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巫胤是什么?胤字怎么写?”
“你怎么连字都不会写!真没用!”西乞槐烦躁道。
“你怎么了?谁知道你这个是哪个字啊!”
西乞圆圆生气地扔下纸墨,气咻咻地走出屋子。
西乞槐感到无尽后悔。他不应该这样对西乞圆圆,更不应该说她没用。
没用的,是自己!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累赘!废人!
这种想法,并不是当下产生的。从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看着母亲喂自己吃喝,给自己端屎端尿那一刻起,就源源不断地充斥整个脑子。
像他这种废人,不死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只一次对母亲强烈表示过,他想死。
但母亲每一次都不回应,只是默默地帮他擦身子端尿盆,给他上符咒,施阵法。
终于有一天,他情绪崩溃了,对母亲吼道,“娘,我不想活了!我想死!让我死可以吗?”
“可以。”母亲淡淡道,“那我们一起死吧,反正你若觉得人生无望,那我人生亦无望了。”
“你何必这样说······”西乞槐哭道。
“因为你就是我的希望啊。”
“你就是我的希望啊”这句话,不只母亲说过,西乞圆圆也说过。
那是在八卦五层的考试前夕,西乞圆圆拿着一大叠卷轴过来。
“师兄,你就是我的希望了!研师大人说这几道题肯定考!”
西乞槐瞄了一眼,“都是很基础的题目,自己翻书。”
“我翻书太慢了!求求你了师兄,一场同门,帮帮我嘛!”
西乞圆圆开始撒娇。西乞槐也无法抵挡的,就是她的撒娇。
每次她一撒娇,西乞槐的心都跳得贼怪。
“这题是,无妄卦。”
“好咧,这题呢?”
“归藏。”
“这题呢?”
“子午相冲。欸不是,你到底是真过了八卦阶吗,怎么连这些都不会?”
“哎呀我记不住嘛,哪有师兄你厉害。”
“你这样当不成大巫的。”
“谁说我要当大巫了?”
“你不想当大巫?”西乞槐吃惊道。大巫不应该是每个巫觋的梦想吗?
“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将来嫁给一个爱我的男人,相夫教子!”
西乞槐脸红了,心里竟有点生乱。
“你不想当大巫,那你为什么当巫觋?”
“哎,我姓名里有西乞两个字啊!那有什么办法?”
“哦,那也是。”
“师兄呢?师兄一定想当大巫吧?”
“我,我,”西乞槐苦笑,“我这个鬼样,我当个屁大巫!”
“当然可以!师兄这么厉害!”
“我厉害个屁!我连写字都要你帮忙!”
西乞圆圆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她拿来笔纸,放好纸张,让西乞槐咬住笔。
“师兄,试试。”
“不行!”西乞槐吐出笔。
“你不试试怎么觉得不行?”
西乞槐重新咬住,吃力地在纸上画了一笔。
“我就说我不行!”
“才写一笔就说不行!大巫有那么好当,那岂不是人人都是大巫了?”
“这算哪门子大巫啊!”
“大巫就非要移山填海,诛杀奸邪?著书立说就不能是大巫?那我们那么多的巫籍都是谁写的?”西乞圆圆将笔搁在西乞槐嘴边,赌气道,“笔放这里,你爱写不写!”
说罢,气咻咻走出屋子;可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西乞槐听到哭泣的声音:“你,你就不能为我写写吗?”
西乞槐的内心再次颤动。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白纸,慢慢咬起毛笔。
西乞槐不但学会了用嘴写字,还学会了用嘴画画,画得很好。
这成为他一个绝活。很多村民跑来巫研司就是为了看他画画写字。
这只是盛极一时,很快人们便不再过来。
窗外的世间仿佛不再平静,好像在动荡着。
但西乞槐并不留意这些。
他全副心思放在画一幅画上,一幅他要送给西乞圆圆并向她表白的画。
终于完成时,西乞圆圆刚好来看他。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现在巫研司。
“哇,好漂亮的画!”
西乞圆圆赞叹一番,西乞槐正要说送给她时,西乞圆圆倒先开口了。
“师兄,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里?”
“父亲把我嫁给了赵家公子,”西乞圆圆压低声音道,“然后我跟着赵家离开西陇。”
“你要离开西陇?!”
“不要那么大声!不能让别人听见!家主说了,骷颙作乱,所有人不能离开西陇!”
“骷颙?骷颙是什么?”
“骷颙就是出现在令丘山······”
西乞槐听不进西乞圆圆的声音,他对骷颙也没有兴趣,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的晴天霹雳——西乞圆圆要嫁人了。
“······如果不能封印骷颙,西陇可能就没了,大家一起死!”
“那就大家一起死,真不错。”西乞槐说道。
西乞圆圆瞪着眼看着西乞槐,西乞槐苦笑一下,“开玩笑。所以你要跟赵家人走?”
“对。他们是民众,西乞家不会为难他们。很多民众都走了。”
“所以你真的不想做巫觋?上古大凶来袭,多么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你就这样放弃?”
“我之前就说了啊,我就是一个凡人,我才不想当什么大巫。”
“呵呵,凡人自以为是的高贵。”
西乞圆圆脸色渐渐变了。
“你看不起我?”
“对。”
“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我残疾之身,也轮不到你成为我朋友。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请吧。”
西乞圆圆一巴掌狠狠打在西乞槐的脸上,忿忿离开了。
西乞槐再次沉寂了。
不知多少个晚上,夜间哀嚎四野,轰隆作响,不断有战斗之声;而屋内西乞槐在细细低泣。
世间一切再也与他无关。窗帘再次拉上,屋内再次黑暗,他还是那幽暗的怨灵。
原本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但母亲却不允他。或者说,这世间不允他。
母亲将他的床正对窗前,拆开帘子,猛烈的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
“娘,你这是干什么!”
“西陇要大乱!我们的机会来了!你成为大巫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哪里的机会?”
“现在还不知道。但你现在就要去感受!去感受这片大地的哀嚎!万民的痛楚!”
西乞槐确确切切感受到了人间之殇。他看到一个父亲为了一碗水卖了他女儿;他看到十几个人围攻一头瘦狼,最后抢着喝狼血;他看到末日之下的混乱:无休止的杀戮、和狂欢。甚至还不断有人跳进屋子,割他的肉,喝他的血。如果不是母亲,他两条腿早没了。
终有一天,他远远看到令丘山上,西乞众巫合力祭出“虎牢关”,一举封印那只巨鸟。
封印成功后,整个西乞族都沸腾了。欢庆的热浪,乘一股飓风,刮遍整个西陇。
西乞槐也能切身感受到,这种艰难绝望之后的成功。这,就是大巫之道!
但母亲看起来很不甘心。她不断地叨叨道,“就这样?就这样没了?不会那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