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根头上的黑气
我返回东官,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阿根,还有一个是他表哥顾老板。
顾老板听秦立说起了我求药未果的事情,在我回程的路上特意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谈及胡金荣,他大为恼火,说之前已经谈妥了的,结果又去接什么日本人的那生意,结果平添横祸,弄得重伤进了医院,还出了人命案子,真活该!
这一通邪火发完,他挺不好意思地问我还要不要找,我当然说要,让他再帮忙寻摸寻摸,看看哪里还有这东西。
顾老板安慰我,说这东西本来并不稀奇,只是大家为了经济效益,隔几年就拔了卖钱,所以才少,又不珍贵。再看看,仔细找找,广西云南的药厂,都可以找,他自去办。说完这些,他又问我有没有空,帮他一个小忙。我说什么事 他说香岛有个朋友,年纪大他一圈,在大陆包了个二奶,结果那二奶滥交,患上了艾滋病,传染给了他。这艾滋病,在科学上一时半会是攻克不了的,但是你不是能人吗
要不……你给看看
我连忙摇头,说这玩意儿,我真惹不起、折腾不来——我还没结婚,没生娃呢,要万一中镖了、感染了,我也跪了。我真不是医生,有事情,还是要相信科学的。顾哥,这次真对不起,我帮不了。快过年了,我准备回家呢。
他在电话那头讪笑,说他也是受人所托,那老家伙是他一远房表叔,听了李家湖的事,求上门来。他不光染上了艾滋,而且还老梦到他死去的那个二奶,脸朝下,一身血,血肉模糊地来找他,苦苦哀求,求包养,鬼压身,各种灵异。
我翻了翻手机的通讯录,把杂毛小道的电话给他,让他问问,那家伙做这笔生意不。
挂了这电话,我都已经进了东官市。
我心中那一阵汗啊,这顾老板以前我是十分佩服的,年纪轻轻(四十来岁)的,家产上千万,游走在大陆、香岛和宝岛之间,生意广、朋友又多,曾经是我的奋斗目标、人生偶像,此刻见他不断地给我拉生意,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有一次还问我管不管生儿育女的事)都介绍给我,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变成了带乌龟帽的皮条客了。
不过说实话,我以前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每天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吃什么饭、做什么事、遇见什么人,都是可以预料到的,循规蹈矩的,没有一点儿离奇的地方。每日上着网,看看国际、娱乐新闻,看看电视剧,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了,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平淡如水地度过了。
然而自从中了外婆给我的金蚕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变了模样,在我眼中封建迷信的外婆,居然是这么厉害的角色,而从小一直听闻的矮骡子,居然真的有;具体的蛊也出现了,肥虫子的形象,《聊斋志异》里面说的鬼也出现了,不过颇小,是个萝莉,暖不得床,只能当女儿养;我住了一年多的大楼里出现了个凶厉女鬼,接着又莫名其妙冒出个师叔可以变成大猴子、力大无穷,淘宝上可以买到真的古曼童而且还能够迷惑顾客,一个普通的植物园里,不但有着遍地的小鬼娃娃,还有一株妖树……
天啊,这世界怎么了
所以说,一个圈子都有一个圈子的事情,这是一个围城,外面的人看不透,里面的人,也只是盲人摸象,不窥全貌。「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连孔夫子他老人家都曾经这么说过,世界上也有着那么多诡异的、难以解释的事情,凡夫俗子如我们,有什么资格去妄称了解世界呢
自 2007 年 8 月末后,我对这天地间的一切神秘事物,都心存敬畏。
晚上六点,我返回了郊区的那套房子,上了楼,打开门,只见到租我房子的那个男技术员和女会计在沙发上做男女之间的剧烈有氧运动,叫声滔天,一阵高过一阵,吓我一跳,赶紧合上门,听到里面一阵慌乱声。我站在门口,闭上眼睛,想起刚才看到的那白花花的身体,笑,这事情放在小时候,一定要大声说几声晦气,呸,眼睛不要长针眼的话儿。
我有些奇怪,那个女会计向来精明,而且一向都要求很高,怎么就看上了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了
转而一想,她即使再精明,再市侩,但终究是有需求、有欲望的,年纪好像也二十七八了,正是女性意识觉醒的时候,那男人长得也耐看,在工厂里面做事,体力也是足的……这样想一想,心里也释然了。
心中释然,又有些恍然若失——要是小美没死,此时的我是不是也可以拉着她做一些比较成人的事情,不让这对狗男女专美于前呢
这样想着,心中又郁结。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男技术员出来了,黑黑的脸上全部都是尴尬。
他摸着头说陆左,陆左……他的脖子上全部都是炽热的吻痕,又深又重,有细密的牙印,一片狼藉,想来刚才是很激动的。我笑了,说不好意思,突然回来,打扰到你们了吧 他尴尬地笑,说没有,没有。我调笑说你不会刚才曝了一下光,痿了吧
他横眉怒眼,说怎么可能
我看气氛稍微缓和,就说你们也真是的,拍拖了糖也不发,饭也不请,真不把我当朋友呢。
一番闲扯,那个女会计也出来了,羞羞答答的,不复之前的精明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我进去收拾了一下东西,说准备搬回市里面去了,你们两个在这里住着,但是尽量不要在公共区域乱来。两人都羞红着脸,连说不敢了。我见他们尴尬,说好好干,尽量在这个城市里落脚下来,买个住处,到时候想在哪里在哪里,也不用提心吊胆的啦,这样,年前我让房屋中介先别找人了,你们好好过一个春节。说完,他们都很激动,连说谢谢。
我要走,他们拦住我,说一定要请我吃一顿饭,补偿欠着的拖饭。
我想着反正没什么事情,于是就答应了。收拾一番,来到附近的一个中档饭馆,小肥羊,吃火锅涮羊肉。这两人,男技术员叫尚玉琳,女会计叫宋丽娜,除此之外,宋丽娜还叫来一个女伴,没到二十的一个漂亮女孩子,说是她们厂里一个部门的同事,叫谢旻嘉。那个女孩子在不远的地方租房子住,我们先去接她,然后再到饭店。
吃饭时,尚玉琳讲起他和宋丽娜两人的恋爱史。都说「家是心灵的港湾」,果不其然,在家里,心防就降入了最低的警戒线,单身男女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一旦出现火花,干柴烈火一点即燃。他俩和我,其实没有在外面一起吃过饭,尚玉琳很热情,劝酒劝菜,宋丽娜也是,不断地怂恿女伴谢旻嘉邀我喝酒,这姓谢的妮子也辣,眼儿媚,陆哥陆哥的喊得亲热。
我不知道金蚕蛊沉眠了,我的酒量是否依然完好如初,只推说晚上还要开车,勉强喝了两杯。
不过这儿的火锅料子不错,特别是店家自制的辣椒酱,吃起来很过瘾,网上流传的湘黔川三省的「不怕辣、怕不辣、辣不怕」的口头禅十分妥帖,我就是个嗜辣的人,所以倒是吃了很多。许是幸福了,宋丽娜倒是有些想当红娘的想法,不断地问我是否单身的个人问题,又不住地夸赞旁边的小谢,而旁边的谢旻嘉则是一脸羞红,却胆儿颇大地看着我,水汪汪的大眼睛,蕴含着一泓秋水。
若是在两年前、不,一年以前,没的说,我只会顺手勾搭,今晚立马去开房滚床单,然而现在,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在小美之前,除去一些艳遇,我正经谈过两个女朋友,初恋是懵懂的美好,也是永远的遗憾,第二个女朋友让我迅速成熟,教会了我「情大于欲」的道理,让我没有那么饥不择食了。
当然,我仍然沉浸在失去小美的悲痛中,不说难以自拔,但是总是有些愧疚感。
还有一点儿,有朵朵在场,我还真的不好意思做些什么。
上一次在浴室里面让朵朵撞上都已经让我费尽唇舌,还一再告诫她不能在我洗澡的时候随意闯入。如果我带这个叫谢旻嘉的小妮子去滚床单,万一朵朵闯进来,我可怎么跟她解释 这就是家有儿女的尴尬,普通人家,把卧室房门一锁,欢天喜地地「啪啪啪」;我这儿,把门一锁,小鬼头直接从墙上过来……
饱餐完毕,先送谢旻嘉回住处,临走时她给我留了电话号码和 QQ 号,还把网名告诉了我——「奔驰他妈」,这个网名让我一头雾水,搞不懂这小孩儿的心思。我载着两人回到住处,收拾了点东西,然后驱车返回了在市区的房子。到家时已是晚上 10 点多,阿根打电话给我,叫我出去喝酒。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梳头,然后下了楼。
一楼仍是那个曾被我下蛊的保安在执勤,他见到我,跟见到鬼一样,但又不敢冒犯,鞠躬,九十度的那种。我一看这姿势,就联想到日本人,心中来气。不过我对楼里闹鬼事件的后续好奇,找他问起。他说案子还在处理,说那个阚老二(胖保安)可能要被起诉蓄意杀人。我一惊,这可倒了霉,他是被鬼上身,完全没有意识,这件事情,我可得给欧阳警官说道说道。
这时阿根又打电话来催,我就先搁下,打了车去附近的 A 酒吧。
到了酒吧,一股暖风吹来,嘈杂劲爆的音乐让人脑壳都疼,无数年轻男女在里面的一个小舞台上扭动着活力的身躯,跳啊闹啊,灯光乱射,群魔乱舞。我找到了阿根,他坐在一个吧台上面,喝酒,细细地品。我过去跟他打招呼,要了一杯酒,刚喝一口,随意看了一眼阿根,就感觉心中猛地一跳。
怎么他头上有着淡淡的黑气
这可不得了。
第二章 机场偶遇
「阿根,你这几天碰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
「没有啊,能有什么事 」他很奇怪我会问他这件事情,见我脸色凝重,小心地问怎么啦 我仔细看他,酒吧里灯光昏乱,许是刚才花眼了,但是万事须谨慎,我叫他最近出门小心一点,不要与人发生争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他呵呵笑,说我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敏感了。
他说我职业病。
抛开这些,我们聊起店子的事情,冬天是饰品店的消费淡季,所以不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结算的结算,要回家过年的准备回家过年。阿根是本地人,自然可以留守,我说也要回家,再过几天吧。
阿根叹气,说我走了之后,心里面空落落的,挺没干劲。
我突然想起了在江城夜总会里碰见阿根喜欢的那个小妹一事,不知道要不要给他提起。随后一想,这多少也算是阿根心口的一道伤疤,不提也罢。酒吧里好多寂寞的靓女,五光十色的灯光照着,又性感又火辣,我怂恿着阿根去泡一个,他不肯,说接受不了这种以欲望为目的的一夜情。我笑他,太保守,年轻人,何必呢。
可是我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自己去,心里面又不是很想。
有时候还真的很羡慕杂毛小道这种人,他活得真性情,想做就做,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心中无一丝挂碍,也不受约束,自有一套自己的道德观、世界观,洒脱利落,在生活态度上是一向的积极猥琐。
而我,或者阿根,则是受了太多教条、道德的束缚。
两个男人对着喝酒,又无愁肠,自然醉不了,到了晚上近十二点的时候就各自返回。我回家,还特意来到五楼,看闹鬼那家的房门,冷冷清清,没个生气。我至今为止,仍然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在卫生间里放一个胎盘,为什么会孳生那么多的虫子,这是个不解之谜,尤其是她本人遗留下来的怨灵已然被杂毛小道超度,更是不得而知。当然,这世界上成谜的事情太多了,真的想一个个都知道,不可能。
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死人。
所以我以前在街上,看见有人围拢在一起,就觉得必有祸事,果断闪远。
回到家里,我放出了朵朵,然后把十年还魂草从包包里找了出来。
这是一株整体呈紫色的植株,高二十厘米,主干粗大,一掐,很硬,有汁水冒出来,一闻,臭臭的,像是艾蒿那种刺鼻的味道。然而跟罗婆婆跟我所说的不同的是,这草叶边缘,居然有鲜红色的锯齿,稍不留意就有被割伤的可能。顶端有嫩芽,紫红色,像花儿一样绽放。
我有些不确定,这东西是真是假。
与此同时,我还在担心它的安全问题,早些时候,它若生于山间,或者像我在江城一般放一花坛中,便一文不值,然而现在有人把它炒到了一百万,这可是人民币,可是一笔让人眼睛发红的款项,我早上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想来也是瞄中了它。财帛动人心,若是有人追踪我到这里,把它给偷了,我就真的难过了。
所以,给朵朵召回地魂之事,宜早不宜迟。
给她找地魂最好的时机有两天,一是我的生日中元节,「七月半,鬼门开」,各家亡者会返家中取食祭品;还有一天是朵朵的生日,大年初四,也叫做生祭,眷恋人间的魂魄会返家,看望父母亲人。现在离过年还有二十来天,离朵朵的生祭 2 月 10 日则还有近一个月。
除了十年还魂草、朵朵生前的乳牙之外,还需准备许多药材和丹石……五金、三黄、乒石等四十多味药物,以及丹砂化汞。
什么是丹砂化汞 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水银,它呈液体状态,具有金属的光泽而又不同于五金(金、银、铜、铁、锡)的「形质顽狠,至性沉滞」,向来道家炼就「九转还丹」或「九还金丹」等外丹最重要的一味材料。当然,现在我们知道水银有毒,《水浒传》里玉麒麟卢俊义便是服用水银夜坠江中而死,历代帝王有好丹药者,也多死于此。但是这水银在招魂的过程中,会起到凝聚神魂的重要作用。
这些材料,有的在中药店就能够买到,有的还需要走特殊渠道才能采购。
我必须在一个月内把这些材料置办完。
朵朵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十年还魂草,用手捏了捏,然后有所畏惧,跑开,过一会,去接了一杯热水给我。我接过杯子,走之前开的加热,这会儿烫,小鬼属阴,尤其不喜欢热气,亏得她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看来果然是有点儿道行了。我跟她说你看看,这就是还魂草,有了它,以后你就越来越厉害了,就不会担心变成植物园里的那些小朋友一样了,可以快快乐乐地和我在一起咯。
她很开心,拍着手,围着我转圈圈。过了一会儿,她拉着我的衣袖,用手做了一个蠕动的手势,又作了一个飞翔的手势。我知道,她想金蚕蛊了,可是那肥虫子贪吃,现在还在我肚子里不知名的角落蛰伏着呢。我仔细解释给她听,她似懂非懂,点点头,一副很委屈的表情。
我合计了一下,此地绝对不宜久留,反正此间也无事,我回老家,便是龙游大海,从此海阔天空,无人找寻,偷偷找一个地方,把朵朵的地魂找回来再说。事不宜迟,我心念一起,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立刻收拾了行李,让朵朵帮忙打包,忙碌一阵收拾妥当。我上网查了一下南方航空,赶巧了,从南方市飞往我老家隔壁县机场的航班,居然还有一班飞机,于明天中午一点半起飞。
我立马订了票,然后带着朵朵和行李,直接驱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南方市的白云机场。
走夜路,出了城区之后上高速,车辆减少,我把速度加快,一路疾驰。朵朵坐在我的旁边,一脸惊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路边昏黄的灯光照进车里,穿过她空灵的身躯,落在坐椅上,透过车上的后视镜,我突然发现她婴儿肥的可爱脸上,出现了一丝很少见的落寞。朵朵爱笑,不笑的时候就有些天然呆,然而这落寞的表情,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不会说话,不能用言语来表明自己的感情,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开始思考了。
或许在想自己的未来,或许在觉得孤独了,或许想在阳光下行走,或许……
我摸了摸她的头,她转过头来看我,眼睛清澈,如一汪清泉流水。
我跟她说,朵朵,你这个小东西,在想什么呢 她看着我,睁大眼睛,摇摇头,小嘴张合却说不出话来,于是不说了,嘟着嘴。我说朵朵,我跟你说哦,这次回去,我就帮你叫魂回来了哟,到时候,你就会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就能够学习知识了,锻炼锻炼,说不定就可以说话了哦
她笑了,嘴角向上翘起,露出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在说:真的吗
我猛地点头,说:「我告诉你哦,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会帮你……」我说着,突然想起了《聊斋志异》的某些段子,于是豪情万丈,捏着她的小脸蛋儿承诺:「朵朵,我告诉你哦,我会让你拥有正常人的生活,能够呼吸清新的空气,在阳光下自由行走,想笑就笑,想哭就有泪水,拥有家人,拥有朋友,也拥有一份专属于自己的爱情哦……」
她看着我,摇头,表示听不懂。
我哈哈大笑,说你不懂也没关系啊,长大了之后就明白了。
说完这话,我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帮朵朵恢复肉身,不管是转世投胎也好,或是借尸还魂也罢,这世界这么神秘,那么多未知的事情,未必就没有一个法门道路,是走不通的吧
到时候这小乖乖要是能够变成了人,那得有多么的可爱。
车行一个多钟头,就到了南方市的白云机场。
把车停到了车辆寄存处,我带着行李进了候机厅,这时是凌晨三点多钟,我发了个信息给阿根,说明此事,让他有机会帮我把车开回去。候机大厅里面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这是中国南方最繁忙的空港,所以即使是凌晨,滞留的人也很多。有钱的,就去附近宾馆开个房间住下,没钱的或者懒得麻烦的就在这一排排的长椅上将就着,等待航班起飞或者……天亮。
我本就是个不讲享受的人,来到这里,我自然不会矫情地去找个宾馆住下,行李就是一个装随身衣物的箱子和一个旅行包,于是寻摸到角落里一排人少的长椅,把行李放在脚下,抱着装有十年还魂草的旅行包,躬身缩着,开了一天车,又折腾了大半宿,我也累得不行,闭上眼睛就睡去。
当然,我睡觉的时候,朵朵会帮我警戒周围。
小家伙其实很厉害的哦。
这一觉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之间,我感觉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接着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陆左、陆左……」我开始还只以为是做梦,然而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还貌似十分熟悉的样子,想睁开眼睛,不过睡太久了,糊住了眼屎,强光一照,感觉视网膜一阵失明,有些晕。我鼻子一吸,感觉是一阵好闻的女人香气。
这香气让我头脑一醒,这时那个人笑了,她说陆左你怎么在这里,还睡着了
我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她。
这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女人,一个漂亮女人。
第三章 返回晋平
黄菲俏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吸溜着鼻子,精致的小脸红扑扑的。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呢子大衣,紧绷的高脚裤,白色的皮靴子,围着围巾,是粉红色泡泡的那种。她依然如往日一般俏丽,秀发如鸦,脸白净,像刚剥开的鸡蛋,又白又嫩,一笑,贝齿如编。整个人美得像画上走下来的人儿。我赶忙站起来,揉揉眼睛,然后也很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
她说她和几个朋友一起到海南三佳去旅游,又在鹏市盘桓了几日,刚刚从那边回来。栗平机场是个地方小机场,只开通了两天航线,一条是飞魔都,一条是飞南方市,而且还是逢二、四、六才有一趟,还真巧呢。她问我是不是回家 我说是,也是今天下午一点半的飞机。她很高兴,说真有缘,在这里也能够遇见。她这么一说,旁边就有一哥们不乐意了,插进来,问菲菲这是谁啊,也不介绍一下。
我这时才发现黄菲旁边还有五个人,三男两女,说话的这个,长得真帅,一头迷乱的黑发,像张信哲。
经这哥们一提醒,黄菲很高兴地给我和他们做了介绍,说这是陆左,是我们那儿的,这是××、这是××,这又是×××……一圈介绍下来,多的我也没有记住,就记得那个帅哥叫做张海洋——瞧瞧这名字,多霸气,跟《血色浪漫》里面的男配角一个名字。
一番寒暄,黄菲问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我说我凌晨到的机场,懒得去开房间,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呗。她说哦,现在都早上 9 点多了啊。我看外面,天色大亮,果然已经是白天了。目光转回来时,正好看见几个男人、特别是张海洋脸上,流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这是为毛啊
我心中刚一疑虑,就立刻明白了:大概是这张海洋见黄菲待我热情洋溢,雄性生物的占有欲立刻爬上了上风,对我有所不满,然后看到我为了省这么一点儿房钱而在公共场所睡觉,更是不屑。我好笑,我这算不算是躺着也中枪 且不说我跟黄菲没有什么,就算是有,我睡机场又怎么样 想当初,大冷天我还睡过桥洞子呢,那也没啥啊 现在想想,还算是一件真实的人生经历,是财富呢。
以张海洋为首的这几个男人用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瞧着我,让我很不爽。
黄菲问我离下午一点多还早着呢,要不要办好登机手续,托运好东西后,一起去咖啡厅里面喝点东西
我说好,反正是一趟航班,一起去。
这句话一说出口,张海洋面部肌肉很隐约地抽搐了一下。我心里暗笑,你让我不爽一会儿,我让你不爽三个月。小子不是以我为情敌么,我这黑锅背得也累,不如直接揽过来,一起竞争吧,让你小子斗鸡眼。我站起身来收拾好行李,然后说要去洗手间洗个脸,黄菲很热情地帮我提东西,不过她东西也多,看来在海南免税商场也买了不少,大包小包的。张海洋看不过,无奈帮我提着,一脸衰样。
我一身轻松地去附近卫生间放水、洗脸,精神抖擞地出来,他们已经在南方航空的柜台口了。
办理好手续,一群人来到了附近的咖啡厅,有热咖啡,也有西式糕点。
我也饿了,埋头猛吃,一连吃了一份起司、一份巧克力蛋糕和两份三明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握着手中的热拿铁暖手。有悠扬的音乐声在店子里飘荡,几个人开始聊天,说起这几天的旅游。我刚才边吃边听,大概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都是我们县城的公务员,有工商的、有城建的,也有银行的,唯一一个不是公职的,就是张海洋。不过,他是我们县林业公司老总的侄子。
果然都是天之骄子,幸福感最强的一群人——即使是在我们那个国家级贫困县。
黄菲一直在陪我聊天,她问我最近还好吗 我自然答好,然后又问起上次案件的情况。她说罗二妹已经认罪了,但是还没到公审,就在医院病逝了;王宝松杀害两人、碎尸的事情也已经判定了,然而他是精神病患者,又是被矮骡子所迷惑——这当然不能在法庭上面讲——最后被送到州精神病院治疗监管。
聊了一会儿,一个叫做小杜的哥们插嘴了,问我现在在做什么事情
我说以前在东官做个体户,现在不做了,还没找工作呢,想回家歇一会儿。他又问我读的是哪个大学 我呵呵笑,说是社会大学。他也呵呵笑,这笑容有些勉强,说社会大学好啊,好多东西都是学校里面学不到的。说完,然后说起自己是××大学(某名牌大学)毕业的,如何云云。我没说话,他们几个又在侃了,那两个女孩子拉着黄菲,说起包包化妆品的事情。我握着手上的咖啡杯,感觉有些冷了,一口,便将它饮尽。
通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也看出来了,除黄菲外,这五个人里面有两对情侣,张海洋独身,但是其他人在尽力撮合两人。张海洋喜欢黄菲,但是黄菲似乎对这个大帅哥并不是很上心,若即若离——又或者是女性的矜持——哦,好老套的剧情,偏偏被我赶上了。若是偶像剧,我算是妥妥的反面角色吧。
难怪这些人不待见我,看他们都是有城府的人啊,如此浅薄的表露,原来是怕我反应迟缓,不明白。
其实我还是蛮想了解碎尸案后面的事情,毕竟罗婆婆与黄老牙的约定,我当时是做了见证人的。这双方,一个给了我找回朵朵地魂的方法,一个是朵朵生前的父亲,我总是有一些责任的。然而这里人多,除黄菲外,他们都排斥我,想好好聊天,着实难。而且,我总不好让黄菲为了我,跟她朋友闹僵,只有沉默。
这一沉默,吃得又多了一些,惹得两个女孩子惊奇地看着我——这么能吃
在咖啡厅耗了一上午,除了我,整体气氛还是和谐的,显然,他们这次旅行的收获很多,各种美美的照片,天涯海角,蓝天白云碧波荡漾,细盐一般的沙滩……到了中午,又去西餐厅吃了一顿牛排,这两顿,都是张海洋付的账,拿钱包那姿势,帅得一塌糊涂。
返回机场的途中,我抽空问了一下黄菲她大伯的近况,她说还好,现在身体还好,就是人老了,容易犯困,精神也没以前好了,生意上的事情,大部分都交给手下的人去打理了。我说王宝松呢 她说在医院待着啊,反正有吃有穿的,钱都由他大伯账上出的,亏待不了他。说到这里,她小心地问我,她大伯中的那个血咒是真是假 我连忙制止住她,说这可开不得玩笑的,这个想法,立刻打消。
她不明所以,追问。我摇头,讳言,没有再说。
一点多钟,临飞机起飞之前,杂毛小道打电话给我,说起植物园一案的事情。他说经过警方最终认定,认为是胡金荣私自饲养食人花藤,最后引起的意外事故,我说这事儿日本小子就摘清了 他说是的,我说操。他道了一声无量天尊,说此事加藤家也花了好大一笔钱去活动,有关部门为了国际影响,也就没有再查下去了。谈完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他在电话那头严肃地说,他昨天闲来无事,心中一动,给朵朵算了一卦,卦面呈凶,让我近期小心一些。
我哈哈大笑,说你算命的本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别来蒙我了。
杂毛小道没笑,他用一种我从没有听过的平静语气说:「陆左,天下之事,千丝万缕,冥冥之中总有联系。我学艺二十余载,对紫微斗数、面相手相、八卦六爻所知颇深,然而却很少有意为人卜卦,为何 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算命的,大多喜欢算过去,而少去推算未来,一则太耗精神,二则有恐危及自身安危。诸葛武侯精研道学,通天之大拿,穷极一生为刘蜀王朝续气而不得,郁郁而死。民间传说,有些小孩能够看见灾难祸害,出言让家人乡亲避了祸,自己却化身为石头树木,这样的事情也多。我道行浅,摆摊算命全凭经验,然而真正用道术去推衍的,不多,但是朵朵却实在是个让人牵肠挂肚的小东西,心不由己。言尽于此,你务必小心。」
我郑重点头,越发觉得自己应该精研起《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上的所学,成为一个真正厉害的人。
借助金蚕蛊、朵朵这般外力,若不巩固自身的修为,最后我的下场,并不会比罗二妹和我外婆好过几分,甚至会更加凄惨。这件事情,我理应有所觉悟,并且要积极去改命。
南方至栗平的飞机航班下午一点半起飞,是小飞机,总共没有多少人。黄菲她们一伙坐在前面,我坐在了后面的位置。因为不喜欢张海洋这些人,我也懒得去前面凑趣,就在后边眯着眼睛补觉。飞机在云层里面穿梭,山峦水脉全部都变得很小,我心中暗动,感觉跟法门里的某些语句十分契合。我把舷窗的帘子拉上,把朵朵放出来,她是灵体状态,别人看不见。
她很惊奇地玩了一会儿,然而九天之上,却极为虚弱,没一会儿就闹着回槐木牌中歇息。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抵达了栗平飞机场。
过检票口,我发现有一个三四岁大、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黑而亮,宝石一般明亮,旁边一对中年夫妇拉他走,他不肯,结结巴巴地说「姐姐、姐姐……」他母亲冲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回来跟儿子说不是姐姐,是叔叔。小男孩直嚷嚷,就是姐姐,就是姐姐嘛……我心虚,知道这小孩儿也许在飞机上,能够看见朵朵,没理,赶紧走开。
当时没多想,哪知后来我们还会见面。
第四章 相亲诡事,杨宇来访
黄菲他们有人来接机,两辆小车,她很热情地邀我同行。
从这个小机场到我们县城都是山路盘旋,要三个钟头,但是途经大敦子镇,到我家只要一个钟头,我懒得再找车,于是不顾张海洋那憋成猪肝一样的脸色,和他、黄菲一起上了车。我坐在车里,感觉虽然黄菲对我一贯的热情洋溢,但是,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和家人,却离我渐行渐远,与我并不属于一个轨道。
我和黄菲,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人。
公路沿河而修,坑坑洼洼,不过很快就到了大敦子镇。我在我家附近下了车,然后与黄菲和其他人告别。提着行李,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熟悉的建筑和景物,道旁路边那些田地,一种久违的重逢感又浮上了心头。大敦子镇很小,这样的镇子还不如南方的一个小村,就一条主路,三两条烂街。我回到了家里,父母都不在,我问了一下邻居,说是某个街坊家里老人过世,他俩去吃酒了。
没有钥匙,我就坐在门口的青石上面,邻居那个老汉邀我去他家里面坐会儿,我说不用了,他便搬了两个木头凳子过来,陪我坐着聊天。老汉姓李,我打小叫他李大伯,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义乌,小儿子在南方,都是打工,文化少,所以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来。他坐着,往旱烟枪里面塞上棕黄色的烟叶,划根火柴点上,吧嗒吧嗒地抽烟,然后咧开一嘴的黄牙朝我笑,问我在南方混得怎么样
我说一般,现在把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准备回家休养一段时间。
他很吃惊,说你不是在东官那边当大老板吗 怎么就不做了啊
我笑,说啥子大老板哟,小买卖,跟我爸妈这杂货铺子一样,卖点儿东西。他摇头,说小左你莫骗你伯伯啦,生屯村的东娃子(就是盘下我快餐店的那个老乡)去年来你家拜访,说你在南方混得好得很,跟了个大老板,是个百万富翁呢!我笑,说李大伯你看看我这一身打扮,哪像一个大老板
我穿着很普通的衬衫夹克牛仔裤,他看了看,说怎么穿得跟个学生娃娃一个样子。
我笑着说就是嘛。
又聊了一会儿,他问我:「小左,我听说你被你外婆下了蛊 」
我心中一紧,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抽着烟,说小左你不知道我是中仰村的人吗 两个月前中仰村七组螺蛳坳的那个老头子来你们家附近,逛了一圈,想朝你们家使坏,我把他拉住了,问怎么回事。他说你把他堂妹子送到了局子里,死了都没得善终,要搞搞你家。我就劝他,说也不怪你,而且你还要帮他堂侄子看着黄家呢。而且你家堂前屋后,都有你外婆布置的清光镜、纹路棍,你爸你妈都有看过香的红绳子,又懂这些,害不了人的,他这才回去。后来我把这事跟你爸妈讲了,他们才告诉我,你外婆最后把传承给你了。
我拉着他的手,说伯,这真的太感谢你啦。他摇头叹气,很惋惜地说:「唉,你在南方搞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你外婆为什么要挑中你 我在苗寨子里过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养蛊人,没有一个生活快乐的。『孤』『贫』『夭』,大部分人都是『贫』——哼,养蛊养虫子,能有什么出息吗 一辈子穷死。知道前街的二宝蛋没 人家在前村养鸡,现在是养鸡专业户了,农民企业家,有出息呢,前几天还到县里面去领奖状。看看吧,你现在生意又垮了……」
天色已黑,我父母都回来了,见我在这里,很高兴。
母亲埋怨我也不提前说一声,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我笑,听着她的唠叨,心里面突然涌起了一股幸福。无论我在外面受到多少伤害、经历多少风雨,家都是我永远的宁静港湾。看着父母逐渐苍老的面孔,我心里面一片平静。
我在家里面待了三天,陪着我的父母,也经常被亲戚朋友叫过去吃饭。
冬天冷,天亮得晚,我好好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日子,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有电视,但只有十个左右的频道,都不好看,连朵朵都嫌弃。这小丫头无聊,便被我催着干家务,每次我父母出门,她都被我支使着满屋子乱窜,有的时候她不愿,我就跟她猜拳。她出拳有个特点,眼睛往左瞟是石头,往下看时是剪刀,盯着前面就是布,很准,结果每次都输,哭着鼻子擦地板。
我父母回家,看到家里面一尘不染,十分惊异,都夸我太勤快了,说这些事情本来不用我干的。
我只笑,也不说——这本来也不是我干的。
第四天的早上,我母亲说我也二十好几了,感情没个着落,说给我介绍一个女孩子处对象吧,是对门河那个村子的熟人家的,姑娘以前在外面打工,刚刚回来。我们那里结婚早,像我这样的同龄人大部分的小孩都牙牙学语了,所以我母亲很着急。我却很窘迫,说这个事情,我自有计较。
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结果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就有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个姑娘上门来了。我母亲热情招呼着,让我喊姨,喊龙妹。
这个龙妹个头不高,长相平平,染了一头的黄发,有点儿龅牙。不过性情开朗,大大咧咧的,也见过世面,讲话做事都很客气,就是老喜欢讲自己工资有多高(1500 块,这薪酬在 2008 年初南方打工是算高的了),喜欢讲自己是个储干(台资工厂里面老员工的意思),喜欢吹嘘……让我感觉有点儿虚荣。
她妈妈也很不客气,直接问我的收入,工作以及学历什么的,当听说我现在待业,没什么事情干,立马就有些不乐意了,埋怨我母亲,说不是在东官市区有个大店子吗 怎么骗人呀 她想走,不过她女儿倒是蛮乐意我的,说长得蛮帅,就是脸上怎么有一道疤 说着说着,想伸手过来摸我的脸。
这对母女一闹,我脸有些黑,吓得不轻。吃完中饭,母亲让我带龙妹出去走走,我不愿意,正说着,门口有汽车的喇叭声,然后听到有人在门外喊:「陆左,陆左……」我答应了一声唉,门就被推开半截,探出一个男人的身子来。
我一看,原来是之前在局里面认识的杨宇杨警官。
他今天也穿着一身警服,身材笔挺,见到我,走过来握手,说真不好意思,最近年尾,事情太忙了,到今天才有空。本来老马也说要来的,但是也忙,说在杉江大酒店给你摆了一桌,等你去呢。他又跟我屋子里面的人打招呼,我介绍了我爸妈,等介绍到这中年妇女和这姑娘时,我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吭吭哧哧半天,只好说是熟人。
那中年妇女刚才还嫌弃我,现在又不乐意了,说啥熟人,我们家闺女可是你相亲对象呢。
杨宇看着这妹子的大饼脸,然后拍着我肩膀哈哈大笑,说我重口味。
我苦着脸看我母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杨宇笑了一阵,然后认真问我,真的是你对象 我耸耸肩,说我也是刚知道的,我妈担心我找不到婆娘。那中年妇女看着我俩在这里说,气得大骂一阵,口沫四溅,各种恶毒,那龙妹也在哭,抹眼泪,呜呜呜,说我欺骗她感情。她们闹了一阵,看着杨宇的警服,走了。我母亲去送完人回来,埋怨我,说怎么把人给气走啦 以后可怎么见面哦。
我无语,杨宇则好声安慰我母亲,说婶,陆左这人你放心,不会找不到婆娘的。
我也不好跟我母亲这小老太太再多说什么,连忙拉着杨宇出去,问有什么事情 杨宇说也没事,就请我去喝酒吃饭。我说得了吧,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吃什么饭 无事不登三宝殿,要有什么事情,直说。杨宇说真的是请你吃饭,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倒是有件事情要麻烦你,不过这事儿我们回去说。
我说也好,我在家里面要被我母亲唠叨死,还不如出去透透气。然后我穿了件厚一点的风衣,跟着他上了车。路上,谈及分离小半年后发生的事情,都很唏嘘。杨宇说他脖子上的神经抽搐已经完全好了,要多谢我。我笑了,说当时你可是咬着牙床子,咯嘣咯嘣响,指不定多恨我呢。他摇摇头,说那个时候不懂事,之后,人就清醒多了——这人呐,就是不能太狂妄自大,你再牛,都有比你牛的人,当然,也不能太妄自菲薄,再衰,也有比你衰的人。
小心谨慎一点,总没大错。
我说这句话我要记到笔记本里当座右铭,与君共勉之。
他笑,说可以,不收版权费的。听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我终于觉得他成熟了许多。
到了县城,他问我是先去局里面还是先去酒店,我说大白天的还是去局子里面看看吧,又问什么事情。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小叔有一个同事,叫做李德财 我说我当然记得啊,我记得他在去年 9 月第二次碎尸案那天晚上失踪了,找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到,都翻了几十里山路了。后面本来想去看看他,结果走得急,就没有看成。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出了什么事,还是又失踪了
他说没有失踪,只是……李德财杀人了。
第五章 山神爷爷要杀人
我心中一惊,说这怎么可能 李德财这个人,我也是知道的,老实巴交、本本分分的一个人,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怎么就杀人了,杀了谁 什么时候的事啦
杨宇也叹息,说刚刚发生在一周之前,证据确凿,但是他们就如同我一般疑惑,一直找不到杀人动机。他又问我,你知道李德财杀的是谁吗
我心中一跳,迟疑地问:「不会是我……」
他笑,说不是,要是你小叔,你会不知道 我心中稍安,然后问是谁 他说也是我小叔他们单位的,李德财和死者在青山界春雷林场的四号守林屋守林,上周三,交接的时候,有人发现死者被杀害在屋子里,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胸腹被剪开,肠子内脏和血,流了一地。交接的人立马报了警,后来在一个沟子里找到了李德财,他正在吃一坨杂碎肉,后来经法医验证,是死者的心脏。
他很详细地说着死者的惨状,想让我害怕,然而我淡定无比,脸上浮着笑容。
看淡风云,怎会惧这小场面
到了县局里面的一个办公室,我见到了时任刑警队副队长的马海波,他过来抱我,我一把推开他,质问上次被出卖的事情。他苦着脸,很无奈,说都是体制里面,上头压下来,没得隐瞒,真对不起。我说讲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得,我说一半就不说了,因为,我对面就是两警察。
马海波很低姿态地赔笑,说今天晚上请我吃饭,先敬三杯。
我说甭说这些虚的,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忙——我在这里认识的人真不多,有些事情要找你们帮忙搞一下。他们问怎么搞 只管讲!我把给朵朵招魂的这些东西给他们列了一个清单,主要的东西我都有了,其他一些东西我可以去市里面的中药店找寻,但是有一些比如汞这些东西,我就有些抓瞎了。马海波看着这几样东西,问要来干吗 我说只管弄就好了。
杨宇拿过单子,重抄了一份,说叫他妈帮忙弄就好。
马海波拿起另外一份,浏览了一遍,也说没问题,剩下的几个东西他来办。
他揣进兜里,说这个可以办,不过,你这高人既然过来了,便帮我们分析分析李德财杀人案吧
我说这当然没问题。
马海波把卷宗递给我,一边让我看,一边在旁边解释。
我随意浏览了一遍,感觉跟杨宇说的差不多,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了李德财杀人剖尸,然而事情的离奇之处在于,李德财一直到了第二天才恢复了意识,完全不知道这些,当审问人员讲起案件过程、展示现场照片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心中恶心,还在审讯室吐了一地。
这种表现,明显不是一个津津有味吃心脏的杀人凶手的正常表现。
我合上了卷宗,闭上了眼睛,仔细地想那个黑脸、长相凶悍但是老实巴交的汉子,那个喝酒大口闷,然后用舌头回味,吃肉小心啃骨头的男人,想起他那一手的老茧子和被劣质烟熏黄的牙齿。
睁开眼,马海波和杨宇都看着我,我皱着眉头,马海波说,说说你的看法。
我说你们先说说队里面的结论吧。
马海波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热腾腾,轻轻喝一口,然后说道:「大半年时间里,我们县连续发生了三起影响严重的杀人案,这一点,对社会的和谐稳定、人民群众的安宁起到了极为恶劣的影响,社会上出现了很多恐慌的声音,上面的意思,是说像上次一样,尽快结案。但是我压了下来,觉得这次很可能跟王宝松碎尸案一样,是被青山界深处的矮骡子迷惑所为。毕竟,人命大于天,我觉得还是要谨慎点。」
我问李德财前几个月什么情况
马海波知道我在问李德财上次伤了我小叔之后失踪的事情,便说上次被找到后,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然后出院休养了一个月,除了精神萎靡一些,倒也和平常一样。
我记得十二法门里面关于矮骡子的记述,这是一种性质跟小鬼、蚕蛊都不一样的存在,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落叶枯木花肥堆积,早年间还有瘴气,它便是在瘴气雾霭中孕育而出的生物、山精,也有人说是灵体,可通行于虚无缥缈的灵界。这些都是奇闻怪谈,不足为据。我见过真实的矮骡子,感觉有点儿像猴子,灵长类或者人类的一个分纲。不过它迷惑人的本领确实很强,迷惑李德财解开猎网袋、杀人还是小事,它能够把一坨牛粪变成金子,而且让王宝松拿到县城黄老牙的店子里卖,当场居然没人识破,这样的幻术,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咋舌不已。
想着,我突然都有一些后怕。当初我一点儿都不懂,傻乎乎地按着破书上的指导去捉矮骡子,居然还得手了,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但是,我那次鲁莽的行动,是不是李德财这次杀人案的诱因呢
这样一想,我心中就有了很多歉意,矮骡子是种睚眦必报的生物,很记仇,守林屋被盯上,自然是我的原因居多。
我又想起了李德财的那句话:矮骡子是山神爷爷家里养的小鬼呢,要报复的,凶得很。
杨宇问我,能不能像上次一样,把李德财催眠了,问些真实情况来。
金蚕蛊虽在沉睡,但是有朵朵在,些许迷惑之术我还是能够施展的,当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我点了点头,说可以。杨宇问还要准备上次那些东西吗 我说是啊,要的。他出了门去准备,马海波问我现在在做什么事情,我说以前的店子盘出去了,不开了,现在先休息一段时间。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当警察 我笑,说我一没文凭二没关系,凭什么混进公务员队伍 他摇头,很认真地跟我说,凭我的本事,是可以特招的,要是想,现在就去求局长办手续,年后就能够批下来。
他果然是当官了、有权了,说话的口气都十分的肯定,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
我说得了,我还真没有兴趣在体制内混,感觉像在水里面走路,憋得气都喘不过来。
他摇头笑,说你啊你,你这人就有一点不好,受不了约束,你以为你是令狐冲吗 现在这个世界,是一个人与人的世界,一两个人笑傲江湖,有什么用 最后还不是依靠组织的力量,才能把你的才能发扬光大 再说了,加入我们,你不是能够天天见到黄菲了吗 这个妹崽到现在还没有人追到手哦,这一枝花你不馋
我低头不语,这个老家伙说着说着,就没个正经样了。
之前就有了准备,没过十分钟,杨宇就进了来,说都搞好了,要给李德财加餐吗 食堂的肉都切好了,准备红烧了。我有些懵,说什么红烧肉 杨宇说上次你做法,不是让王宝松吃了三大碗红烧肉加饭吗 我说好,做好了给他吃吧,估计他这些天也没吃过一顿好饭。
说实话,我对号子里面的伙食有着深刻的认识。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黄菲跑进来跟我打招呼,她穿上警服的样子并不威严,头发扎在了帽子里,反而多了几分活泼俏丽,有邻家女孩的气质,让人心中喜欢。我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随便聊了聊。又过了一会儿,马海波接到电话,说可以了,然后我们直奔看守所。
同样的审讯室,灯光调到了最暗,音乐响起,檀香袅袅。我坐主位,杨宇记录。
李德财看到了我,很吃惊,问陆左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李哥,你麻烦缠身,我是来帮你的,你放松心情,闭上眼睛不要说话。他很激动,说他是冤枉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杀人了呢 李江跟他关系好得很,他怎么可能会杀李江呢
我安抚他,等待他心情平静下来后,让他闭上眼睛,心随着轻柔舒缓的音乐飘荡。
南无阿弥陀佛……
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
我眯着眼,感觉李德财身上确实有些血光之气,在这红色背后,是淡淡的黑色和绿色。
看到李德财渐渐放松心情,紧张的脸上也回归了平静,我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用净水洗手,轻轻甩干。然后把黄符纸点燃,在空中绕圈。我见杨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动作上面来后,把朵朵放出来。朵朵与我心意沟通,大概能够知晓我的意图,于是飞到了李德财身后,然后趴在他身上吹气,呼、呼、呼……
随着朵朵的吹气,李德财的脸色渐渐古怪起来,眼睑下垂,身子往后靠着,四肢伸展。
这是朵朵第一次迷惑人,这本是她天生的技能,但是并不熟练,憋红了脸。不过好在她本身的能量稳定度高过其他的小鬼,没用一会儿,李德财竟然进入了脑袋空白的阶段,也就是传说中的潜意识区。我停止了手头上花里花哨的一套动作,来到李德财身边,蹲下,然后像上次一样,问姓名、年纪、出生年月、婚配和一些家常的小事,放松他潜意识的戒备。
当他能够准确地给予我正确答案之后,我开始问起守林屋的事情来:「李德财,你为什么要杀人 」
「我没有杀人,李江是恶魔,他触犯了山神爷爷,他需要死……」
「这些山神爷爷在哪里 」
「在青山界后亭崖子的千年古树下面,那里是地仙界的入口,好美,好美,是天堂。」
「你九月份失踪,也是去了那里 」
「是啊……好多山神爷爷。」
「为什么要杀人 」
「山神爷爷叫人死,是要净化他,让他能够轮回到仙界。我在帮他……」
……
问完了之后,我手沾净水,然后抵在了李德财的额头上,画「罗神布道」符,这是十二法门「符箓」一章中的记载,有在人惊魂之后,招魂固魄的作用。凉水触体,几分钟后李德财睁开眼,露出一双惊惶无助的瞳孔来,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子。他看着我,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我微笑着问他好一点儿没有。
他点点头,又摇头,然后扭转身子想朝后面看。
他后面,什么都没有,朵朵已经回到了我的槐木牌中温养休息。我问想起来没有 他说想起来了。他之前的记忆全部都被压制,或者说被两种记忆混淆欺骗了,潜意识搁置了。此刻被我挖掘出来后,各种信息就都冒了出来。
李德财开始讲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口才不好,文化也不高,断断续续地讲起。
第六章 冷夜漫步华灯上
李德财这个人,打小就胆小,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害怕。
这种人,其实最敬神。
当然,由于心志不坚定,疑神疑鬼的,也最容易被外魔所迷惑,做出许多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来。反而是我小叔那样坚定的愣子,就不信,反而不容易被矮骡子所欺骗。李德财那日与我小叔一起守夜,等待天明,便被那头矮骡子所迷惑,揭开网兜束缚,跟着跑到了青山界的深山里。他说他到了地仙界,那是一座仙家洞府,石桌石椅石床、有身姿婀娜、长相妩媚的仙女伴床侍寝,美食佳酿,酒池肉林,美景不胜收。他在那里盘桓一周,后来被山神爷爷赶回了人间。
他说这人间太气闷,狭窄,让人憋屈。
说完这些,他又如梦初醒,恐惧了,说他的记忆混淆了,被我点醒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去过什么仙家洞府,而是跑到了深山老林子的大树下面,里面有个窝洞子,熏臭,他在里面待了好几天,不断见到许多如大老鼠、矮骡子的生物来来往往,虫子遍地爬,白蛆蠕动,他没得东西吃,每天就嚼树根,当作美味,有时也吃一些腐烂的动物尸体。整日迷糊,还被那些矮骡子抵住太阳穴,然后有母的就来诱惑勾引他……
然后啪啪啪……
说着说着他就哭了,眼泪鼻涕糊满了脸,又吐,刚刚吃下的红烧肉,黏糊糊地喷出来,溅了一地,里面有酸臭的胃液和食物残渣,很难闻,一股馊臭味。我没了金蚕蛊,不确定他是否中了毒,等了门开,好几个人过来帮忙收拾完毕后,按照十二法门上的「巫医」「育蛊」两章上的内容,给他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中蛊毒的迹象。
想来应该是精神上一下子重合,受了刺激。
把李德财送回去,我、马海波和杨宇在走廊尽头的门口站着,天气冷,也有呼呼刮的寒风,但是这风,却把刚才那恶心的场面给吹淡了。马海波和杨宇都是老烟枪,他们点着烟,在我的下风口吸,不住地吐烟气。我吸了吸鼻子,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苦涩。
马海波吸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地上,狠狠地碾压。他抬头看我,说这样子下去,不行啊。先是王宝松,又是李德财,一连死了三个人,还不知道要不要再死下去,抓了他们,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啊。整个案件的告破,唯有把那个所谓的千年古树下面那一窝矮骡子给端了,这样才能保这一方的平安啊!
我不说话,抿了抿嘴唇。
杨宇问要不要请示州里面寻求支援
马海波说这件事情,确实要走正常程序,上报到局里、州里面,最好能够调派武警过来,把这些鬼东西给一下子清剿干净,要不然……嘿嘿,要不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时不时来一次杀人案,他这新升的领导不要几个月就要被撸了。他让杨宇招呼我,他去跟他领导请示一下,把情况汇报,忙完之后到杉江大酒店一起吃晚饭。
我说不要每次都去饭店吃,一点意思都没有。
马海波笑,说也好,让他老婆去买菜,今天到家里面尝尝他老婆我嫂子的手艺。我说这最好,亲切。一起回到局里面,马海波离开,而杨宇也有事,要忙完,我抽空去了趟我小叔家。小叔正好轮休,在家的小院子里跟人下象棋。我来了,他起身招呼我,我说不用,看看你们下棋也好,他对面的那个男人把棋盘一搓,说老陆你来客人了,你们聊,我就不跟你下了。
小叔大骂他耍赖,都快要输了,这时候跑掉。那人嘻嘻地笑,跟我点了头,离开。
小叔叫我婶子(也叫作叔妈)去泡壶茶来,小婶子当作没听见,他很尴尬,站起来说要去倒水,我拦住了他,说不用了,我过来看看你而已。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上门没带礼物,有些失礼了。我看着小叔脸上的疤痕,还有四道暗黑的痕迹,他看我,问我怎么脸上也有疤 我说一言难尽。
说起家里面的事情,小叔有些开心。
他讲小华(他大儿子、我堂弟)考上了大学,成材了,再过几天才回家,小婧也高二了,学习成绩还可以,班主任说很有希望上重点。不过要是两个娃都上学,花销都很大,特别是小华这个娃崽,一个月一千多都不够花,又要买手机又要买电脑,上个月还打电话过来说要搞音乐,要买个好点的电吉他……
他说这些,一脸的幸福。我说小婧要能考上大学,要是周转不过来,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然后还可以跟我借一些,都没事,不过小华的花费有些大手大脚了些,需要控制点。小叔摇头,说这个崽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咯,为那个电吉他的事情,现在还在跟家里面赌气呢。
又讲到了李德财,小叔说自从出现这件事情,林业局就放弃了那个守林屋了,没有再派驻人手。这事情真可怕,跟李德财同事十几年,这小子居然能干出这么变态的事情,真让人想象不到,回想起来还心寒。我说这不是李德财愿意做的,是矮骡子!
他想了一下,点头说是,这样说倒还是真的。
他以前不信这些,现在信了。我也是。
天色已晚,他留饭,我说已经跟人约好了,下次吧。我起身离开,这时我婶才出了房子,过来跟我打招呼告别。离开后,我跟杨宇打电话,由他接我到马海波家。没想到同他一车过来的还有黄菲,说要一起去。马海波家不远,一处单位分配的三室一厅。我们到的时候他还没到,他老婆是个贤惠的小女人,在县二中当老师,有个八岁大的女儿,漂亮,但有点儿害羞。
黄菲挽着袖子下厨房帮忙,我坐了一会儿,接到阿根打来的电话。
阿根问我在家里面过得怎么样,我说还行,他说他要去南方市进货,我记起车子还停在机场,让他帮我开回去,反正车钥匙他也有一份。他说好,嘿嘿笑,我问他心情不错哦,为什么 他没有说,只是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说听着语气,好像是拍拖了,女孩子是谁 他承认了,说女孩子我也认识,不过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回来再说。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莫名其妙一沉。
马海波回来了,找我谈了一下,说领导看过新的审讯记录之后,上报了,很快就决定对青山界后亭崖子下的矮骡子进行清剿。领导得知了我的情况,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作为随行顾问,一同前往。我笑着说没什么好处吗 他说有,局里面专门拨了一笔钱给你当顾问费,五千块,不多,但是我们都欠你一份人情。
我说钱不钱的倒是其次,你说这人情,我倒是认了。李德财之事多少也与我有一些关系,真希望审理的时候,你们多给他开脱一点。马海波说李德财问题不大,看最后情况怎么样,要么无罪释放,要么过失杀人。
我叹气,人倒霉,祸就从天降。
吃过晚饭,已是晚间八点。出了马海波家,杨宇问我今晚住哪儿,要不要去他家 他家大门大户,我懒得去,说没事,去旅社开个房就好。黄菲说就去她家附近的林业局招待所吧,干净方便,我说好。这时杨宇有电话进来,讲了两句挂掉,我见他有事,让他先走,这里到招待所不远,抬脚就到。看来果真有急事,杨宇也不推辞,上了车走了。
我和黄菲肩并肩往回走,她问我她大伯最近经常拉肚子,是不是还有蛊毒在 我说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又经过那一场大病,身子不好,肠胃坏了本来也是可能的,这些东西,去医院最合适,问我倒有些奇怪了。不过我还是给她背了一个调理肠胃的方子。
她默记着,记不住,还让我发短信给她。
我胸前的牌子在动,是朵朵,她好像对黄菲很有好感,是天性的自然亲近。算起来,黄菲应该是朵朵的堂姐吧。她们一家子人,男的不怎么样,女的倒是都很美丽可爱,这很奇怪,有些不符合遗传规律。
天上有半轮月,清冷,大冷天街道上的人也不多,连不少店子都关张了。我和黄菲慢慢走着,闻着她身上飘来的香气,我觉得这样走着其实也真不错。突然她停住了,视线看向前方。我抬头望去,有一个人站在我们前面,冷冷地看着我俩。
这个人,是张海洋。
第七章 后亭崖子
张海洋原本一副悠闲淡定的模样,这会儿阴着脸,冷眼瞅着我。
我不明所以,手拢在衣服兜里,看黄菲。张海洋冲黄菲很生硬地问:「你怎么没有接我电话 」黄菲低声说手机没电了。张海洋又问这么晚去哪儿了,怎么和这小子在一起 黄菲有些不舒服了,脸一下子就通红,急了,说张海洋,我去哪里,跟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你管
张海洋一下子就炸了,说我是你男朋友,我不管你谁管你
黄菲气愤地说你是谁男朋友 谁跟你有关系啦 我同意了吗
张海洋说双方父母都同意了,你到底在闹什么情绪,你难道是为这个疤脸小子,才一直不答应的我 黄菲听他这么说,伸出手,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挽着,说是啊,我就喜欢陆左,我喜欢他,不喜欢你,感情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你以后不要来烦我了。黄菲的胸部鼓胀,充满了弹性,我猝不及防,被她紧紧抱住,感觉胳膊被她丰满的酥胸给顶住,软绵绵的触感,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怎么个情况 谁能告诉我
见到我和黄菲紧紧粘在一起,张海洋估计肺都要气炸了,大骂,说他对黄菲如何如何好,她怎么能够这么对他。黄菲不说话,紧紧抱着我,一脸甜蜜。我见张海洋骂得难听,劝他,说大街上的,人来人往,注意点影响。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张海洋矛头立刻对准了我,也不骂了,一拳头就朝我掼来。
我退后一步,放开黄菲,然后挡开张海洋这一拳,刚想劝,他就势若疯虎地扑上来,要打我。前面讲过,他这人长得高大帅气,近一米九,比我高出一个头多,优势很大。但是我身体经过金蚕蛊半年温养,反应力、爆发力都强过常人一些,即使没有金蚕蛊在,我也不怕他。见他出手这么凶狠,我也动了真火,一下子把他捉住,掼倒在地上。他被我制住动弹不得,就骂娘,猛骂,各种难听的泼皮话都出来了,引来好多人围观。
黄菲动气,蹲下来跟张海洋说道:「陆左跟你表哥杨宇是好朋友,他的厉害你表哥最清楚,你最好先去问问他,再来闹事!」张海洋不骂了,我放开他,他爬起来,阴阴地盯了我一眼,里面的怨毒足以燃烧天空。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很远,在黑暗处,回过头来又看我,居然笑了,笑容诡异。
见没有事,周围的人群散去。黄菲很不好意思地跟我解释,说张海洋他姑姑就是杨宇他妈,有次在警局看到了她,就狂追不舍,还发动各种关系来托亲,他家世条件都好,也一表人才,学历高,结果她父母就动心了,鼓动她先谈谈。黄菲说张海洋这个人,从小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很自我,不懂得为他人着想,有一种世界以他为中心的狂妄,开始接触还觉得文质彬彬,后来越来越厌恶,觉得烦。
现在她实在被逼急了,只有这样拒绝。
她向我道歉,我点点头,问:「刚才你说你喜欢我是假的啊 我差点当真了。」
黄菲羞红了脸,说你这人怎么也这样 哼,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我拉着她的小手,摸了摸,冰冰凉,像玉石。我捏了一下就放开,说好吧,我也莫名其妙打了一架,还背了黑锅,摸摸小手当作是补偿吧。黄菲踹了我一脚,娇斥道混蛋。前几步就是她家了,我说你回家吧,我自己去找地方睡。她说不要我送吗 她还跟招待所的经理认识呢,能打折。我笑,说一晚上能打多少折,几毛钱的事情费那人情 不过你要是想和我一起去谈谈人生和理想,我倒是很乐意奉陪。
她又踢了我一脚,说你这人越来越没正经了,不理你了,我回家。
说完,她提着手提包,急匆匆地往巷子里走去。
我看着她靓丽的背影,想着在这寒冷的夜里,要是有这个妹子跟我一起去开房滚床单,其实也很不错呢。一阵冷风吹来,我吸吸鼻子,冬天真来了。
我在招待所开了个房间,刚洗完澡,就有短信进来,是黄菲。她问我安顿妥当了没有,我趴在床上给她回信息,说好了。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她回信息向我道歉,说要是张海洋过来找我麻烦,随时跟她说。朵朵被我放了出来,她本来蹲在床上看县电视台放的恐怖片《咒怨》,这会儿也凑过来,看我手机的内容。我问她看得懂吗 她摇头,小脑袋直晃,一脸求教。
于是我就一边发信息,一边跟她讲这个字怎么读,什么意思。
朵朵求知欲很强,也很聪明,我一直给她讲到半夜,短信也发到半夜,最后还是黄菲招架不住,困极了,于是先睡了。我第二天跑了趟市里面,在最大的中药房里面,买了许多相关的药材,给朵朵恢复地魂做准备。东西很多,但是也杂,拜托马海波和杨宇代购的东西,也需要些时间,反正还有二十几天才到朵朵的生祭,我也不急。
第三天马海波打电话给我,说清剿行动上面已经批下来了,说 21 号进山,问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我说松果、红薯藤、香烛、土鸡蛋、红线、新糯米、捆绳和网这些配齐就好,若是有枪,也只管戴上,那里不是有一个土洞子吗 要有杀虫毒气或者火焰喷射器、雷管什么的,也带上最好。他说好,让我去局里面开个会,跟小组成员碰个头。
我说好,没问题。
马海波这几天也在做李德财的工作,让他带路去后亭崖子,把那群矮骡子给剿灭了,将功补过。李德财开始还十分害怕,不答应。但是毕竟涉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马海波连哄带吓,最终无奈点头。我和马海波等人碰了一下头,开会商谈了一些事情,与会的除了他上面的领导、组员外,还有一个武警系统的青年军官,姓吴。
确定好之后,所有人养精蓄锐,21 号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前往青山界青蒙乡。同行的有我、李德财、马海波和他手下四个干警、吴队长(不知道为什么叫队长)以及一个班左右的武警战士,共十六个人,还有两条训练有素的狼狗。离后亭崖子最近的村叫做中仰村,路也是刚刚通了不久,并不好走,到了中仰村就要把车放在村子,然后步行上山。
青蒙乡里面也派了一个年轻干事和一个向导陪我们一起进山。
我们把车子停到中仰村的晒谷场,然后打点行装,整理了一会,开始朝村后的泥路上山。徒步跋涉,自然比坐车上面要辛苦些,不过我还好,精神抖擞。走了一会儿,路旁的田地都变成了树林子,道路崎岖,前两天还下了点雨,这会儿更加泥泞。走过了一个山坳弯子,又看到几处木头房屋在山下,那个姓王的干事说这是中仰村七组,也是最后有人家的地方了,再往里面,就是大山树林子,没得人啦。
这时有人喊口渴,问能不能去人家户里面要口水喝。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一些水和干粮的,但是一进山,就不知道多久能回来,刚下雨,山里泉水、井水浑,所以去讨要点水喝也好。所以路过时,那个王干事就带着我们去敲门。
出来的是一个老头子,瞎了半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糊满眼屎,不过他身上倒是洗得蛮干净,不像是乡下的。王干事喊罗老爹,跟他说明来历,罗老爹说没得问题,搬了一大壶水出来给大家喝。几个年轻的战士拿壶来接,喝了都说甜,罗老爹笑眯眯,说放了蜂糖罐(一种植物果实,泡水喝时是甜的,像蜂蜜,故而得名)呢。马海波用勺子舀了一勺喝,也说甜,还招呼我,说陆左你也来喝嘛。
不知怎么地,我听到马海波叫到我的名字,就感觉背上不舒服,像被蛇爬过一样,冰冷,油腻腻的,全身不舒服。我喝了一勺水,感觉没滋味,并不像他们讲的那般好喝。马海波要付钱给这罗老汉,他不肯收,说几口水,哪里能给钱呢 就不肯收,马海波只有作罢,满口子的感谢。几个战士把军用壶的水全部喝光,然后把这里的水给灌进去,说解渴。
这段插曲过后,继续赶路。
一路密林茂盛,小径都是打柴人踩出来的,又细又不好走。路上泥泞,我穿了一双足顶垫钢板的黑色劳保皮鞋,糊了一脚的泥,走路滑倒几次,还好没有受伤。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马海波手下有个干警脚滑,跌进了溪里,幸亏他识得水性自己爬上来,可是全身湿透,又冷又冻。马海波跟吴队长商量了一下,留下一个战士陪他在这里生火烤干衣服,其他人继续前进。
又翻过了几座山,我们也足足走了有两个小时,最前面的向导突然喊道:「到了,这里就是前亭崖子,再过去,就是后亭崖子了。」
所有人驻足往前看,只见一座高山耸立,云雾袅绕,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第八章 溶洞里的内脏
天阴暗,有雾萦绕,风吹来,卷起薄雾纱。
我们继续前行,前面的向导在讲,说这个天气,蛇虫鼠蚁都冬眠了,最好了。要是到了春夏交替的时候说要来,鬼都不敢过来,蛇太多了,走着走着就从树上面掉下来,缠着脖子。这个向导姓金,是个近五十岁的汉子,镶了一个金属门牙,脚步如飞。听王干事介绍,说是中仰村的村民,经常进山采药材和蘑菇。
我问那个金向导,说这雾是怎么回事
他说不晓得,后亭崖子向来多雾,可能是这里潮气比较大。不过放心,这雾没事,不是你们想的瘴气。他进山四十年了,经常见到这里有雾,不妨事。我心中一动,说你看过矮骡子没有 他问你是说矮老爷 我说是啊。他说没碰到过真的,但是碰到好些个事情,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是矮老爷做的。
他敬神,晨叩首晚烧香,不乱讲话,也不怕。
他带着路,我们从崖间的谷道中走,来到了后亭崖子下面。好茂密的林子,都到了冬天,还有一丛一丛的绿色灌木在周围生长,地上有青红色拇指大的果实,反季节生长。金向导说这是蛇萢,有黑紫色的、黑红色的,也有艳红色的,被蛇舔吃过,沾了唾液,有毒。我们再往前走,看见雾霭中有一把绿色巨伞出现,高二十多米,两株相连,盘根错节,如华盖。
马海波把李德财拉过来,问他这里是不是就是那株千年古树
李德财说是,那个溶洞子就在这株大榕树的后面的坡前。目标就在眼前,我们就再次加快脚步,来到大树下,枝繁叶茂,浓荫蔽天。李德财这会儿开始发抖了,牙齿都在打颤。马海波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害怕。我说怕个毛,扯了一张黄纸符,贴在他胸口上,说不用怕,我这里有定魂符一张,可以保你性命。
他听完,这才好转了一些,跟上前,和那个向导一起带路。
马海波问我那东西真的是「定魂符」
我笑了笑说怎么可能,李德财这人胆小,我只是给他一个信心,不要坏了事才好。
穿过大榕树的树叶区,我们来到一个背阴的山坡前,那里有一个溶洞口,周围藤蔓爬附,绿色低垂,露出的黑洞大小正好够一个成人正常通过。洞口旁边有一个水坑,直径两米,看着像是个深潭,水是绿油油的,好像长了许多水藻。这吴队长一声令下,战士们立刻警戒,各自持枪对准洞口。我问李德财这洞有多深,他摇头,说不知道。
我说不是土洞子吗 怎么又变成了溶洞了
李德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我又问里面那一群矮骡子大概有多少个,他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之前了解了的,马海波和吴队长商量,说要派人进去。
为什么不放毒气呢
首先这毒气是严格管制武器,乡下地方不可能弄到;其次即使有,这溶洞也不知道有多深,万一有其他通风口,也是白瞎。矮骡子是夜间行动的生物,不喜光,这个时候,应该正是它们睡眠的时间,拿着枪,应该不怕。派谁呢 派的是四个武警战士和一个干警,马海波和吴队长领着其他人在外面压阵。
马海波逼着李德财也要进去带路,李德财直摇头,不肯。他一到了这里,浑身无力,脸发白,十来度的气温,他愣是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流下来。争执了一会儿,那个吴队长看着我,说陆顾问不是这个方面的专家吗 要不然让陆顾问进去瞧瞧 ——这几日马海波对我十分客气,而我却又没有展示出相对应的能力,这一点让这个青年军人有些看不过去,总认为我在招摇撞骗。
我说我去可以,给我一把手枪。
我敢说这话,其实还是有一些把握的。矮骡子有几个厉害的地方,最厉害的莫过于幻术,几近真实,心志不坚者易被疑惑;其次这些家伙,各个敏捷得像猴子一样,一蹿就是好几米,最后,矮骡子还擅长养蠹虫,驱虫攻人。而我由于有了金蚕蛊和朵朵,不太惧幻术,身手也好,金蚕蛊有一种厉害的气息,普通蠹虫不敢近身。这伙矮骡子屡次杀人,玩得太大了,而且在我家乡,我自然想着除掉它们的。
再有,之所以答应这么痛快,是因为看着他们的武器眼馋,我想着玩一玩枪。
吴队长问我,会开吗
我除了以前读书时军训打过三发靶,其他时间哪里玩过这些,但是我算得上一个伪军事迷,多少也知道一些,于是梗着脖子说当然。他疑虑地看了一下我,然后征求了一下马海波的意见,从腰上拿出一把黑色手枪,是六四式。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递给我,说他自己去吧。我白高兴一场,蹲下来发糯米。
之前已经跟他们讲过的一些遏制矮骡子的方法,最管用的当然是用糯米来撒。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不能够用科学来解释的,比如糯米,这只是一种粮食,地里生土里长,蒸着吃很黏牙,但很香,如此而已,然而当它撒到了矮骡子等阴物身上,却能够令这东西全身溃烂冒烟,真是神奇。
尽管没有枪,但我还是跟着吴队长和另外五个人一起,提着手电进了洞。
外面白天,然而一走入洞中十几米,整个空间骤然黑了下来,也回暖,温度提高好几度。这是普通的喀斯特地貌溶洞,洞高两米多,洞壁上面是岩石,摸上去干燥。因为之前讲过了矮骡子的凶狠厉害,我们七个人都在嘴里面嚼着甘草,慢慢走,也不敢发出动静来。走了几分钟,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几个人集中讨论了一下,决定用粉笔作个记号,然后集中往一路走。
选左选右的时候,吴队长看了我一眼,说既然叫陆左,那么就走左吧。
继续往前走,洞里面越来越黑暗了,这种黑是黏稠的黑,仿佛能够把手电筒的灯光吞噬。我们一路走了十分钟,遇到了三个岔路口,吴队长都说往左走。一直走到一个地方,突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出现得很突兀,所有人立刻停住了,没敢前行,拿着手电筒往前面声源处探去。
光线一照,立刻有一道黑影倏地横空跃过,往前面跑去。
「追!」吴队长低喝着,持着枪就往前面冲。其他人紧紧跟随着,一时之间甬道里脚步声凌乱。追了十几米,前面的空间豁然开朗起来。不知不觉,我们跑到了一个近两百平米的大厅里面来。大厅中下有石笋,上有倒柱,滴滴答答的水声被回声传来,当我们收住脚步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很响。
五六把手电筒四处照射,却再也没有见到那道黑影的存在。
我把视线放到了岩壁上面,那上面并非灰白的岩石,而是刻着许多粗糙的壁画。这壁画用石头磨制,有黑有白,线条简陋明快,千奇百怪,或横或竖或圆弧,一点也不拘泥于形状。我仔细地打量,感觉这图案好像是在讲述一个繁荣的部落(或国家 ),生活、劳动、祭典、打猎……里面描述的人很古怪,小小的,三只眼,额头上的眼睛被刻画成方形。壁画上有貌似祭祀的一部分,无数小人跳进烈焰里,灵魂升华。
我又照那边岩壁,发现上面是支离破碎的蜘蛛网状物,有无数小圈圈在中间的空格中,显得很古怪,地下掉落了一地的块状物,像是石灰结块。
正打量着,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这叫声尖厉而凄惨,让人心中顿时一阵毛骨悚然。我立刻看过去,发出这声音的是一个小战士,他在大厅中间,而在他前面,是一个天然的大石头,像个桌子。所有人立刻围了过去,小战士指着桌面上的东西,哆哆嗦嗦地喊道:「心……是心!」
我往桌子上一看,原来那桌子上,居然放着好些个干枯萎缩的器官,黑色的浆汁变得黏稠、干燥,这些器官有心脏,有肺叶、有胃……当然,从视觉效果来看,都是一些黑红色的肉块。吴队长走过去,抽出一把刀子,用刀尖挑了挑,很疑惑地说「……是人的内脏!」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刀尖插入了从左往右数的第四块,插进去又拔出来,回过头来给我们展示他的刀尖,我们凑过去一看,刀尖上有明显的稠浆黑血。
唯一的警察突然喊道:「被李德财杀死的那个死者李江,他的肾脏和部分肺叶不见了,我们刚开始还以为被他给吃了,这个莫非就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那边的通道又发出一道尖厉的吱吱叫声来。
第九章 吊脚坑的尸鼱
一大团黑影由上而下,朝我们这边扑来。
我就地一滚,躲过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感觉背上被拳头大的东西拍打到,像被女孩子轻轻擂了一两拳。我从地上站起来,把早已准备好的猎网掏出来往前撒去。「啊,是蝙蝠……」吴队长在旁边喊道,周围人一阵慌乱,用手中的东西乱挥,阻挡。好在这几十只蝙蝠一飞而过,并没有反复纠缠,而是在外围绕圈。
看得出来,它们好像有些惧怕靠近摆放内脏的石桌子。
慌乱之后,七个人聚在一起来,我看到网里面有三个蝙蝠在扑腾,未展翅时和成人的两个拳头并拢一样大,耳朵尖、为三角形,吻部很短,形如圆锥,犬齿长而尖锐,锋利如刀,长相十分的凶恶恐怖,吱吱地叫唤,仿佛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唯一的那个警察把手电照在上面,吓了一跳,说这好像是吸血蝙蝠。
他这话说得并没有太多根据,然而所有人的心却都提了起来。这时,我的手电筒移向了刚刚蝙蝠群散落的地方,这不看还好,一看手都抖了一下,只见密密麻麻、不下近千头的黑影在洞顶的那边聚集着、蠕动着,很拥挤,有的在拍打着翅膀,在空中扑腾,偶尔露出的白色尖牙,有寒光,十分恐怖。
吴队长也看到了,他当机立断,说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撤离。
说完,所有人都缓步向通道口慢跑去,我收起猎网,把里面三个毛茸茸、相貌丑恶的蝙蝠给放走,轻身返回。我们在通道里一路狂奔几十米,发现并没有蝙蝠追来,心中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儿。我发现我们进洞来其实是很失策的,在千年古树附近布下陷阱,守株待兔岂不是更好 说到底我们还是被李德财这个家伙给迷惑了,他之前说矮骡子居住在树下面的一个土窝子里,然而却给我们指了一个溶洞口。
一开始我们研究的时候,只以为是个地窖之类的空间,于是失算。
在黑暗中奔跑,含氧量又低,没跑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终于到了三岔路口,我们歇了下来,吴队长扶着岩壁一边喘气一边说:「这个岩洞不知道有多深呢,估计我们已经惊扰到那矮骡子了,这趟任务怕是完成不了了。」他说完,去找自己画的粉笔记号,找了一会儿,很惊讶地大叫道:「咦,我刚刚画的粉笔呢 哪里去了 」我们纷纷凑上来看,这光秃秃的墙壁上,哪里有什么粉笔记号
可是,也看不到有擦拭的痕迹啊
有人疑问,说会不会是我们跑错了方向,刚才遇到一个岔路口,你也不停,就往这边跑。
吴队长很奇怪,抓住那个战士问:「刚刚有岔路口 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奇怪,我们刚刚不是顺着一条直道跑过来的么,怎么会有岔路口 那个战士很肯定地说是啊,从大厅折回来一百多米的地方就有一个啊。他刚说完,那个警察也附和说是,有这么一个呢!
听他们这么说,我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冰凉从脚一直麻到了头顶。
难道又是……鬼打墙了
不可能啊!我有朵朵在,怎么会碰上鬼打墙 难道是矮骡子在弄幻术了 听到他们这么说,吴队长也急了,他提着手电筒,往回路黑乎乎的通道照去,一片出奇的宁静。然后他把手电筒移回来,挨个地照着我们,数数:1、2、3……数到 5,他声音颤抖了,问:「胡油然呢 」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们这些人里,少了一个。
胡油然,这个名字立刻让我联想到一个满脸青春痘、爱笑的年轻人,他今天一直殿后,刚才在石厅中发现石桌上内脏的,就是他。见少了人,吴队长立刻就急了,这个鬼弯弯岩洞里面,要是迷了路,那问题可就大了。我们喊了几遍,空旷的通道里隐隐有回声——「胡油然……」
吴队长说不行,一定要找到他。然后我们又折回去,仔细搜寻。
这回我算是上心了,口中一直默念着九字真言,让自己的呼吸和这声音共鸣,联系朵朵,让她给我指引。走了一段路程,突然听到有微弱的呼救声。吴队长喊停,让我们小心搜寻声音的来源,慢慢找寻,最终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我们拢在一处旋拐的突出区,只看到这里有一个吊脚坑。这坑只有脸盆大小,俯身下去,有温热的风吹来,有血腥味,闻着让人很不舒服。
黑乎乎的,也不知深浅,而这呼声则是由下面传来。
吴队长趴在地上喊,胡油然,胡油然……
立刻下面就有微弱的声音传上来,带着哭腔:「队长,队长,我的脚搞断了,好疼啊……」吴队长问下面什么情况,胡油然说手电筒掉了,看不见,四处都是黑乎乎的,很空旷,说话有回声。正说着,刚才说有岔路的两个人指着前面的岩壁大叫,这里就是岔路口啊 我一看,不就是一面稍微突出的石壁啊 再仔细一看,发现这石壁的纹路有些特别,层层叠起,乍一看确实像一条路。
而那吊脚坑,便是在这墙壁的前面,胡油然就是看错了,一脚跌进去的吧。
但是,为什么他掉下去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出现呢
是我们太急了,还是他根本没时间叫
当下也顾不得这些疑问,绳子我们是有准备的,听这声音也不深,几个人连忙把绳子捆好放下去,放了四米多就到底了——还好,我知道,有的溶洞的吊脚坑几十米,摔下去直接成肉酱。下面接住了,拽了一拽,很沉,我们几个人就用绳子捆住腰,然后往上拔。那战士有一百多斤,几个人用劲并不算重,我们往上面拉了两米,却感觉绳子突然一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洞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啊……这是什么东西,啊,好痛!好痛啊……你们快拉啊……」
他奋力挣扎起来,而我们的绳子立刻就一沉,死重死重的。
吴队长趴在洞口用手电筒照着,似乎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大叫快点,快点。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奋力地拔着,洞底下的那个叫做胡油然的战士一直在大叫——说句不敬的话,就像杀猪一样嚎叫着——让整个黑暗的空间里充满了让人惊悚的害怕,好像这恐惧马上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一样。
啊——随着这一声惨号断声,我们感到下面的力道一松,全部奋力一拉,胡油然一下子就被我们拉了上来,非常轻松。然而与此同时,我感觉脸上热热的,一抹,全部是温热的鲜血,低头看去,只见被我们拉上来的这个小战士,全身自腰、盆腔以下,全部都被啃得血淋淋的,两条小腿处甚至白骨森森,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他被我们拔出来,躺在地上,嘴里往外面冒着血沫子,嗓音嚎哑了,全身痉挛地抽搐着,眼睛往上翻,已经是没有什么生机了。
吴队长一直守在洞口,人上来时自然甩了他一脸的血,他看到了胡油然的惨状,一脸惊诧,抹了一下被血水糊住的眼睛,然后跪下来拉着胡油然的手问怎么了,见没反应又掐人中。那个警察受不了这血腥味,一下子就跪在一旁吐了,稀里哗啦的。洞里面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吱吱叫唤,沸腾。有个战士拿着微冲,往里面「嗒嗒嗒」扫射了一串子弹,这才消停。
吴队长跪坐在胡油然的旁边,地上流着的全部都是血,黏稠,胡油然疼得已经昏厥过去了一次,几秒钟后醒来,看着我们,问怎么了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了,但是说冷,连吴队长问他的话,也不答。我看见他眼神涣散,便插嘴问有什么遗言。他反应过来,想抬身子看一下自己的脚,然而刚一想起,就又轻声地叫唤了一下:「啊……」
这一声似乎完全透支了他的体力,脸上疼得扭曲了,强忍了一会儿,他尽量舒展了一下眉头,轻轻叹道:「唉,当兵一年多,我都没回过家呢,我想妈妈了……」
这话说完,他便再无声息了。他死得很不甘,睁着眼睛。
胡油然是湖北人,年仅十九岁,花一样的年华,然而却死在一个大山深处的溶洞中。
旁边几个男人都是他的战友,一时间泪水止不住地跌落。可这个时候并不是伤感的时候,我一把拽着吴队长问刚才看到了什么,他说是老鼠,像小猫一样的老鼠,一大堆,全部粘在油然的身上,一个接一个……我说最后怎么没有甩上来一个呢
他说不知道,手电筒一照,个个的眼睛都是红晶晶的。
我想起了杂毛小道的那句话——何为妖,反常必为妖!李德财也说过,他失踪的时候,曾经见过很多大老鼠在他面前跑来跑去。老鼠其实是很怕人的,人们说「胆小如鼠」,便指的如此。然而敢主动进攻人类的,必然是吃过人肉的,凶狠得很,这种老鼠又被叫做尸鼱。我们都知道,人死之后,尸体是最好的细菌病毒培养基,鼠疫可以在尸体的骨骼里面存活 60 年,炭疽 40 年左右,里面存在的尸毒极其厉害,若是感染,又被尸鼱食用之后,这尸鼱,便非常具有攻击性,而且剧毒。
我抓起一大把糯米往洞中一撒,然后听到吱吱的声音传来,非常痛苦。
我制止了其他人想要带上胡油然尸体的举动,并且不让他们去摸。此刻的胡油然,不一会儿身上就全部都是毒了,一不小心,便能感染到别人。他们都不干,说我不理解他们的战友之情、兄弟之情。人都死了,要给他留一份尸首,好给他家父母交待啊。我看着吴队长,问死了一个弟兄了,是不是想所有的弟兄都死掉 他愣了一下,死死盯着我,然后咬着牙,说先放在这,过几天组织人手工具,再来!
用随身带的布裹好胡油然的尸体,放到一处悬空的石台上后,我们再次向着出口走去,一路做上记号。
这个时候,我感觉气氛十分的沉闷,大家都不说话了。
那个警察拍了拍我,低声说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不说话,也不求理解,只是感觉进洞这个决定,实在是太错误了。往回走,岔路口的粉笔消失了,我们不管,来时是往左拐,回路时依照返回就是。然而,当我们走过了三个岔口的时候,我听到风中有呜呜的哭咽声,停住了脚步,用手往嘴里舔了一下,放空中,然后拉住了前头的吴队长。
他扭头,瞪我,而我则很无奈地说道:「我们迷路了!」
第十章 矮骡子的迷转宫
通常来说,长期在黑暗中行走,人的方向感就会变差,特别是当某些参照物改变之后,更会对自己身处的位置产生怀疑。但是,我之所以会说走错路了,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记忆力超强的人,而是我感觉阳气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前方,是一片的黑色阴气,迷雾笼罩。
阴阳二气,朵朵最能辨识。
吴队长不耐烦,说马上就出去了,你捣什么乱 我说什么马上就出去了,你们看看,这跟我们来时候的样子,一样吗 听我这么一说,几个人都用手电筒一阵乱照,有人说一样,也有人说不一样。我皱着眉头,说都不要吵了,这里的地形有些奇怪,好像是在绕圈子。往回走,我来带路吧
这会儿其实吴队长也没有把握,因为他来的时候做好了记号,这个时候一个都没有,消失不见了,这种诡异的事情有两个解释,一是有人在上面动了手脚,二是走错路了。他们这些人虽然做过一些简单的快速记忆训练,但是并不是专业人士,指南针、水平仪、压强表等东西一样没有,见我说得肯定,也没有办法,便同意让我带路。
我其实方向感也不强,但是有朵朵在,她指引着我,就慢慢地探索着。
不得不说,这个溶洞确实非常大,大洞套小洞,大环套小环,洞洞相连,越往里走,就越多岔路口。我心中有所警觉,定是那些矮骡子想把我们引入这些迷宫之中,然后把我们困死。怎么困死 晋平有的地区也是喀斯特地貌,我小的时候也跟人钻过溶洞,方法是点一根蜡烛,蜡烛灭,说明二氧化碳浓度过高,会窒息,便立刻退出;其次,一旦在洞中迷路,能源耗尽,食物断绝,自然也只有死路一条。
何况,这溶洞里面,有蝙蝠、尸鼱,还不知潜藏着多少的危险在等待着我们。
朵朵不会说话,但是她能够给我一种指引,走哪里,怎么走,都很清晰明了地指明。我们一路折回,左转右走,我从背包里拿出自备的砍柴刀,拿着,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五个小心翼翼的男人。走了一会儿,前面又是一个凹字柱,那个警察惊叫了一声:「对,就是这里,我们来过!」
他姓刘,是马海波的手下。刘警官在色盖村时跟我照过面(就是称赞金蚕蛊好可爱的那个胖警察),知道我有些本事,此刻见到已经快走出来了,惊喜地发出声音。
我们快步走上前,来到三岔口,发现居然是从右边的通道走了回来。
吴队长跑到自己做记号的岩壁上看,也很高兴,说找到了,找到粉笔记号了。这粉笔记号就像阴霾天气里的一米阳光,照进了我们沉闷的心中,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感受到了希望。我感觉他们投向我的目光里,多少也有了一丝感激和尊敬——毕竟,我是一个能够带领大家走出黑暗的人。刘警官说为什么我们会是从右边的洞口里出来的呢
我说我不知道,这洞子,太邪门。
继续走,越走越冷,感觉气温和外面的有一些相似了,很快,我们就来到了第二个三岔口。这一次,是从左边出来的,看到吴队长作的记号,这记号歪歪扭扭,但是格外的亲切。没有人再去想怎么找到矮骡子,把它们铲除了,只想赶快出去,远离黑暗。
吴队长念叨着又画上记号,涂粗,说一定要找回胡油然的尸体。
我说找回胡油然的尸体很好办,但是回来,要带上氧气瓶、防化服和裹尸袋,以及全副武装,不要让这里面的老鼠和蝙蝠有可乘之机,但凡刮到伤口,就容易被感染。
我神奇的表现,让他对我有了一些信任,点头,说好的。
即将出洞,心情都很愉快,我刚才也累了,含氧量低,呼吸都喘,吴队长说他来走前面吧。又走了五十多米路,突然吴队长停住了,我愣神,拿着手电筒往前面照,发现黑暗中有一个矮小的身影,眼睛亮,是浮动的红色,非常诡异。我定住了光照,一看,红色的草帽子——真的是有矮骡子在。
几乎条件反射,我伸手就抓了一把糯米,往前撒去。
那鬼东西灵敏得很,见我手往背包一掏,哧溜一下跑掉了,我大叫「追」,迈步就跑。然而我追不过七八米,那小东西早已不见,我感到奇怪,怎么吴队长他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转过头来,发现包括吴队长、刘警官在内的五个人,都定身在那里,一动不动,脸僵直,好像石化了一般。我折回去,走到吴队长面前来,只见他眼睑低垂,脸上出现了惊恐、慌张的表情,但是身子却十分僵硬,几乎如木头一样。
我给其他人都检查了一下,皆如此,仔细看眼睑下面,能够发现眼球高速转动。
快速动眼期,这几个人是在做梦吗
我一见着,立刻叫不好,这可能是矮骡子对他们下了幻术,这五个人脸上,有悲有喜、有惊恐、有彷徨,也有喜笑颜开。我知道我是身有朵朵在,故而能够免疫,然而其他五人却不能抵御,一下子就着了道。他们要是光做梦,这倒也罢了,关键是要是梦游、被操控了,那可不得了——要知道这几个人手上可都是有枪的,打伤我或者别人,这可都不好。
什么叫梦游 是一种变异的意识状态。梦游者会与周围环境失去联系,他似乎生活在一个私人的世界里,从事一项很有意义的活动。梦游结束后,此人对梦游一无所知。通常的梦游只是一些胡乱的意识表现,而如果这个时候被人有意的指导,就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比如李德财杀人之后,啃食人肉,便是一例。
这几个人被瞬间迷幻住,施术的矮骡子端的是厉害。我知道,这快速动眼期结束之后,那么,他们会瞬间变成没有意识的人,听从矮骡子的指挥,攻击我,或者相互攻击!显然,马上就要到达洞口了,这些游走于现实和灵界的生物,图穷匕见,开始直接出面,下杀手了。
我心中寒冷,发现这真的是一伙狡猾而凶残的敌人。
一个厉害的对手。
我望着这五个人,却不敢断然拍醒。梦游的人,是由意识来主导身体的——这里说的意识,叫做人魂,也叫做本能。骤然叫醒,第一种可能是会迷惑不解,然后全身虚弱、瘫软,还有一种就是会使人魂受到惊扰,瞬间断开了与地魂的联系,变成了疯子。
怎么办 这个问题第一时间困扰着我,我应该怎么办 若不叫醒这几人,一旦进入梦游状态,立刻会开枪杀人,若叫醒,疯了怎么办 我仅仅思考了三秒钟,见那个胖胖的刘警官快速滚动的眼球终于停了下来,心中暗道糟了,来不及思索,运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禁咒」提及的佛家棒喝一节,沉心静气,结内狮子印,大喝一声曰:洽——
何为洽,前文中有解释,这是佛教密宗「九会坛城」中的九字真言(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中的一言,代表了自由支配自己躯体和别人躯体的力量之含义。可以有「拒绝操控,回复本心」的作用。
这一声分贝超过了 100,在整个通道里回响,嗡嗡地,如同佛音禅唱,洪钟大吕,袅袅不绝于耳。
回荡的声音中,连我的心灵都受到洗涤,安静平和许多。
五个人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清澈明亮。
吴队长看着我,惊讶地说刚刚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戴帽子,眼睛是红色……我说我也看到了,你们刚才被它迷惑了,身体僵直动弹不得,我刚刚叫醒你们的。你们没有嚼甘草了 快点嚼在嘴里面,这样子不会再被迷惑。吴队长显然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刚刚也有所发觉,心中后怕,立刻叫所有人都往嘴里面扔甘草,使劲嚼出汁水来(如无甘草,嚼槟榔、薄荷叶也可以)。
嚼着甘草,有一个人问怎么空气这么臭,谁放屁了
没人承认放屁,我闻了一闻,果然臭,像是腐败的肉味、尸体的味道。我知道这东西肯定也是矮骡子在捣鬼,赶紧叫大家撕下衣服,用水浇了淋在布上,然后捂住口鼻。立刻有人照做,撕下内里的衬衣,然而当他去解开军用水壶的瓶盖时,吓得哇的大叫一声,扔在了地上,我们凑过去一看,这壶流出来的水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白色的肥蛆虫子,翻涌滚动,黏稠无比。
来不及惊诧,我们的来路又传来了拖地的沉重脚步声,黑暗中,有一个半弓着身子的人影,正在艰难地爬过来。空气中,那臭味更浓,熏得人直想吐,想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才爽快。刘警官把手电筒往黑暗中一照,吓得哇哇大叫……
「啊」——
第十一章 诈尸、密密麻麻毒虫阵
在我们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死去不久的胡油然,拖着沉重的躯体朝这边走来。
他的小腿部分被尸鼱啃噬干净,留下了无数咬痕的白骨,上面挂着血肉丝,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上身还披着我们盖上去的布,黏黏嗒嗒的血和肉一路洒落,当有光照到他的脸上时,只见细细的黑色茸毛长出来,僵直铁青,近黑色,眼睛鼓胀得像金鱼,几乎要掉出来。
他张着牙齿,雪亮,但是嘴唇里却是黑红的鲜血,不住地涌出来。
这血滴了一路。
我心一紧,这是诈尸了吧
什么是诈尸 传闻是说胸腹之中还有一股气,不舍人间,如果被猫鼠之类的野物冲了,就会假复活。但是这一口气完全不能支撑起生命,只会让复活的尸体野兽般的胡乱追咬,最后那口气泄出来倒地,才算彻底死了。有人会问,完全死了,怎么还能动 其实是可以的,比如鸡,脑袋都没了,还可以满地乱窜许久,甚至回到鸡窝里面去。
诈尸一说由来已久,没有道德的西方宗教人士就是根据这一原理,炼制的丧尸。
我们本来准备改日折返回来,给他收尸的。没想到他居然能够诈尸,一路追赶而来。显然,这里面肯定是矮骡子搞的鬼。
有个战士没看清楚、胆儿大,见他走得艰难,凑上前去喊小胡、小胡,以为胡油然本来就没死。我一把拉住他,大喊一声快跑。这傻小子还拼命扯我,想过去拉已经是尸体的胡油然。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门上,说这个胡油然变成僵尸了(其实不是,僵尸是尸体埋葬于极阴之地,日久天长,风水转移而成,有部分生前意识,俗称「粽子」,这个刚死,算是丧尸),你不怕被咬
我灯光一照,他这时才看到胡油然这恐怖模样,大叫一声「妈呀」,转身就逃,跑得比我还快。
这血肉模糊的胡油然见到了这么多活人,一下子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发足狂奔而来。我跑在最后面,吴队长落后一点,一边跑,一边问我怎么办 我说你们不是有枪么,用微冲把他的脚骨头打断,让他追不起来。他大骂,说他怎么能够毁坏兄弟的尸骨 我抽空摸了一把糯米往后撒,一点效果都没有——这个时候要是有一只黑猫,就好了。
我说好吧,不开枪,那你们就等着变成他一个样儿吧!
所幸胡油然的脚只剩下了骨头,跑不快,一时之间也追不上。跑到了第一个岔路口时,突然听到前面叫了一声,然后好几个人都停了下来。我刹不住脚,一下子就撞到了前面的一个兄弟,我奇怪,探头一看,前面密密麻麻好多虫子出现,有蜈蚣、蝎子、多足爬虫、红头蟑螂、蚯蚓、毛茸茸的大蜘蛛……布满了整个岩壁上,地上黑黢黢的一层,足足铺了好几厘米厚。
十来个带着红帽子的小矮个儿在跳跃,蹦来蹦去。
它们就是矮骡子,在指挥虫子——天知道它们哪里弄来的这么多毒虫子,身怀朵朵的我,自然能够看出,这并非错觉。
前有万虫阵,后有诈尸追,怎么办 我大喝一声,麻辣隔壁的,你们这些枪是拿来展览的吗 经我这么一提醒,他们幡然醒悟过来,拿手枪的、拿微冲的,一个劲地往前扫射。我大叫,打戴帽子那个,打戴帽子那个……吴队长这个人我并不喜欢,但是枪法确实不错,六四式手枪的七发子弹三秒钟打完,有两头矮骡子中枪倒地。其他人枪火齐开,几乎一瞬间就扫清了近半的矮骡子。
我正高兴,突然闻到后面一阵腥风扑来。这风又凶又臭,我来不及回身去看,甩了一大脚,一招黄狗撒尿,感觉自己的脚一下子好像蹬到了辆摩托车上面去,又麻又酸。我回头一看,果然,这是死去的胡油然追了上来。这一脚力大,胡油然也被我踹开,我右脚一着地,手就往背包里摸。什么能够克这惊诈的尸体呢 我脑中瞬间想到三件东西:上好的檀香烛、油炸三天的桃木刺、长到二十斤的茯苓经三伏天晒后磨制的粉。
这三样东西,我只有檀香烛,但是已经没有点燃、让其气息挥发镇宁灵神的时间,没办法,只有挥着砍柴刀,去砍它(变成诈尸,已然不是人类)的脚骨头。它不管,扑着朝我咬来。我久受肥虫子温养,多灵活啊,哪里能被他咬到,又是一大脚,踹飞。
然而这两踹完毕,我的体力也消耗不少,正在这时,砰砰响的枪声全都停歇了,原来吴队长他们刚才惊慌,忘了节奏,一下子把子弹打完,这会儿正在快速装弹呢——到底不是野战军,居然犯下这种错误。我来不及查看他们的战果,只听到刘警官喊快退,这些虫子爬上来了。我扭头一看,只见那几头剩余的矮骡子多在转角处「唧唧」地叫唤,然后那些黑压压的虫子,像流动的水,缓缓地压了上来。
那场面,我现在回忆起来,都是一阵鸡皮疙瘩,浑身发麻。
拿着枪,男人或许不怕猛兽,但是却仍然害怕毒虫。虫子小而不受力,只有那喷火器或者杀虫剂来灭杀,没几个人会想去享受万虫噬心的痛苦,所以他们连着退后。突然又听见一声惨叫,我一看,却是那个刘警官一不提防,大腿被那个胡油然给扑住咬到,惨号了起来。刘警官痛,一下子就把手枪的子弹抵住胡油然的头,「砰砰砰」连开数枪,弹头全部都灌进了脑袋中——然而胡油然却并没有松嘴。
我也顾忌不了吴队长他们的兄弟感情了,提着砍柴刀,插进他们两个之间,刀刃对准胡油然的脖子,咬着牙,死劲地一割,被磨得雪亮的刀子一下子把胡油然被轰得稀烂的头颅给割了下来。胡油然的躯体终于倒下,手不断往上面抓,但是头颅却仍然咬在了刘警官的右腿上。
跑、跑、跑……
吴队长这下反应过来,和另外一个人架着大声惨号的刘警官,往回路跑去。
胡油然稀烂的脑袋吊在刘警官的大腿上,一晃一晃的。
我们狂奔了几百米,刘警官说他坚持不住了,在发现毒虫阵暂时没有追来之后,气憋足了,终于舒了一口气。我让他们几个把灯光聚齐,我蹲下来,看见胡油然的头颅依然紧紧地咬着刘警官的大腿。我用手抵住脑浆脓血到处漏的头颅额顶处,念了一段平心静气咒,超度亡灵。我念得很快速,用心体会,能够感觉到一股戾气随着我的咒文,渐渐消散。
终于,胡油然的嘴松开了,砸落在地上。我不管这个,也叫他们几个离远点,免得沾到了秽气,把刘警官破开的裤子撕开一个口子,看见伤口处血肉模糊,牙印很深,咕噜咕噜往外面冒黑血,熏臭,被撕裂的肌肉组织开始变得僵硬,毛发粗硬——糟糕,又中尸毒了!
我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回答我说不痛了,麻麻的,但是冷,非常冷,感觉心往下面沉,头昏。我连忙把背包里面剩余的糯米全部拿出来,先用我水壶里面的净水冲洗伤口,然后把糯米敷上去,拔毒。吴队长紧张地看着,然后问在前面警戒的战士,虫子上来没有,回答是没有——他说这话,声音都在颤抖,显然是吓坏了。我见这糯米迅速就变黄变黑,知道还是有些效果,于是又用水壶的水把黑色的糯米冲干净。
水没了,我问谁还有水 一个战士把水壶递给了我,我掂量了一下,丢开一边去。他捡起来问我怎么啦,我说你倒出来自己看,又问吴队长要水。
这个战士把瓶盖打开,一倒,又全部都是黏稠的蠹虫汤汁,无数的白色蛆虫翻腾爬行,大家被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
我此时腹中疼痛,翻滚,一边用吴队长给的水清洗刘警官的伤口,一边说:「进山前的那个罗老头,有问题。」——我中蛊了,是疳蛊,这是一种用蜈蚣和小蛇、蚂蚁、蝉、蚯蚓、蚰蛊、头发等研磨为粉,置于房内或箱内所刻的五瘟神像前,供奉久之而成为的毒药。中者鼓胀、腹泻,虚弱至奄奄一息。然而我身具本命金蚕蛊,虽然沉睡,但本身却不惧怕这毒药,只是发作起来难受,需要时间克服而已。
两抓糯米过后,刘警官好了一些,脸色没有那么铁青了,灰白色。
可是我带的糯米,洒了不少,然后又敷完了,问他们还有没有糯米,都说没有,他们带了武器,哪里还想到要带什么糯米 外面那个向导倒是背得有,但是出不去。奇怪的是,我们一跑进洞,毒虫阵也就没再追来,不知是何原因。总这么堵着也不是个事,看着刘警官开始渐渐颤抖的脸,我心中沉闷。问吴队长,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刘警官看着我,哭了,拉着我的衣袖,说陆大师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救救我吧,我结婚都没几天,婆娘都没有热乎过几次,娃崽都没有一个呢……
他说得声嘶力竭,极尽悲凉。
我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岩洞口,心中一动。
第十二章 破阵子
我望着黑黢黢的洞口,心中想到杂毛小道经常骂我的那句话——小毒物。
就毒性而言,拥有金蚕蛊的我,本就不怕蛊毒,更不会怕这些蛇虫鼠蚁,只要不是被咬得太过严重,或者伤及重要部位(比如眼睛、比如……),定能熬到洞口。再有一个,这些毒虫的突然出现,必定是这些矮骡子搞的鬼。传言它是穿行两界的灵物,厉害得紧,然而实际上那些火药灌装的铜子弹,却能够把它们一崩一个准,打烂一身肉。
只要杀光矮骡子,危机即解!
这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返回到了原点来了。我唯有只身冲出洞口,最好将幕后指挥的矮骡子剿灭干净,毒虫阵自散去,这样才能争取时间,救助胖子刘警官——他刚刚结婚,刚享受了人间最美好的事情,我可不能让他带着这样的遗憾死掉。
死了一个胡油然,我不想再有一个人死在我的面前。
我跟吴队长要一把微冲。他惊异,说为什么要这个,我说那毒虫阵你们不敢闯,我去!老刘若是不能及时得到糯米来拔毒,不出一个小时,绝对是毒发身亡。我必须把那些矮骡子全部干掉,那些蜈蚣啊虫子的恐怖东西才会散去,给我微冲,我顶到前面去。
他愣了,呆呆地看着我,说了一声:会死的啊
我当然知道。我大声说道:「赶紧给我,时间不等人,你们都想死啊 」他没再纠结了,叫了一个战士把枪拿过来,检查好,深深看了我一眼,递给我,然后还给我一个弹夹,问我会不会用。我检查了一下,说会,以前读书的时候军训过,我认真学了,拆都会拆。拿着枪,我把剩余的一小撮糯米交给他,吩咐接下来怎么清洗伤口的事情。
交待完毕,我提着枪和手电筒,又往出口处返回去。
我肚子难受,雷鸣一般响,惴惴不安——那是疳蛊在发作。但是心腹之间,又有一股和缓的暖流在流转回来。这是金蚕蛊的力量,这肥虫子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醒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我已经有一两个星期没有感应到它了,现在这股暖流回转,我不禁想,是不是我体内毒越多,越能够刺激它苏醒
好吧,这个念头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不打算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试验。
在黑暗中潜行了一段距离,我渐渐听到了沙沙的声音,手电筒往前面照过去,顶壁、墙面以及地上,全部都是蜈蚣蜘蛛小蛇之类的东西,面目狰狞到让人只看一眼,都不寒而栗,发疯似地害怕,想逃避。我高呼金蚕蛊啊金蚕蛊,这么多毒虫子,你这个肥仔快出来开餐啊!然而它没有半点儿回应,仍然在呼呼大睡中。
我望前看,最远不过两百米。人死卵朝上,不死万万年,拼了。
这狠心一起,我就不管不顾了,挎着微冲,拿着手电筒照路,咬着牙、闷着头就往前冲。三两步就跑到了虫子横行的区域里,嗤嗤的声音听得我背脊骨都发麻,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冒起来。我穿的是大头皮鞋,鞋头垫钢板那种,抓地也很稳,一脚踏下去,就能听到有很古怪的甲壳碎裂的声音传来,还有滑滑腻腻的东西,还好我平衡感足够强,不然一个失足,摔个大马趴,我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没冲十几米,就感觉有细滑的东西顺着裤管爬上来,我跑之前,把裤子扎进袜子里,衣服扎进裤子里,还找了个军帽戴上,用布把脸蒙得只剩眼睛。然而,不断又有东西从洞顶簌簌地往下面掉,落在我的身上,然后开始四处游走起来。我使劲甩头、甩腿,把自己抖成了筛糠……然后稍一安逸,就大步迈向前面。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能够感觉裸露出来的手和被紧紧裹着的腿,都被叮咬到,隔着裤子衣服也有,这些伤害,有节肢类昆虫的口器咬伤,有小蛇的牙齿咬伤,还有蜇伤。叮的一下,火辣辣的疼——这是蝎子。我感觉自己狂奔了起来,痛觉就像是用了兴奋剂,套用一句俗套的话,我的肾上腺激素在那一刻简直攀上了高峰。
我闷着头跑,时不时拿手电筒去拍打钻进我身体的虫子蜈蚣。大概跑出一百多米,感觉前面眼一花,一道黑影朝我撞来,我躲闪不及,感觉腹部像被一个三百斤的壮汉擂了一拳,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矮骡子,居然给了我一个头槌。我肠子都在抽筋,生疼,见这家伙落地,满腔的疼痛和怒火可算是找到一个发泄点,一大脚,就把这该死的玩意儿踢到了岩壁上,溅一岩壁的血,我一照,它又不见了——血是蓝色的。
跑到这里,毒虫阵已经逐渐稀少了,我却被毒虫噬咬伤口处释放的神经毒素给刺痛得哇哇大叫,似乎唯有放声大叫,才能够稍微减缓一些痛苦似的。这痛苦连一直在我胸口槐木牌中栖息的朵朵,也感同身受,她一下子飘了出来,朝着这些向我扑来的所有毒虫大叫。这并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一种高频震动,好像在散播她的阴气、威严和凶厉,我骤然感觉全身一片清凉,灼热的伤口似乎好过了一些。
这声音超过了人类的听觉频率范围,我听不见这叫声,只感觉整个空间为之一震。
然后,我身上附着的各种虫子簌簌地掉落下来,一条粉红色的小蛇从我裤管中爬出,惊惶地往洞里窜去。
我只管跑,朵朵坐在我脖子上帮我拍虫子。
疼痛之余,我突然涌出了一种小小的幸福感,我一直把朵朵当一个小宠物、小女儿来养,她乖巧听话,但是太柔弱了,怕阳光,也不敢出现在生人面前,我一直充当照顾她的角色——虽然我有的时候也喜欢欺负她,看她委屈无辜的表情,然后被逗笑——没想到有一天,朵朵居然能够反过来帮我,对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是救我一命。
这就是报应,好人有好报啊!
我正跑着,突然感觉到一种冰冷在我背上游离。神使鬼差地,我猛然回头,察看这冰冷的来源。只见有六个绿毛人形生物各自散落出现在岩洞的石头上,它们瞧着我,紫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就像一个个小小的灯泡,发光,有着诡异的妖艳。我突然感觉,它们投向我的目光固然是有仇恨的,但是,它们似乎更加在意我肩膀上坐着的、鼓着腮帮子拍虫的朵朵。
这目光我似乎读懂了,叫做贪婪。
这贪婪好似经年的老饕餮对美味食物,那不能抑制的欲望。
我一瞬间想起了我那个叫做王洛和的便宜师叔,他养的那只塔特原狐猴,就是喜欢吞噬灵体的古怪生物,也十分有灵性,充满智慧,莫非……莫非这矮骡子也喜欢吞噬灵体 是啦,是啦,我想起来了,十二法门中的杂谈有所记载,矮骡子来往于灵界、人间两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去捕食孱弱的灵界生物,以饱口腹之欲。
朵朵可是我的性命、宝贝,我可不敢有半点儿马虎,大喝一声「朵朵进来」,转身就往外跑。没走几步,转角就有疾风扑来,我下意识一闪,躲开去,原来前面也还有几只在埋伏着。我见朵朵已经躲入槐木牌中,也不忌惮太多,虱子多了不怕痒,我的微冲背了这么久,可还没开张,我一端起来,扳开保险,朝看到的这几团黑影就是一梭子。
黑暗中,立刻就有血花溅出来。
说实话,除了读书军训时那三发脱靶的子弹外,我再也没有实弹打过枪,此后 CS、CF 之类的第一人视角射击游戏,倒是玩过一阵子,也颇为着迷,但是两者的差距却实在太大,云泥之别。然而,我这一梭子却超常发挥,一连击中两头矮骡子,打得它们嗷嗷地叫唤。
枪打完,我便猛往外面跑,这速度超出了我平时的最好成绩。
我边跑,边换弹夹(要是打 CS,此处应按 R 键)。
矮骡子像见了血的蚂蟥,盯着我,不要命地追,我跑出十几米,又往回点射了三两枪,又打到一个。当听到那一声古怪的吱吱惨叫声响起来,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涌出一阵快感。火辣辣,我全身都是伤口,神经毒素在蔓延,所有的细胞都在体会那刺激的痛感,然而前方的光线确实越来越亮,手电筒拿着碍手,我一甩,居然击中了一个扑过来的矮骡子,终于,我看见了洞口的轮廓,模模糊糊的,一轮光圈。
我转过身去,将最后的几颗子弹给打完,然后往洞口刷地一下扑出去,大叫:「老马,朝我后面开枪,都是矮骡子……」我一出来,冷风灌耳,再也坚持不住了,踉跄地往坡下面滚去,只待着枪声交错响起,将我后面那一群见鬼的玩意儿全部送往地狱。
然而,并没有枪声响起。
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憎恶印记
我忍着痛四处望,发现平地上有好几具尸体,其他的不熟,就看到李德财,脑壳都只有一半了,白花花的脑浆子糊满一脸。天空阴阴的,下起了毛毛雨,阴霾得让人心中长了毛。我哪里能够想象出来后,居然是这个诡异的情况,也没有半分思考的时间,我连滚带爬地往对面的大树跑去。
感觉后面有极轻微的踏地声,几乎是本能,我把打空了的微冲往后面一捅。
发烫的枪管一瞬间插进了一头迎面扑来的矮骡子的眼睛中,是左眼,紫红色的玻璃体一下子就炸裂了,喷出许多蓝色的血浆来。我看着它一身的黑色癞皮,突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天啊,这不就是去年九月间被我抓到的那只么,它居然在这里,难怪如此仇恨我,追出洞来!甩开这头,陆续又有四五头矮骡子朝我扑来。
我左手拎着背包挡,右手把微冲当作烧火棍,格挡攻击。
矮骡子果真是个记仇的生物啊!
「陆左,陆左,跑过来,趴下……」
正在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疲惫地跟这伙像是打了鸡血的鬼东西搏斗的时候,突然听到东面洼子传来马海波的喊声。这声音对于我来说犹如天籁,我往后一跳,看过去,只见小坡处露出马海波的半个头来,一脸紧张地喊:「拉开距离,拉开距离……」
我心底里凭空多出一大股蛮劲,往前一个冲刺,大步一跃,猛地扎在洼子的土埂上面,感觉有一个东西如影随形地跟着,粘在我的背上。五六把枪都已经伸出来了,我不敢撞枪口,往侧边一滚,腾出手来去抓那东西,手腕被抓了一下,火辣辣的,却把它掐在手里。我抓得正合适,一把掐住脖子,这东西四十公分高,脖子细长,皮又粗又黑,全是虫茧,温热的感觉。我一看,正是刚刚被我捅伤眼睛的矮骡子,它腥臭的蓝色鲜血从眼眶中汩汩流出,流到我的手上,好灼热。
它脖子一被控制,拼命挣扎,吱吱叫唤着。手上的爪子是黑色的,锋利尖锐,胡乱挥舞,然后张嘴又来咬。
这时耳边一阵枪声大作,胜利在望,我哪里会让这畜生得逞,也豁出去了,腾出另外一只手两手合拢,死劲儿地掐它脖子,让它腥臭的嘴巴不能乱咬人。嘴咬不到,它就乱抓,手、脚上的爪子,把我手臂抓得鲜血淋漓,痛,很痛,但是这种痛比起刚才那种神经性毒素蔓延的痛,却已然减轻了几个级别。
大概十多秒,它终于停止了挣扎,残存的右眼瞳孔紫红色变淡,血丝蔓延,这白色的玻璃体死死看着我,无比的怨毒,在我二十二年的人生中,都没有感受过这种程度的强烈情绪。这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它就是一个普通的动物,反而愿意觉得,它就是一个有着智慧的生物体。
终于,它垂下头颅,气息无存,紫红色的眼眸变得黯淡。
其实那一刻,我的大脑都已经停止了思考,呼吸停滞,只想着:你要让我死,我就让你先死——去死吧。我大概等到它闭气死去了一分多钟,这时候枪声已经停歇了,有人来拉我时,神志才清醒过来。我松开这绿毛怪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虎口处蕴积了太多的蓝色鲜血,这热血似乎有腐蚀性,沿着我肌肤的纹理浸润着,然后沾染到了我的伤口处,火辣辣地疼。
这疼痛直钻入心中。
我扯了几把青草来揩血,然而却止不住这种疼痛。有人递了一条毛巾过来,又递过来了水,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管接,淋湿后揩干净,火辣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但是浸入虎口处的蓝色鲜血,就像黏稠的燃料,怎么洗、怎么抹都褪不去。
这个时候,我的心脏才开始舒缓了一些。冷静之后,有一丝冰冷的寒意,就像噩梦初醒时被蜘蛛、蟑螂爬上背,全身的毛孔都发凉,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是在东官医院里,我帮顾老板朋友的女儿雪瑞解降时,那个马来西亚行脚僧人的那一丝怨念转移到我的身上。
同样类似的冰凉心悸,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陆左,陆左……你怎么了 」有人在推把手伸在胸前、呆呆看着虎口的我,我回过神来,转头去看,是马海波。他问我怎么啦,怎么一身密密麻麻的红色伤口,还挂着这么多蜈蚣、蚂蟥、毛毛虫、蝎子的尸体。听他这么说,我才反应过来,一边解开衣服掏死在里面的虫子,一边问矮骡子都死了吗
他说跟我出来的都死了,武警们的枪法准得很。
我浑身又麻又痒又痛,把厚厚的大衣解开,扔到地上,又把裤子解开,掏出一堆虫子来——除了上述的一堆外,还有一种十厘米长的小蛇,有碧青色,也有粉红色,以及许多认不出种类的虫子。难怪别人把这儿称为是苗疆、十万大山,这虫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多,而且,这可是冬天,理论上这些玩意儿可都应该是在冬眠的。
矮骡子,真的是玩虫的大家,难怪以前外婆说降服金蚕蛊,必须用它戴过的草帽。
我把衣服全部脱了,就剩一条裤衩,全身又红又肿,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而且浑身熏臭,全部都是死虫子尸体浆液的味道。我一边脱,一边问旁边忍不住捂鼻子的马海波,地上那几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李德财,还有那个……姓啥来着的乡干事怎么死掉了
我瞧着不远处那个乡干事一脸惊恐的头颅,与身体分离了好几米。
马海波一听就来气,说我们进洞了好一会儿,李德财这家伙就又发疯了,抽冷子去拔出向导的那把砍山刀,一刀砍在王干事脖子上。那刀快,猎人出身的向导进山之前把它磨得雪亮,李德财力气大得很,一刀,王干事脑袋就掉下来了,血喷了好几米高。当时小董(一个武警战士)立刻反应过来了,夺过他的刀子,想制服他,可是这家伙疯了,像狗一样咬人,活生生地把小董的半边脖子啃掉了。马海波他们慌了神,四五把枪,一下子就把李德财的脑壳给掀翻了,脑浆溅一地。
我掀开裤衩,揪出一条两指宽的大蜈蚣,它咬了我的不可说,但是我身上还有疳蛊,金蚕蛊也分泌了毒,结果把它自己也毒死了。我甩开在地,马海波看得眉头直动,后颈的筋一扯一扯地,问我没事吧 我说不知道,反正出这趟差事亏本得很,这么多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球了,还好我护住了脸,没被咬成麻子。
我又问后来呢 怎么都埋伏在这边
马海波有点嫌恶我身上的味道,离远一点,站在上风口,说后来草丛子里真的蹿出来几头矮骡子,跟我描述的简直一模一样,速度快得像山猫,抓伤了罗福安(他手下一警察),然后被他们乱枪又轰进了洞子里。他们吓坏了,跑到这边来蹲守,看住洞内。结果罗福安不久又发了臆症,胡言乱语,他们怕罗福安变得跟李德财一样,就把他反绑、铐了起来……
我终于清完了身上的虫子,可是也只剩下一条裤衩了,寒风一吹,屁股凉悠悠,冷得我直打颤,前后僵冷。我问现在好了一点没有,他说昏着呢,我说我去看看,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马海波跟着,问里面什么情况,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出来
我说没看到我这个样子啊 里面死了一个武警战士,叫做胡油然的,还有你手下那个姓刘的胖子,中尸毒了,我糯米没带够,回来的路上又遇到矮骡子驱使的几百米的蠹虫阵,我咬着头皮硬冲过来的。说完这话,我脚踩了个空,眼前一黑,神志都有些恍惚,马海波见我这样,连忙扶着,担忧地问没事吧 我说有事没事都没办法,问个球
马海波也意识到我有点发火这趟差事了,没有说话。
我来到那个叫做罗福安的警察面前,他双手已经被反铐住,本打算用来捆矮骡子的绳子把他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闭着眼睛,呼吸平静。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翻开眼睑看,是上翻的白眼球,惊厥,应该没什么大碍。他大概是被矮骡子迷惑了魂,一会喊一下魂应该就没事了。我往右手吐了口唾沫,准备掐人中,突然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的瞳孔呈完美的圆形,黑色很淡,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空洞。
我心说不好,正想行动,他说话了,声调很古怪:「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我愣了神,丈二摸不着头脑,接着他又说第二句话:「人类,你真的以为我们死了吗 赫赫,我们只是回归了真神的怀抱……你手上沾染了头人的鲜血,你身上必受到所有幽冥生物的憎恶,颤抖吧,人类!」
第十四章 逃出生天
罗福安周身有淡淡黑雾笼罩。
他古怪的话语让我心中一凛,看着他扭曲的面孔,双眼翻白,舌头都不清楚,语调诡异,就知道此刻的他并不是他,而是被上身了。被上身有很多种,在中国这地界就有请神、神打、走阴、降临以及……鬼上身。所有的一切,鬼上身是最危险的一种。因为被鬼上身,身体的操控权已经被死去的鬼魂或者灵体所掌握,生死寄于别人之手,身不由己。这样子做出来的事情,最可怕。
这是死去的矮骡子灵体在借罗福安的口与我对话。
果然是有智慧的生物。
真神是什么 我管不了那些,但十二法门中对于喊魂却自有一套方法,我也不含糊,懒得听它在这里给我下诅咒、胡言乱语,一个大嘴巴子就抽过去,果决无比,罗福安的脸立刻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我用手指沾了一些伤口的血,抹在他脑门上,高喝一声「洽」,然后结内狮子印,念「金刚萨埵降魔咒」超度之。
过了一会儿,罗福安幽幽醒过来,睁开眼,看我,一脸讶异,问怎么了
马海波笑着解开他的手铐和绳子,说鬼门关口走一圈,自己都不晓得。罗福安依然捂着自己的脸,发愣。这时候,周围的人已经把矮骡子的尸体收集到一起,并把死去的三个人都收殓好。我说谁去里面接应一下吴队长他们,矮骡子基本死绝,虫子自然会散去了。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看向马海波。马海波手下有三个人,一个留在了洞子里,一个被矮骡子上身刚解,人手少,武警战士倒是还有六个,但是却不归他指挥。见了我掏出来的这一堆虫子,没有几个人乐意去走一遭。
我见他们犹豫,说老子为了争取时间,一个人踏着虫阵就跑了出来,一口气都不带停的。现在矮骡子死光了,虫子也散了,里面还有你们的兄弟和战友,在等待着你们的救援,可是,就没一个有胆气的汉子敢去 难道真的要让我这个重病号再跑上一趟
有个战士很担心地问:「那些虫子真的散了 」
我其实并不知道,不过为了给他们信心,话就说得很满,说没了,不过你们进去小心一点,把自己包裹紧一点儿,别挂到什么东西。我这么说,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分别是向导、马海波剩余的那个手下以及两个战士。我让他们带一点儿糯米去。他们几个进了洞,其余人留在外面收拾现场,马海波指挥着,过一会儿来问我,说上了罗福安身子的矮骡子说的是真的吗 世界上难道真的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好气地说鬼扯,有吗 你见过吗
虽然这么说,我心里面其实也并不好受。事物因为神秘而恐怖,我不知道为什么矮骡子能够说话,也不明白它讲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简直太扯了。但是心中那道阴森寒意,却让我有些暴躁不安,总感觉被暗算了。
大冷天,风呼呼地刮,我总不能一直裸下去。没人准备多一套衣服,地上虽然躺着毫无声息的三位,他们不用穿了,但是我却没有半点惊扰亡者的想法,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我又重新套上去,一闻,臭得我自己都想吐。不过忍住了,比起臭味来说,身上的麻痒疼痛更加让我难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法门记载,毒虫繁衍地,必有良药。有一个小战士陪着我,我就让他和我一起去千年古树周围转了一圈,终于在西边的草甸子里发现有龙蕨草的存在,我赶紧让他多采了些,用石头把草磕出汁水来,然后把这稀烂的草团子敷在身上。
龙蕨草性凉,阔叶锯齿,绿色带芒,解毒,对蛇虫叮咬的治疗有奇效。
我让他帮我多弄一点,打包,准备带回去。
敷上之后,感觉全身冰冰凉,虫毒的灼热蔓延感立刻消退了许多。我看着手中的这龙蕨草,想到了降服金蚕蛊的往事。当时它可是我人生的噩梦,哪能想到,我这会儿倒是有些想念这条肥虫子了。它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醒转过来
要是此刻有它在,趴在我伤口吸上一吸,我也不用这么的难过啊。
那边马海波在叫我,我跟武警战士一起回去,只见吴队长他们已经出了洞,中了尸毒的刘警官被平放在地上,一脸的黑色。我问用糯米拔毒了没有,有人说拔了,但是没效果。我一看,那牙印已经结痂了,蹲下来,拿刀子把痂挑开,然后任那黑血流出干净,再找来糯米敷好。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好了许多,摸了一下他的指甲,并不尖锐,也没有发黑。
我这才长呼了一口气,说没事了,就是失血有点多,回去多补补。
吴队长、马海波两个人合拢在一起来,盘点今天的战果。吴队长他们出来的时候,虫子确实已经散去,就跟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地的尸体,以及死去的矮骡子。他们把矮骡子的尸体拖了出来,里面外面,总共十八具,整齐摆在不远前的平地上,有人在专门拍照,调查取证。
今天的战果显赫,但其实损失也很大,死了四个人:武警战士胡油然、小董、李德财和乡里的王干事。剩下的这些人,伤的伤,惊吓的惊吓,心神未定,竟然没有几个正常的。这样的结果,两个带队的回去,肯定是要受到处罚的。特别是吴队长,他虽然没多说,但我知道他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带着尸体回去,矮骡子太多,也只能背四个。其他的,也没心思埋了,先放在岩洞里,改天来收拾。大家凑了一凑,总算弄出了三张裹尸布(胡油然的尸体留在了洞中)。回程的时候,我属于伤员,就没有参与背尸的事情。我脚疼,走得慢,落在队伍的后面。马海波在我旁边,背着小董的尸体,问我说岩洞里的内脏怎么回事,吴队长说得很奇怪啊,是矮骡子做的吗
我说问我也没用啊,我也奇怪着呢。那石桌很古怪,里面的蝙蝠没有一个敢靠近的,盛着的内脏,只有干枯风化,却没有被蛇虫鼠蚁给吞食,我站在那旁边,感觉很不舒服。是一种祭祀的仪式吗 还是别的什么……
马海波问我,进山路上,那个老头子搞了什么鬼,把水壶里面的水变成蛆虫
我按了按肚子,发现中的蛊毒已经渐渐消散了,说你觉得呢 他说是不是被下蛊了,怎么其他人没有症状 我说那个老头,可能是我的一个仇家,回去的时候,把他带上吧,投毒、不,应该是投放危险物质,怎么弄,你们看着办。他看着我,问真要搞 我点点头,说人家都已经逼到了这个份上来了,我若不还击,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当然,我也不是指使你,我这算是报案吧,你秉公执法就行。
我们原路返回,一路上气氛很沉默,三具尸体,以及留在溶洞中的小战士胡油然,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天空阴沉沉的,像个愤怒的英国老妇人。所有人除了不说话,唯一相同的举动,都是时不时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我。为什么 我被这些若有若无的眼光扫到,仔细思量,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答案:他们在心里想,这个屌毛怎么还没死
被如此多毒虫撕咬过后的我,体内的毒素足以放翻几十个人,但是我却没死,踉跄着走路。马海波砍了一棵小树,给我做拐棍,我就拄着,身上糊满了绿油油的草汁液,发出一阵阵青涩的苦味,悲催凄惨,一副衰样。身上的伤口先前肿胀,现在消了一些,说不清楚是金蚕蛊还是龙蕨草的作用,有时候我在想,这肥虫子不是怕龙蕨草吗
我涂满,能不能把它激醒过来
可是无用,呼唤它的声音仍旧是石沉大海,丫的睡得可香呢。
下午 5 点多,我们终于走出山林,看到了一户人家的松树皮屋檐。远远的,我看见草垛子那边有一个人在吸旱烟,天色昏暗,木屋和旁边的天地都变得朦胧,所以这火星子尤其明亮。
那里有一个老人在等着我,他想看看,我是死是活。
很遗憾,我仍然活着。
我告诉马海波和吴队长他们,先别过去,我去会会我的这个同行。吴队长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马海波却知道我养蛊人的身份,点了点头,说小心,你去吧。我说这是屁话,给把枪防身不 他说不行,拿给我,我这是违法,他也是。我说得了,又不是环保袋,什么时候都在装着,累不累。我整理了一下仪容,像一个参加婚礼的新郎,走向我前面的这个对手。
他仍坐着,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像个雕塑。
有风吹来。
青烟袅袅。
第十五章 耶朗故闻
我顺着田埂一路走,拄着木棍,瘸瘸拐拐,一直来到他的前面。
大山里的冬天,黑得早。没有星空的天幕下,我站在他前方一米处,被那旱烟的红色燃点吸引,居然看不清他几分的容貌,模模糊糊的。他停下了抽烟的动作,盯着我好一会儿,这一刻,他的眼神比昏黑中的火星还要耀眼。停顿了一下,他问我要坐吗
我点头,说今天累死了,有得坐,当然要坐。
他佝偻着身子,去屋里头搬凳子,我发现他刚刚坐着的地上,有一摊血迹。蛊毒蛊毒,这蛊如何能够成害人之物呢 蛇虫鼠蚁,大自然造物也,人类之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产物,所以,蛊和骡子一样,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我之前说过,论毒,人心最毒也。用念力下蛊害人,人若不中招,施术者必中反馈,生生承受这一拳打空的力道。
罗老爹,刚刚不知吐了几 CC 的血。
我心中一阵快意。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他搬了个矮板凳,慢吞吞地过来。这板凳是用三块废木头随意钉制,上面被屁股蹭得滑亮,普通农家的摆设。我坐下去,说能不能不抽烟,他这烟叶子太呛,我现在肺不好。
他点头,用鞋底把烟斗磕灭。摩挲着烟斗锅的铜壳子,他看着我,问我认识他不
我摇头说不认识——其实我大概已经清楚了他的身份,只是不想说。他显然是信了我的话,很吃惊,说连我这个仇人都不知道,还敢跑到中仰来 难怪,我说你怎么敢喝我家里的水呢,原来是并不晓得我。冤有头,债有主,好教你晓得,我叫罗大成,别人叫我罗聋子,是罗二妹的堂哥,这一下,你应该是知道了吧
我说原来你是罗婆婆的堂兄,失敬失敬,倒是我外婆那一辈的前辈高人。
他摆摆手,说他们年纪虽长,但是却不敢跟龙老兰同辈。苗家十八峒,三十二洞口,若论师从,他跟我还是同一辈:「长幼尊序,不可乱来,你还是叫我罗聋子,叫她罗二妹,不然我妄自尊大,下去也没有那个脸见人。」
我说这就是你给我下蛊的原因
他说是,他们这一支蛊苗,讲究一个恩怨分明,恩要报仇要清,归根结底,二妹是我害死的,而且枉死于汉人家的衙门里,生魂都不得安宁。所以他要报,不然对不起这血脉相连的渊源。我气愤地笑了,说你这倒是摆的歪理!罗二妹是因我而死吗 她是死于积年的肺病,死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死于……福薄的原因,是她把人家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给咒死了,还炼制成小鬼,供她这仇人使唤,而你堂妹一家的悲剧,最主要还是因为矮骡子的迷幻,让你那堂侄子遭了牢狱之灾。
这一切,关我什么事 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作恶不需要被惩罚
罗聋子不聋,他听得清清楚楚,事实上他的心里也明白得很,但是他依然执着地向我下了疳蛊,事不问缘由,只说仇怨。和罗二妹一样,在他这种人心里,恨也许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吧!为什么呢 蛊毒就仿佛他们手中的利器,然而贫困却是魔咒,现代社会里这类的养蛊人地位都不高,太久平淡的日子,让他心中充满压力,忍不住找一个发泄口。
他没有说话了,目光看向了远处等待的马海波等人,吃惊地问我们是不是去剿灭矮骡子了
我说是,你中午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何必再问一次。这些家伙,在青山界横行霸道,窜来窜去,半年多时间居然杀了三个人,不剿灭,周围的乡亲能过好日子吗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认为把它们剿灭了乡里人就能够安生了 你知道矮骡子是什么来头吗 我摇头,说不知道。
罗聋子问我,知不知道夜郎国
我说知道,夜郎自大嘛,《史记》里面有记载,说汉武帝派人去寻找通往印度的通道,曾遣使者到达云南的滇国。期间,滇王问汉使说汉朝和滇国谁要大一点 后来汉使途经夜郎,夜郎国君也提出同样问题。一直到后来还衍生成一个成语,是井底之蛙的意思。
他摇头,叹息,说你真认为一个东至湖广,西及黔滇,北抵川鄂,南达东南亚,地广数千里的国度,真就抵不上一个西汉朝 他说得很严肃,一讲话,完全没有一个乡间老农的模样,反而像一个学堂之上的教授。
我讶然,说夜郎有这么厉害
他摇头苦笑,说年轻人,要多学习,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夜郎最盛的时候,常年拥有精兵十余万。夜郎本名叫作「耶朗」,「耶朗」即唱诵,是在祭祀活动中以半朗诵半咏唱的形式,宣读氏族盟誓。凡是参加「耶朗」的氏族都是「耶朗」大团体的成员。「夜郎国」实行的这种「耶朗制」,形成了一个以经济与文化为纽带的庞大社会组织,整个「夜郎国」就是由大大小小的「耶朗」组成。而苗疆巫蛊之术,也是自西汉起的夜郎国流传下来的。
我不解,问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吗
他说我要说夜郎国是毁于矮人国之祸,你会不会吃惊 我大笑,说怎么可能 我身为此地中人,书未曾多读,但是也知道夜郎国是与南方小国发生争斗,又不服从汉朝出面调解。汉朝新任牂牁郡守陈立便深入夜郎腹地,果断地斩杀夜郎的末代国王,继而平定其附属部落的叛乱,最终灭亡的。哪里来的矮人国 哪里……
我说着说着,就没有再说话了。
南方小国……
一个小小的郡守,就能够深入一个带甲之士十数万国度的首府,斩杀国君,灭其国 那可是西汉末年,不是武帝的巅峰时期,这件事情说起来实在太假了!那么,夜郎那十几万的精锐干吗去了 矮人国,是矮骡子建立的国度吗 历史的烟云,笼罩了大部分事实的真相,后人只能从文字记载和某些未磨灭的痕迹之中,去探寻遗失的信息。
罗聋子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我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他也没有回答。
矮骡子到底是何物,这一个疑问十二法门中已有记载,说是深山瘴气中诞生的野怪精灵,是游走人灵两界的生物。我之前提过,十二法门中有很多愚民的笔锋,除了大量有用的信息,也会掺杂许多虚无缥缈的传说,类似于庄子的《逍遥游》或者上古奇书《山海经》,本不足为信。然而罗聋子这番结合历史的解释,又让我心中疑虑。
难道真有其事
我说我在千年古树下面的溶洞子里,发现了一个类似祭坛的东西,那是个桌子,上面放有四颗人心(其实是各部位内脏),这是什么东西 罗聋子问龙老兰有没有给我讲过一种叫作大黑天魔王召唤的黑巫术 我摇头说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他说这是一种很厉害的黑巫术,算准了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期,然后杀十一人,分别取五脏、四肢、阳物以及头颅,精确到时刻,然后融入有邪性的石头中,召唤出一个大黑天出来。
我问大黑天是什么 这些都是那矮骡子干的,它们懂这黑巫术
讲了这么久,罗聋子嘴唇干燥,舔了舔,不理会我的抗议,又从怀里弄了些晒干的烟草叶子,装上填满,划了根火柴点上,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然后问我,中午他下的疳蛊,没有让我毒发身亡,是不是因为我外婆给我种下的金蚕蛊起的作用 但是,为什么他没有感受到一丝金蚕蛊的力量
我没回答,感觉面前这个人,他的情绪有些诡异。
他的耳朵突然变得很红,眼睛亮,抽旱烟吐出来的云雾,袅袅地变化着形象,好像在勾勒着什么东西。我心一跳,胸前的槐木牌飞出一股气流。瞬间,朵朵已经飘在了罗聋子的身后,眼里面饱含着泪水,但还是缓缓趴在了他头上。
罗聋子眉头一皱,说他堂妹子养的小鬼,现在在帮我
我知道他看出了什么,但没说,只是问他现在想干什么 又想下蛊 他嘿嘿地笑,说他罗聋子这一辈子,最擅长的不是这些药蛊,而是灵蛊。听说过钉蛊没有,这个是用一根生锈的铁钉日夜供奉神像之前,逢初一十五不食水米,年年吃斋,念二十年经换来的,又名「二十二日子午断魂钉」。意念一达,铁钉就入体,过谷道,钻小肠,五脏六腑游览遍,最后从双眼之中透体而出,历时二十二天,最终死亡。
我大惊,这东西,何其毒也。正想站起来,只见他一声大喝,曰「度」,我屁股下面的凳子,突然一阵抖动,似乎有一种尖锐之物,就从某处直接攻入我的体内。
我大叫一声,往后跌倒而去。
而朵朵,则第一时间朝罗聋子的后颈咬去,小家伙此刻倒是一口尖牙。
第十六章 中仰苗蛊一脉
我后仰跌倒,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下的石子,后脑勺生疼。
罗聋子站起来,手奋力地往后挥去。鬼魂这东西,若不作用于外物,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当朵朵狠狠咬到罗聋子的脖子上时,不但是他,连十几米外的马海波他们,估计都能够看清楚了。罗聋子也是有些本事,嘴里大声咕叨着苗话,这是咒,驱鬼咒——他和罗二妹一脉相承,自然也知晓一些法门。朵朵被他伸手一抓,勒住了小手,然后又被持咒,痛苦地奋力挣扎,居然喊出了嘤嘤的哭声来。
我前面说过,鬼魂无声带,发不出声音,除非极度痛苦,用灵魂在战栗。
这哭声,每一个音节都击打在我的心里,让我心碎得厉害。虽然感觉到体内有一根灼热的尖锐硬物在游走,撕开肌肉,让我每一根神经,走往大脑里面的,都是疼痛,让人有立刻昏厥过去的痛苦。但我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一下子就冲到了罗聋子身前,一个大耳刮子,就扇到了他枯瘦黑黄的脸上。
「啪!」这一声脆响,把罗聋子直接扇倒在地。
看来,对于这个处于风烛残年的老家伙,物理攻击的效果远远大于神秘的巫蛊之斗。为了让朵朵赶紧脱离他手,我也顾不得欺负老人家的恶名和脸面,上前就是一通王八拳,一顿乱打,终于,朵朵脱离了他的魔爪,惊魂未定,倏地钻进了我胸前的槐木牌中。与此同时,我身后几米传来了马海波等人的呼喊声。
罗聋子被我压在地上,嘴都被抽肿了,眼窝子处一片淤青,见我往后看去,口中大呼,说破,钉子破,生魂开,七十二路神仙爷爷奶奶,让他死吧!死……我突然感觉体内一阵炸响,通体生疼,由内而外的痛,在脑子里炸开,轰——我再也抵不过了,往后一倒去,感觉所有的痛觉并没有随着脊柱,往上传导,而是瞬间集中到了脐下三寸的丹田位置。
什么是下丹田 藏精之所也,五脏六腑之本,性命攸关的地方。
轰的一下,我感觉一个庞大的意志连接到了我的脑海里。
然后我听到了罗聋子失魂的一声呼喊:「你……你居然、居然是汉蛊王洛十八的……」
黑暗瞬间席卷了我的意识,我痛,所以世界变暗,倒下,整个天空恢复了平静。
生,或者死,其实远远比想象中的更残酷。
当然,也更简单。
我再次恢复了意识的时候,依旧是在医院里。
我第一意识是在自嘲:数一数,我这半年倒是跑了好几次医院了。我眼前是一头的灰白头发,这是我母亲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她终日劳作,风吹雨淋,所以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苍老。她坐在凳子上,趴在我床头,睡得很熟,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我心中一酸,伸出手想去拍母亲,她感觉到了,醒了过来,很高兴,问我感觉好点没有
我说还好,现在几号了 她说今天都十七号了。
母亲她惯来说农历,那么也就是 1 月 24 日,天啊,我足足昏迷了三天!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没有什么障碍,就问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告诉我,她是三天前的早上接到的电话,说我进了医院,然后是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年轻警官接她到的医院。警官说我是帮助公家去破案子,结果被虫子咬伤了,然后住的院。这几天来了好多人看我,病房里面花篮、果篮摆满了,还有领导给了她一万块钱的奖金,医疗费也可以报销的……
「医生检查过了,说你是太过疲劳……至于你被多脚虫咬,又没受伤中毒,他也不清楚——县里面条件太差,要不要去市里面检查一下 」
我问他们有人在外面吗 我母亲笑,说暂时没有,不过这几天倒是有一个好水灵的妹崽天天来看我,还会陪她聊好久天,问是不是我女朋友 我心想我母亲说的这个漂亮妹崽莫非是黄菲 我母亲笑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很多。望着外面的天色,估计是下午四点多钟,我憋尿难受,这是单人病房,带独立卫生间,于是我下了床,脚着地有些腿软,我母亲要来扶,我不让,自己去厕所里,美美地放了一通水,然后摸了摸胸前的槐木牌,感觉到了朵朵。
小丫头安静地在里面待着。
我再感受了一下身体,无恙,没有所谓的钉子蛊游窜,反而有无穷的力量源源而来,精力十足,让人恨不得出去跑几圈。
这是为什么呢
我洗完手,外面有人的声音,嘈杂。我推开门,看见马海波和杨宇,马海波他高兴地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一来,人就醒了,莫不是看到他老马来了 我们寒暄一阵,我母亲见我们有事情要谈,借口打水出去了,我们坐回床前,马海波拍着我肩膀,说好小子,当时吓坏他们了,立马冲过去把罗聋子给铐了起来,他们也害怕老头儿下蛊,把他直接拍晕。
我问后续的事情,马海波说虽然这件事情很离奇,但是有这么多矮骡子的尸体在,还有这么多目击证人,上面的领导也信了,当事人也死了,所以案件也就结束了。前天,他们又去了一趟后亭崖子,想把所有的尸体收集回来,然而,矮骡子的尸体悄然无踪了,只有胡油然的尸体,身首分离(是我干的),而且还被虫吃鼠咬,草草收殓完毕之后,从青蒙乡组织人手,把那岩洞口砌一道砖墙给堵上了。
县里正在结案,然后准备过几天召开几位牺牲烈士的追悼会。
我听到矮骡子的尸体莫名消失,心中一阵悸动。
是有残余的矮骡子收拾了,还是变化为灵体消散了 又或者……
讲完这些,马海波又提起特招我的事情,我再次婉拒。他长叹,说英才不能为他所用,人生之憾事也。我笑说放屁,为了他们我几次历险,这一次小命都差点给搭上了。他说事情没了,还有两件小事,那个罗聋子,他虽然被抓起来了,但是身子骨却不行,这几天病怏怏的,快挂了的样子。医生检查,说是内脏受伤——那天你们打了一架,有可能……
我很郁闷,说不是吧,难不成你们要告我蓄意伤人
马海波说到底这是怎么回事,起码我要告诉他啊。我说这老头子快要挂了,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对我下蛊不成,然后遭到反噬了,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很多东西我也无法解释。马海波说上面的意思是让我和罗聋子见一面,让他自己解释跟我无关。我点头,说可以,安排时间我见他一面。
说完这,马海波抓着我的手,看着我胸口的槐木牌子,低声问我:「那天,从你怀里面飘出来又躲进去的那个小女孩,是什么东西 」
他说这话,一脸的紧张和兴奋,旁边的杨宇也睁大眼,观察我的表情。
我就知道这家伙看到了朵朵,也不承认,只说是一种法术。马海波说不对,那个小女孩他见过,是黄老牙的女儿、黄菲的堂妹子,他认识,不可能看错。
我沉默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被我的眼睛盯得发毛,马海波的脸变得有些僵硬了,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我冷笑,说知道犯了忌讳还问 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说都是朋友,没必要吧,大不了这事情埋在肚子里面,跟谁都不说出来。我说你这话我能当作屁么,东官的欧阳警官是怎么知道我的 马海波说这回不会,连黄菲都不告诉。我看向杨宇,他也连忙赌咒发誓。
我叹气,说这些事情我不是逼他们,只是这世界上,有的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我也是为了他们好,他们连连点头,说是。我说那天看到的人,也帮我控制一下口风,马海波说没得问题,包他身上。
讲完这些,马海波说我要的东西,他俩都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去拿都可以。
我说好,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马海波又来了医院,提着一旅行袋的东西,我检查了一下,都是我清单上的东西,由于担心不够,都备了双份的材料。我向他表示了感谢。第二天我就出了院,让我母亲把东西先带回家,而我则在马海波的带领下去见了罗聋子。
再一次见到他,感觉这个老头子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下来,又老又脏,见到我,骂我是个叛徒,苗家人的事情苗家人解决,找汉人做什么 马海波在一旁插嘴,说他就是苗族的,是中国第四大少数民族,现在全民族大融合了,怎么还讲这些老黄历 罗聋子瞪了他一眼,没有再骂了。
我坐下,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这世界上总是有一个秩序的,人作恶,就要受罚。
他死死地盯着我,说:「你个娃儿,想不到来历如此的深,龙老兰倒真的是好算计。我算是栽了。我这次受到钉蛊的反噬,活不了几天,命不久矣。二妹栽于你手,我栽于你手,不过你不要得意,你不要以为我们中仰苗蛊一脉就这样消亡了,你等着,总会有一个中仰巫蛊的传人来找上你,跟你这个敦寨苗寨的遗脉,来一场公平的斗蛊,让你身败名裂的,哈哈……」
他失心疯一般猖狂大笑,瞎了一只的眼睛里,露出诡异的白色光芒。
我懒得听他说这狠话,看了下一旁的马海波,他明白我的意思,竖起大拇指表示没有问题了,我站起来,跟他说:「我知道你把希望寄托在王万青这个小逃犯身上,不过我告诉你,不要让我遇到他,这个害死朵朵的家伙若是被我抓到,必当绳之以法,让你们中仰一脉绝后。好啦,你这个好赖不明的老头子,安心去死吧,你眼中的希望,不久之后就会下来陪你的!」
马海波跟着我走,只当做没听到这句话。
诸事已了,我回到了乡下的家里。离大年初四也没有几天了,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得不抓紧时间。时近过年,在外地上学的、工作的年轻人也纷纷返家来,我朋友多,人来人往的,家里面也不安静。我三叔在镇附近的村子里,他和我三婶子要去市里面跟他女儿过年,我就跟他说了一下,把钥匙给我,于是我直接去他家住下。
2007 年的农历腊月,我都在一个农村的木屋里面度过。
在我的想法中,朵朵再过一个月,就能够找回记忆,变得越来越聪慧了,而我,则为此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