非凡之人,断不会一直留在西域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万一他在那边娶妻生子了呢?”
祸娘一时烦躁起来,胡乱地往烟杆子里塞着烟丝。
“不如,找机会传个消息给陆一善,说他妹妹在我们手里······”
“不可!”祸娘喝斥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让陆一善记恨我们,而是让他觉得我们于他有恩,他才会心悦诚服为我们做事情!”
这时,门外有敲门声。
“进来说话。”
翎君推门进来,又把门关上,说道,“姐,商尚可来了,在前堂。”
祸娘和三人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
“罢。此间管不着陆一善了。你们先从后门走。完全离开祸水轩之后,翎君你再把商尚可带过来。”
三人听后,皆马上行礼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祸娘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哎哟,商老板,刚才不是我不让您见,是大姐真的身体抱恙。”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真没办法才来找祸娘的!回头啊,我再让人送一些名贵的人参鹿茸过来,给祸娘补补身子······”
话还没说完,这边便敲门了。祸娘唤了一声进来,门便被推开了。紧紧跟在翎君身后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相信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他时,都只会注意到他的鼻子。鼻子很大很头,似乎占了脸一大半的地方;鼻面很长,上通眉间下通嘴;鼻头尖而突出,他揉一揉鼻头就好像在搓脸一样。
硕大的鼻子,更显得他的眼睛小了。眼睛虽小,但眼珠子是黑亮可见,颇予人精明之感。从眼睛来看,他和商牧之的确有点父子相。的确,他就是商牧之的父亲,坐拥蜀山城内诸多钱庄当铺的大财主,商尚可。因为鼻子的关系,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商鼻子”。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厮,小厮手上还拿着一个木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