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努力睁了睁眼睛，看了我一眼，顿时眼里有光了，示意小于把病床升高一点，她想靠着坐一会儿。
小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用力调整了下床头。
我也帮着搭了一下手，床头升起来之后，见老太太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坐在旁边的一个陪护椅上。
老太太又示意小于把水递给她喝一点，说：“口干！”
我帮小于把水递给老太太，她斜着看了我一眼。
我说：“小于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您住院了，好好听医生的话，积极治疗，也没多大个事的。”
老太太喝了一口水，没说话。
小于说：“妈，金三瘦再跟你说话呢。”
老太太喝完水之后，眼神又有些飘忽，整个人看上去，面带死相。
她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其实还是有些吓人的。
我看了看小于，说：“没事。要多休息。住院费之类的，都交了么？”
小于更咽着说：“每天早晨，护士会过来把住院费用单子打印出来给我们，欠钱的话，就去交。”
我把来之前取出来的一万元，递给小于，说：“我也没买啥东西，这一万你先拿着，回头你妈想吃啥你就买点。后面如果再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吧。”
小于看着我，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我说：“你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治病，听医生的话就是。”
小于不知道接还是不接这钱，说：“金三瘦···”
我说：“钱拿着吧，你也知道，我也没多少。”
小于正准备接这钱，老太太忽然说话了。
老太太用尽全力说：“我还死不了！用不着你金三瘦来同情我！”
小于听到她妈这么一说，顿时对老太太喊道：“妈！你怎么这么说话！是你喊金三瘦来的，现在又这么说他！”
老太太说：“对，就是我喊他过来的！我就是让他来看看我的笑话！他不是很讨厌我么！我就让他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就算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他！”
小于哭了出来，说：“妈，你何必这样啊，你身体要紧，动不得气啊。”
我也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大火气，会在这个时候，还对我咬牙切齿地恨我。
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我看了看老太太，只见她也凶狠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怕我的话更加激怒她。
老太太又说：“金三瘦，你很得意么？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赢了？我终于得癌症了，终于要死了！”
我咬咬牙，一阵眩晕，但我还是极力克制我的情绪。
小于说：“妈，你能别这样么？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这样子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接着呵斥我：“金三瘦，我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我还是看不起你，一直就看不起你，从你认识小于开始，我就是看不起你！对，就是看不起，从骨子里看不起你！就算现在，你刚才拿一万元钱来，我还是看不起你。如果你这次没来看我，说不定我还看得起你一下，毕竟骨头硬，心确实狠，等我死你都不会来看我，说明你是个男人！可是你，还是来了！记住，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这张脸！”
小于站起来哭着拉着我往外走，我把小于拉住，示意她冷静下来。
小于哭得更大声了，说：“妈，我是你女儿，你这样说，我怎么有脸见人啊！”
老太太咳嗽得更厉害了，忽然一口血喷出来，喷得被子上全都是血。
这一下子把小于搞得慌乱无助了。
我连忙喊护士过来帮处理。
护士过来后，对着我跟小于一顿骂，说病人不要被刺激到了，需要静养。
说实话，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癌症病人直接喷血。以前也见到过癌症病人，但从来没看到喷血的情况发生。
听人说，喷血的癌症病人，基本也就这样子，差不多生命到尽头了。
病房里清理完之后，我对小于说：“你好好照顾你妈妈，我先走了。后面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再给我说吧。”
我其实不想在这里，一方面是不想再刺激到小于的妈妈，再者，我自己一见到小于的妈妈和小于现在这样子，我就想起当初我被撵出来的那种感觉。
我心里难受，心里巨疼！
老太太状态好一下，说：“金三瘦，你今天见到我这样子，心里是不是偷着乐？是不是觉得终于把我给熬死了？是不是觉得你终有出头之日了？告诉你，我死不了，我死不了，我还没到死的时候，阎王爷还不会要我的命的！我就让你看笑话吧！你看笑话吧！小瘪犊子玩意儿！你高兴了！”
我咬咬牙，还是忍着没回答她。
我知道，她此刻心里是憋着一口气，她可能是没能接受自己患癌已经晚期的现实。
或者说，喊我过来，也就是骂一下我，发泄一下情绪。
她一个将死之人，我也没必要再计较了，骂就骂几句吧。
再说了，她毕竟是小于的妈妈，是我曾经的丈母娘，曾经即便反对，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唯一女儿，嫁给我了。
想到过去这些，我自己安慰自己，她骂就骂了吧，也不会少一块肉。
等老太太骂完了，我对小于说：“我走了。你妈妈回头心里肯定很难受，你别跟她怼了。她骂我骂就骂了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小于拉着我，出了病房，更咽着说：“金三瘦，对不起。”
我说：“没什么对不起。你妈反正一直不喜欢我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小于说：“我没想到她喊你过来，就是把你骂一顿。”
我笑了笑，说：“预料之中。”
走到医院小卖部，我又说：“你妈住院，你一个人搞不过来的话，花点钱，请个护工，可以帮你照顾一下，换换手。开始几天你可能还熬得住，但是过几天你就吃不消了。另外，基本日常需要的一些陪护用品啥的，你抽空也骂一下，不知道的话，就问问护士和其他的病人家属。”
小于“嗯”了声，再次说：“谢谢你，金三瘦。”
我打了一辆网约车，直接送我回家。车子启动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小于站在医院门口，身影单薄，不停抹着眼泪。
说实话，我此刻心里倒有些豁然开朗了。
这种豁然开朗，是基于小于的妈妈把我大骂一通。她的情绪得到释放，也让我心里得到情绪释放了。
在此之前，我还几次说她要注意身体之类的，故意吓她，谁曾想，我一语成谶，她就真的得病了呢！
现在她这种劈头盖脸的辱骂我，让我心理也得到一些平衡了。至少我被动的给了她台阶下，给了她发泄情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