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于这个电话打完之后,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一闭眼,就想起这些年,我跟小于的生活,以及她妈妈第一次见我们的情景。
这些年倏忽而过,我和小于也分道扬镳了。
直到现在,她连妈妈也没有了。
小于的妈妈这一辈子,就是从最开始的喧嚣,走向最后的落寞,孤独,悲凉。
想到这里,我竟然有些唏嘘不已。
第二天早晨,我换了一身黑衣服,打车去了城西殡仪馆。
在门口遇到魏慧慧,我感到有些惊讶,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也在这里。
魏慧慧神秘兮兮地说:“我不来这些地方我去哪里?这些地方阴气足,养生得很!”
我一脸诧异说:“这是什么狗鸡毛理论?在殡仪馆闲逛养生?”
魏慧慧说:“跟你说了也不懂。我就是个死鬼,我不在阴气足的地方呆,我难道跑到炼钢厂去烤火、跑到大太阳下暴晒?对了,你来干啥?”
我淡淡地说:“小于的妈妈受不了病疼,自己了断了。我来送送。”
魏慧慧满脸惊讶,说:“哎,老太太也不容易,也好,这下没病痛了。我跟你一起上去送送吧。”
我说:“你去合适么?”
魏慧慧说:“我上去就隐身着,别人也看不到。”
带着魏慧慧上去,见到小于,她穿着一身黑衣,说:“金三瘦,你来了?谢谢。”
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她已经欲哭无泪了。
我“嗯”了声,就跟小于进去了,看了一眼老太太,便靠边的休息区休息着。
小于还在继续接待其他的宾客。
魏慧慧忽然嘀咕着说:“娘的,这帮家伙,这么快就来了。”
我看着不远处,老太太的遗像,像是自言自语说:“谁来了?”
魏慧慧隐身着,说:“我的同行,你们老说的那俩一白一黑、戴高帽子的人。正在老太太的身边看来看去,指手画脚的。”
我心里一惊,这特么,我距离老太太肉身,也就几米远!
这么说,那俩家伙,距离我也就几米远了。
小于妈妈的遗像悬挂在正厅的前方。
照片上的老太太,似笑非笑。这大概是几年前她闲着无聊,那次照的照片吧。
我不经意地看了好几次,总觉得不太敢正视她这个照片。
小于在门口接待亲朋好友,其中很多是她妈妈生前的朋友。
我见她一个人在门口,形单影只,便走过去,趁着没人的时候,问她:“你妈妈过世这事,钱进知道么?”
小于淡淡地说:“他不知道。这事跟他也没关系的,我也没告诉他。”
我“哦”了声,说:“我跟你一起在这里吧。”
小于看了我一眼,说:“谢谢你。你不必在这里的,没事,我一个人就行。你去里面休息吧。”
我说:“没事,老太太走了,就让她在活着的亲朋好友面前,能体面一点吧。我希望,她九泉之下,能理解我这话的意思。”
小于嘴角咧了下,似乎咬了下牙齿,缓缓地说:“金三瘦,谢谢。”
我便站在大厅门口,跟小于并排在一起。
按照殡仪馆的规定,以及一些礼仪习俗流程,老太太的丧事,很快办了。
老太太的骨灰,暂时寄存在殡仪馆,等择日再下葬。
丧事办完之后,小于还有其他一些后续的事要办,我跟她打完招呼之后,便招呼魏慧慧跟我一起走。
小于红肿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回头等我忙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我说:“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量说,我能帮你的,尽量帮你。”
小于“嗯”了声。
魏慧慧像个影子一般,跟在我身后。直到出了殡仪馆,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这才变出肉身。
我说:“魏慧慧,你说这人活一生,到底图个啥?”
魏慧慧说:“你问我一个鬼这个问题,我这个死鬼哪里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人真的太矫情。能做人就好好做个人,等哪天死了,成了鬼,见不得光,见不得人,你就后悔来不及。”
我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殡仪馆,说:“你说小于的妈妈,是不是还是恨我?”
魏慧慧说:“这就要问她了。但是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吧。上次不是狠狠地骂了你一顿么。对了,有机会我遇到了她的鬼魂,我帮你问问吧。”
我说:“你真要遇得到,你开导下她。下辈子投胎,少点怨恨,多一些慈爱吧。”
魏慧慧说:“尽力而为。不过,老金,我告诉你一件事,信不信由你。”
我看了看魏慧慧的眼睛,生怕他又搞点啥幺蛾子出来,缓慢地说:“有事直接说吧。”
魏慧慧吸了一口气,说:“你前丈母娘被火化的时候,我看到那一黑一白的人,扶着她往火化炉扔的时候,她似乎还回头看了一眼,但看了一眼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进去了。”
我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瘆得慌,说:“这能说明什么?”
魏慧慧说:“这细节吧,应该是她对生者有些眷恋,但是呢,又觉得没太多眷恋,觉得自己对生者该交待的也交待了,也放得下心了。”
我“哦”了声说:“她如果能毫无牵挂的走,那我也觉得没啥遗憾了。毕竟,之前我和你好几次,都提到她身体不好这事,谁知道真的就有事了。”
魏慧慧说:“你也别有心里负担。我那时候其实看出来她身体不好,但谁会想到她这么快呢。好了,不说这个问题了。今天在殡仪馆,太多我这一行的人在里面,我怕我自己过多混在里面,很注意很注意,现在我有些累了。”
魏慧慧说完之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遁了。
我立即拿起电话,给我妈打电话。
我妈可能正在跟村里人打牌,我听到那边有些吵闹。
我大声对着电话说:“妈,你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妈说也扯起嗓子吼道:“三儿,我好着呢。这不在村里,跟几个老太太一起打牌呢。还有你弟弟的丈母娘。”
果不其然,她在打牌。
我大声说:“我弟弟呢?”
我妈也更大声说:“你那个瘪犊子弟弟,和他老丈人又去办事去了,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家。这不,你婶子,也就是你弟弟的丈母娘还专门过来照顾我。我好着呢,你就别担心啦。”
我妈说“我好着呢”,顿时让我有些想落泪。
这些年,她真的辛苦了,临近晚年,还摔成手骨折。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这又不在家,上次就是不在家,我妈手摔成骨折了,这次又不在家!
哎!真想立即给我弟弟打电话,把他给吼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