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拜见父母
接到三叔电话的时候,我正筹谋着去南方省洪山市的行程。
那个时候,在川北,刚刚发生了一场牵动了全国人民心弦的大灾难,我母亲被组织去参加县里面的捐款宣传大会,回来时拉着我的手哭,让我既然有钱,便多捐一些。我说好,这是肯定的。我去县里面指定的地方参加了捐款,虽然不知道这笔钱,有多少能够如实地到达灾民手中,但是,哪怕只有一分钱,他们也能够感觉到温暖。这样,即可。
捐完款已经是下午五点,我肚子饿,于是跑到小吃一条街上,连吃了两碗加了折耳根、酸辣椒的米豆腐,付钱的时候,三叔打来了电话。
一接通,他就跟我叹气。
我惊异,问怎么回事 是不是萧克明出了什么事情
他说不是,小明这孩子,自从保康一别,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不但如此,还把虎皮猫大人给拐走了……不过,他倒是每隔个把星期,都会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总算让他爹和他老娘稍微安心些。我说哦,这就好。他犹豫了一下,问还记得二月份下旬的时候,我们在神农架爬窝沟子的那件事情吗
我说啷个不记得。
那一次事情,是我平生所遇过最离奇的事情之一,直至现在,我午夜梦回的时候,总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做梦,或者说,我仍旧没有从梦境里面走脱出来。我或许仍旧是一个平凡的人,每日为了三餐温饱而奋斗着。然而每次感觉到体内的蠕动,与常人不一般,看着朵朵这个鬼娃娃,我才能确定,这不是梦。
我所遇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存在的,便也是合理的。
虽然我无法解释。
三叔说他这两天,一直在做梦。梦到的是什么呢 是耶朗祭殿「阴阳两仪无象阵」中的幻境,他总是梦见漆黑的深渊里,有个大门在打开,缓缓地,然后有黑气狂涌出来。阵法被破,镇压的眼子就出现了漏洞,祭殿垮,而后山脉走形,龙走虎川,东西走向,则延伸至龙门山脉、邛崃山系……
一只蝴蝶的翅膀扇动,便酿成了天大的祸啊!
我无语,说三叔你想多了吧 天道无常,天灾人祸年年发生,这也正常,不要随意往自己身上揽,这样子,有失道心。
三叔叹气,说陆左,修身养性之人,哪里会时时做这种梦 这梦,便是上苍的警示啊。
我没有说话了,长叹一声。
与三叔通过话之后,我心情一直不好,我并不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他这般把事情全部往自己肩上扛的想法,除了让我感觉有些不自量力之外,还让我有些担忧,生怕他心理负担太重,导致整个人生都不愉快——虽然在我心中,三叔这样的人,并不会如此,然而「心有羁绊」这东西,总是一个让人恐惧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便是心魔。
吃完东西,我沿河走到了新街路口,看着几个月前刚买的房子,脚步艰涩,竟然没有迈动半步。我终究,还是不能够释怀与黄菲之间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出现在眼前,让我心伤。
事情还是要从我 2008 年 3 月初返家时说起。
在保康县城与三叔等人分别之后,我与杂毛小道谈及今后的打算。我说我可能要在家里面安顿下来,搞一点小生意,不大,但是要够养活自己和家人,然后再跟现在的女朋友谈段时间的恋爱,争取明年初结婚,要是顺利的话,生个和我一样的虎宝宝,不论男女,都行。有了这么个小宝宝,朵朵和肥虫子也可以跟宝宝一起玩——当然,朵朵的麒麟胎,我也要找寻。我拜托了顾老板,但是小道这边一旦有消息,也通知我。
杂毛小道说好。
谈到他近期的想法,他也没有个主意。他要待的地方,第一要人流密集,因为这样可以来钱;第二要妞儿多,这个……不解释。没事,且走且停吧,反正天下之大,有那么多美丽的风景要看,有那么多的软妹子要沟通了解……总也饿不死他的。
他说他要北上,去北京逛一逛。
我想起一件事,说有个心愿未了,一同去吧。
我和杂毛小道乘火车北上,在郑州分了手。我转车到了商丘,按着有限的信息,辗转找到了一个叫做惠济乡的地方。终于,我来到了一个村子里,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小美他父亲。按照约定,冬季未满,春季萌发,有野花开放的日子里,我来看小美了。
然而,让我失望的是,小美并没有被葬在一个向阳的山头,每日看太阳东升西落。
而是埋在了一片低洼的坟地之中。
这坟地潮湿阴冷,很久都没有清理了,杂草丛生。小美的父亲续了弦,而且还翻盖了房子,我来找他的时候,村里面的小孩指着村子里面,说全村最好的那栋房子,就是江大伯家。我蹲在小美的坟前,把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放在坟前的青石板上,看着墓碑上那熟悉的照片,和「江盈美」三个字,心中有着浓浓的伤痛。
斯人已逝!
我终于理解了前几天看到的那些死者家属心中的悲痛,这些悲痛,即使是再多的钱财,都买不走的。
那日天气阴暗,小美的父亲在远处,蹲在地上抽烟。
我静静地蹲在坟前,没说话,闭上眼睛,用心灵跟离去的魂感应。
朵朵在我旁边陪着我。
我当天晚上返回柘城县住了一宿,次日便直接返回了我的家乡晋平。我出发的时候通知了黄菲,然而从怀化转车到了县城汽车站,也没有人来接我,这让我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不过我到达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她应该正在上班,太忙,所以没有时间。
尽管我小婶子不待见我,但是我仍然打电话问候了一下我小叔。他恰巧在家,没有下乡守林,于是我便直接去了他家。在我小叔家聊了一会儿天,我有些关心矮骡子的事情,但是他却说自从上次我们剿灭之后,就再也没有事情了,一切都好。他又谈及自家孩子的事情,愁眉苦脸,说儿子小华太贪玩了,在学校交了个女朋友,花钱如流水,老是找家里面要钱,编各种理由,要不是小叔问了下街口那个和他一个学校的杨明,都不晓得这小子竟然会这样呢!唉,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还喜欢攀比充面子……
我没说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说太多,反而让人不喜欢。
下午的时候,黄菲打电话给我,问我到哪里了
我说我到县城里面了,在我小叔家里。她笑,说怎么没有去新街的房子,装修才到一半,可以去参谋参谋嘛。我说家里面的这种小事情,自然由女主人操持,我这个大男人自然不便插手。她笑着骂我一番,说她过来接我,一起去吃一顿饭,说她父亲来了,正好带我一起去见见父母。
她这话说得我有点儿忐忑,我们交往还没几天,就要见老丈人和丈母娘,速度有一点儿快了。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幸福感,黄菲能够把我给她父母做正式介绍,显然要比我需要更大的勇气,也说明她深爱着我,想和我过一辈子。这么想着,我心中的紧张立刻就冲淡了许多。起身跟我小叔告辞,他留饭,说怎么不吃就走 饭都煮上了,家里面有腊肉,好吃着呢。
我说不用,说今天去见女朋友的家长。他高兴地说好,到时候把女朋友带来给他看看。
我下了坡,来到路口,远远地就见到穿着一身雪白呢绒风衣的黄菲,依旧是明艳动人,我看着她的明眸皓齿,如花一般娇艳的脸庞,心中柔情大动,过去紧紧搂着她。她红着脸挣脱出我的怀抱,娇嗔地说死家伙,好臭。说完,又羞涩地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掐我的腰,说一走这么久,都跑哪里去了
我闻闻身上的味儿,一路周转,火车汽车,几天没洗澡,确实不好闻。
也不好说起神农架之事,我便草草略过,她也没在意,说让我去找个地方洗洗澡,然后换身好一点儿的衣服,要给她父母留下个好印象,不然,以后怎么相处呢 我从善如流,由黄菲带着,去县城的商业街,买了一套「七匹狼」的西服。付钱的时候,我悲催地发现自己的钱包放在了行李里,而行李则放在了小叔家。
黄菲笑眯眯地给我付了账,然后调侃我是不是准备做小白脸了。
我说有见过脸上长疤的小白脸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说这疤是怎么弄的 当时干吗不用祛疤药,把它给消了呢 现在一看,果真像个小流氓呢。
这道疤,是被王洛和的那个猴子抓的。爪子上面有剧毒,当时处理不及时,后来即使以金蚕蛊的能力,也没有把它给清除,于是就留了下来。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也难讲清楚,我也不解释,笑着问她嫌弃我了
她又掐了我一把。
大概是六点半左右,换洗一新的我,与黄菲一起去见她的父母。见面的地点很出乎我的意料,居然又是在杉江大酒店。路上的时候黄菲解释,说她父母离异了,无论在她父亲家还是母亲家,都不合适,所以只有折中选在了饭店里,既方便,双方又都可以接受。
我问除了她父母,还有其他人吗 比如,她的那个后妈
黄菲说没有,要是那个阿姨在,她母亲还不得跟那女人掐起来 在省城呢。我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还好一些,要是来个三堂会审,我倒是有些招架不住。看着杉江大酒店的门厅,黄菲捏着我的手,甜甜地笑,说加油哦。我点点头,深呼吸,一会儿要跟我那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交手了。
这恐怖程度,就某种意义上来讲,未必比僵尸、野人或者鬼魂的强度低。
好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们怎么看
第二章 执子之手
为表示礼貌,我们是提前到的。
包厢黄菲的父亲已经定下,我们等了一会儿,她父母就陆续进来。
黄菲的父亲是个稍显富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很斯文,跟我打招呼的时候,也很礼貌得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够感觉出一些淡淡的疏离感。当然,这也可以理解,虽然他没有跟黄菲生活在一起,但是父女之情也深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将要成为自己女儿的男人,他自然不会放心。
而黄菲的母亲,则直接将态度摆在了脸上。她并不喜欢我这么一个突然蹦出来的人,虽然我向她问好打招呼,她也答应,但是脸绷得紧紧的,好似我欠了她钱一般。
好吧,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拐了黄菲的坏人。
见到两人的态度,我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晚上这饭局便是个鸿门宴,想要安然度过,只怕很难了。
果然,当我两杯酒敬完,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黄菲那个在妇联当领导的母亲就开始发难了,直接问我现在的工作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黄菲,她憋红了脸,晶莹的眸子里又是歉意,又是哀求,应该是希望我能够体谅她母亲。
我自然不是浑小子,她的父母,也只有小心翼翼地对待。
我便说之前在南方做一些生意,饰品店之类的,后来出现了一些事情,就没做了,准备回家来发展……我没说完,她便打断了我,说:「也就是说现在没工作咯 」
我点头,说是,不过不要紧,我还是有一些积蓄的,准备在家里做一点儿生意。
黄菲插嘴说是啊,是啊,陆左上个月在新街那边买了套房子,是准备在家里面长期发展呢。
黄菲父亲不为所动,摇摇头,说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 糊口的不说,要想做大,谈何容易,要有人脉、要有资金、要有经验……而且,市场总是饱和的,要找到商机,这需要很好的眼力呢。小陆你只怕是……
她母亲也撇了一下嘴,说做生意,总是不如公务员来得妥帖一些,不安定。她又问我,什么学历,有没有想法参加最近的公务员考试,如有,她倒是有一些人脉,可以给我帮忙。我讪讪地笑,说想是想,但是公务员对学历要求太高了,我只是高中毕业,可能达不到标准。
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个长辈的脸色顿时都一变,吃惊,好像生吞了一只蛤蟆。
黄菲的母亲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怎么回事 怎么连个大学都没有上 她的语气让我有点儿难堪,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我难受,感觉她这个当领导的,似乎喜欢将在单位的威势和气场,带回日常生活中,居高临下。但毕竟是黄菲父母,我需要尊重他们,便如实说起高考落榜的往事。
黄菲父亲屡次看向黄菲,流露出既疑问又失望的目光。
席间的气氛就有一些僵硬了,他父亲和母亲又打听了一下我的家庭情况,也就没有了再刨根问底的兴致,言语中又恢复到陌生的礼貌中来,敬了几轮酒,都是黄菲父亲陪我喝,但是其中虚伪的气氛,让我心里面压抑得很。黄菲忍不住替我辩解,说陆左是个很有理想、有经历的男人呢,他们也没有接茬,只是笑。
我心中难受,站起来礼貌地说要去一下洗手间,他们颔首,说去吧。
我来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实话,除了最开始到南方的一年,我从来都没有自卑过,因为我努力了,所以得到了我应有的东西,也得到了别人的尊重。然而刚刚和黄菲的父母一席话,让我深深地感受到,我和黄菲,或者说和她的家庭,真的是两个世界,还真的难以融合呢。
朵朵从我胸前的槐木牌中飘出来,看着一脸纠结的我,帮我揩去额头上的水。
这小家伙已经找回了地魂,也会讲话了,然而或许过了太久的哑巴生活,让她不太适应用言语来表达情感,安静,话也少,不像小妖朵朵那般,是个话痨。同样,朵朵的记忆也发生了一些误差,她对生前的父母,并没有了太多的依恋之情,淡然处之,也没有说要去看望一下他们。
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灵魂的世界太复杂,而我只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新手,有着太多的「不知道」。
我问朵朵,说我跟你堂姐在一起,会幸福吗
她猛点头,攥着小拳头,嗯嗯嗯。
我笑了,是啊,无论如何,只要我和黄菲相爱的话,世俗所谓的一切,还有什么可以成为阻止我们的理由呢 是,我没有正经的工作,但是我有一身的本事;我没有高学历,但是我有着比寻常人还要丰富多彩的阅历和人生;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有一颗满怀着男人责任和爱的心。
这,便足够了。
回到包厢的时候,虚掩的门里面传来了一声愤怒而刻意压低的声音:「我不同意!」我停下了脚步。
这是黄菲母亲在说话。她的语速很快,像是领导在主席台上讲话,慷慨激昂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言下之意,就是我利用了黄菲的单纯和善良,欺骗了她的感情,然后想借着他们家的关系人脉,往上爬,想高攀。
黄菲的父亲也发表了意见,说这男孩子沉稳倒是蛮沉稳的,可是毕竟在外面打拼那么多年,人心肯定复杂;再说了,门不当户不对,家庭环境、生活习惯以及教育背景,这些矛盾热恋期间是看不出来的,但是真想好好过,以后一旦结婚了,肯定矛盾重重,天天吵架的。菲菲,恋爱结婚,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有的时候,真的不能由着性子、由着感觉来。
黄菲母亲又说黄菲,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追你,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一个人 真是的,看那陆左,要钱没钱,文凭不高,家庭背景又不好,脸上还有道疤,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真的是昏了头了。菲菲,你要是想谈恋爱,妈给你介绍,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包管你满意。至于这个陆左,分手吧
他父亲也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过来人,晓得的。爸在黔阳帮你物色几个。
黄菲气愤极了,轻叫一声爸、妈,说她是真心地喜欢我,无论怎么劝,都不会放弃的。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面暖洋洋的,故意弄出些声响,然后进去,说不好意思,出去这么久。
他们的表情尴尬,显然觉察到我可能听到了什么。不过都是有城府的人,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矜持的笑。
这顿饭吃了一个钟头就结束了,完了的时候我主动去结账,然而想起自己没带钱包,十分尴尬。黄菲机灵,偷偷过来结了账。黄菲父亲、母亲都有车来的,她母亲要带着黄菲回去,她虽不情愿,也还是跟着车回去了。我站在酒店门口,朝远去的车子挥手,像个门童。
车走远,风大,我紧了紧衣服,走回我小叔家去。
小华去上大学,空出了个房间。小叔拉着我,不让我去外面睡,说家里面有睡觉的地方,将就一下,不然真就是看不起他了。他说得坚决,我也只有听从。晚上的时候,坐在小华的房间看他以前的教科书,一头雾水。小叔的女儿小婧抱了一床棉被,进来给我。这丫头自小叔脸上受伤后再也没理过我,不过到了现在,气也消了,脸上倒是有些笑容。
我跟她聊了几句,也肯说话了。
这时我电话响,是黄菲。她问我睡了没 我说没有,她便说好,叫我出来一趟,找我好好聊一聊。
我答应,换衣服出了门,来到约定的风雨桥附近。
黄菲正在等我,我走过去很自然地牵了她的手,她先是一惊,看清是我,松了口气,轻轻地捶了我一下,然后柔声说道:你没事吧 我耸耸肩,说能有什么事 她如释重负,说她回去之后,担心我被她父母的言语给刺激到自尊心,然后脑门一热,就放弃了呢
我说我看起来,有这么蠢吗
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我,说有,真有,一看你这人,就是那种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家伙,容不得别人说半点的不对。就是你这样的执拗,才吸引我啊。不过你为了我,却能够将这些都通通抛弃掉……我很感动呢。
她的表情迷离,小脸儿羞红,璀璨的眸子里有着水一样的柔情蜜意。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桥上的风大,我说我们不要过去了,找个咖啡馆坐一坐,暖暖身子。她说不要,她就要过去,去看看河对面的那棵老柳树。上面有她年前刻的一个印子呢,要给我看。我说好,便牵着她的手走。她的手滑嫩冰凉,像软玉。
我牵着,有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觉。
夜间的风雨桥上全是漂亮的彩灯,我们走着,像是走在婚礼的红地毯。这种风雨桥是我们那里的一种民俗建筑,桥上面是雕阁飞檐、漆木围栏,也算是一道风景线。尽管风大,但是桥上有恋人依偎在桥栏上,有三五成群的糙老爷们,也有孤独看江水流逝的戴帽男人,人蛮多。
走到尽头的时候,我心中突然一阵悸动,背心发凉。
不对,这是一种被毒蛇盯上了的冰冷感觉,我下意识地扭头过去,只见一道亮光闪过,有一物径直朝我面门飞来。
第三章 风雨桥头
千钧一发之际,我偏过了头,那飞刀从我的鬓角划过,飘落了几丝头发。
这飞刀让我一瞬间确定,是在湘西凤凰袭击过我的那个倒客。
我刚到晋平,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这还了得
我一把推开黄菲,大喊一声走啊,然后纵身上前去。哪知黄菲却一把拉住我,说你别胡来。
就这当口,那个桥栏杆边孤独吹风的男人,已经射出了第二把飞刀,嗖的一声,堪堪射中我的胸前。这飞刀一射到我胸口,被定住了,再无寸进。我胸口是收藏朵朵灵体的那块槐木牌,这东西是杂毛小道帮忙打造。他也是费尽了心思,偷取了环城河边一棵百年老槐的树芯雕制,坚硬得很,他偏巧就射中了。
这一下吓得我魂魄都飞散,灭了这小子的心就更加强了。
我一把甩开黄菲的手,大步迈上前,跑了四五米,那人又飞一刀来,我侧身让过,似乎听到一声娇呼,我也没仔细思量,攥着拳头就扑上去,跟那倒客厮打。他是个中年男子,脸上也有刀疤,一脸的胡茬,比我还矮一点。见我欺身上来,他不惊反笑,又摸出一把飞刀,当作匕首,过来扎我。
我快冲到他面前时骤然急停,避开这一刀。
既然是职业倒客,近身的搏杀能力肯定是十分的突出,我愤怒之下,竟然有些冲昏头脑,想要以己之短去硬碰硬,这会儿醒悟过来,连着倒退三步,大喊一声「请金蚕蛊现身」,那人脸色一变,明显知道我家肥虫子的厉害,扭头翻过桥的栏杆,反手将手中的飞刀射向我,纵身而下。
我精神高度集中,他手一抬,便往旁边滚,自然没挨到这一刀。
那红缨束尾的尖刀在青石板上蹭出火花来。
我爬起来跳上栏杆边,只见桥下的河水里出现一个翻腾的浪花,看着大河中的水,我气得发疯,想这么容易就跑掉,怎么可能 看了一眼飞在空中的金蚕蛊,它点点头,倏地往桥下飞去。我这才扭过头去,只见地上已经围了几个人,而地上,正躺着一个女孩子——是黄菲!
我吓得魂儿都没有了,几步跑过去,蹲在地上看,只见她身上插着一把飞刀,在左胸的位置。
我喊了她几声,没有回应,颤抖着手,去试探她的鼻息,还有气。
有气就好,我连忙打了电话给马海波,跟他讲了此事,让他叫一辆救护车过来。他急忙答应,说先叫车,然后派兄弟过现场来。我把黄菲的头放平,也不敢动她,看到这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来,晕湿了胸口衣服的一大片,全是红,心中焦急万分。
这时肥虫子晃晃悠悠地回来了,我立马抓丁,让它想想办法。
它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附在了飞刀的伤口,蠕动着研究一番。没一会儿,这肥小子居然钻进了黄菲的胸口去。我一阵愤慨,这狗东西,那个地方,我都没有……旁人纷纷伸长脖子,看个稀奇,还议论纷纷。
有人还打电话,呼朋唤友,过来围观。
我让这些人离远些,方便空气流通。他们不肯,越挤越前,有一个人差点儿踩到黄菲身上去。
我站起来冲那个家伙大吼,滚蛋,看个屁啊
那个小年轻嬉皮笑脸,一脸轻佻地笑,说是啊,就是在看屁。
我火大,一下子冲过去,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去,哼哼叫唤。那人爬起来就挥着拳头朝我冲过来,旁边几个男的,是他同伴,都撸着袖子上前要助阵。看到又打架,所有围观的人都往外面退了退,害怕伤到自己。
我虽然比不过那些有功夫的练家子,但是对付这几个寻常的男人,却不在话下。然而此刻,我哪里还有打架闹事的闲情逸致,当下就抓住这个年轻人袭来的手,紧紧箍着,然后逼视着他,问他是不是跟刚刚那个杀人凶手是一伙的 是不是 我已经报警了,如果你再要来闹事,一起抓走便是。
那个年轻人听得有些懵,脸色数变,然而终究是害怕扯进这人命官司里,僵直的身体一松,我放开他,他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叫着周围的几个同伴匆匆离开。他没走多久,救护车就到达了桥下。这风雨桥是行人桥,有台阶,几个穿白色大褂的人从桥那端,推着急救担架车冲过来。
我看了一下,不到六分钟。
肥虫子从黄菲的胸口钻了出来,飞到我兜里。
飞刀有毒,不过被它给吸了。
医生来到我面前,看着地上躺着的黄菲,蹲下来检查了一番后,奇怪地问怎么血就凝固了,而且伤口凝合得这么快 旁边好事者指着我,说我有一个虫子,飞到那个女孩子的伤口去了。那医生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然后几个人把黄菲搬了上去,推着走。
我跟着那个医生,焦急地问情况怎么样
他告诉我还好,这飞刀被脂肪阻挡,没有伤及要害,回去做个手术,把刀拔了就好。到桥头的时候马海波带着一票弟兄过了来,问怎么回事 我说上次说起的那个倒客,今天又来杀我了,结果我没死,倒是射到了黄菲。我要去医院盯着,那倒客给我逼得跳了河,现在应该在下游的某个地方躺着呢,快去抓。
马海波看着十几米高的风雨桥,由不得敬佩,说专业的就是专业的,这家伙倒是个狠角色,这么高的地方就往下跳,也不怕下面没水,闪了腰。他吩咐手下的弟兄沿着河去排查,然后问我黄菲有没有事 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摇头叹息,然后打电话通知黄菲的父母。
我随着救护车回到了医院,然后在急救室外面苦等。一会儿杨宇过来了,说马队让他在这边照看一下,又问起是怎么一回事。我看着手术室的灯,心中的焦虑一直在积蓄,说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要杀老子,搞了两次,这一次把黄菲给误伤了。杨宇脸色发白,一脸的怒容,说这是袭警,这还了得
没一会儿,黄菲的父母也相继到了。
我站起来叫叔叔阿姨,她父亲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而她母亲,则厉声地责问我,跟黄菲在一起,怎么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呢 真的是个没用之人。
我被说得无地自容,除了对不起之外,没有再说话。
我生怕自己说得越多,就越遭到他们的反感。
然而,我心中却越是仇恨。
「是哪个该死的混蛋 这么和我过不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置我于死地 」
手术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手术中」的灯光熄灭,医生出来了,我们都围上去,问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病人打了麻药,暂时需要休息。谁办理一下入院手续 他看向了我,因为手术的单子是我签的,然而黄菲父亲走出来,说他去办,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让我跟他走。
我跟着他,走到墙角边,他低声对我讲,他已经知道了原委:这一次,菲菲是被我害的。他不希望有下一次,也不希望我再接近黄菲,这里跟我无关了,请自行离去吧。我跟他解释,他摆了摆手,只是诚恳地劝我,说放过黄菲吧,不要再来缠着她了。
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没有再说话,黄菲父亲此刻肯定把我当作是罪魁祸首,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不能原谅自己。既然知道黄菲没事了,我待在这里也只是惹人嫌弃,还不如离开,等黄菲醒来再说。我向他鞠了一个躬,说抱歉,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说完,也不管他的诧异,离开。
我刚出医院,就接到了马海波的电话,说那个甩飞刀的家伙找到了,在下河坝的滩石上躺着呢,人事不知。
我说好,我立刻过来。
他让我坐杨宇的车,直接到局里面来吧,他们也正在往局里面赶呢。说话间,后面有车喇叭响,听到杨宇在喊我。我挂了电话,然后上了杨宇的车子。
到了局里面,那个叫做罗福安的警察在等着我们,一下车,就直接带着我们到了审讯室里。
我在审讯室里看到了那个换成一身囚服的倒客,耷拉着头,被反铐着坐在椅子上。马海波在,他说这家伙浑身湿透,昏死在河滩边,他们拉回来的时候,就给换了套衣服。他还问这个样子,要不要先送医院 我摆摆手说不用,看旁边的人太多了,叫马海波清场。他吆喝一声,人一下走光,只剩下了杨宇作记录,马海波在旁边镇场。
这倒客中的是金蚕蛊的毒,慢性的,可以让人心肌梗死,但又不会真死。
我当然不会让这家伙轻易死掉,若是不能够挖出幕后的指使者,那黄菲胸口的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吗
不记得是看了什么电影,说每一个干刺客行当的人,要么在衣领,要么在后槽牙,都有一颗立刻致命的毒药丸存在。我检查了一下,没有,那就好。他还有一副好牙口,但是想来也没有嚼舌自尽的勇气。我把金蚕蛊叫出来,这肥虫子马海波不陌生,杨宇倒是觉得稀奇,想到当年自己的悲惨遭遇,不由觉得菊花一紧。
肥虫子在空中绕了几圈,停顿,接着倏然钻进了那倒客的鼻孔里。
过了一会儿,倒霉的倒客先生睁开眼,悠悠醒来。
第四章 揽客老歪
其实这倒客早在闭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清醒过来。
他先是感受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在确认自己没有机会逃脱之后,才睁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我们。我一脸阴沉地望着他,从他脖子上的青筋,确认到他若无其事的外表下面,有多么的紧张。
我俯下身来,盯着他,缓缓地问:「为什么要杀我 」
他装傻充愣,说听不懂我的意思,他只是掉到河里去了而已。马海波在旁边笑,说「飞刀七」,到了这里,你就别嘴硬了,好像我们会认错人了似的。你的案底,堆在一起厚厚一叠,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马海波唤的,是这个倒客的匪号。
这个家伙做事情一向都不留首尾,来去无踪,身上常背着七把飞刀,杀人即走,一向都是在湘黔交界的县市里活动,在这一带道上的名气,大得很。他也会一些简单易容术(其实就是化妆),故而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神秘,又有着良好的业务记录,故而一直能够在这个行当中红火。
久而久之,知道的人,都叫一声飞刀七、七哥,端的是好大名头。
被马海波一口叫破,那家伙倒也光棍,靠着椅子,优哉游哉地说警官,办案可是要讲证据的哦
我不理会这些,等杨宇走完一遍程序之后,直接问他,到底是谁指使他来杀我的
他没说话了,低着头闭眼,一副不合作的样子。
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之后,飞刀七一副徐庶进曹营的样子,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我踱步到他面前,问他到底说不说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挑衅地警告我,说刑讯逼供,可是要犯法的。我冲他笑了笑,说怎么会呢 我怎么可能刑讯逼供呢 话说完,我扬起手,啪啪啪,就给了他三个大耳刮子。
扇完之后,我手掌发烫。
飞刀七吐了一口血,里面还夹杂着一颗牙齿。
是后槽牙。
他激动地看着我,说你居然敢打我
我若无其事地揉了揉手,说我真没打算刑讯逼供你,刚才的那几下子,是给我女朋友报一刀之仇。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是谁在后面指使的你 他没说话,眼里面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我瞧懂他的意思了,倒客有倒客的职业道德,透露主顾的消息,是最让人忌讳的一件事情,犯了规矩。
事实上,这里面的潜规则深得很,他只要说出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吃这碗饭了。但是,有一点或许他没有想到,他进来了,这一辈子还能够出去吗 或者说,越狱 飞刀七在看强光灯下面自己的影子,不说话。
然而我是怕这种硬骨头的人吗
我开始沟通金蚕蛊,让它提前释放「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的效果。这种折磨人的事情,其实肥虫子这坏东西最爱干了。得到了我的指使,它欢畅,开始在飞刀七的身体里游窜起来。随着我的一个响指打起,飞刀七的哀号声就在狭窄的空间里响彻起来,这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声声催人泪下,伤痛欲绝。
我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听着这如命运交响曲的哭号,回味着自己初次遭受的苦痛。
或许是黄菲受到的伤害,让我的心冰冷,发狠,一头凶恶的野兽在咆哮,听到这个凄惨的声音,我莫名地感到一丝快意——仿佛是在享受,享受着来自弱小者的哀鸣。当飞刀七的声音渐渐沙哑下去,无力哼哼的时候,我又突然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有这样冷血的想法
我怎么可以变得如此残忍——哪怕是对待一个敌人。
我改变了吗
马海波走过去,用块抹布堵住了飞刀七的嘴巴,转头过来看着我,说再这样下去,这家伙真的就咬牙自尽了,停一停,陆左!我醒过来,沟通金蚕蛊,让它先行打住。飞刀七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眸子里面全部都是恐惧。
他一头的汗水,说厉害,不愧是龙老兰的衣钵传人。
我有点儿好奇,说你认识我外婆
他点点头,说见过几次,也算是熟人了。他说他认识好几个养蛊人,但是像我这般厉害的,却没有一个,要死,就给他一个痛快吧,死在我手里,也算是值了。我气愤得很,说都是熟人,还来追杀我 他笑了笑,说倒客这个行业,认的就是钱,而不是交情,只要出得起足够的价码,亲娘老子都舍得杀,何况是见过几面的熟人呢 你这话说得真够幼稚的。
他说着这话,对自己的行业表现出一种虔诚。
我见他就是不说,果然是个硬汉,向他举起了大拇指,由衷地敬佩了一番,说不错,做倒客做到这个境界,就敬业而言,也算是数一数二了。他得意洋洋,说那是,别人叫我杀手,但其实,我们就是倒卖生命的商人,无钱时孤独地在这世间行走,有钱,便做一笔生意,给那黄泉路上,送几口人而已。
我说哦,真真的纯爷们!说完,又打了一个响指。
第二轮,飞刀七嘴唇咬烂,依旧在坚持;第三轮,飞刀七生生咬断了我们塞在他嘴里的一根木条,两指宽的;在我准备第四轮的时候,这个自称「史上最硬」的男人流出了鼻涕眼泪,说这一轮接着一轮地搞,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 我说不知道啊,招了就结束了,不招,咱们挂着葡萄糖,继续玩。他崩溃了,说不带这么玩儿的,没完没了了。早知道,他第一轮就招了,何必吃这么多苦头。
见他精神处于崩溃,为了表示没有刑讯逼供,我还是很客气地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回 我们这次准备了钢筋,一般是咬不断的。
飞刀七交代了,说是熟人帮忙介绍的。那人是他的几个揽客(业务员)之一,雇主提供了相关的资料,还有预付款,而他只要将我杀了,除了揽客的提成之外,他就能够拿到剩余的尾款。我问那个揽客是谁,来自哪里,他老实交代,说那个揽客是镇宁的,也是这一片几个很有名的揽客之一。不过呢,我们这边经济条件差,生意倒不是很多。
飞刀七跟我说我的价码是四十二万人民币,所以他心动了。
我很无语,不知道是说太贵了,还是说太便宜了。
那个叫做老歪的揽客跟飞刀七是单线联系,两人是老相识了,相互间做过好几笔生意。飞刀七给了我一个地址,但是不保证老歪还在。因为这个家伙非常谨慎,会派人来盯着他这边的,失手了,老歪一旦知道风声,立刻就会潜伏起来,定然也是找不到人的。飞刀七讲述了他知道的所有与老歪相关的事情,我不知真假,又叫了金蚕蛊,虐了他一回,证明确实是真的。
看着瘫软在椅子上的硬汉,我吩咐马海波,要用泡发的黑木耳与银耳合水服用,持续三日即可消除蛊毒。
审完之后,马海波跟我说已经发函给镇宁县协助调查了,但是能不能抓到,他不敢保证。三缓一急,身在基层,马海波自然知道下面办事的规律。不过,这个飞刀七的落网,使得我的生命也暂时有了保障。马海波哈哈笑,心情舒畅,说这个家伙,身上可背负着好几起血案,或许还有更多的挖掘价值呢。
我摇头,如果不把那幕后黑手给找出来,我睡都睡不安宁。
我跟他说我要去镇宁跑一趟,一定要找到老歪,把那个买凶杀人的家伙给揪出来。马海波看着我,说一定要跑一趟吗 我点点头,说是,有这么一条毒蛇在时刻惦记着我,我怎么能够置之不理 这一次是针对我,结果误伤了黄菲,那么,他下一次会不会拿黄菲、拿我的父母来威胁我呢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种事情,我是坚决的零容忍。
马海波点点头,说也好,他在镇宁县局有一个校友,把电话号码给我,到时候过去,找他帮忙。
我整理了老歪的所有资讯: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斯文,手粗糙有力,一身烟味,讲着一口的镇宁方言,常用一张怀化的电话卡跟他们联络,住在镇宁县羊场镇街上,在附近承包了一个蝎子养殖场。
其实这信息,已经很详细了,如果镇宁县的警方通力配合,即时出击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这种做了几十年旁门生意的老家伙,哪个是省油的灯
说好这事,几人分头行动,杨宇请示了马海波,由他作为协调员,陪我一起前往镇宁,调查揽客老歪的事情。马海波说可以,还从队里面借调了一辆车给我们,连夜开走。我们准备了一下,马海波要连夜发函到镇宁县局,还要打电话给他老同学,杨宇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我趁着这半个小时,跑到医院去,隔着门偷偷看了黄菲一眼。
这小妮子的脸色惨白,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她母亲在守夜,看到我,咬牙切齿,低声喝骂我还敢来 还有没有脸面了
黄菲的母亲,我自然是退让三分,也没多说,恭谨地点头离开。
我在医院门口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我小叔,告诉他我有急事,过几天再回来;一个是打电话回家,说明天不回来了,可能要去镇宁,我母亲问什么事 我说我有一个同学在那边,结婚了,去送礼喝喜酒,她一听这话来劲了,对我又是一阵催促,我无奈,只好敷衍。
过了一会儿杨宇过来接我,我和他轮流开车,连夜赶往镇宁,去找那个叫做老歪的揽客。
第五章 养蝎专业户
晋平到镇宁,山回路转,足足有四个小时的车程。
杨宇问我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我说我最近得罪的人不多,得罪的脏东西倒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对我很好奇,便缠着我,一直问我很多养蛊的事情,还有一些常见的灵异现象,比如鬼压床、比如半夜敲门声、比如鬼打墙等,我们边开车边聊,山路上黑乎乎的,弯道又多,我们开得小心翼翼。
这么久的时候,两个小家伙自然闲不住,首先是肥虫子。
它蠕动出来,友好地攀上了杨宇的脸,留下一道湿痕,以示友好。杨宇早前没见过它,但是听队里传言过,晚上见过一次,知道是自己上次拉虫屎的罪魁祸首,也不敢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肥虫子见他不好玩,飞起来,不理他。还没等他缓过气来,早就等待不及的小妖朵朵又吟着诗,从我胸前的槐木牌中,跳了出来。
杨宇的嘴巴张得能够吃下两个鸭蛋,不,是三个。
还好当时他没有开车,要不然我们的下场肯定是车毁人亡,妥妥的。
肥虫子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家,跟谁都能够玩到一起去,属于狗都讨嫌的淘气鬼。它跟小妖朵朵在一起,一般都是玩捉迷藏的游戏,就是金蚕蛊躲着,小妖朵朵去找它,找到了就弹一下屁股。这游戏两个小东西足足玩了一个小时,金蚕蛊的尾巴变得奇肿无比,于是就不玩了。
小妖朵朵无聊,就折磨起杨宇来,她用天生的幻觉,给杨宇放「4D 电影」,结果杨宇一会儿惊恐万分,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又春情勃发,尿了一裤子……
还好绑着安全带。
有了两个小家伙的加入,这一路变得短暂而又漫长起来。
杨宇的世界观被完全颠覆。
我们是午夜三点到的镇宁,由于事先联络好,警局有个叫做殷盛的中年警官在等我们。讲明来意和情况,他跟我们说这恐怕有点困难。凡事都得走一个程序,警察办案抓人,要先立案、侦查,需要的手续一样都不能少,不然就违法了,是不是 我们问手续最快多久能办下来
他说最快也要明天吧,这大半夜的,又不是什么重大案件……
我们提出先行前往羊场镇去监控犯罪嫌疑人老歪,怕跑了。他说可以,他在这边坐镇,叫来一个年轻的刑警,叫做王军,陪同我们前往。我们就没有再停留,接着前往羊场镇。有了外人在,我也就没有敢再让两个小东西出来闹事。王军一进车子里,嗅了嗅,露出怪怪的笑容,而杨宇则一脸的尴尬。
我这一天累得不行,便让王军开车,自己在后排躺着困觉。
睡得迷迷糊糊,我被人推醒来,接着有嗖嗖的凉风吹到脖颈处,好冷。我挣扎着起来,发现我们停靠在路边,车门打开,地上湿淋淋的,周围的建筑都不高,影影绰绰,更远处有昏黄的灯光传来。我问到了吗 王军给了我一个准确的回答,说根据资料,那个叫做郭娃喜的人,就住在那幢屋子里,对,独门独户的那家。
我点了点头,老歪的大号就叫郭娃喜。
杨宇问能不能叫派出所的人支援,王军说不行,还没有立案呢,怎么就抓人了 这不合程序的。不过,倒是可以找派出所的民警帮忙确定老歪在不在。我们无奈,让王军去联系人,我和杨宇则在车中等待。
我坐在车里,感觉跟这些警察在一起,自己好像被一张网紧紧束缚住,行动好不方便。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些规矩在,恐怕普通老百姓更加没有安全感。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敲窗子,是王军,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王军说这个是所里面的值班民警,他讲了一个事情,有点蹊跷。
我们问什么事情
这个男人告诉我们,这里确实是有一个叫做郭娃喜的人,但是这个人才二十七八岁,退伍军人,承包了个荒山养殖蝎子,是镇上有名的精明人物、致富能手。这个人,跟我们提供的体貌特征完全不符合。我们心中一凉,当下也有些不信,那人早有准备,招呼我们去所里面看资料。于是我们起身走,来到所里面,当看到电脑档案中那个一脸正气的青年时,我们就知道被那个飞刀七给骗了。
这混蛋居然给我们假消息,还害得我们连夜跑了三百里地。
我肺都气炸了。
顾不得现在的时辰,杨宇立刻打电话给马海波,让他重新提审飞刀七,看看他到底骗了我们多少。我心中烦闷,打了声招呼,出了派出所,一个人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小镇上溜达。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初春,亮得也晚,我走过这条湿漉漉的小街,感觉自己的心情像长了霉。不知不觉,又返回了那个郭娃喜的家门口。
我看着他家门口挂着的干艾蒿,心中不由得起疑。
艾蒿是一种食物,也是一种中药材,但是在湘黔一带,却是一种驱虫避邪的草本植物。每至清明,家家户户都会采买,弄来些新鲜的青艾蒿,挂在门上、房头以及墙壁上,用来驱蚊虫,避邪物。然而一般到了夏天,就自己摘除了,只有懒得出奇的人家,才会让干艾蒿保留到秋分。
在这春初的时候,看到这挂了近一年之久的干艾蒿,我第一反应不是这家人有多懒,而是觉得其中有蹊跷——干艾蒿里面有一种东西,叫做异戊酸橙花醇酯,也称作米素药,这玩意儿世间只有一种东西喜欢。
这种东西叫做蝎子。
吃过米素药的蝎子,选十二只,放入大瓮之中相斗,每三天喂一次甜米酒(也叫醪糟),日夜参拜,清晨三炷香、入夜三炷香,如此三九二十七天之后,取一块发霉的血豆腐丢入瓮中,祭告,再活闷一夜,然后放入干艾蒿点燃,用烟熏之后,得到的唯一活物,浑身红彤彤,亮晶晶,脱去甲壳。
这东西叫做蝎子蛊。
有讲究的是,这干艾蒿,需放置在门前屋后一年时光,沾染人气和露水。制成取出这蝎子蛊,也必须在惊蛰当天。
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不行。
蝎子蛊的制作简单易为,所以用途并不广泛,主要就是用其排泄物来毒人,中者起初腹泻、口腥、额热、面红,重者四肢和内脏都出现有蛊在翻腾,不出三十日,必死无疑。这种蛊属于阴蛇蛊的分支,颇为毒辣,而且毒性强烈,又称「命不过三十」。
为防止错怪好人,我绕着这房子转了一周,发现了很多养蛊人的特征:侧梁悬镜,墙头无蛛网,门前的地砖洁净如新,还有一点,冷。蛊分阴阳,大部分瓮中炮制的蛊都属阴性,唯有少数几种为阳性,譬如金蚕蛊。当然,凡事皆有度,金蚕蛊性属阳,然而也终究是半灵体,可以自由行走于阳光之下,然而面对至阳至刚的雷电,却也畏之如虎,唯有退避三舍。
因为雷电是光与波的结合,对灵体损害最大。所以在打雷天,去养金蚕蛊的人家,绝无风险(当然,不要吃东西)。
我心中疑虑,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家,怎么会养起这么恶毒的蛊来
什么是蹊跷 这便是蹊跷。
我蹲在郭娃喜家斜对面,思索着。结果身子后面的人家拆开了门板,摆出早点摊子,准备开始忙活起来。见我蹲在门口,这家的男主人便问起。我说是过来旅游的,来早了,饿得很,想找点东西吃。这时天蒙蒙亮了,他也不觉得什么,说他家的骨头汤粉是这镇子的一绝呢,要不要搞一碗来热热身子
我说好哇,来一碗。他搬来长条板凳,请我坐起,然后生炉子,忙活起来。
杨宇打电话给我,问我跑到哪里去了
我说我在吃早餐,要不要过来。他没心情,说他打电话给马队说了,正在突击审讯,但是飞刀七是个硬角色,我不在,基本上没人能够治得了他。既然这郭娃喜不是老歪,那么先回镇宁睡一觉,再返回晋平吧
汤粉上来了,一大碗,上面飘着油亮的汤和翠绿的葱花,老板问我要不要辣椒,他这里有朝天辣、酸辣椒,也有红辣椒。我摇头说不要,我本来嗜辣,然而金蚕蛊却不喜欢这种辛辣刺激的东西,我一直搞不明白,若论刺激,各种各样的生物毒素,哪个不比辣椒刺激 这不科学。可它偏偏如此,我唯有改变饮食习惯。
我一边吃,一边问老板,说来的时候,听说我们镇子上有一家蝎子养殖场 这蝎子啷个养哦
老板一脸的荣幸,说有的。喏,斜对面那一家,就是墙顶红色琉璃瓦的那家,那蝎子场就是他们家开的,每年到了季节,好多药厂的车子就上门来,老板们提着一沓一沓的钱,抢着订货,就怕订不到。为什么知道不 娃喜这个崽,养殖技术好呢,一窝一窝的尽是高产,别个眼红也跟着养,总是死。
我扒拉着碗里面的粉,喝了一大口汤,问娃喜家有几个人
老板一边忙碌,一边摇着头叹气,说老娘死了,一个爹,一个爷,娃喜刚回来的时候说了一门亲,后来那个姑娘出去打工,怀了别人的崽子,跟人跑了,他也就没有再谈这事情。按理说这人也是一表人才,家里面也殷实,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讨婆姨……咦,怎么这么冷,后脖子嗖嗖凉风 这该死的天气。
我看着从我怀中飘出、直奔郭娃喜家而去的小妖朵朵,跟着骂,是咧,真冷。
第六章 镇宁苗蛊
我跟早餐店老板聊着镇子上的风物人情,吃了两份骨头汤粉,足足待了近半个小时。
小妖朵朵仍然没有回来。
她跟肥虫子可不一样,我共享不了这小狐媚子的视野,所以对她的行踪一点儿都不清楚。按理说若只是寻常人等,她只是去去就回,哪里会费这些周折
我终于坐不住了,思考了一下,结了账,走到了郭娃喜的家门口。
伸手叩门。
一分钟之后,门开,缝隙里露出一张密布皱纹的脸,眼睛红,全是眼屎。他疑虑地打量了一下我,问找谁 我打量着他,这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满脸沧桑,身上有股淡淡的霉味。我直接说我丢了东西,便找过来了。他没有把门打开,平淡地注视着我,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朋友。
我便也这般看着他。
从他眼中堆积的黄白眼屎中,越发地确定其养蛊人的身份。
沉默良久,他突然说话了:「果雄开花三十六枝,遍布东南和西北,敢问你是哪一篼,哪一朵 」
他说的这话,是苗蛊三十六峒相互之间的切口语。这苗蛊一脉,其实是古耶朗国的祭师之间,相互融合和扩散,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后来到了宋朝,便有人统计,得出了三十六峒,时至如今,又是千年岁月,悠悠而逝,如今有几支断绝、几支开枝落叶,已无人知晓,然而这切口,却跟着历代的传承,一直延续下来。我结着苗蛊秘印,说我是清水江流的。他朝门外边望了一眼,说一个人
我点头,说是的。他打开门,说那就进来吧。
我跨脚进去,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这是普通的人家,都是镇宁农村的寻常家具,也看不出什么有钱人家的模样,只是很干净。走到堂屋里,昏暗暗,他坐回神龛前的椅子上,请我坐下。我对罗聋子那恶毒的钉子蛊一直都心有余悸,打量了一会儿,方坐下。
他端起桌上的一碗油茶,拿起筷子拨动上面的炒米和油汤,细细喝,也不招呼我。那油茶很烫,他喝得慢,而我则看着他,眯眼盯着。
一碗油茶终于见了底,他把碗放到一边,看着我,问刚刚那个鬼妖是你的 我说是,他点点头,神情认真地说他要了。我笑,说你倒是打得一手如意好算盘,你说要便要,凭什么 我边说,边看着这房子里的布置,看到底是哪里把小妖朵朵给控制了。他也任我看,笑眯眯,嘴角泛着油光。
这老棺材是有恃无恐。
我看不出门道来,只有硬着头皮,说小辈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冒犯了阿爹,多有得罪。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我收了自家的小鬼,从此之后,便不会再来冒犯。
他笑了,咧开嘴,露出仅剩下的几颗牙齿,欢畅得很。
他说你们清水江流那边的苗蛊,跟镇宁一样,少。但是呢,也有一些厉害的法子,比如金蚕蛊。话说这金蚕蛊本来寻常,然而凝练至体内,成为本命之物的这法子,却少有人能够传承下来。你若有,倒是可以告知于我,这事情,便好商量。
我眉头一紧,心知这家伙定是知晓了我的底细,要不然也不会径直提起此事。
那么也就是说,飞刀七没有撒谎。老歪确实是住在这里,只不过,这个老歪不是郭娃喜,而是他的父亲,这个老头的儿子。如此一来,全部都解释得清楚了。只是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够将小妖朵朵几个照面就拿下,悄无声息,简直是耸人听闻。
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问他,是不是他找的飞刀七来杀的我 为什么要杀我 是谁指使的
他笑了笑,说你好像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在并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求我,懂不懂 你说这话,好像我跟一个犯人似的。废话少说,你若识相,便交出养本命金蚕蛊的法子;若不识相,自行离开,我不送客。
我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问这房子里并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吧 为什么不都叫出来
他笑,没有搭这一茬,说你进来,没有感觉这堂屋是经过特殊布置的吗
我瞥了一眼,果然在堂屋的四个角落,都堆积着四坨狗屎蛋儿,神龛上贡着一个神像,是一尊黑色金边的小雕像,木质的,三头六臂,三面青黑色,口中吐火,愤怒裸体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还是最近的事情,然而我使劲想,却想不起来。这神龛上,有萦绕的香火烟雾,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小铜碗,盛满水。
我说果然邪门,那又怎么样
老头儿眯着眼睛,说常听人说起,「降头术之极道,莫过于飞头;养蛊之极道,莫过于金蚕」。这说法,耳根子都听腻味了,只是不知道真假。一直都想找一个懂金蚕蛊的人,过来斗一斗,看看是他家传的手艺活厉害,还是风闻最盛的金蚕蛊厉害。两虎一争,必有闪失,小心一点哦!
我听出来了,这句话,是想要一较高下了。
他开始用苗话念起咒来,这咒语疾缓有度,没一会儿,一只粉红色晶莹剔透的小蝎子出现在桌子上。它仅仅只有成人拇指般大小,外形好似琵琶,全身柔软,轻巧,一对大钳子看着也是嫩嫩的,像新春枝头的嫩芽,高高翘起的尾巴像柳枝一般,向着我的方向摆动。
这蝎子蛊全身柔软,唯有尾巴末端上的那一根尖刺,妖异般的坚硬锐利。
斗蛊分很多种,他这是明斗。
所谓明斗,便是与暗中下蛊相反的一种斗蛊方法。通常来说的下蛊,都是养蛊人对没有经验的普通人所下的蛊,如果是慢性的,当事人又找不到下蛊之人来解,便只好另寻高明。这第三方插手者,其实也是同行中人,他负责解蛊。一下一解,这便形成了暗斗。这种方法一般潜伏期很长,解蛊的人手法高还好,若是个半调子,或者容易将人反治死,或者解活了,但是却招到了下蛊人的仇恨。
砸人饭碗,破人手艺,这仇对于养蛊人来说,其实还是蛮深的。
也有明斗,便是如今天的这种,摆开门道,两蛊相斗,犹如斗鸡、斗蛐蛐一般。
这样的斗法,简单明了,胜败立分,哪方有本事,哪方没本事,争斗中见分晓,以后也没有太多的首尾需讲。这种方法来自于最早期的传统,然而要求很高,因为正如我前面所讲过的,一般的蛊大部分都是以粉末、毒素而存在,真正有实体的蛊少之又少。所以一般能够进行明斗的,都是厉害角色。
见他这般,我也只有抱拳恭请金蚕蛊现身。
肥虫子活灵活现地出现老头的眼前,它尾部有一些肿,那是路上捉迷藏的时候被小妖朵朵给弹肿的。本来它应该在熟睡,休养生息,这会儿出来,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然而它闻了闻,脑袋四处找,终于看到了趴在桌子上,做好战斗准备的水晶蝎子蛊。
这一见,可不得了,它的黑豆子眼睛立刻爆发了无比犀利的神采。
像是一个戒斋十年的小比丘,看见了一盘子香气四溢、卖相上佳的红烧肉;又或者像一只饥渴的苍蝇,突然发现了一坨屎……这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我想这肥虫子,大概在吞咽着口水。
它盯着蝎子蛊,薄翼轻轻鼓动,像头出柙的猛虎;蝎子蛊则盯着它,摇头摆尾,像匹桀骜不驯的饿狼。两者对望,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彼此应该都能够看见对方眼中那罄尽太平洋海水,都浇灭不了的贪欲。
老头儿表面上风轻云淡,然而鼻翼张合,浑浊的眼睛中有着细碎的光芒,像玻璃渣子。
这无疑出卖了他牵涉到灵魂和菊花的紧张。
没有我的命令,金蚕蛊也就没有动,在空中游弋着,时不时用黑豆眼看着我,渴求。我和它心神相连,能够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饥饿之意。屈指一数,我好像又有好多天没有喂它东西吃了——这苦命的小东西,跟了我这么一个主人,便是天生的饿死鬼投胎,除了修罗彼岸花那一次,竟然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然而即使美味在前,它也没有轻举妄动。
这是我近半年调教的结果,平时撒些小脾气,卖个萌,我也就不说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它倒也没有造次的胆儿。
老头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我说谈谈赌注吧。我输了,给你培养金蚕蛊的方法;你输了,还我家朵朵,然后说出到底是谁要杀我。
我本以为他又要讲一番职业道德之类的话语,然而他没有,很爽快地点了头。
谈完话,我们共同打了一个响指。
蓄势待发的金蚕蛊从空中俯冲而下,那血红透亮的蝎子蛊,在这一刻则像是蟋蟀附体,从桌子上一弹而起,在空中三对柔软的节肢舒展,一双大钳子挥舞着,口中喷出一口黑气。与此同时,在与金蚕蛊接近的一瞬间,那尾巴上的尖刺一下子似闪电,扎穿了痴肥的金蚕蛊那金黄色的表皮,大量的毒液瞬间涌入到了金蚕蛊身上去。
仅仅一秒钟,两者双双坠地。
老头脸上浮现了笑容,这笑容配上了他的老脸,尤其恐怖。
接着,他的笑容凝固了起来。
第七章 幕后真凶
在我和郭老头共同注视下,跌落到水泥地板上的两个小家伙,爬起来的并不是那只架势凶猛、袭击成功的蝎子蛊。
而是肥嘟嘟的金蚕蛊。
这小东西什么都没有做,它所有的动作就只是飞过去,接着被蝎子蛊扎中,然后破开的血流出,将蝎子蛊反而给感染,毒死了——如此简单。它蠕动到了蝎子蛊的身上,大快朵颐起来,一点也没身为客人的自觉,毫不客气。那扬扬得意,大吃大嚼的吃货样子,让我都觉得很丢脸。
不过,它用最好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王者的地位,霸气侧漏。
郭老头跌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气,说想不到啊,想不到,差距居然有这么大 他神情萎靡,一下子仿佛像是老了十岁。我还要他配合着放了朵朵呢,于是假惺惺地关心他,说老爷子你没事吧
他愣愣地看着我,表情突然转变成慈祥,眉头舒展,让我感觉颇为怪异。
他长叹一声,说这蝎子蛊,养一年,温一年,又一年,三年方显峥嵘,你的金蚕蛊,可知道有多少年头了 我摇头说不知,这个金蚕蛊是我外婆给我种的,多少年份,我还真的没有算过。郭老头伸出手,拇指和尾指翘起,其余三指并拢,说六十年。当年认识你外婆的时候,她便立志要养出一条这般厉害的金蚕蛊,我向她讨要,她不给,理由便是,这是个给人做嫁妆的法子。匆匆一别,五十载岁月,就已经过去了。
我一愣,他居然认识我外婆
他哈哈长笑,说清水江河畔的苗寨子,哪个不晓得龙老兰的威名
只是,多少年过去了,你们这小一辈,倒是不在意咯。想当年,你外婆那可是远近闻名的苗寨金凤凰,多少后生仔在她的吊脚楼下,唱一晚又一晚的情歌子,又有多少后生仔在夜里面默默地流泪……没曾想,造化弄人,她居然嫁给了你外公这个耕田佬,默默无闻起来。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啊,对不对
他停顿了一会儿,摇头长叹道:「你外婆这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宁愿蛰伏在小寨子里,不容易啊。她这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条金蚕蛊上了!」
我默然,问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事情来,难道这跟我有关吗 郭老头遗憾地长叹一声,说倒也不是,只是睹物思人罢了。我冷笑,说那飞刀七说认识我外婆,你也说认识我外婆,感情闹来闹去,大家都是熟人。可是,既是如此,你们还三番五次的上门追杀,到底是为了哪样子
郭老头拍了拍手,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乡下老农打扮,并不斯文,一身火烧火燎的烟熏气味,粗大的双手全是老茧。
这个人,就是飞刀七口中专门帮他招揽业务的揽客「老歪」。
他居然没有躲起来,这是自信,还是迟钝
老歪走过来,先跟他爹行了一个礼,然后坐下来,自我介绍说他叫作郭仕友,确实是这一片地头的揽客,杀我的那项业务,也是他的下线承接上来的。他之前,并不太了解我的来历,直到飞刀七古城失手之后,才加强了资料收集,知道了我也是养蛊人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的外婆是龙老兰。
这时肥虫子已经吃完了蝎子蛊,意犹未尽地舔着地上的残汁,然后飞回我这里。
我问我外婆跟你们有仇吗
老歪摇头,说没有。他大约有些不好意思,先是跟我讲了一番现在的市场不景气,然后又说我们这一带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好生意,所以接了也就不好意思退。再说了,即使是龙老兰的外孙崽,若连飞刀七的追杀也逃不掉,那么留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用 他只是搞业务的职业揽客,牵扯太多的仇怨在里面,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不过呢,这回一见,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以后必成大器。单,他们会撤的。
我挥挥手,说别扯这些,先把朵朵放了再说。
郭老头说好,他踱着步子,走到神龛前,把供着的那一碗水取下来,将铜碗搁置在桌子上面,让我看。我凑过头去,只见水中的倒影里面,小妖朵朵正在里面,又跳又叫,奋力地想要冲出水面,然而这水面仿佛有一张玻璃板格挡着,被死死地挡在了里面,不得出来。
这是……
看到我眼中的疑问,郭老头脸上顿时有了光彩,他伸出左手,食指在碗里面蘸了蘸水,然后在桌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一边画一边说这铜碗,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法器,叫做「铜胎掐丝缠枝莲纹碗」,号曰「遥闻不断在烟杪,万籁无声天境空」,典型的镇宅辟邪之物,在碗中置满净水,凡有鬼物灵胎,皆可收之入内。
他画完符,端起碗来喝一口水,然后将这水往空地上一喷。
「啊」的一声叫唤,小妖朵朵便跌落在地板上。
郭老头指着地上伏卧的小妖朵朵,说你也是有好大的机缘,得了这鬼妖,然而这小东西,灵智初开,除了会一点儿幻术,别无他用。修行这东西,不进则退,若不加指导,长此以往,再好的资质也会被消磨一空。还有,以后不要乱差遣她到人家的宅院里探路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灵体,直接跑到碗里来。
小妖朵朵一脸不忿,站起来叉着腰骂:「你这个老棺材,你才傻呢,你才到碗里去呢,你们全家都到碗里去……」我连忙捂住了这小傻妞的嘴巴,这死妮子,跟虎皮猫大人在一起待了几天,别的没学会,一嘴脏话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骂人没带重样儿的。
郭老头笑眯眯,说知道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么多不
我摇摇头,把地上这个小惹祸精抱起来,然后指使肥虫子去钻她的脖子下面。被肥虫子这么一骚扰,小妖朵朵也就忘记了骂人,伸手去捉虫子,然后咯吱咯吱地笑。
郭老头长叹一声,说正如之前所言,这金蚕蛊,是你外婆一辈子的心血,即使作为旁观者、局外人,也希望你能够活得长久,并且最终摆脱养蛊人「孤、贫、夭」三者选其一的宿命。前面杀你,是想看你造化,现在点拨你,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何谓「蛊」 自相残杀而得胜者,天生就有一股子戾气在,用以害人,自然会消磨福缘。道之物,缥缥缈缈,然而上天始终在上。
行恶,则因果报应;行善,则种得业果……
我听着他说,唠唠叨叨,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他终于进入了正题。
他说飞刀七已落网,这人本来是条汉子,但是再硬的铁汉也顶不过蛊毒的折磨,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他招了,但是信息有限,证据不足,定然也是指责不到他儿子的头上。现代社会,是个法制健全的社会,证据不足,便不足以判案。当然,如果我能够不说出去,这样最好,省得麻烦。
作为回报,他们可以将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提供给我。
我沉吟一番,说可以,但又提出一个条件,以后但凡有人,对我或者我的家人不利,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郭老头看向了他儿子老歪,而老歪则颔首点头,说可以。
我期待地看着他,等待他把那个幕后凶手的名字说出来。他张了张嘴,然后吐出了三个字。
「张海洋。」
果然是他!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就是一阵剧动,我和这个长相帅气的富二代交集并不多,第一次是在白云机场,他对我冷嘲热讽,极尽鄙夷之能事;而后我们再见面,便是我和黄菲从马海波家中吃饭回来,我送黄菲回家,这小子像疯狗一样蹿出来,张牙舞爪,然后被我狠狠教训了一番,怨恨离去。
从此再无交集,然而我却始终未曾想到他对我的仇恨有这么严重。
自凤凰古城的暗杀,到这次晋平风雨桥头的伏击,两次,连续两次!我心中冰冷,这张海洋的心思可真够歹毒的,仅仅是一起竞争女朋友,失败了,就因为这么一点个人恩怨,便极端到买凶杀人。他脑子里面还有没有道德,还有没有王法 难道身为富二代、官二代,就能够为所欲为吗
我死死地盯着老歪,问他确定
老歪把一张打印的银行转账记录给我看,说这个家伙出手倒是阔绰,在我们这一带,杀个人也就十来万左右,所以他这算是大单了。看看,整整五十万,我们抽百分之十六,他先付了一半订金。当然,这东西,看看就好了,给你不可能。我们也不会出庭指证的。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是谁在背后阴我,就好。这瓜娃子,不给他一点颜色看,他真不知道爷爷是开染房的。
郭老头举起桌子上的碗,问我要不要来一碗油茶
我摇头,说不用,领教了,先行告辞,以后有机会再见。老歪起身招呼我,问我有没有兴趣来做他们的倒客 他们的宗旨是让利给一线员工,所以提成很少,才百分之十六,大部分钱都归一线的倒客所有,要是有兴趣,加他的 QQ,以后好联系。我记下他的 QQ,说做这行当倒是不必,只是以后有什么关于我的消息,及时通知我就成了。
他微笑,说好的,这个嘛,是朋友就好。
推门出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总是觉得神龛上那尊神像,怪怪的,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见到郭娃喜。
第八章 远走英国
我出门的时候,正好接到杨宇的电话,问我在哪里,他们准备返回县城了。
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车子过来了,杨宇和王军招呼我上车。我来到后排,倒头就睡。到了县城,马海波的同学殷盛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说他接到了老马的电话,知道情况了,真的是一场乌龙,不过来一趟不容易,请我们吃一顿饭,略尽地主之谊吧。
杨宇还没有开口,我便出声拒绝了,说忙着回去,现在是早晨,也吃不尽兴。下一次吧,下次一定不醉不归。他们一再盛情相邀,我都推却,殷盛便知道我是真的有事,也没再挽留,送我们出来,挥手告别。
回去的路上,杨宇抱怨说怎么这么急 也不说睡上一觉再回去,这一宿折腾,累得要死了,疲劳驾驶,小心翻车哦。我打着方向盘,跟杨宇说知道我凌晨那个时候,干吗去了吗 他瞌睡得厉害,眼皮子直打架,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 我说我去了郭娃喜家里,而且还见到了老歪。
他腰一直,立刻就醒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开车,看着前面弯曲的路,不断打着方向盘,轻描淡写地跟杨宇说道:「其实你应该也知道这个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是谁,是不是 」杨宇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着我,没说话。我不理他,继续讲起,说那个幕后黑手,知道我大部分的资料,甚至连我是一个养蛊人的事情,都知晓。还好这次是一个只会甩飞刀、又对自己绝对自信的家伙,如果他是一个枪手,杨宇,你说你还会不会再见到我
杨宇嘴角抽动了一下,想笑,但笑容僵直,好似在哭。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说他不是有意透露的,他只是想警告一下那个家伙,叫他把眼睛放亮一点,不要惹到不该惹的人。
是吗 我转过头来看他,问他那就是知道是谁下的手咯
杨宇艰难地说,有可能是他表弟,张海洋。
我问他此话怎讲
杨宇抱着头,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沉默了一会儿,他对我说,张海洋这厮自从上回和我打架之后,回到家里就一直唠叨着要教训我,他就跟张海洋讲起过我的厉害,那家伙不信,说这些歪门邪道,总不至于有枪炮厉害 古人都说了「防不胜防」,想弄一个人,总是有办法的。杨宇严重警告张海洋,说我是他的朋友,让张海洋不要再缠着黄菲,也不要想歪点子去报复我,那小子当时一口答应,说晓得了。
结果,后来杨宇听到马队说我在凤凰古城遭到袭击,他就心慌,去公司账户里一查,发现账上被张海洋支走了五十万。
他立马就知道不对劲了,找到张海洋严加盘问。
结果那混小子一口否认,只说是赌博输掉了。
张海洋是他舅舅的独生子,一向都娇惯得很,要啥给啥,旁人都拂不了他的意。这件事情给他舅舅知道了,把张海洋暴打了一顿,然后把这小子禁了足,并筹谋着把他送出国去历练一下,免得在这个小地方磨成油条、无所事事,人也就废了。
说完这些,杨宇看着我,说他也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他有点儿小心思,也是想着他表弟绝不可能干出这种混账事来。所以一路跟来,想亲自确认一番。
我看着杨宇,说我还能够信任你吗
杨宇摸着自己的胸口,说他以警察的良知保证,如果真的是张海洋,他绝对第一个把那小子给抓起来,押送上法院的审判庭。
我说这就好,然后将镇宁郭家所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详实地讲与了杨宇听。
我说郭家虽然让我不要揭发郭仕友便是杀人揽客老歪这件事情,我也答应了。但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我觉得我有权利、有义务将这件事情告知给警方,至于怎么处理,便全部都是你们的责任了。我得到了我的答案,幕后主使就是张海洋;而你,最好不要将我的话,通过任何渠道传递给郭家……
我继续开着车,而杨宇则思索了一下,打电话给马海波,说他表弟张海洋有可能就是买凶杀人的凶手。
马海波刚开始还不相信,再三确认之后,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声娘,然后一阵忙乱。
一路行,我补足了觉,精力也比杨宇充沛一些,便一直由我开车,我们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到的晋平县城,直接将车开进了杨宇他们单位,然后在办公室里面找到了忙碌的马海波。见我们进来,他一脸的晦涩,杨宇问怎么了 马海波说你表弟张海洋,已经出国了。杨宇一脸诧异,问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啊
马海波揉揉鼻梁,说今天早晨去传唤的时候,才知道的。
这小子昨天中午就离开了本市,飞往英国,今天早上的航班,只怕现在已经出了国。我大怒,这王八羔子,居然还跟我玩金蝉脱壳这一招 便问是怎么出去的 旅游、学习还是移民
杨宇说是学习,之前他舅搞的自费留学,只是没承想居然是昨天走的,难道是安排好的
我和马海波的目光都投向了杨宇,他连忙摆手,说昨天夜里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 我想想也是,以杨宇的前途,还真的没有必要去做这种事情,更何况,他本身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表弟。我问马海波,说出了国就不能够治这个家伙了吗 他说可以,不过很难办,程序上不好走。
他这么说,那就是没希望咯
我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有一种用尽全力,却打了一个空的失落感。
我回到我小叔家,准备洗个澡。
他们正好在吃饭,便加了一副碗筷,招呼我一起吃。我坐下来,感觉疲倦像潮水,将我掩埋。草草吃了几口,我便快速洗完澡,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越是疲倦,我越是睡不着,想起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一个烂泥坑中,难以自拔。我先后交了两个女朋友,小美身死,黄菲为我负了伤;而我领养的小鬼朵朵,命运更是艰难,奔波忙碌,不得安定。
这便是养蛊人命运的诅咒吗
很多时候,我总是想着快意恩仇,然而现实就像一张大网,只要我还有自己关心的人在,便需要时时地接受妥协。比如镇宁郭家,我对那种用别人头颅来换取利益、践踏别人生存权利的人,向来是最反感的,然而畏惧于其对我家人的威胁,我没有选择站出来,而是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杨宇。
为什么
郭家既然能够在那里立足几十年,必然就会有一定的地方利益在为它打掩护,想凭着飞刀七的几句话就扳倒它,别说马海波,便是我,也是不敢置信的。
而且,飞刀七的证词还是来源于我的蛊毒逼供,这在法律意义上来说,本身就站不住脚,是不值得采信的。
打蛇不死,必遭其反噬。
当然,除非是被逼急了,郭家也不会对我有所行动的。因为他们有置我于死地的手段,我也有报复他们的法子,如果不想放弃自己的基业的话,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便是博弈论,这便是威慑学。我已经告诉杨宇老歪的真实身份,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的,有警方盯着,他们的行径也会收敛一些。
对于此,他们只能怀疑,没有确信,也不敢贸然动手。
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够做的。
个人的微小,让我分外没有安全感。我抱紧了被子,一天的劳累终于淹没上来。
我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个钟头,晚上爬起来,依然头昏眼花,半天也没有清醒过来。楼下的小叔听到动静,问我醒了没有,我应了一声,他叫我下来吃饭,他给我热一热饭菜。吃完晚饭已经是十一点,我便索性返回了房间,关上门,然后唤出朵朵和金蚕蛊来。
一人半天,这一次轮到了朵朵。
金蚕蛊一出现就缠着朵朵玩——比起那个狐媚子来说,其实肥虫子更喜欢这个西瓜头、婴儿肥的朵朵,我也讲不清楚是为什么,大概是习惯的缘故吧。肥虫子本就是个恋旧的小东西。在小叔家里,房子的隔音又不是很好,我自然不敢让两个小家伙放肆地玩闹,一把揪住肥虫子,让它在一边乖乖地待着,然后开始给朵朵讲解《鬼道真解》上面的内容。
在找到「麒麟胎」之前,我必须要让朵朵能够强大到一定程度,不至于被阴风洗涤,磁场共鸣而消失掉。显然,从湘西凤凰地翻天家中得到的一卷《鬼道真解》,是让她逐渐成长起来的不二法门。
然而让我苦恼的是,虽然找回了地魂,但是由于被妖化还魂草的作用,这地魂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不但出现了另外一个意识「小妖朵朵」,而且连本体朵朵的部分记忆,也遗失了。好在她大部分的知识体系都还在,只是……呃,作为一个才上到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显然并不能够理解四百年前一个优秀的鬼魂书写的文字和章节。
这「之乎者也」,我个人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虽然每个字我都认识,但是集合在一起,我却有一些抓瞎。
「文盲」很可怕啊!
第九章 黄父约见
我以前一直都执着地以为,朵朵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子。
这印象大概来源于她的懂事和乖巧吧。然而,当我对她进行了两个小时左右的讲解和培训之后,我发觉,这个娃娃,果真是个两眼发懵的小笨蛋。
天可怜见,这还是召回了地魂,神识恢复正常了的表现啊!
要是以前,那岂不是更加的一头雾水
综观《鬼道真解》空灵一章,共两千三百二十余字,刨去「之乎者也」的虚词助词,有两千余字的修炼方法,夜间的六个时辰,都有相应的修炼方法,行气路线。循序渐进的,或对月亮,或对星光,用遥遥辰星之力,吸取这来自无数个光年之外的光线能量,来达到淬炼本体的目的;激进的,或服丹药,或直接吸食活人牲口的魂魄,来壮大自己的神魂……
这一些,我早就烂熟于胸,倘若我能够化身为鬼,便能够捡起来就练,无需任何停顿滞留。
然而朵朵虽上过幼儿园,识得一些字,也会画个鸭子大象什么的,但是要让她明晓修炼方法的原理,显然不现实。身死为鬼,然而学识并非也得到了蝶变,以前什么样子,现在怕是只有退步,没有超越的可能。我在做了无数次的尝试之后,终于放弃了「我家朵朵是天才」的期望,明了了这修炼鬼道真解的事情,不能够一蹴而就,还需要用水磨功夫,细细地教。
到了凌晨一点钟,我依然还在教朵朵结结巴巴地念经文,隔壁的堂妹小婧受不了了,敲了我的门,说左哥你怎么回事,嘀嘀咕咕一晚上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这才想起来,房间里隔音不太好,我这一番折腾,只怕是让小婧听出了什么了,连说不好意思,我在说梦话呢。说完这话,我狠狠地朝朵朵瞪了一眼,她委屈地坐到窗台边,盘腿而坐,然后对着天上的半轮明月,吞吐着气息。我把飞过去的肥虫子揪住,说赋予它一个伟大而光荣的任务,就是监督黄朵朵同学用功,不准偷懒耍滑。
要是没有坚持做,就告诉我,我罚她。
肥虫子领了命令,屁颠屁颠飞到朵朵的旁边,附在窗户的毛玻璃上面,蠕动,黑豆子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把灯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幼儿启蒙教师,真累!
由于担心朵朵,我凌晨五点钟就醒来,看到窗台处,近乎透明的朵朵仍然趺坐在虚空,轮廓隐约,小手合在胸前,对着天边已经隐入黑暗的月亮,吐纳气息。她显然并没有入定,我一走过去,她便睁开眼,黑亮的眸子看着我,噘着小嘴,不高兴。我心中一软,将她抱起来,她扯着我头发,埋怨我,说打坐一点儿都不好玩,累死了。
我心中惆怅,朵朵天性爱玩,要教会这个小笨妞明白辛勤修炼的意义,还真的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啊!话说,我以前的老师是怎么教给我读书的兴趣的
再找金蚕蛊,这狗东西早就不知所踪了。
由于我的不作为,导致它那杂碎狗肚皮总是空荡荡的。除了二锅头拌内脏外,我还真的没有什么好伙食来对付这个吃货,于是便准许它自由行动,飞出去自行觅食。它的食物,都是些腌臜物,所以我跟它约法三章:一是不得惊动他人,留下首尾;二是不得遗落蛊毒、祸害旁人;三则是不得将食物带回,且回来的时候要搞好个人卫生,至少也要在肥皂水里面,滚上三个回合,没有臭味。
试行办法倒也还算是不错,总算没有把这厮给饿死,只是这样一不限食,小东西的身材越加肥硕,每日晚归的时候,总是撑得飞不了路,艰难地蠕动着回来。不过还好,它已经晋级为半灵体,而且我已经强行让它转变了回家的路径。
虽然有的时候它仍旧习惯走老路……
清晨,我早早地起来练习《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固体中提过的法子,这法子算是一套拳,但是不像普通拳法,没有固定套路,只是能够将各肌腱给拉伸,锻炼骨骼,类似于现代瑜伽。这一番下来,一身都是臭汗。
我不得不勤快一些,因为通过这么多事情的历练,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虽然气力比常人大一些,身手也敏捷,但是面对着练家子,还是力有不逮。我在想一个问题,我要不要去找一个武馆或者师傅,系统地学习一下,免得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束手无策。然而,哪里会有这么容易,我们这一带并不尚武,都是在土里面刨食的农民,早年间剪径的好汉 1949 年之后都给专了政,一哄而上的优良传统,也没有流传下来。
想学,还得去一线城市的武馆,或者……少林寺之类的
不过恕我冒昧,少林寺在著名的 CEO 方丈刘英成先生(法号不解释)受组织委托,接手了这座寺院之后,除了花拳绣腿,还有真的「国术」在吗
好吧,其实是有的,这个以后有机会谈。
到了早上十点左右,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来自省会城市的号码。接听,原来是黄菲的父亲。电话的内容很简单,邀我到县城××咖啡馆,谈一些事情。我连忙答应,恭敬地挂了电话。按照那些婚姻爱情题材电视剧的套路,我能猜测到,这是类似于家长见面、劝退苍蝇的桥段。
它很老套,有时候却很管用。
我来到街上,小县城并不大,我便慢慢走着。走到咖啡馆附近的时候,前面来了一伙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领头的一个人突然拦在了我面前。我正是一脑门子的愁绪呢,被这一拦,吓一跳,还以为是熟人或者老同学呢,没想到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一脸的骄横和轻狂。
这少年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正是最张扬无忌的年岁,一把拉着我的衣服,张口就骂,各种污言秽语。
直到左右的人都围上来时,我才看清楚,这就是前天晚上被我一脚踹开的那个年轻人。
当时怯于警察的到来,他仓皇跑了。回去之后定是被同伴取笑,这次见了,想来是要找回场子的。我看到这一群人中有人穿着县职高的蓝色校服,就知道应是那儿的学生混混了。从我读书的时候起,职高的学生就是有名的好勇斗狠,也冲动,见了血都不怕,因为不懂事,所以最是危险。
我哪里有跟这些小年轻斗气的心思,他拦着我,扯我衣服,我也只是让他拉着,平静地看着他,说直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他斜瞅着我,说他也不为难我,赔礼道歉,然后在杉江大酒店摆一桌酒,再给哥们儿封个大红包就可以了。我笑,伸手过去,握着他攥我衣服的手,一使劲,就像铁箍一样勒紧。他哇哇叫,泪水都飙了出来,喊人一拥而上来打我。
我猛地一扭头,瞪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少年,将自己心中的怒火一瞬间迸发。
许是我眼神太过凶猛,又或者我面相太凶,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我回过头来,盯着这个少年,凝视着,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世界或许太过狭窄,所以看见的东西都只是电视上、小说中的,很多东西你不听、不闻、不晓,便觉得世界就只有这么大,而你则是这世界的中心。但是小孩,说句实话,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你惹不起!我要你死,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父母养你这么大,是想让你来养老送终,而不是给你办葬礼的,做人要懂得收敛,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说的话,你能够听懂吗 」
他梗着脖子,装作不知道,像个二愣子。
我抬手就给他一巴掌,这一掌掴又响又脆,他一下子就懵了。前天危急,我指挥金蚕蛊的事情其实他都有看见,然而这少年属于混不吝、瞎大胆,竟固执地装作看不见。我连续好几个巴掌,打得他脸都肿了起来,又红又青。他要反抗,被我一把给掐着脖子,制止着。
旁边的少年蠢蠢欲动,但我比他们都高出一个头,出手又狠,没有个挑头的,大街上,都不敢上来。我揪着这小子,问他,说懂事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老实说懂了,对不起。
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我旁边,后车座上的车窗打开,露出半张脸,喊我陆左,上车来。是黄菲他父亲。我应了一声,我松开他,扔下这群倒霉孩子,上了车。黄菲的父亲问我,怎么跟这帮孩子闹腾起来 我说明缘由,然后讲,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最容易有激愤的想法,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若没有遭受什么挫折,以后那还得了 指不定还会干出什么坏事呢。
黄菲的父亲笑了笑,说我这么搞,终究是不对的。
我不敢跟他争辩,点头说也是哦。
到了咖啡馆,我们进去,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各点了一杯热咖啡,黄菲父亲就开门见山地跟我提起,说他其实是了解我的情况的,他也听他哥黄建设(也就是黄老牙)说起过,知道了我真实的身份,按理说,他是很尊敬如我这般有真本事的人,但是作为一个父亲,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就在江湖漂荡、没有一个正经职业的男人,不安稳,太操心。
我说我不是职业的江湖术士,只是偶尔帮帮忙而已,我还是会拿着本钱,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的。
黄菲父亲饮了一口咖啡,抬起头,说陆左,你以为我不知道养蛊人的三种命运吗
第十章 蛊师命运
养蛊人的命运是什么 孤、贫、夭。
养蛊,便是把本来互不相干的毒物放在一起,自相残杀,或者用怨毒的念力来祷告,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事情,终归是有违天和。所以,要么孤独终老,要么穷困潦倒,要么英年早逝,这便是养蛊人的命运。
自古如此。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我从来就不这么认为。或许,常年在深山中,跟蛇虫鼠蚁打交道,心里面难免有些晦暗扭曲,或者与人沟通的时间少,交际能力就不行,找不到快乐,或者得到的是畸形的快乐,所以才会觉得孤独;而且手中有了力量,便蠢蠢欲动,想与人发生争端,但一山更比一山高,故而身亡,这都是有可能的。或许是因为滥用自己手中的力量,有伤天和,怨念集中于一人之身,各种倒霉事便纷呈而来。
性格决定命运。
这便是我对「孤、贫、夭」三途,最合乎逻辑的看法和解释。
我外婆龙老兰,一辈子行善积德,安康活至八十多岁,儿女齐全,虽然我外公死得早,勉强靠近一个「孤」字,但是她死之前,那么多儿女陪着,按我的想法,却不孤。她死后托梦给我,交代了三件事情,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便是「积德行善,好自为之」八个字。
这八个字,字字珠玑,是我外婆一生的写照,也被我奉为座右铭、行事的基准。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唯有让自己心安,方能够让别人安心。
我静静地看着黄菲的父亲,若无其事地说是吗 那又怎样
黄菲父亲摇了摇头,说黄菲自小便是一个懂事的乖乖女,听话,唯一出格的一次,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自己偷偷做了主。她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苦,受过伤。但是你看看,就在前天,她被一个职业杀手给袭击了,职业杀手啊!我的宝贝女儿,这一辈子,如果不是遇见你,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是一朵温室里面的花朵,是经受不住雨打风吹、寒风磨砺的!
我点头,说我会照顾好菲菲的。
黄菲父亲盯着我,似笑非笑,说你怎么照顾菲菲 用你的蛊术来照顾 还是用你这些仇家
我说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前天晚上的那个凶手,我已经抓到了,幕后的指使人,我也已经连夜查到。这只是一次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的。他若无其事地摸着桌子上的杯子,说是吗 你确定 他说着这话,一脸的嘲弄,让我感觉自己的保证,分外苍白。
是啊,他的质疑非常有道理。
自从我踏进这个圈子,基本就没有闲下来过,没有接触这些东西的时候。日子过得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觉得到老死,也就是这样了。然而外婆给我种了蛊,仿佛给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门,各种各样诡异纷呈的事情都出现了,蛊、鬼魂、僵尸、降头、山精野怪……与之对应的,是麻烦,接踵而来。
虽然我并不愿意,但是我总会得罪这样或者那样的人。
我无力抗拒。
黄菲父亲添油加火,说陆左你有没有真正想过,你以后到底应该怎么办 真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在这里做点小生意 你就真的能够安安心心地在这个小地方,待到老 不能吧 若是这样,你又何苦去养这个蛊呢 ——「这也不是我想养的啊 」我插嘴说话。他摆摆手,诚恳地说:「我跟菲菲她妈妈不一样,她做惯了领导,眼皮子高,所以嫌你穷,嫌你高攀了菲菲;但我不是,说实话,你这人,前途无量,你和菲菲在一起,是她高攀了你。但问题在于,你现在,究竟有没有能力,保护好菲菲呢 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
我皱起了眉头,我孤孤单单一个人,谈什么能力,去保护黄菲呢
我想起了我那便宜师叔王洛和,想起了巴颂,这些潜藏在暗处,来历莫名其妙的家伙,到底有多少 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我即使一天到晚都待在黄菲身边,也无法保证她的绝对安全啊 更何况,我还只是一个半调子,甚至连自己,都不能保护。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责任,压在肩头呢
黄菲父亲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说陆左,你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我个人也很喜欢你,但是,显然你跟菲菲在一起,其实是在害她,你知道吗 我的意见是,你要么足够强大,能够保护到她;要么,便不要再让她牵挂了,要知道,女孩子最美好的时光,也就这么几年,你们,不要彼此耽误了。
我低头,想起了黄菲嘴角那丝微微的笑容,温馨得仿若冬日里的一米阳光。
我要放弃吗 我扪心自问,得出的答案是——我不能!
爱情的领域里,永远都是自私的,我不认为黄菲投入别的男人怀抱中,我就获得了快乐。这种放弃的爱情,是伟大的,是让人敬佩和崇拜的——如果我是那个「别的男人」的话——但不是凡人的。我没有这么神圣的情操,会把这么漂亮、温柔和善解人意的软妹子,推到别人的怀抱里,酷酷地说一声:「这是为你好!」然后扬长而去,落山的夕阳,将我孤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这世界上有很多受虐狂,但我明显不是其中的一个。
我不想到时候看着黄菲和别的男人手拉手,然后唱着「我难过的是放弃你、放弃爱、放弃的梦被打碎,忍住悲哀,我以为是成全,你却说你更不愉快……」所谓命运,不就是让人来打破的吗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怪圈子里面,不能自拔呢
我为什么不能够像电视剧里面,那些霸气侧漏的男主角一样,仰天长啸,说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呢
为毛不行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发现他眼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高兴,显然他以为说动了我。
然而,我说一声「对不起」,他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我告诉黄菲父亲,说我决定这一年会继续离开晋平,去别的地方,我会办妥手头上所有的事情,了结一切因果,然后打拼出一份成绩,回来,找到黄菲;如果那个时候她还依然爱着我,我会向她求婚,让她做我的妻子,相伴一生,并且用我的生命,去爱护她,保护她,不让她沾惹这世间的一切因果,一切罪恶……
黄菲父亲的脸色似乎又好看了许多,他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出我真实的想法。
于是我面无表情,像一个天然呆的白痴。
他放弃了,说这样也好,你离去,麻烦便随之离去。他说他渴望我的强大,如果我能够证明我有保护黄菲的能力,那么,他不介意有一个这般身份的女婿。所以,请好自为之。还有,你能够保证你这一年里,不主动联络菲菲吗
我惊诧,说为什么不能够联系她
他也很惊异,说你不是说要离开一年吗 这一年之间,就不要招惹她了,给她一个自由的空间吧!
我闭上眼,郁闷。我这未来的老丈人,看来跟我还是有一些沟通障碍。
我以为我的雄心壮志能够打动他呢,而他到底还是不相信我,重点放在了我的离开上面。莫欺少年穷!地球是圆的,我总要走出一条让人注目的道路,叫这老家伙看看,我陆左,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我问他,说菲菲好一点儿没有 他说还好,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他说这话时有点儿尴尬,我也有点儿尴尬。
黄菲之所以没事,跟她令人骄傲的身材多少都有一点关系——大咪咪的女孩子,果然在各个方面,都占尽优势的。
我提出来去看黄菲,黄菲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于是我们出了咖啡馆,我去附近的花店买了白色的百合和粉红康乃馨,然后乘黄菲父亲的车子一起到了医院。黄菲住的是独立病房,我们到的时候,她母亲正好也在,陪她吃午饭呢。我们进去,黄菲高兴地叫我陆左,而她母亲则冷冷地看着我,眼神似冰,好像我便是伤害她女儿的那个凶手,说你还好意思来
我捧着鲜花,也不敢反驳她母亲的话语,小心陪着不是。
好在黄菲父亲为我解了围,他把黄菲母亲拉到一边,嘀咕两句话后,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两人这才走出门去。黄菲父母一走,在我心头那如山一般的压力立刻卸了一半。黄菲要起来,我拦住了她,将鲜花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搬着板凳坐过来,拉着她洁白晶莹、暖嫩如玉的小手,看着她。
黄菲脸色并不好,有点儿惨白,饱满的唇也是淡红色的,不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美更让人惊心动魄。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颊生飞霞,不好意思地看向了桌子上的鲜花,说哇,陆左你这是第一次给我送花呢,真是值得纪念哦!
我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手捧一束鲜花,站在自己面前呢 可我情人节的时候,却将本来订好了的鲜花给忘了,当时想,不用这么恶俗。然而,花,终究代表的是浪漫。
而我能够给予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浪漫和幸福吗
我疑惑了,手却越抓越紧,生怕一放掉,这辈子就再也抓不住。我们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久。黄菲看着我欲言又止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陆左,你是准备离开我了吗 」
第十一章 一年之约
我的脸色苍白,手颤抖,黄菲已经觉察得到了。
她是一个何等聪明和敏感的姑娘,从我们一进来,看到她父亲的表现,就知道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问了我一遍,见没有得到回答,她执着地再次问:「陆左,你是准备离开我了吗 」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的,每说完一个字,大滴大滴的泪珠,就从美丽得令人炫目的大眼睛中,滑落下来,说完之后,她咬着洁白的贝齿,璀璨若星河的黑色双眸蒙上了一层雾色。
这姑娘潸然泪下,一瞬间表现出来的悲伤和孤独,像黑夜里的一道闪电,轰然击中了我本就不坚硬的心。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矮骡子紧紧抓住一样,痛,钻心的痛——我怎么能够让我心爱的姑娘,伤心欲绝,掉下眼泪呢
我张了张口,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词汇都失去了力量,无法表达我心中的伤痛。
她见我这般模样,把我的手拉到了床头,放到嘴边,使劲儿咬住了我的手,她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我的手腕立刻变得青肿。过了一会儿,流出了血来。我痛,大吃一惊——我的惊诧不是因为这妮子狠心,而是怕身体里那小畜生不认识它未来的老板娘,贸然下蛊毒,那到时候乐子就大了。
我赶紧沟通已经蓄势待发的肥虫子,安抚它,然后倾下身子抱着黄菲,空出另一只手来抚摸着她黑亮如瀑的长发,像摸一只小猫儿。她的情绪终于舒缓了下来,张开嘴,上面还有血,我的血,一张精致美丽的小脸上全都是泪水,像雨后梨花,冲着我笑。
她这笑容单纯得像桌子上面的百合花,又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大孩子。
她得意地笑,抬起头来,说叫你还敢抛弃我,咬死你!
说完,伸出粉嫩的香舌,轻舔着我流血的伤口,软软的,滑滑的。
我说我要走了,但不是放弃你。我将离开一年,去处理一些事情,到时候,回来找你,结婚;或者,带你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相伴一生。她盯着我,长长的睫毛闪动,如释重负,然而又有些不舍,说这就是我爸妈和你的协议吗 我们不能够现在就在一起吗
我叹气,说菲菲,亏你还是个警察呢,怎么还这么幼稚呢 你知道是谁要杀我吗
她疑惑,说是谁
我说是张海洋,这小子现在逃到英国了,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
黄菲惊诧,说怎么是他 不至于吧!平日里看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虽然有一些自我,但是也不至于杀人吧 这是不是太变态了,不可能吧
黄菲的一连串惊呼,使我明白,张海洋这小子表面功夫做得确实到位,连黄菲都觉得难以置信,更何况是别人 事实上,我都不敢相信,不就失个恋么,有必要这么个样子吗 和平年代,这人要狠毒自我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甚至不惜远走他乡
然而说是这么说,当我把目光投向了黄菲那奶白色肌肤和精致容颜上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红颜祸水!
说句遭人骂的话,这句话就是用来形容黄菲的。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或许张大公子就是这么想的吧 虽然他跟黄菲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人总是会陷入死胡同的。
2008 年,我需要帮朵朵寻找麒麟胎,将附着在她身上的小妖朵朵给牵引出来。
不然,两个小家伙都可能要泯灭掉的。
我喜欢黄菲,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而牺牲掉朵朵,两个都是心头肉,只能取其轻者暂时割舍,反正岁月悠长,以后总是会有时间粘在一起的。所以,我将离开一年,并且按照答应她父亲的话,不跟黄菲进行任何形式的联络。这不仅是对我,也是对她的一种考验。爱情不仅是请客吃饭、卿卿我我,总是要经历磨难的,没有曲折的经过,哪里会有灿烂美好的明天
我讲完,黄菲没有说话了,她闭上了眼睛,鼻息咻咻,脸微红,睫毛止不住地发抖。她羞涩地说道:「吻我!」听到她这动情的召唤,顾不得门外有可能的监视,我搂住她的头,轻轻地、温柔地、坚决地将嘴唇覆在了她的粉嫩红唇上。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条滑嫩的游鱼就钻入了我口中。
又香又滑,有淡淡的血腥味、泪水的咸味,以及……
我醉了。
当天下午我返回了大敦子镇,我母亲对我又是一阵唠叨。
她说我走的这些天里,黄菲那个妹崽过来看了她和我父亲两次,每次都提着东西,营养品、保暖衣,诸如此类,果真是个孝顺的娃娃呢,怎么样 反正你们也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了,要不然就趁这一次办了吧 她拿着黄历,翻给我看,说三月十三,农历二月初六,这天宜嫁娶、进人口,上好的良辰吉日,而且算过了,八字相符,在一起一定能够幸福美满的。
我苦笑,说这八字,到底是找谁算的啊
我母亲叉着腰说瞧不起人吗 她跟着我外婆那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算个八字、定个时辰的小事情,未必还要去难为别人不成 ——得,我就知道是她老人家自己窝在房里头琢磨的。
我摇摇头,没有接这个茬。
我少小离家,一直在外奔波忙碌,还真没有享受过这般的悠闲生活,除了负责父母的一日三餐之外,几乎不用操心别的事情——当然,这么说并不准确,我主要的心思,都花在了对朵朵这个学龄前小朋友的教育上。我去镇子上的书店买来了识图写字的书籍,又从储物间中翻出了好多小学时期的课本,看着当年那幼稚而单纯的笔迹,心中不免又陷入了童年时的快乐。
少年时的伙伴,同桌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在几百上千个小朋友面前做升旗手……
那是多么年少青葱的岁月,时光像少年一样飞啦。
不精彩,但是值得回忆和用一生来做珍藏。
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会早早地起来,然后按着固体的法门打一套拳,练练筋骨、压压韧带,满院子地蹦跶一番之后,一脑门子的汗,在头上像雾霭,凝而不散;然后我会去菜市场买菜,有青菜,更多的是肉,我喜欢吃肉,变着法地做,排骨、红烧肉、白肉红肉、鸡爪子……按着食谱变换,一时间我的厨艺猛涨,吃得我父亲猛伸脖子,说我母亲做了一辈子的菜,都没有做得这么好吃——其实我母亲做得很好吃,只不过是惯于节省,不舍得放油和材料的缘故罢了。
除了买菜之外,当然还有内脏和二锅头。
然而这道经典名菜肥虫子早已吃腻,于是我决定将其放养——爱溜出去,就溜出去,也不管吃个啥,肚肥肠满回来便是。这段日子肥虫子快乐得很,大敦子镇是个小镇,周边都是农田和起伏的山,还有一条大河从镇子边平缓流过。恰是春季,万物萌发,它这讨债鬼是老鼠掉进了油缸里,幸福得浑身打颤,恨不得咬自己一口,看看是不是做梦。
难怪大多数养蛊人要居住在乡下,极端的甚至居住在深山老林子中,大概因为蛊的习性和食物吧。
朵朵的学习也在抓紧当中,由于她和小妖朵朵平分半天的灵体掌控权,而白天阳气旺盛的时候,她又需要栖息在槐木牌中休养,如此一计算,倒是隔天一个课时。我也乐得放松,小妖朵朵在的时候我就备备课,顺便研习一下放下已久的《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这是一本实用性和理论性都很强的书,温故而知新,每一次研习,总是有一些新的发现,让我更加明了,视野开阔。
值得一提的是,槐木牌被飞刀七误扔一镖之后,无恙,但是表面的浮雕却少了一个棱角。
我有些担心,求助于远在北京招摇撞骗的杂毛小道。他先是让我仔细描述了槐木牌的情形,然后像一个卖保健品口服液的售后服务员一般,拍着胸口跟我保证,说没有事,无妨。说完他嘻嘻笑,问我跟那警花软妹子进展如何,我说你算算呗。电话那头沉默半天,说必分无疑。为何 八字不合,五行缺土,不黏糊。我呸了他一口,骂他乌鸦嘴,赶紧滚蛋。
他在电话那头很欢乐,说北京的人民很热情,特别是服务行业,真的是有大国风范。
谈到这里他来劲了,说他在这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去××××夜总会(此地是全国淫民心中的「圣地」,2010 年被关张后,风靡网络)。
他跟我宣称,他,萧克明,定然要去潇洒一回的,必须的,妥妥的。
杂毛小道欢乐潇洒,而我则蛰伏于故乡的小镇,实行着我的鬼萝莉养成计划,而黄菲,则赌着气,真的没有再主动联系我。我们,都在等待,一个关于时间和信任的约定的到来。
一年之约。
当年桃花少年瘦,苦等梦中有情郎。
第十二章 乡间野事
理想和现实,爱情与妥协,这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也是一场持久的战争,赢者双赢,输者两败俱伤。
我一直很喜欢切·格瓦拉的那句话「让我们忠于理想,让我们面对现实」,离开黄菲并不意味着我要放弃。对于很多人,包括我来说,黄菲的美丽是炫目的,她是女神,是男人的终极梦想,既然她已经心属于我,而且我们都已经是最正常的男女朋友了,我为毛要放弃
然而现实在于,我给不了她安全感,并且会时不时给她带来这样或者那样的麻烦,甚至于生命危险。
所以,我必须离开,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然后如同《大话西游》紫霞仙子所期望的那样,脚踏着七彩祥云,来到她面前,娶她——这便是我最纯粹的想法。
我在家中老老实实待了近两个月,搞得连我老娘都嫌弃我了,说这么一个大小伙子,青春年华,天天待在家里,不做正事,这算是要闹哪样幺蛾子 其实她并不知晓,这两个月对于我来说,有多么重要的意义。这是一段如饥似渴的吸收过程,一直没有闲暇的我,终于享受到了退休一般的生活待遇,陪伴我的除了金蚕蛊、朵朵和小妖朵朵之外,还有我那台今天看起来属于老古董的笔记本电脑。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有一个很实用的章节,名为符箓。
这是除了育蛊之外,内容最多的一节,而且图文并茂,我之前多有周折,一无材料,二无心情,便没有时间来研究。然而在耶朗祭殿中,听闻杂毛小道他三叔说起符箓的各种好处,强大时居然能够瞬发咒术,心中痒痒,心想着我十二法门中也有这么一节,既然私有宝山,为何不挖掘一番,研究一二
我买来了湘西凤凰产的朱砂和烟墨,江西的狼毫毛笔,市里面某灵祭用品店独有的黄符纸、绢丝,备好我自制的熏烤竹片,然后在后院的杂物间中设坛,神龛上祭南方赤帝和黑杀大将(祭坛可设各信仰神祇,如青帝、赤帝、白帝、黑帝以及朱雀玄武大将,或者土地、山神和城隍,各种;我传承的这一脉,敬南方赤帝以及黑杀大将,赤帝乃神农,黑杀大将众说纷纭,十二法门中认为其为与黄帝战于冀野的九黎祖裔,蚩尤。)
点香燃烛,摆放三盘时鲜果子,茶、米酒各三盏,沐浴、更衣、净面净手、漱口。
准备好画符的一干用具,双手合十,祝愿祷告一番之后,将所有的杂念祛空,聚精会神地提起手中狼毫笔,开始画符。整个过程,诚心诚意,心无旁骛,将心沉浸入「炁」的场域里,去想象信奉的神灵那高傲的存在,以及无所不在的力量,将临摹自破书扫描图上近乎千遍的赦令符文,一边描写,一边吹气,不握笔的左手还需要同时结法印(日君诀、月君诀、天纲诀……)。
从开头到结尾,需要一蹴而就,一挥而成。在这一个过程中,任何一丁点儿走神跑马,或者停顿、犹豫,都会前功尽弃,覆水难收,画出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纸符。
追求这个绝对心灵平静的过程,其实也是一种修炼,也是一种「道」。
画符是如此之难,以至于直到五月中旬,被我母亲扫地出门,两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只画出了五张成品符,就是那种有着我能够感受出来神妙的符箓。这五张符箓分别是「回度往生咒符」两张,「净心神咒符」三张,作用分别是用来超度亡魂和平心静气。
不过让人牙疼的是,前者随口念几句咒就能够解决,后者……效果比一管镇定剂差上百倍。
我拿着这五张孤单的黄色符箓,看着一房间几千张的废纸,心里有一种骂娘的冲动。
投入和产出,差距如此悬殊。
看来我装神弄鬼、法力圆满的道路,还是漫漫其修远兮啊。
何况,除了以黄纸承载符文外,还有桃木、竹片、木片,丝帛,有舌尖书符、凭空虚画之符……各种讲究,究其深奥,让人穷尽一生心血都难以研究透彻。这玩意儿,需要用时间和生命来耗,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更何况,我是一个没有师傅的倒霉孩子——无比怨念中,我想到了《白毛女》的中某段唱:「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家钱少不能买……」
各家际遇,互有不同。
除了画符,我主要的心思都花在了培育朵朵身上。
朵朵虽然依旧是个小笨蛋,但是经过时间的累积,勤奋的朵朵终于能够对着月光星斗吐故纳新,食月光之精华,吞星斗之气韵,稳固身型。即使我不再做「每日用柳条枝叶沾无根水拍打灵体,念十分钟的净心咒,结内缚印,念佛家的莲花生大士六道金刚咒」这些繁琐的工作,她也能够平稳度日。
什么是进步,这便是进步。
此刻的朵朵莫说水果刀,便是拿起菜刀斧头,也都是轻轻松松,易如反掌。我每次都会与她一同趺坐修炼,她修《鬼道真解》,而我则修《镇压山峦十二法门》。
法门中的禁咒、祀神、固体三章之中,都有练气的法子。我这里说的练气,并非火车上那个叫做秦雯的女孩子所说的「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这般子虚乌有的神通,而是感应,让自身,与始终存在、却难以发觉的「炁」的场域,去契合、去交叠,交相辉映的修行方法。从科学上来说,这或许是灵魂在粒子、量子状态下波的和谐共振吧。
人有人路,猫有猫道,遑论是用声音的音波共鸣、与头顶某处空间神祇的心神沟通,又或者是这气感在体内的刺激、锤炼组织细胞的强度,都是一种实用的法门。我三者循序,刚开始觉得枯燥无聊,然而真正进入到了某种「玄之又玄,不可言妙」的门中时,却又感觉到无比的欢畅。
这种感觉怎么讲,怎么形容
就好像你平时是在一个鸽子笼般七八平米仅仅能摆下一张床的房间里,一觉醒来,哇!从卧室走到厨房,跑了十几分钟——如此宽敞;又比如,你是个每日只有一个馒头一顿稀粥的灾民流浪汉,突然把你放到国宴中,任吃——如此满足……好吧,请恕我平凡的文字不足以表达这种感觉,此后忽略。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愉快,很充实,唯一头疼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小妖朵朵,一个是我妈。
小妖朵朵这个狐媚子,打出世就不是一个闲得住的家伙,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嚷嚷着要吃人肉,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在洞子里啃过我一口外,一直都没有沾过荤腥,所以一直抱怨,说哪天要跟肥虫子一起去混,吃个人肉先。她也挑,除了想吃我的肉外,就只肯吃小姑娘的肉,说干净。所以每次轮到她出现,我就头疼,要么诱惑我,要么把我烦得直想骂娘。终于有一天,她答应我不惹事、不闹事,也不吃人肉,就是和肥虫子一起去混,透透气,我便批准了。
回来的时候,肥虫子得意洋洋,酒足饭饱,她一脸惨白。
问她怎么回事,也不说。我问不出来,也就不问了,估计也就是肥虫子的伙食实在不能够让常人、乃至于鬼魂接受,吓着她了。结果第二天,我们小镇就有 N 多好事者传言,看到鬼了,言之凿凿,一时间人心惶惶。后来经我隔壁的老汉宣传介绍,撞邪的人家纷纷登上我家的门,求我做法解脱。我脸色铁青,但还是应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让这小狐媚子出过门。
意外收获是,我的名气居然通过乡野闲汉之口,传了出去,声名远播——这无疑让人很头疼,不多时就陆续有人找到我家门口,求医问药的、求神拜佛的、求看香的、求解梦的、求姻缘的、求子嗣的……我一开始有些不喜,但想着乡里乡亲的,黑着脸拒绝也不是什么好事,便依着十二法门的方子,拿着做个练手,一边学习,一边尝试。
乡野之地,虽然大部分是自己吓自己,但总是有一些蹊跷之事,我也出手,帮忙破解。这中间有一些事情其实也可以说道说道,这里先不谈,以后有机会,再补录完整。
说完小妖朵朵,再说我母亲。往年我在外漂泊,她因思念,总唠叨,恨不得把我拴在家里面,而真当我宅在了家里,她又有意见了。特别是黄菲没有再来找我之后,她总是唠叨,说年轻人怎么能够总待在家里,发了霉 还是要趁年轻,多出去闯一闯才好。后来陆续来找我看香的人渐多,她意见更大。
在她的想法里,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我不胜其烦,五月初的时候,之前盘下我那个快餐店的老乡、生屯的兰晓东打电话给我,说他准备在洪山新盘一家餐馆,那盘口有点大,他一个人搞不下来,想找我合伙接手,问我有没有意向。我果断答应之,然后快速收拾行囊,准备南下。走的时候,最悲伤的可能就是肥虫子啦。它不肯走,不肯离开这个食物丰富的小镇子,乡间的生活让它肥了一大圈,于是它躲在我家的灶房角落,让我一阵好找。
在它简单的意识里,离开,意味着挨饿的旅程又要开始了。
可是,人总是要生活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