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巫还有一事,心里头不太明白。”
陆载捋了捋眉毛,“······没事了,一些小事无须劳烦大人。小巫告辞。”
陆载退出后,长呼一口气。
刚刚那一刻,陆载又犹豫了。
陆载知道,这修史阁不仅仅是修史,还是西乞家的卜筮之地。凡族内大事,修史长老和其他长老都会断吉凶,定日子。而前往塔桑森林捕虎,更是大事中的大事。早在出发几天前,修史阁断出的卦乃“泰”卦,呈“六五”大吉之象。
尽管后来加入西乞孤鸰的变数,修史阁也再无新卦断出。
只不过,西乞无冥在狱中为其子占一卦,也是“泰”卦,却是“”之象。
泰卦者,“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
西乞无冥大喊道,这是大凶之象啊!
为此,西乞无冥在狱中与陆载大吵了一场。
为保万全,陆载去找了修史长老,告知无冥的卦象。
修史长老却大声哑笑,如此释卦,“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这是说如鸟虫随风一般轻盈飞舞,以诚取信,以信待人,万事顺行啊!这是大吉之象啊!”
而西乞无冥的释卦,“翩翩”却是“谝谝”之意,有人说了谎话,有人会成为俘虏。此行大凶!
双方争执不下,陆载无奈,只得对修史长老说,希望可以一路护行。
修史长老却果断回绝了,不答其因。
还有无法弄断的冰火石手绳,以及闻何讯而来的塔桑白鬼,都是令人不解。
陆载本想问个清楚,但转念一想,这事情已过,孤鸰也算否极泰来,应了“泰”卦。追究下去或许无益,陆载便欲言又止。
或许正因如此,陆载才对卜筮之术浅尝辄止。
若是天命,岂能人定;人若能断,与天何关?
陆载一掌加额,一脸疲态,“罢,罢,还是眼前事要紧。”
他离去的身后,修史阁的门缝间,悄悄地射出阴鸷的目光。
即将到来的晚上,对于西乞蝉和西乞蝶而言,注定是不平凡。
至少,她们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极是仔细,都似乎多了一层意味。
多了美丽、眷恋和感伤。
她俩倚在祭坛的石柱上,感受着丝丝的微风。
风拂起她们的发丝,飘淡着如墨的山色。
“今天不用去迦都当差么?”西乞蝶问道。
西乞蝉摇摇头,“若要去,昨晚就要出发了。”
“你不是真以为,那次在迦都咱俩遇见,我真给你下毒了吧?”
“是你不是你,又有何关系?反正都活过来,活到现在了。”
“那可不行,我可不能含冤而死。蝉,你不会觉得我心肠真有那么坏吧?”
“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我本事哪有那么大?”
“那你昨晚为什么那样子说?”
“我是恼你,这几天和少主走得近。听村里人说,你还在塔桑森林救了少主一命······”
“是他救了我的性命。”
“反正都一样,我就以为你对他也有意思!”
“难道你对他有意思?”
“我见都没见过他,怎么对他有意思?还不是为了睡个好觉。”
西乞蝶望着远方的红霞,如同街头卖艺的人,大口喝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对着火把猛地一喷——火炸炸的烧云。
“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到晚上了吧?”
“你害怕么?”
“不害怕。”
“你不怕死么?”
“我不会死的。我相信陆大人。陆大人说无虞,便是无虞。”
“你还真信任他啊。你跟他认识许久了么?”
“不久。”
“不久也能这么信任啊,为什么呢?”
西乞蝉望着远方,不回答。
西乞蝶走上祭坛,在冰冷的石面上躺了下来。
眼前是晴空万里,高旷无物;脊背是透入心的冰凉。
“不冷么?”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到了晚上,大家喜欢祭坛上睡成一排吗?”
“当然记得,也只有夏天。大家侧卧着,一个人靠着一个人,一个人看着一个人,不让他真的睡着了。”
“有一次,我真的差点睡着了,然后又马上被你哭醒了。”
“你记错了,我没有哭。”
“你哭了!”
“我没哭。”
“你哭了。”
“唉,就当我哭了吧。”
西乞蝶略略地擎起身子,抬起头瞄了西乞蝉一眼,又马上累得躺了下去。
“蝉,你不过来和我一起躺下么?”
“要是长老发现,肯定又要挨骂。”
“我们都为了村里人以身犯险,还要骂我们啊!待会大伙还请我们吃饭呢!”
“唉,他们都以为我们再也不会醒过来吧。”
“蝉,来呀来呀。我这样子看着你说话多辛苦啊。”
西乞蝉无奈,只得走过去,在西乞蝶身边躺了下来。
祭坛石面冰冰的,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但慢慢适应后,这全身放松的姿态,伴随着微风,让西乞蝉昏昏欲睡。
“蝉,我们今晚,不如就在祭坛这里睡吧。”
“怎么行?晚上冷得很?若是冷死,岂不是坏了陆大人的事情?”
“也是,我现在都有点冷了。那就到你家里头睡。”
西乞蝶仰起身子,望向落日。
不知怎的,她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
赌上这一生,看看能不能再见明日的太阳。
若是醒了过来,那就又是一次虎祭,再一次重获新生。
若是醒不过来,那死便死了,做了这十多年的夜猫子,再也不想做了。
反正,就是想好好睡一觉。
能否醒过来,就看天意噜。
远处,有一人行走在一片落霞中。
颀长的身子,影子也被拉扯得长长的。
他的步伐,看起来有点沉郁;微风吹着他那俊朗的脸庞,也从他脚底流过。
“是他!你的陆大人!”
这一次,西乞蝉没有反驳。
或许,陆大人不是她的;但她知道自己属于陆大人。
从那个夜晚起,她便觉得他会改变村子,会改变自己的一生。
只要他真能为村子除咒,让虎祭之人从此日入而息,那她便一定会对他肝脑涂地,忠心耿耿。
“陆大人!陆大人!”西乞蝶招手道。
陆载走到两人面前,微笑行礼。
“就大人一个人么?吉娜公主和华公子他们呢?”
“他们都在白虎城里。怎好一而再再而三劳烦他们。你们放心,今晚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的。”
西乞蝉不好意思道,“我本来是保护大人的,没想到反被大人保护。”
“蝉姑娘言重了。我答应过你为西乞村除咒。今晚让你一夜安睡,也是我的分内事。”陆载笑道,“而且,你又不是我的巫侍,怎么能让你保护我?吉娜公主也是让你来帮一下我罢了。我们边走便说吧。”
“巫侍?巫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