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一愣,还没想明白这家伙把我们拉山东坟来干什么,旁边高老道已经面色不善地沉声道;“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就算是要上坟扫墓,也没有下午太阳快落山了才来的道理,你也不怕招了晦气。”
生意人最讲究个气运之说,高老道这话也是想点点张承志,让他别真在这耽误半天功夫,弄得天黑了还没到家。
可张承志竟然出人意料地摇摇头,朝高老道笑嘻嘻地道:“道长别急,我这也是有正事儿,所以才专门来这的,临出县城的时候受人之托,让我来帮他取点儿东西,这答应了别人,总不好违约,所以才想着干脆顺路取了,也比再跑一趟省事儿不是。”
这话乍一听没啥毛病,可仔细一想就知道禁不住推敲,毕竟哪有人托别人到坟地取东西的?
我们四个一听,顿时想到了他在县城里的种种反常,心头一凛然,不漏痕迹地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高老道皱眉不快地道:“那你快取,取了咱们好尽快赶路,还能来得及在天黑之前到家。”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了,我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不高兴,可也只能捏着鼻子跟在张承志的后头,慢慢走到了中间的坟茔前头。
走近了我才注意到,那墓碑久经风霜,从根儿上生满了青苔,一层又一层地堆叠得高老,险些掩盖了上头的字。
我好奇这墓的主人是谁,因此凝神举目,仔细看上去,等看清了内容,不禁就是一愣。
那墓碑上笔走龙蛇,凹凸有致,却并不是寻常墓碑上写的姓名籍贯并生卒年一类,反而是“猫儿坟”三个字。
我不禁心头一惊。
寻常人的坟茔,多半写的是“某某某之墓”,可绝没有人写“某某某之坟”的,因此这猫儿坟从字面上看,大概率不是给人立的坟地,八成是有人给自己的猫建的坟茔。
这世上不乏有人爱猫如命,因此在爱猫死了之后专门给猫修坟埋葬,在史书工笔上留下了给爱猫建墓的美谈,譬如鼎鼎大名的明朝皇帝,就专门给自己的爱猫修了坟茔,甚至还写了祭文深表哀悼。
可寻常人家绝不会耗资太巨,顶多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挖个坑就地掩埋也就是了。
眼前这坟修得很有些意思。
说它是有钱有势的人给爱猫修的吧,可只是青砖小墓,没一样显出奢靡来,说它是寻常人家给爱猫修的吧,可偏偏占地不小,周围再无半个其他坟茔,可见这一片都被这个“猫儿”独占,也能称得上是大手笔。
我们几个正仔细端详这个小坟茔的功夫,张承志却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旁边的大柳树底下,往柳树上仰面望去,高老道他们三个都没用注意到这点,只有我不小心瞥见,赶紧做了个手势,示意几人看。
这大柳树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主干的高度也就比张承志高一个头,可粗却足够装下七八个张承志,还绰绰有余。
张承志把这棵大树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端详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来,随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横着叼在嘴里,把两只袖子往上一撸,纵身攀上了树身。
我吃了一惊,心道这人莫非是疯了,好端端地爬树干什么,他说是来帮人取东西,难道是取一根柳树枝么?那柳树满哪都是,为啥非得取这一棵?
我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更加专注地盯着张承志,想看清楚他到底想要做啥。
张承志这会儿功夫已经爬到了大柳树的“脸”上,一只手环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取刀在手,就往大柳树上切去。
我这才注意到,那大柳树的头上眉眼俱全,偏偏一双大眼之中却没有眼珠,只是空洞洞地一双眼,因此缺少了足够的神韵。
可张承志几刀下去,竟然不是砍柳树的枝条,反而正是瞄准了这一双“眼眶”,三两下之后,就在“眼眶”里划出了几条弧线,形成了一对活灵活现的眼珠子。
我还没弄懂这家伙好端端地干嘛要来这破坟地给一棵大柳树画眼珠子,旁边的贾山已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见我们几个的目光骤然聚拢在他身上,他急得脸都白了,指着前头的大柳树不可思议地道:“我想起来了!这……这是人面柳!”
贾山脱口而出“人面柳”三个字,不但我和胖丫诧异,连高老道都露出疑惑的神色来。
毕竟刚刚才解决了一个自称“人面郎”的白骨填,这又冒出个闻所未闻的人面柳来,换成谁都没法儿立刻适应。
贾山见我们这表情,顿时急了,压低声音道:“这棵树啊,这棵树就叫人面柳,我们屯子里都知道这棵树,我小时候我爹还带我来看过新鲜呢,就是因为它长得有鼻子有眼有手有脚的,所以我们才叫它这名字。”
原来这人面柳是周围的老百姓给它起的名字,而不是真的有一个树的种类叫人面柳。
我们仨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上去轻轻在贾山肩膀上捶了一拳,忍不住道:“咋我们那边没听过这棵树?”
贾山挠挠脑袋道:“这地方距离我们屯子特别近,但是离你们屯子远,你们没听过有啥奇怪,我们都巴不得这棵树不被外人知道呢。”
听了这话,高老道捻着胡子皱眉道:“这树在你们当地这么出名,难道还有啥讲究么?”
“讲究?”贾山一愣,想了想道:“也没啥讲究,只是我们这辈辈传说,这人面柳是上天派下人间的金袍大将军,站在这里是为了镇守此地的妖魔,因此绝不许子孙后代破坏人面柳。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们这里的人放羊放牛路过这里都会约束住牛羊,不许啃树,而且还会把树周围的杂草啊啥的顺手拔掉,以免影响了人面柳的生长。”
他说的没错,这整片荒坟地杂草丛生,偏偏大柳树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长年累月有人维护的缘故。
这会儿功夫张承志已经从大柳树上爬了下来,收了刀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朝我们招手喊道:“站在那干什么,快过来啊,我还有事要求各位帮忙呢。”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高老道当先应了一声走了过去,我们几个无奈,也只能跟上。
阳光把人面柳的影子长长地拉扯变形,投射在荒地里,看上去枝丫摇曳,好像要活过来似地,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人面柳的“脸”,那双眼之中眼珠分明,活灵活现,简直像是高高在上地盯着我似地,让我后脊梁唰地一下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胖丫平时大大咧咧地没个丫头样儿,这会儿也吓得够呛,搂着我的胳膊不撒手,身子紧紧贴着我,生怕我走快了把她丢下似地。
“这人面柳有古怪,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她忽地凑近我的耳朵,小声地道。
我一怔,一旁贾山已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一样,“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这张承志到底要搞什么,好端端地干嘛要给人面柳添上眼睛啊。”
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才故作镇定地道:“添眼睛咋了,既然是天上派下来镇守妖魔的金甲神将,就该两眼锃亮不放妖魔逃走哩,之前这神将有眼无珠,现在有了眼珠子更添威力,难道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