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也没有甘糜城。人们依山而居,村庄、田地、窑洞遍布在山脚和山腰,仅靠西艮山上的雪水、以及巫觋求雨的雨水为生。令丘山上,还有一座宏大的祈雨祭坛——现在变成令丘谷内的血色祭坛。
骷颙作乱,大地干旱,民不聊生。西乞家与骷颙进行了历日旷久的战斗。三百前的巫觋,巫力虽然但战法单一,人数比今天少得多,巫术和阵法也不如今天五花八门,更没有八卦四象两仪等级之分。他们以各个家长马首是瞻,一拥而上,或轮番攻击,巫力枯竭就以肉身驱武器,战斗极度惨烈。好不容易将骷颙击落至地面,大家纷纷上前袭击时,地面又蓦然生出骨刺,大半数都被生生刺死。
陆载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嚎,还有不断的挣扎和怒吼,由衷哀然。
这部分怨灵,应该是最多的。
陆载又看到另一个画面。在一座大城里,疯狂的民众正围攻西乞府邸。他们砸着大门,打破窗户,疯狂大喊:
“无用西乞,滚出西陇!”
“就是你们召唤出骷颙迫害我们的!”
“万恶的巫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这时,一个如四善般年纪的小巫从外头回到宅子门外,看到这场景吓坏了,正准备逃跑时,被一个锄头砸在后脑勺,跌倒在地。暴民疯狂地涌上来,围殴小巫。那小巫被打得头破血流,还不断念道“凡巫觋者不能与民为敌,凡巫觋者不能与民为敌······”最后这小巫被生生打死。暴民更疯狂了,像疯狗一样扑在小巫身上,都想趁血液未干前,喝一口小巫的血,解解渴。
在那时候,被人打死,人吃人血并不少见,其怨念也就更重了。
陆载还看到,一个高大的西乞家巫觋,正拿着长镰刀,在村落中到处杀人,疯狂杀人!
“西乞震杀人了!”
“快跑啊,西乞家要取活人血炼虫子!”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巫觋,拿着一个铜瓮,紧跟在西乞震身后。杀人的鲜血,像流水一般流进瓮里。
陆载还看到,令丘山成为的万民之棘牢。一万个生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全被一条条荆棘死死绑着,他们满身鲜血,但并不致死。祈雨祭坛中央,还躺着一个巫觋。别的巫觋将百姓一个个押上祭坛,一刀刀割下去,让鲜血流尽,凌迟而死。骷颙被击落在令丘山后,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巫马上发动阵法,一万个人马上七孔流血,血流成河,令丘山变成了血山。
这怨念之重,陆载再也承受不了,大口大口地干呕出来。
正是呕得撕心裂肺时,自己的左手也动了一下。左手也恢复了?陆载赶紧掏出面具戴上,并且使出“窥观”!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压着许多孤魂野鬼,眼前还有很多在飘着。陆载马上想结印,使出“三奇将军阵”驱散一下;但手印结到一半,他蓦地停了下来。
算了,就这样前进吧。
承受着巨大的怨念和魂压,陆载咬紧牙关,两只手不断往前扒拉。也不知道扒拉了多久,终于在日出之时,离开幽魂境,来到一幕悬瀑面前。
过了悬瀑,肯定又是另一番境地,或许就是白虎祭坛。
陆载正要前往时,悬瀑中出现一个影子。
一个雄武的虎影。
虎影一出现,陆载就停了下来。
他知道只要冲进悬瀑,进入燕丘第三境白虎境,他身上的恶灵怨灵就通通散去。
但是他没有急于进入。
他在等待,等待四肢、巫力完全恢复。
两只手的恢复,让他看到了希望。而且,他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在不断活动着,好像正在进行蜕变。两次手臂恢复,体内的气血一次比一次炽热。
怨魂野鬼不断压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吞噬了。
但绝不能驱散它们,也不能如此爬进白虎境。
他内心隐隐约约觉得:面对白虎,必须是以强者的姿态!
他只能默默承受,咬牙坚持,等待着。
如果可以——他竟衷心希望——他要尽可能承担更多西乞家亡灵的怨念!
都冲他来吧,别折磨你们自己,也别折磨其他人了!
一想至此,身上的魂压,顿时轻松多了。
他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站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自愈能力虽较常人厉害点,但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而且自己的气血运转有点不一样了。
罢。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陆载看着幽魂境内,这些飘荡而怨重的幽魂,耳边还不断响起他们生前的哀嚎怒吼。
他心之凄然,扶了扶面具,边唱边跳,吟了一曲安魂咒:
“天地清明,本自无心;涵虚尘寂,百朴归一。离合骤散,缘情归盏;我似菩提,纵化归虚。致以大道诵——”
“幽幽明明,静静平平,滚滚纷纷,淡淡嗔嗔。灵合至此,醒今世之滔滔,净往世之安泰,随吾之法令。魂灵易安,人心难安,纵若彼此,殊途同归;吾随天定,魂凝禅定,心合聚一,无根无尽;魂栖归息,淡然止意,明镜之水,无尘之风;心若聚散分合,神则天清明德;惶惶不让,苍苍彷徨,茫茫不慌,冥冥悠康。欲还三千法愿,号黄泉之奈何,诸魂寂静,敕!”
最后一“敕”落下时,陆载的额头绽放出和煦的暖光。所有怨灵都被暖光吸引过来,团团围簇。它们不接触陆载,也没有哀嚎和怒吼,只是静静地看着暖光。
良久,暖光消失后,它们才慢慢散去。
陆载转过身子,信步走进悬瀑。
一走进去,发现别有洞天。娑罗茂密,草木丛生,像极镜花水月上的燕丘。只是这植物过于茂盛,又胡乱生长,挡住了前方的路。拨开草木前去,未至已听到淙淙流水声。顺着水流声音,曲径通幽,终于在一处娑罗之间,看到了一个偌大的庭院,庭中有湖有石桥,一侧坐落着古朴祠庙,正中央坐落着宏伟祭坛。
尽管绿意清新,但这遗迹,处处有破败的旧意。石阶碎裂,杂草丛生。屋檐铺满青苔,雕像损毁严重。石桥上长满蓝铃草。尽管看起来生机盎然,但却证明这里也是死灵聚集。陆载再用一次窥观,果然石桥上、祭坛前、祠庙前都站着死灵。它们如同守卫一般,恭恭敬敬地伫立着。
这时,祭坛里发出一声威猛的兽吼,一下子震慑住陆载的心神。紧接着,一只大白虎毛雄雄地踏步出来。它满身银盔银甲,脊背上还背着一把锋芒毕露的戒刀。
它,就是西乞家的守护神兽,上古神兽之十二神将之一,白虎。
当然,这里的白虎,只是白虎完全体的一部分灵体。还有一部分,早已随西乞家流浪了。
剩下的它不离开,还变成实体,只为守着这祭坛,守着这把西乞家代代相传的白虎劫刀。
陆载观察到它的眼睛,深红如残血。巫籍中有记述,白虎的血是深邃的湛蓝色。若书中所言没错,那这个白虎就是中咒了。也难怪,西乞家遭此厄运,怨灵遍布祭坛,白虎执念顿生,遂成念咒。
陆载想,它也很渴望西乞家能重拾辉煌,或与西乞家人重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