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虎祭之人。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那赶紧查吧。”西乞蝉点了点头,“陆大人说有,蝉也相信会有。”
“那好吧,”修史长老半信半疑道,“那我命人将族谱拿出来。”
修史长老命人将竹简书成的族谱全倒在地上,积堆如一座小山。
“地上是一百年以上的族谱,桌子上的纸籍则是近一百年的。抱歉,因我身体不便,只能查纸籍。地上的书简有劳你们了。”
陆载向修史长老深深一躬,“有劳修史长老了。”
随后,三人开始按着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查阅着西乞家族谱。
因为只是查出诞生时并无残疾的族人,三人查阅速度也是相当之快。
“······聋聩不可使听,不是······患孓孑,也不是······”
“······阳气独上,所患癫病······兄为佝偻之体,弟为挛嬖之躯,唉。”
看着这些令人不堪入目,心生联想的字眼,陆载和西乞蝉屡屡叹气。
这简直是一幕幕人间惨相。
“呵呵,两位第一次看我们的家谱族史,不免会觉得压抑难受。我三十多岁当上修史长老,修史四十余载,早已经熟视无睹。有时想想也觉可笑,世人皆多自大傲慢,可立足于天地间本是一无是处,就是那么几个四肢五官,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何自诩之处?哪怕是残疾,也要么是聋哑盲残,要么是痴愚驼偻,实在变不出什么花样,呵呵呵呵。”
修史长老那干巴巴的笑声,从小小瘪瘪的半截躯体上发出,令人心生怜悯。
他边说着,边翻过一页,眉头倏地一抖。
“这,这,这竟然!”他吃惊道,“你们快来看看!大晟绍元十三年,迦顿扎布国王五十八年,果真有一位完整无疾之人!”
陆载和西乞蝉忙凑过来看,陆载轻声念道,“······其妻怀胎五年,诞下一子,名曰子惠。子惠足体健康,实乃本族之大幸。再往后几年看看······子惠性情乖张,乃族中异类,且其命犯孤煞,身缠咒禊,致其母死,累其分家族人染上病疾。故族中将其处死,是年方十一岁······”
修史长老读罢后冷汗津津,自行转轮车离开了满桌族谱。
陆载和西乞蝉也是触目惊心,唏嘘不已。
“大晟绍元十三年,离这是多少年前了?”
“八十年前。”修史长老抹了一把眼泪。
“也就是说,诛族咒两百多年后,族内诞生了一位完全健康的孩子。”
修史长老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晚辈可否理解,诛族咒的限期,就是两百零六年?或者,就是两百年?”
“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长老,您想想看,诛族咒既然是以血脉为宿,那无论其巫力多强大,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分化继承的深入而慢慢消失。这个消失的时间,便是八十六年前,也即诛族咒两百年后。”
“那为何西乞子惠身上的诛族咒会牵连族人呢?”
“西乞子惠身上的确有咒,但绝不是诛族咒。诛族咒的宿主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西乞族,其咒力是渗入到西乞族人身上的血液。西乞孤鸰也是一样,他身上或许有咒,此咒或许能影响别人,但绝不是诛族咒。”
修史长老硬生生地吞咽一口水,“陆大人,你的意思是,诛族咒早已经······”
陆载毋庸置疑地点了点头。
修史长老顿生头痛,扶着脑袋,西乞蝉忙上前搀扶。
他连连摇头,双手颤抖,喃喃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陆,陆大人,你,你看,我们现在的孩子,你看西乞麸他们,还是一样······”
“是因为他们父辈的血脉还是能够令人致残的!也就是说,诛族咒巫力失效后,眼下的人旧人还是残疾的,其生出来的孩子还是有可能残疾。我们只能够静静地去等待一个完整无缺的孩子诞生,那么这个孩子的下一代,下一代的下一代,便都会是正常的孩子。”陆载激动道,“就好像一个女人怀孕了,在怀孕之前,我们无法去决定婴儿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更无法决定这婴儿的样子,初生时多重等等。这都是天地自然赐予世间的偶然。这个偶然,同样也会出现在诛族咒之后的西乞家。”
“······那西乞子惠,就是那个上天恩赐的偶然······”
“但是我们却把他杀了!”
修史长老哽咽道,“如果西乞子惠不死,那我们到现在恐怕就有三代或四代健康的孩子,也许西乞麸他们就不用······”
“······不错。”陆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陆大人此般说法,若是放到族里,肯定是哗然一片,多有不服。”修史长老抹了一把老泪,咳嗽几把,仰头长叹道,“天知道,我们这八十六年,都干了些什么!”
“斯人已逝,生人弥惜。”陆载走到修史长老面前蹲了下来,“眼下晚辈不会对大家说起西乞子惠,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去追忆缅怀寻根问底。但我们切不可在孤鸰身上重蹈覆辙。我们要让族人们知道,孤鸰身上有咒,但绝不是诛族咒。”
“那孤鸰少主身上是何咒?竟能亲人勿近?”
“应该是禊咒,孤鸰身上有咒禊。”
咒禊,或称禊咒,与念咒不同,是无妄之咒,是由极端的环境生长的咒。
“那能除否?如何除之?”
“窥观梦客皆已无用,恐怕得用祓禊术。”
正说着,修史阁外传来敲门声。
“修史长老,陆大人。”
“何事?”
“各分家家长及族人都在大堂上等着两位,特别是,陆大人。”
“好,你先退下。我们马上就来。”
小巫退去后,修史长老忙问,“陆大人,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大人请放心,蝉一定会保护好大人的。”西乞蝉抱拳道。
“嗯,有劳你了。”陆载转向修史长老,“只是有一事,需劳烦一下长老。”
“大人不妨直说。”
“请长老命人前往地牢,让西乞孤鸰和我四善兄弟来一趟大堂。”
大堂之上,烛光满盈。
穹顶之下,高筑墙上,凛凛白屏高挂。
西墙上,更雕刻着一幅石色长牙虎头纹,其怒目圆瞪,龇牙咧嘴,威风赫人。
大门打开,陆载和西乞蝉走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两人。
西乞蝉心里紧张起来。
大堂里站满了人,她从没有看过这么多族人聚集在一块。
每个人都霍霍站立着,神情或木然或肃穆。
最让人不忍触目的是,无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每个人都身有残疾,或丑陋可怖,神态怪诞。
只有偶尔几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原是西乞村的虎祭之人。
她们通体正常,唯独和西乞蝉一样,有着深深的黑色眼圈子。
西乞一恪站在阶梯上,面对着大家。
“陆大人。”
“一恪先生。”陆载恭敬行礼道。
“一恪先生一恪先生一恪先生一恪先生一恪先生一恪先生嘻嘻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