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萝莉
店子的生意忙,我没叫阿根来接我,自己乘车返回了东官。
到了东官市,我先回到在厚街的家里把行李放下,洗了个澡,然后打电话给阿根说我回来了。他说好,今天晚上去给我接风 我说我请吧,大家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叫上店子里面的人一起去,吃饭唱歌一条龙。阿根说我现在就去定地方吧,你要不要来店子里看一下
我说好的,一会儿就过来。
我重回南方之后的日子有些惨,我没有再进厂,而是先打了几天临时工,然后瞅准商机,在珠海的一个工业园里面倒腾了辆三轮车,早上卖蒸玉米、摊煎饼、稀粥等早餐,中午去跑保险业务、揽客,还有帮人淘宝代购,晚上工人下班了我就去跑摩的,帮人搬家等,真的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累得跟狗一样,整整四个月,我瘦了二十斤。
但也是那个时候,我在短时间里积累了一点资金,于是就盘了一家快餐店。
人说穷不穷,其实是没有逼到某个临界点,真逼急了,什么做不来 我有个同学,刚开始大学毕业,找了一家药店做事,轻轻松松,一个月两千多块钱。后来家里出急事,要用钱,一毛储蓄都没有,结果长辈去世了,才后悔莫及。
最近联系上他,在深圳打拼,一个月工资上万,那只是努力两年的结果……
这都不提,快餐店做起来还可以,利润大,时间也闲适了。
不久之后,我遇到一个香岛老板,跟他跑了几单生意(具体是什么生意就不说了,反正不好听),又赚了一点钱。尔后承蒙那老板看得起我,给我指了条明路,让我和他表弟合伙搞生意,于是我就火速把快餐店盘给一个老乡,来到了东官市。
阿根就是那个老板的表弟。
我来到了位于商业街附近的店子里,发现阿根不在,几个店员纷纷叫「陆哥好」,我跟他们点点头,问根哥呢 店里的负责人阿美跟我说根哥去订餐去了,说晚上给我接风洗尘。我说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晚上玩开心一点,几个店员都很高兴地说一定,一定的。
我让大家散了,留阿美跟我讲下店里的情况。
我和阿根这家饰品店主要销售一些时尚饰品、化妆品、化妆工具、精美小礼品和家居小饰件等,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品牌商加盟店,在东官市南城区这里拥有两家店面,四个独立柜台,阿根平时负责物流和售后,我负责营销和管理以及其他杂项,不过做了快一年了,生意也基本上了正轨,也有了几个精干的团队成员,并不用太操心。
聊了一会,基本没有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阿根进来了。
我们紧紧握手,让小美去忙之后,阿根和我坐在店子后面小小的办公间里聊天。扯了一会家里面的事情,我并不会将那些离奇的事情跟他讲,于是便大概略过。阿根对我外婆的去世表示了遗憾,然后讲了讲最近的生意情况。谈到王姗情(就是之前提起的那个小妹)的辞工,阿根的语气就有点责怪我,他说你要早点回来劝一劝,说不定能够留住她呢。
我问她现在人呢
阿根语气有点苦涩,他说姗情那个混蛋男朋友在××(一个城中村)那边租了个出租屋,自己拉客,70 块钱一次,麻辣隔壁的,真想找人揍死他。我笑,说这还是游击队,难怪便宜,抵不上洗脚城、夜总会这种正规军的价钱——按说王姗情的价钱不止这些的。
阿根的表情有点冷,他看出来我是故意这么说的,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我能有什么意思 兄弟,阿根我当你是兄弟,所以讲话重了一点,那妹子现在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她已经下水了你知道吗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当然,这不是绝对的。但是人家都已经为了赵刚那小子,自己去做鸡,那是爱,是最纯粹最无私的爱,是伟大的爱情,但是,这爱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知道吗
我从兜里面掏出两百块,拍在桌子上,说:「你要是喜欢她,我给你钱,你去找她,70 块钱,正好三次。玩完之后保准你会腻。」阿根听完我说的话,猛地一震,站起来想打我,但是犹豫着,却没有。他颤抖着嘴唇,缓缓蹲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胳膊里。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压抑不住的、呜呜的哭声传来。
我叹了一口气,阿根他虽然已经二十七岁了,但是并没有经历过几次情事,为人有些内向,这也是他表哥顾老板让我这么一个要啥啥没有的家伙跟他合伙的原因。阿根要是有他那个香岛表哥一半的精明,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阿根仍旧想不通,以至于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开朗起来。去量贩 KTV 唱歌的时候,我问阿根一会结束,送员工们回家,要不要带他去夜总会解脱一下,他摇着头说不用,他现在没有转过弯来,过几天就好。我点头,说你自己想清楚,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唱 K 的时候,我们店里的几个小妹一直缠着我喝酒,我来者不拒,结果把好几个都灌得头重脚轻,几个小子笑着说陆哥你回一趟家,酒量变大好多——事实上他们有的人比我大好多,但是都习惯叫我陆哥,大概是我少年老成吧。
一直玩闹到十二点,两个老油条一点的员工跟我打了声招呼,便嘻嘻哈哈地融入夜色里,寻欢作乐去了。而我和阿根则一人拉一车,避开警察把这些人一个一个送回家。我最后送的是店长小美,她喝得半醉,我打电话给她姐,让她到楼下来接一下。我挂完电话,小美倒下身子抱着驾驶座上的我,迷迷糊糊地喊陆哥。
她下班的时候换了一身靓丽的鹅黄色短裙装,丝袜,喝了些酒,秀丽的脸上白里透红,身材玲珑,声音软糯,眼勾勾地看着我,风情万种,让我的心一下有些荡漾。
想一想,自从上一次跟那个 OL 前女友分手之后,我过了差不多有好几个月的和尚生活了。小美是我们店里的店花,河南妹子,长得很漂亮,单身。我知道她有一点喜欢我,但是我却秉承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一直不敢伤害她。
然而此刻,体内莫名就有一股燥热的冲动。
好在小美的姐姐很快下楼来接她了,她姐是个少妇,风姿绰约,我问要不要帮忙扶上楼去,她说不用,二楼,就几步路,不用麻烦陆老板您了。我扶小美出来,看着她们进了楼里,闻着车里面残留的香气,恍然若失,过了好久才开车离开。
回到厚街附近的家里,已是半夜。
我住的一套三居室,在十楼。打开防盗门,感觉里面有东西在动,我集中精神看,发现我带回来的小鬼趴在客厅的地上吹灰尘。我现在已经明确了她的身份,她真的是黄老牙的小女儿、黄菲的堂妹子黄朵朵,但是因为经历过罗二妹的炼化和时间的推移,已经没有了关于自己的记忆,智力也有点退化,像是四五岁的小孩子。
我之前跟她沟通过几次,所以叫她朵朵,她也答应。
见我走进来,她抬起头,露出婴儿肥的小脸,她的脸很精致、漂亮,像她母亲,生前是个很萌的小美人儿,脸很白,牛乳一样,但是倘若细看,便会觉得有一点青蒙蒙的青黛色。我伸出手,她爬起来,然后跑到我面前,飘起来抱我——她其实是一种灵体,没有实质,但是我却能够抱到她,当然也没有实体,只是一种摸到气球的感觉。
我托起她,就像托起一只氢气球,我问你在搞卫生啊,她点点头,嘴角上翘,然后眨巴眼睛。我说那你弄吧,我离开太久,家里面灰尘很大呢。她委屈地比划着,我看了一下,知道她说她搞了很久的卫生了。我俯下身子去抹了一下地板,有灰尘,于是我跟她说方法不对,重来。看着她一脸天然呆的无辜,我便觉得很好笑。
小鬼虽然是灵体,但是对世间实体其实还是有一定作用力的。
这世间的小鬼分两种,一种是攻击型,这是引横死的孤魂野鬼炼化,他们擅长使正常人变疯,有的能追击入室盗贼,甚至扭断敌人项颈。现在已甚少人使用,据我所知,只有在东南亚的柬埔寨边境或伊斯兰偏僻区,时或听说。还有一种是慈善型,他们擅长招顾客上门,守护住家庭院,帮主人带来正偏财,化险为夷。并能促成和合,增强魅力。
这东西在东南亚一带是非常普遍,如泰国、印尼、马来西亚、柬埔寨、缅甸、新加坡等地,传闻有很多商人、艺人、团体就有养小鬼,当中以赌场为最多。在国内其实还是比较少的,滇黔高原的深山和藏地,也有些。所以我碰到朵朵,倒也是有些缘分。
小家伙开始很怕我,但在我研究透罗婆婆和十二法门里面的资料之后,我们的沟通很顺畅,指使起来也听话。她有的时候懵懵懂懂的,但是勤快,叫她做啥,虽然有时候不愿意,但还是认真做了,有时候逗她玩,挺开心的,让我感觉有点像自己养的宠物——至少比我体内那条金蚕蛊乖。
拖把她力小提不动,我找来一条旧毛巾,弄了一盆水给她,她很听话,乖乖趴在地上擦了起来。而我则因旅途劳累得不行,于是去浴室泡澡。放满水,我躺在浴缸里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觉得人生真的是好奇妙。水温热,龙抬头,我一会想着前女友火爆的身材,一会又想起黄菲那英姿飒爽的制服诱惑,一会又想起刚才小美柔软红嫩的嘴唇擦过我的手……
突然,朵朵浮现在我的面前,左手提着湿淋淋的毛巾,右手手指放在嘴里面嘬着。
她一双眼睛像黑色的猫眼石,一副好奇小猫的模样看着我……
我:「……」
第二章 十年还魂草
讲一下我当时的经济情况:2007 年末的时候我确实有一辆车、两套房,但其实是因为我看好房地产,跟阿根的表哥顾老板借了一些外债还房贷,所以其实手头并不阔绰,还款压力很大。即使是给我小叔那两万块钱的营养费,都有些肉疼。
当然,如果我把饰品店的股份拆出来,还是有点钱的,可那是我立身之本,不敢乱来的。
提起我这一生之中要感激的人,真的太多,但是在 2005、2006 年,我最要感激的人就是阿根的表哥顾宪雄顾老板。对于顾老板我向来是十分的敬重,要不是他能够给我机会,说不定我现在还在某个工业园旁边的村子里面开着快餐店呢——人要懂得感恩。
2007 年 9 月下旬,我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每天视察店子、进货、招揽顾客、算账结算、扩展业务……这样的生活说忙也忙,说闲其实也闲,主要是看我舍不舍得放手。
以前我是一个事必躬亲的人,对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这一方面是由于阿根比较单纯善良、性子也比较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把这当成是自己的事业。结果弄得很多店员说我是「拼命三郎」「陆扒皮」……不过也由于我惯来严厉要求,而且以身作则、做事公正,下面的人比较怕我,也服我,使得阿根虽然股份比我多,但是别人却把我当头儿。
这次回来,我开始把事情放手到之前培养起来的、比较信任的人手上,除了每天的资金流盘点之外,我基本都是放手了。很多人都说陆哥回一趟家,变了性格。
我开始有闲暇了,于是每天白天就研究 MP4 里面的十二法门,晚上回去就在电脑里面看,当然也触类旁通地看些杂学左道,相互印证。有时候痴迷得废寝忘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发现自己的脑袋开始变得聪明了,记忆力增长,回忆东西像印画片一样,那些晦涩的东西,开始懂了起来。
当然,我那阶段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了给朵朵招回地魂,恢复灵智的事情上。
在道家里面有三魂七魄之说——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这里面的魂指的是能离开人体而存在的精神;魄,则指依附形体而显现的精神。
三魂在古代也有称之为「胎光、爽灵、幽精」,也有人称之为「主魂、觉魂、生魂」或「元神、阳神、阴神」,总之朵朵由人即鬼,经历生死,被保留下来的主体意识,只有生魂,也叫做阴神,最开始如风中火烛,转瞬即可灭,不留世间,然而被秘法逆转,经历了万千苦难终于存留,却也被阴风洗涤,有些磨灭了记忆、亲情和人性,而且这些还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淡薄,最终化为鬼戾。唯有将其离体的地魂召回,融合,方能让其长久存在。
如何召回缥缈不可觉的地魂,罗婆婆自有秘法,为此保留了朵朵生前最久的一颗乳牙。
而根据她的法子,我还需要找寻其他材料,最重要的一个名叫十年还魂草。
还魂草其实是一种中药材,属三白草科植物裸蒴的全草或叶,主治敷跌打损伤,全株治乳疮,叶治蜈蚣咬伤,在《广西中药志》和《广西药植名录》中均有记载,本是一味很好找寻的药材,然而,难就难在前面的「十年」两字。
还魂草分布于广西、云南等南方一带的温热潮湿山地,是蔓生草本,全株有腥味,光滑无毛,生长周期是一年到三年,短则几个月。这些并无奇妙之功效,唯有生长超过十年,雄蕊过六,花丝粗短,草身呈紫色,方才有还魂之奇异功效。
我身负生活重担,琐事缠身,哪里能够去找寻。
实在无奈,只有打电话给常年在两广、东南亚和香岛跑动的顾老板,请求通过他的人脉,帮忙留意找寻。顾老板满口答应,说他有朋友是南方制药厂的,可以帮我问一问。他又问我找这个东西干吗,我不敢说真话,直推说帮朋友找寻。
小鬼每逢初一十五阴气最盛之时,就会有一段时间意识消弭,这个时候有可能就会发狂。当然朵朵并不是攻击性(这是指天性攻击,而不是受人驱使)小鬼,不会害人,只是这个时候会变得青面獠牙,形状如死去之时般恐怖,本身又饱受阴风洗涤,痛苦不堪。
十年还魂草找寻之期遥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哪忍心我家小萝莉经受痛苦,于是在十二法门的躯疫里面寻摸了个法子,用柳条枝叶沾净水(也叫无根水,古时常以雨露冰凌为佳,而我则用的是电饭锅里面的蒸馏水)拍打,每晚都念十分钟的净心咒,然后结内缚印,念佛家的莲花生大士六道金刚咒,夜夜三遍,稳固身形。
随着我的坚持,十五夜朵朵还痛苦得惨号流泪,初一时已经能够咬着嘴唇忍痛了。
虽然眼睛里还是有一包眼泪,将滴未滴。
随着我学习《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时间越久,我越觉得其中的精髓高深无比。
虽然其中也有很多艰涩难懂的地方,胡乱填塞愚昧也有,我到现在还认为是作者山阁老在用春秋笔法忽悠人,但是有些能够理解的地方,却如饮甘泉,郁积之处茅塞顿开。正如我之前所讲,这并不是一本专注于讲苗疆巫蛊的书籍,其中很多地方甚至涉及了中原道家、佛家的部分理论和原理,让我能够跟买来的玄学道藏作对比,相互印证。
那个阶段,里面让我获益最多的其实不是正文,而是里面大量的注释和补充,正文为道,而注释则为术,道正然而艰涩,而术则是具体的办法准则,清晰易懂,且有实际的操作可行性,那个注释最多的人叫洛十八。他是我师公——当然,最初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为此我还对他的姓氏有了一定的质疑,一度认为是笔名。
这是后话。
生活依旧在继续,十月份是消费品市场的活跃期,店里的生意开始好了起来,而我则越来越忙,有的时候回到家里都已经是十一二点,不过由于体内那肥虫子的缘故,我的精神是越来越好,倒也不会太叫累。朵朵白天依然会住在她的那个瓷罐子里,每天待大概十二个钟头,到了晚上她就会蹦出来,在房子里面玩,也干活,帮我洗衣拖地,打扫卫生。
随着日子的推移,我越发不把朵朵当成异类,只觉得是一个小保姆,小女儿。
金蚕蛊虽说是我的本命蛊,以我血肉精气日夜洗涤温养(说实话这一点我存有疑义,所谓血肉精气皆是虚妄之物,唯有感觉每日排泄减少),但是它生性活泼,喜欢没事出来溜达,刚开始两日一次,而后一日一次,必从谷道溜出,在房间里蹦跶。我会买些内脏血肉,拌 52 度二锅头喂它,皆舔食得干净,残渣不留,碗都不用洗。
金蚕蛊虽为蛊毒之物,却已有智慧,喜欢跟小鬼娃娃朵朵一起玩,然而金蚕蛊性阳,朵朵不喜,总是不愿,两者便经常在各个房间里面追逐躲猫猫,自有乐趣。
起初我以为金蚕蛊的阳性会灼伤到朵朵,然而几次之后,发现朵朵的神魂竟然强大几分,虽然轻微,但是我已通过符箓之术与她取得联系,自然明了,于是也就放手不管。然而有一次两个小东西居然跑到别人家里去,吓得一个中年妇女晕厥过去。这事儿我在楼下的物业管理处听闻后,大为恼火,于是严令它们不得乱窜,金蚕蛊滴溜着一双黑豆子般的眼睛看我,而朵朵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可是没几天,此类投诉却时常发生,甚至开始有一户人家搬走了。
房价立跌,我心肉痛。然而,哪知这次并非是它俩惹的祸,这是后话,这里暂时不提。
每个星期六,我都会带着瓷娃娃到附近的人民医院去闲逛。
这是为何 金蚕蛊一虫双份餐,时常温养,而朵朵则为灵体,食不得凡间之物,也不像生物一般需要新陈代谢,然而时间历久,自然会有所损移。普通人家养小鬼,神志磨砺,性子乖张,好妒,故而吃饭之时常在桌上摆一副小碗筷,多添置些漂亮的小孩衣服与玩具,日夜哄玩,而朵朵有我符箓、祀神两道法门祭养,日日祈祷持咒,本性不失,但我总是想她更加好些,于是想了个法子,到医院去收集天魂,滋养朵朵。
何谓天魂,前边其实已经有讲到,人分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三魂生存于精神中,所以人身去世,三魂归三线路:天魂归天路,此为不生不灭的「无极」,因有肉体的因果牵连,所以不能归宗源地,只好被带走,上空间天路的寄托处,暂为其主神收押;地魂归地府,即入地狱明了善恶因果;人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
三魂的根本是「真如」(生命实相),它是由于「真如动念」所产生的一种能量形态并吸附了灵质而具形体,属于灵界。人一旦身死消亡,三魂归中旋即散,地魂、人魂因记忆、人格渲染不能利用,但是天魂却是纯粹能量,会残留肉身一段时间后,从旁溢出。
这东西,对于朵朵是大补之物。
在医院的停尸房里,死人的三魂消散,最快的便是天魂,相隔最短不到一个小时,命格硬的也就小半天,便飘散于星宇之上,不留人间。所以我这也是碰运气,时机好的时候几个小时内能够吸收几条神魂能量,时机不好的时候一丝也无,我背着瓷罐回去,朵朵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黑珍珠似的眼睛让我心中不禁期盼着多死点人。
得,这种想法真的有一些变态了……
当然,不论是有或者无,每周六到医院蹲守,这已经成为我、朵朵和金蚕蛊的一项娱乐活动。由于在外边,它们都不敢显形,一是怕有高人在场,二是怕吓坏世人。去得多了,虽然人来人往,但也有人起疑,于是我就在附近几家医院来回周转,但是相对而言,沙田我去得较多些,以至于有一个外表冰山的女医生认为我在暗恋她,没事就给我白眼。
话说,这个御姐长得还不错……
第三章 五楼的回魂梯
有了天魂残留能量的滋养,朵朵的灵体越来越稳定了。
我最初见她,怯怯弱弱的,若不集中精神,根本无法触摸到她,气力也弱小;而后被我用祈祷持咒,灵体稍稳后,也能够干些小活计,捶背捏肩,聊胜于无;然而在我带她去医院的第三个星期,某天晚上我回家,小丫头居然煮了一碗速冻饺子给我。
要知道,鬼天生怕火,十分畏惧,端着这碗热腾腾的饺子,我既感动,又自豪。
到后来,即使朵朵不用集中精神,我也能够摸到她了,像果冻,凉凉的,软软的,又有一点儿韧劲。她好玩,经常给我扮可爱的鬼脸,逗我笑,但有一次,居然变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倒把我好是吓了一跳,于是将她猛 K 了一顿,从此不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迷上了看电视,喜欢看《喜羊羊和灰太郎》,看得乐不可支。她发不出声音,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尤其灵活,有的时候还在沙发上打滚,好玩极了。
金蚕蛊也有些变化,它越发肥硕了,捏着它的肉身,软软的,但是又有金石之感。很香,是那种檀香的味道,可以自由地变硬变软,我有时候在想,倘若它不是个头太小,有时候给女士用,还是蛮恰当的(好吧,我有时候邪恶了)。最主要的是,这小东西的眼睛很有意思,以前我觉得邪异莫名,现在看,却感觉里面有万千色彩,看不透。
生活仍在继续,楼里面闹鬼的消息越传越邪乎,起初我还是听楼下的物业和保安说过一点,后来他们被公司下了封口令,不再八卦,但是在业主的 QQ 群里面却越传越邪乎:有人说自己碰到一个女鬼,长发垂腰,吊眼青眉、脸上鲜血淋漓地悬浮于半空;有人说隔壁大爷见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窗外飘荡;有人却说自己夜寐,有一香艳女士入梦,活色生香、一夜缠绵,晨起时不知耗尽多少子孙,糨糊于被子上,腥气四溢……
如此之例,不一一烦举,分不清是真,还是人们编撰胡说。
犯鬼的缘由经过传播,已经有了许多版本,最靠谱的一个版本是这楼里的一套房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一个港商在大陆这边包养的二奶,吃喝不愁,每日逛街、购物、美容、姐妹派对,打打麻将喝喝酒,除了每月两次应付那个香岛老头之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只可惜她并不知足,某日前男友找上了门,想重修旧好,她心中有点旧情,整日又空虚度日,于是再续前缘了。前男友是个没本事的花花公子,于是港商给的钱大部分都补了这边的亏空,然而她愿意,也没有人管得着。只可惜前男友一不小心染了 HIV 病毒,又传染给她,于是扩散传播,港商中镖后,染病者竟达十来人。
港商知晓,大怒,休掉二奶,将其暴打一顿之后,要收回一切之享用。
她去找寻小白脸,然而那烂人却拒之门外,苦苦哀求而不得,伤心失望、万念俱灰之下,于一黑夜从楼上纵身跳下,当场便成为一摊肉泥,稀巴烂了。然而她心怀戾气,死前穿着红衣红袜红内裤,死后化作厉鬼,折磨世人。
这件事发生在今年七月,还上了城市小报,我自然知道,当时还呸了一声晦气。
这时谣言四起,换作往日我定会一笑而过,不予理睬,然而自己已是半只脚跨入这个行当里,自然会留心一些,却一直没有碰着,也不知真假。
不过也该是我倒霉,没想到……
十月末的时候,天气转凉,生意也转淡,好在上旬和中旬业绩爆红,倒也让人精神振奋。我们店惯于中旬发工资,但是结算却是一定要在月末完成统计,所以那几天我一般都忙到很晚。金蚕蛊惯于和小鬼朵朵亲近,对我的作息十分不满,在我早上出门之时,竟然从谷道中溜出,盘在我放在书房的瓷娃娃上面,不肯走。
我自然愿意这小东西在外放风,再加上那段时间治安不好,小偷流窜,就留它看宅。
10 月 28 日,我与阿根、小美和另一个店长古伟一直核算账目到了晚上 10 点,而后又请手下这两个店长以及留守的几个店员,去附近一家饭店吃烤鱼。用完夜宵,再送员工回家。那时,已经是晚上 12 点多了。
最后送回去的依然是小美,这小妮子现在对我的好感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直接了。经常早上给我带早餐,没事给我端茶倒水,找我聊天。小美全名江盈美,1989 年生人,在 2007 年时虚岁才十九,但是她十五岁初中毕业就跟着家人出来闯荡了,社会经验足,人又长得漂亮,所以业绩很好,她是我们最早的一批员工,没多久就升为店长了。
按理说小美长得真美,又主动热情,我本应安然笑纳。但是我已经过了对简单情欲追求的阶段了,又无法对小美生出太多热爱来,担心万一闹崩,店子凭空损失一顶梁柱,信任的人终究难找,于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这终究不是一个事儿,拖久了也会出事,为此我愁眉不展。
在车库停好车,我走进大楼里,一楼前台的胖保安跟我打招呼,说:「陆先生,晚上好。」我点头应付,正想抬腿走路,那保安又说:「哎……陆先生,」他拦住我,一脸歉意地说:「很对不起,陆先生,今天的电梯坏了,要明天才能修好,请您走楼梯吧 」
我去——我家在十楼。
我把这胖保安大骂了一顿,说那么多物业费白交了,他脾气好得很,笑眯眯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没再理会,推开楼梯的门,开始爬起楼来。
按理说我这年轻人的身体,爬一个楼什么的并不在话下,三步两脚的功夫,然而今天累了一天,晚上又喝了点小酒,没有金蚕蛊这个酒虫在,其实我的酒量并不是很好。满心期待着回到家中泡一个舒适的泡泡澡,没想到整出这么一出。不过再怎么埋怨,也改变不了苦逼的爬楼现实。
我住的那栋楼楼层比较高,爬也难爬,我这会儿酒气上来,就略带了点儿醉意,脚步轻浮。楼道里面是感应灯,走路声音小,就黑乎乎的,我扶着楼梯的铁扶手往上走,没上两楼,手中一阵滑腻,我抬手一看——一坨小清新的鼻涕。我顿时火大,一边往墙壁上抹,一边骂骂咧咧:「真没有公德,没事乱扔什么东西……」
被我的声音震动,楼上楼下的感应走廊灯一阵明亮。
突然之间,我没骂了,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脖子后面升起,不知道哪里起了风,徐徐地吹来,阴森森地,好像在地宫里面一样。我顿时酒意消散,猛地回头一看——空荡荡的楼梯,并无他物。我集中精神察看楼上楼下,发现除了呜呜的细风声,并无其他声响。
这时我已经意识到可能有鬼的存在了,本来并不害怕,然而又突然记起了我可凭恃的金蚕蛊扔在了十楼的家中,心中懊悔不已。
我不敢停留,拔腿就往上跑。人一急起来,还真的是潜力爆发,我本就腿长,一步可跨三级台阶,鼓足了气一阵猛跑,没几分钟已跑了四五层楼。这人一慌张惊悸起来,情绪波动最大,我莫名感觉身后有呼呼的风声存在,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身,就有恶鬼扑来。
为什么我断然决定往上走而不是回大厅叫人呢 因为若传言属实,这鬼即厉鬼、恶鬼,怨气重得如同腐蚀之物,凡物不能镇,反受其害。而若有金蚕蛊在,它虽是至毒巫蛊,但其性属阳,金灿灿的表皮一旦激发气劲,可破大部分阴邪之物。
所以对于我来说,家最安全。
如此这般我连续上了十几层楼,跑着跑着我停下了脚步,顿在一个标着五楼的楼道口。这个楼道口刚才慌乱不觉,此时心中念起,才发觉我已经路过了七八次了——鬼打墙。我心中警兆,集中着精神默念着「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九字真言,推开门往走廊看去,只见到平时明亮的走廊里忽明忽暗,越发阴森恐怖。
我脸上有冷汗流下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死去的那个女子,就住第五楼。
那个时候的我,虽然熟读了《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但是因为家里面两个小东西的缘故,重点放在研究育蛊、禁咒、躯疫和杂谈之上,坛蘸、布道、符箓等对付厉鬼之事有所闻,但是却终不擅长,也谈不上博知,更因为没有师傅带、无经历,使得我惶然失措,发挥更失常。
最重要的是,我虽然比起普通人来说要强一些,但是没了金蚕蛊,几乎什么也不是。
那一刻我的心,那个悔哟……
正在我默念着真言、返回楼梯之时,我看见在对面白色瓷砖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粉红的女人脸孔,表情无限凄惨。我赶紧去擦,只见眼睛越擦越张得大,面容变得更加凄惨,更令人毛骨悚然。同时,第三个,第四个脸孔陆续出现各墙砖上,笑,诡异地笑着……我不擦了,紧张地看向了四周上下。
一股如怨如泣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了过来,很缥缈,开始声音很小很细,然而随着瓷砖上的女人脸孔渐渐增多,声音越发凄厉起来,如夜枭啼叫,又像是夜猫子在叫春。我听不懂其中的话语,但是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浓浓怨气。
渐渐地,我听懂了,她在说:「我没有乱扔东西,我没有乱扔东西……」
得,我嘴贱!她没有乱扔东西,只是把自己给扔下去了。我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娘们给招惹上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从停在五楼楼道,往走廊瞅了一眼,到回头看到瓷砖上全是女人脸,总共才不过十来秒钟。我下意识地感觉这层楼忒危险了,不顾鬼打墙在不在,就往楼上跑去。突然楼道的灯全部熄灭了,黑漆漆一片,凉风飕飕。
我下意识地猛回头——
透过气窗飘下来的月光,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绸衣的长发女人轻飘飘地朝我扑来。我刚开始没看清楚她的脸,她冲到近前来,一抬起头,只见脸是摔坏的平板脸,一摊烂肉,上面蛆虫无数,两个白色眼球挂在脸颊上,白生生的牙床露出,大大张开来。
第四章 不靠谱的茅山道士
我闻到了血肉腐烂的腥臭之气,这女鬼长长的黑色指甲尖已经快要抓到我的背上。
我人生的二十一二年里,从来没有一次像那日一般惊悸,在那一刻心脏都几乎停顿住。
千钧一发,无数念头涌上了心头。
这时候,十二法门里面坛蘸中的一门降三世明王心咒,鬼使神差地浮上心头,同时我已然双手结出大金刚轮印,作降三世羯摩会,扭腰、前推,然后将所有的负面情绪瞬间抛弃,沉气,猛喝了一声:「镖——咄!」这一声吼叫,集中了我全身的精气神,顿时间轰鸣若响雷,在整个楼道里面震动。
世界像镜子一般破碎,灯光昏暗的楼道,闪烁的视觉,红色的纱裙和腐烂面容、狠戾哀号的厉鬼,都化作了无数漫天的小碎片消散不见,唯有明亮的灯光在走廊里无言地对我嘲笑——这样的描写似乎有些视觉化,好吧,其实当时我就是感觉心脏一张一缩,惊悸过了一个点之后,所有的恐惧感都潮水一般退去。
我大概是失神了三秒钟,听到楼道里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很急,也很沉重。
我这时候已然回过魂来,想起道行浅薄的厉鬼一般都是用幻觉吓人,亏得我还是半个专业人士,没想到擅泳者溺毙,我自以为可以有金蚕蛊避邪凭恃,却没想这娘们竟找上了我来……可恨,当我好欺负吗 ——好吧,之所以这么气愤,是因为此时我的裤裆,已经湿嗒嗒的了。
「陆先生,陆先生……」
下面有人喊我,是楼下遇到的那个胖保安,他跑上来,旁边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保安,我也认识,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胖保安气喘吁吁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遇鬼了,你信吗 他瞪着眼睛,说你今天也遇鬼了
我一听这个「也」,心里面就知道这事闹大了,就问也有人遇到 胖保安说是,有一位 B 座十四楼的单身女子也遇到了,现在赖在保安室不肯走呢。我说你们怎么上来的 他告诉我在监控室里面看到我围着楼梯在打圈圈,感觉有点奇怪,然后就来看看,刚刚走到二楼,就听到我大吼一声,更加着急。
我说你们等一等,我让他们在原地等着,我一口气跑到十楼的家里。打开门来到客厅,发现黑咕隆咚的客厅沙发上坐着朵朵,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紧张地看着电视,金蚕蛊在她旁边飞,嗡嗡嗡,看见我来了,嗖地一下飞到我面前,想从我嘴里钻进去。我一把挡住它,一看电视,是某卫视午夜档播放的香岛鬼片《山村老尸》,看着朵朵一副紧张害怕样,我很无语——都是鬼,而且她是真鬼,那是假鬼,怕个毛啊
朵朵也想来抱我,我拦住了她,跑去浴室草草换了下裤子,出来后让朵朵继续看,拎着金蚕蛊放兜里,然后跑到五楼的楼道口与两个保安汇合。
在物业的监控室,我看到了显示屏里自己刚才的那副蠢样:一个人埋着头使劲地在四至五楼的楼梯里上下转圈,然后推开楼道门瞅了一眼,退回来,死死盯住楼道的瓷砖,接着又往下跑,然后停住,大喊一声……「镖——咄!」
啊,跟个神经病一样!
监控室里面坐着一个女人,鹅蛋脸,皮肤白皙,眼睛大而亮,年纪二十四五,算得上是个艳丽娇媚的女子,只是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显得有几分可怜。我看向她,她也看向了我,犹豫了一下,哆嗦地说:「你,你也碰到了那脏东西 」我说是啊,我也遇到了,你什么情况
她说在半个小时之前碰到一个一脸碎肉、身体僵直的女人在追她,吓得她胆都快裂了,瘫软在地上不敢动弹,幸好碰到保安巡逻,把她带回来的。我笑了笑,说没事的,要真有鬼,那她也就只有吓吓人而已,还真能把你怎么样不成 转过头来问两个保安,那个七月间死去的女人在哪个房间,住人了没
胖保安说没有,死了人就是凶宅,挂在交易所了,没见过人来看房。
我心想还好没人来,要不然买房的人真的要经历比旁人更加揪心的遇鬼经历了。我说我能去看看不 里面有什么脏东西,定是有牵挂的,把那东西毁掉,这栋楼才能平安。胖保安笑嘻嘻地奉承说陆先生你是开公司做老板的,还懂这个 我说我懂啊,你不信 胖保安直摇头,说他没有钥匙进屋,去不了。
这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肥人走进来,在沙发上坐着的年轻女子立刻跳了起来,乳燕投林,把自己塞进了肥人的怀抱中去,两人一阵软语缠绵,女子哭哭啼啼地抱怨着,说自己的见鬼经历。肥人听完,朝两保安大吼,两人唯唯诺诺。肥人骂了一阵,气喘,脸涨成了猪肝色,搂着女子就出去了,说要去住星级宾馆,滚床单去了,还说那费用要找物业报销。
我冷汗,看着那女子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怎么能够承受那近 300 斤肉的压迫
两保安脸青一阵白一阵,胖保安连忙给上头汇报。
我站起来,那个老成一些的保安问陆先生你也要出去 他是西川人,说话一口川普,很亲切。我笑了笑说不出去,只不过你们上头要是不处理,以后遇鬼的人会越来越多的,这栋楼恐怕就废了,能不能打开门,让我进去瞧瞧 胖保安挂了电话,包子脸上有些歉意的笑:「陆先生,不好意思,今天真不行,老板说他明天找人来解决……」
他的说法,有点像外交部的官方发言。
我没有再说话,独自走楼梯回家,经过第五楼的时候,我拐到五楼的走道里,借着金蚕蛊的灵性,去看各家的房门,发现东首第一间的房门有些特别,怎么讲——是那种有点淡淡黑雾的笼罩,书里面叫做「阴宅怨地,不加复生」,是有邪物停驻的典型征兆。
我念了一段十二法门坛蘸中的一段内容,持续地念,然后结手印。
过了一会,那黑雾淡了一点。
我估计房间里面有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但是我毕竟是半吊子,楼道里安检措施又周全,我这种身份也不能够破门而入,于是对着门口大骂几句——这是骂魂,有的同志小时候应该看见父母做过,凶狠一点,其实也有一些驱邪的效果。
回到家里,我从书房里面拿出前些日子在香烛店里买来的黄符纸和朱砂、毛笔、香墨,也不管有用无用,照着电脑加密文档里的十二法门影印原本,将精气神凝聚,集中精神在脑中模拟了许久,然后一口气画了四张「涅罗镇宅符」。画完,我感觉一股疲倦之感升到头顶,我叫来金蚕蛊,让它喷点血上去。
金蚕蛊不肯,扭着肥肥的虫躯在我上下左右飞,黑豆眼不时地冲我瞪。
我拉着朵朵的手,跟它沟通:这也是为了朵朵的安全,要是那女鬼没事跑来这里串门,鬼鬼相吸,把朵朵给害了,以后谁还陪你玩 金蚕蛊停在空中,然后附在朵朵的灵体上,滑梯一样的溜到地上来,过了一会,自己爬到桌子上的黄符纸上,蠕动,扭着屁股,又过了一会儿,四张黄符纸金光灿灿。
「涅罗镇宅符」终于完工,我把这四张分别贴在房门口、卫生间、客厅窗口和卧室窗口。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外邪进入,稳定镇宅。
有件事情值得一提——为什么朵朵也是阴魂灵体,但是却不受影响呢
首先她现在已经是我养的小鬼了,心灵上面跟我有一定契合;其次她与金蚕蛊亲近,金蚕蛊智慧并不多,但是对亲近的人其实非常照顾,所以并不会对朵朵驱害。「涅罗镇宅符」出自我与金蚕蛊之手(爪),朵朵自然不受其害。
普通金蚕蛊爱干净,对主人是福星,养蛊的人很少生病,养猪养牛容易长大,更厉害的是把人下金蚕蛊害死后,可以驱使死者的魂魄干活,使主人致富。但是,养金蚕的人,必须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一样,法术才会灵验,所以养金蚕的人都没有好结果。于是,也诞生了一种叫做「嫁金蚕」的风俗,所以劝一劝路过少数民族地区的同志,地上有金银,千万莫捡,切记切记——这是题外话,略下不提。
我这本命金蚕蛊比较老实,对我要求不高,也没有叫我做选择题,除了刚开始不听话、拼命折磨我外,一碗黑茶功德汤喝下之后,服服帖帖,虽然也偶尔闹脾气、爱喝小酒,但其他还好,大事从来不掉链子——哦,它回住处的方式也让我不喜,当然,习惯就好。
一夜无事。
第二日我心有牵挂,于是早早地回到家里,时值下午六点,看见一楼大厅里有一个穿着青色旧袍子的男青年,跟《神雕侠侣》里面全真教老杂毛们的穿着一般,大襟大袖的道袍,裹腿,着布鞋,头上没戴方帽,挽发髻,两缕青须,正在楼下与人侃侃而谈。
跟他说话的是物业房的一个什么经理,我见过,但是印象不深。周围围了一圈人。
倒是那个胖保安看见了我,叫住我:「陆先生,你来得正好,你昨天不是也遇到脏东西了吗 跟茅克明师傅说一说。」他昨天晚上值夜班,不过这会儿倒也精神,只是眼睛上糊着眼屎,显然也是被临时叫过来的。那年轻道士看着我,作了一个揖:「这位先生,贫道这厢有礼。」他没叫我居士,反而叫先生,让读过一些道藏的我有些意外。
而且,这道士没有个道号,也好意思出门
旁边的经理给我介绍:「茅道长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的亲传弟子,玄机莫测,法力无边,有了他来为我们超度亡灵,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失敬失敬!」
我一边回礼一边看着杂毛小道——就这鸟样也号称掌门弟子,我还真的有些怀疑。
茅山道士长期活跃于各种影视剧里,多是以捉鬼降妖而名闻于世,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也知道,所谓茅山法门多见于附道外道的民间巫术,殊不知茅山宗的教义精华却跟这些毫无瓜葛。真正的掌门弟子,自有供奉给养,定是在山中盘腿打坐,磨砺心神,哪里会劳累得四处奔波,装神弄鬼、骗吃骗喝
我正在疑虑中,那自号为茅克明的道士冲我微微一笑,说:「这位先生印堂发黑,眼角含煞,定然是冲了晨星、走了北火。无妨,来,来,贫道为你助一臂之力……」
第五章 驱鬼无术
杂毛小道跟我随意聊了几句,言语中倒也是对道家典藏、玄学古例十分熟悉。
我眼皮子浅,毫无经验,也分不出真假,只是应付。讲完昨天的经历之后,茅克明向周围鞠礼一圈,朗声说已然查明来源,定是七月间跳楼的那女子作恶,这便去把它超度,引渡回地府。
说完,他收拾起自己的家当——桃木剑、八卦盘、乾坤布袋、招魂幡……这些吃饭的家伙什倒也齐全,周围有闲的业主也都想跟着去打一回酱油,物业公司的经理阻止不成,杂毛小道淡淡说道:「妖邪之物,气息阴残,沾染一些,一会体弱生病,二会财运消散,若有不怕者,无妨,自可跟贫道来。」人群立刻散了大半。
我笑着说我倒是个傻大胆,也好奇,去看看也好。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不说话。
来到五楼东首第一间,物业经理打开房门,杂毛小道用桃木剑挑一张符箓,不点自燃,念念有词地一阵乱舞,尔后进入。我跟着他、工作人员一起进去,这是一个宽敞的三居室,装修风格很女性化,粉红加淡紫,这时外面天色还早,但是里面却有一股阴沉之气。许是几个月没有住人了,有一股子的灰尘味。
有人拉开窗帘,又把灯打开,房间里明亮如白昼,这才好了一点。
我眯着眼睛瞧上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娘们生前明显很偏好堪舆风水学,或者说那港商很喜欢风水之说,画作、盆栽、墙面鱼缸都摆放到位、讲究,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照理说这样的环境里是生不出什么厉鬼的,然而我偏偏昨天经历过一次,也否认不得。
我跟着杂毛小道在房间里走了一下,来到主卧,只见宽大的床上,铺着大红色的绸被,看得我很不舒服,由于之前就被警告说该房间主人是个 HIV 病毒携带者,于是不敢乱摸。杂毛小道看完之后,对物业经理说这家主人本应是个富贵命,说不定还能扶上正位,享尽一世荣华,没想到一步走错,万丈深渊,故而愤恨不平,魂魄留念人间。无妨,待他开坛做法,超度这执迷不悔的鬼魅。
说完,早有准备的物业方立刻搬来了八仙桌、香炉神龛等一应之物,置于客厅之中,那杂毛小道从乾坤袋中拿出各种零散道具,净手焚香,开坛作法起来。工作人员站成一堆,我挤后面,见那家伙念念有词,然后舞着桃木剑,时而挑起一张黄纸符,置于香烛之上点燃,舞弄,踏着禹步。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的经诀,好像是《登真隐诀》,又好像是神打。听不清是什么,过了一会,他高吼了一声:「太上老君,众位当值仙班,急急如律令,赦!」这句话倒是明了,只见他说完不动,如同僵了,三秒钟之后,他开始用另外一种声音说起话来:「兀那女鬼,人间苦难,万勿逗留,魂归魂,土归土,早日踏上黄泉路,莫耽搁,莫耽搁,今日一别,遥遥无归期……」
这会儿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这一套别人不知道,我确是晓得的:这人身上毫无神光投影,自说自话,完全就是在糊弄钱财。这也印证了我的想法,果然是个骗吃骗喝的假道士。说完这些,杂毛小道仍在跳着禹步,幅度更大,也更夸张,我懒得再欣赏猴戏,沟通金蚕蛊,仔细地瞄起房间里面的不凡来。我扫了一圈,发现房间里幽暗,气色最浓郁的,莫过于卧室的卫生间。
闹了一场,天色也暗了下来,小区外华灯初上,千家万户的窗子点亮起来。
我移步,走向了卧室,一直来到了卫生间的玻璃隔断门,正想伸手去拉,只感觉有人猛拉了一下我,我回头一看,是胖保安,他面无表情,说你不能进去。我说我看看都不行啊 他说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能乱动。这边的争吵惹得物业经理的注意,他过来劝我,说陆先生,还是别乱动了,让茅道长来吧。
我隐约感觉有点儿不对劲,甩开胖保安的手,懒得理他。这厮人挺肥的,手却凉得很。
客厅里的杂毛小道已经请完了神,假模假式地超度完了亡魂,然后拿来一口粗瓷碗,里面有净水,混合了香灰、残留的黄符纸碎末,喝一口,开始往房间四周喷,他肺活量大,一口水能够喷出一大片雾来,喷完客厅,他又朝房间里的人喷,物业经理、西川老保安和另外一个年轻小伙都皱着眉头承受了这一喷,他朝向了我,这东西太不卫生了,我连忙躲开,说不用了不用了,这玩意儿我真的没福享受。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我,然后转头看向胖保安,胖保安也闪,他就生气,一口朝空喷出后叨叨:「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喷完这一下,邪气全消……」他提溜着桃木剑,又灌了一口香灰水,来到卧室,知道原主人有病,他就用剑尖去挑红绸床单,一大口水雾喷出,蔚为壮观。喷完这些,他心满意足,踌躇满志地四处张望一下,说:「此间事已了,贫道自去也,王经理,不是我说,你们这大楼的风水格局真的有问题……咦 」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注视到了卧室连带的卫生间门处。
想来这厮本来是想要从物业这里敲一榔头的风水咨询费,就此结束,然而他或多或少也是有点儿常识的人,看着隔着毛玻璃的浴室,黑乎乎,里面似乎有物晃动,心中所有诳语都停留在喉结里,咕噜一下,死死盯着浴室旁边的一盆吊兰草。
接着,他猛烈地呛了起来,显然是把残留在口中的香灰水吞咽进去了。
咳完,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喃喃自语:「这吊兰草……乃大凶之物啊,我看这家人也是略懂些堪舆之术,怎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说着,他便抬腿,提着剑,又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张画好的符箓,小心翼翼地走。
走到近前,他用剑拨了一下,结果没推开门。门锁了,被由内而外地锁住。
周围几人深深呼吸,不说话,都感觉到房间里面有一种凝重的气息:没人在里面,是什么东西把门锁上了呢 我感觉到了冷,没风,但是却阴森森得冷,瘆人的凉意从尾椎骨游离上来。这时候我已经有所知觉了……老天,那鬼玩意儿又来了。
牛眼泪啊牛眼泪……这城市里哪里有一头老牛给我眼泪
说实话,要不是这个杂毛小道让我顾忌,带上朵朵,其实我也能够看清楚灵物的。
杂毛小道显然也感觉出来了,他回头四顾,看到了我,说陆先生,这怎么搞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问我,但是还是给他出主意:「找个锤子,或者一脚把这玻璃踹烂,里面定有蹊跷之物。」他说陆先生你是高人,要不你来 我连忙摇头,往旁边挪两步,离人群远一点。
我很冷,好像被人在暗中觊觎,怨毒的目光扫在脖子上,根根寒毛都竖起难受。
杂毛小道既然提出,王姓经理等人作了一番讨论,决定先撬门,实在不行就砸。胖保安被派去找撬棍,老保安则和另外一个高瘦个子的便衣工作人员在弄门。当时房间里有我、杂毛小道、王经理、俩保安和一个财务(看样子是王经理的情人),本来刚才还有个和我一样的酱油党业主,半途觉得无趣,就跑了。
胖保安出了卧室,杂毛小道找我聊天,说陆先生我一见你就有一种亲切感。我说是么,我看你也是,好有明星相。他问是哪个 我说是尹志平。我本以为他不知道《神雕侠侣》为何物,然而他却是十分认同,长叹一声曰:今生能做尹志平,便是身死又如何
我不知道他是把自己想作玷污了小龙女的全真教猥琐道士,还是历史上那个真实的全真掌教,一时竟无语。两个工作人员弄了一会,都说真是邪了门,里面像有东西吸住一样,怎么弄,门都没有开。正说着,走进一个庞大的躯体来,王经理骂道:「胖子,叫你去拿工具,回来干屌啊 」胖保安没说话,我抬头看去,发现这厮眼睛朝上翻,露出来的全部都是眼白,包子脸上满是邪异的怒容。
视线往下走,手上居然拿着一把菜刀。
杂毛小道和我对视一眼,同时叫道:「鬼上身!」
「啊……」
话还没说完,那胖保安就高高扬起了右手上的菜刀——这一把应该是专门用来斩骨头的加厚刀——猛地挥向了最近的王经理,口中还号叫出超频的尖厉叫声。这声音哪里是一位膀大腰圆的爷们喊出来的 分明就是一个年轻女人的惊声尖叫。血光一现,那把斩骨刀劈向王经理下意识去挡的左手,刀子卡在骨头中,发出让人牙痒的声音,王经理哀号着跪倒下去。
那女财务立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号叫:「妈呀……鬼啊……」
要说还是职业人士素质高,虽然看着没有多少真本事,那个叫做茅克明的杂毛小道还是纵身一跃就到了门口,黄符纸烧出一缕火焰,逼到胖保安面前,这被鬼附身的胖保安怕火符,拔刀后退,稍一定神后,又挥刀斩来,茅克明举剑去挡,我本以为那桃木剑会应声而断,没想到那玩意儿竟然硬扛住了这锋利一刀,反荡回去。
女财务发疯了一般,不顾两人打斗,瞅准空隙就往外面跑去。我想拦,却只抓到一点衣角,她仍挣扎着跑开。没走两步,被茅克明荡开的胖保安反手一刀,女财务秀丽的头颅被从脖子处齐根切断,躯体里的血如喷枪瀑布,将房间里喷得血腥气浓重。
死人了……惨不忍睹!
这时我也急眼了,我向来以为鬼魂之物,仅仅只是吓人而已,没想到还有鬼上身这一招,性命相关我也不敢藏私,借用金蚕蛊传递来的力量,我一踏脚,箭步冲到胖保安面前,抬腿就是一踹——我小时候在老家经常打架,知道诀窍,于是这一脚正好踹在了他的重心处,胖保安轰然倒下,砸得木地板一阵响。
茅克明被女财务劈头盖脸地洒了一身血,气得三尸神出世,火冒三丈,只见他用剑虚画四纵五横,左手放于腰部弄成象征刀鞅状态,右手持剑,于空中或横或竖,左手持剑诀放在胸前,大拇指扣住尾指与无名指的指甲端,大喝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念完,一剑直指胖保安心窝子处,捅去。
胖保安身中木剑,剑尖虽未入肉,然而浑身却是一阵乱抖,如同筛糠。
茅克明心中大喜,顾不得浑身血浆,掏出黄符朱书来,欲把上身之鬼驱走。然而那胖子抖了一阵,居然停住,伸出左手抓住桃木剑,张开大嘴狂吼一声,声音凄厉,嘴里犬牙交错,脸上有着诡异的青筋浮现,不似常人。右手去抓地上的斩骨刀,还欲再次逞凶。
我心想着坏事了、坏事了,这杂毛小道法力倒是有一点。
可是,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第六章 降恶鬼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在干吗呢
好吧,我是在和金蚕蛊作沟通。这个冤家小东西,跟六脉神剑一样时灵时不灵。终于,就在那胖保安拾起斩骨刀,左手撑地准备起来时,一股热力涌遍了我全身,我立刻将右手大拇指扣住尾指与无名指的指甲端,持剑指,一大脚将厮又是踹翻,我高声喊道——来人啊抱住他,王经理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惨号,那俩保安瑟瑟发抖,西川老保安犹豫了一下,跑过来帮忙。
被鬼上身,这胖保安力大如蛮牛,拼死挣扎,好在有我、茅克明和老保安一起,勉力摁住。
我发现茅克明这杂毛小道法术不行,倒也是有一把子气力,发起狠来,并不逊于有金蚕蛊之力的我。好不容易将胖保安锁住,那个便装瘦子也跑过来,拉住一条腿。
我跪坐着,剑指抵住胖保安狰狞恐怖的额头,口中急念降三世明王心咒。这咒语,沟通天地鬼神能量,能够消弭戾气,劝念恶鬼去往生,超度亡灵。因有金蚕蛊加持,平时我念读时软弱无力,直叫人昏昏欲睡,不得法门,今天却感觉如洪钟大吕,在我耳朵边有某种莫名的东西牵扯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往返回转。
我念咒,那茅克明也念,他念的是道家茅山宗的《登真隐诀》,但不是公开章明的那种,下半阕是某种秘不可闻的真言,又快又急,如同嗡嗡声响。他一边持咒,一边用桃木剑刺穴,封住女鬼戾气弥漫。
大概持续了五分钟,我咒语念过了两遍,胖保安终于不再挣扎,浑身颤抖,口吐白沫,眼珠子往上翻去,气息急促,茅克明朝我大叫一声:「陆道友,这女鬼想要抽尽这胖居士的生命力,做垂死挣扎,你可有收鬼法器,借来一用,不可坏了这无辜的性命啊」
我念得气喘,翻着白眼瞪他——我这半吊子,哪里有这般玩意儿
茅克明脸上阴晴不定地变化,见那胖保安气息接近于无,大叫:「坏了,坏了,再不治这人就要丢魂失魄了……」见我仍然没有反应,一咬牙,丢下桃木剑,在随身的乾坤袋中一阵摸索,掏出一张用红绸包裹的符箓,揭开红绸,毫无风范地猛啐一口,曰:「今天贫道算是亏本了!」说完,猛地咬住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上面,不润湿,反手贴在胖保安的脑门上。
那黄色符箓一定在胖保安青色额头上,我立刻感觉空气都仿佛一震,黏稠得难以呼吸,一直摁住胖保安的左手处传来一丝触电的麻感,金蚕蛊给我传递来一种恐惧的情绪,我连忙放开,跌坐开去。只见那符箓随着胖保安的身躯一起颤抖,接着,尾端升起了一丝蓝色、纯净的火焰,不热,不伤胖保安身体的丝毫,但是他全身的凶戾黑气被缓缓燃尽,或许是幻听,我似乎还听到有女子在喈喈地哭。
这哭声似笑声,如丝竹靡靡之音,声声入耳,惨不可闻。
突然,一股黑气从胖保安的玉枕穴中窜出来,无形无状,茅克明大喝一声「好胆」,挥剑去斩,黑气应声裂开,而我却不由自主地平推双手,将黑气尽数震散。
一个女人头颅模样的黑雾支离破碎,厉喊声中,有着无尽的哀怨和不舍。
空气的阴冷消弭殆尽,唯有满屋子的血腥气飘散。
王经理仍然在声声哀号,那个瘦高个儿脱下了他的衣服,帮王经理包裹起断了半边的胳膊。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威武的、雄壮的人民警察出现在我们面前,领头的是一个魁梧的中年警官,他配了枪,持着这把黑疙瘩对准我:「蹲下,举起手来……」陆续奔进来几个汉子,厉声大喝着,有个小年轻声音颤抖,显然被屋子里的血腥场面给吓倒了。
我打量了一下,原来我跌坐在了女财务无头尸体的旁边,这一屁股,正好挨在她穿着黑丝的长腿上。我暗道一声晦气,蹲起来,抱着头,不敢惹这些戒备的警察,生怕他们一不小心走了火。我看见门口有一个物业公司的职员在畏畏缩缩地探头,想来是他在外面看不对劲,报了警。
好在那个瘦子机灵,他刚才表现差劲,此刻倒是口齿伶俐,将事情头尾讲清楚,为首那个警察虽然疑惑,但是好歹也放下枪口,收入枪套中。立即有人把杀猪似叫唤的王经理抬走去医院,警察们开始忙碌,准备保护现场,茅克明拦住他们,说且慢。
为首的那个中年警官看向他,而他却询问我:「陆道友,你觉得这厕所是否有蹊跷 」我说莫这样叫我,担不起,茅师傅做事要彻底,将这污秽之物除尽,免得遗祸。他点点头,跟中年警官商量把卫生间弄开。那中年警官将信将疑,但是瘦子和老保安言之凿凿,而南方这边敬神迷信的风气也很浓重,于是点头同意。
说好之后,有个警察找来一根钩子,七弄八弄就把门打开了,滑动玻璃门,摸索着找到壁灯,一打开,他立刻一声大叫,跑出来使劲甩手。中年警官忙问怎么啦,他结结巴巴说里面有虫,一扬手,好几条白色的蛆。里面灯已开,我和茅克明一同探头进去,发现里面洗手台上有一块白色的肉块,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蛆虫和黑紫色的甲壳虫,那甲壳虫仅有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地蠕动着,在浴室各处散落好多。
茅克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胎盘,未成形的胎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缘故,让她有这么多的怨念……」我撇了撇嘴,懒得去理会,把门关上,回身检查了一下那警察的手,发现上面有一些尸毒,我扣着他的肘弯,严肃地说道:「马上去找糯米来拔毒!」
旁边的人愣住了,看向中年警官,那个中尸毒的警察觉得头晕目眩,连忙大声喊他们老大:「欧队,欧队,照他说的做,我可能真的中毒了。」中年警官连忙问我是什么糯米,我说普通的糯米就行,他赶忙叫手下去买。我又说去找点烈性杀毒剂来,不要开门,里面的虫子应该都有毒性,杀干净,不要留后患。他也照做。
茅克明收拾好自己的家当,朝我拱手说:「陆道友,想不到你还懂些驱毒之术,克明承蒙援手,多谢了。」我大汗,心说你这是什么劳什子称呼,我什么时候转职当道友了。我连忙摆手说,你要不要再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过世的亡灵 他说也对,问中年警官行不行
中年警官说可以,你搞吧,一会给做一下笔录就可以。说完他打电话呼叫局里面派人来增援,说发生了一起命案。我出了门口,楼道里堵了一堆人围观。那个中年警官过来和我谈了一下,我知道他姓欧阳,我叫他欧阳警官,他说一会做一下笔录吧,我说可以,这是一个公民的义务。他又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也只是旁观的,略懂一点,要问什么,还需要找里面那位专业人士。
那是个道士,好像有点儿本领呢。
过了一会儿,有人买了糯米来,我把糯米放在那个中了尸毒的警察手臂上,用水浸润贴裹着。没多久,糯米变成了黑色,再换了一堆,又黑了,我连续拔了三次,终于没有再黑了,他的脸色变得好了一些,我给他交代道:「回家之后,熬猪油莲子红糖水喝,连喝三天,不可间断,毒性方消。」他点头谨记,又问了我的手机号码,以做联系。
这时候他们联系到附近防疫站的人来了,带来了乙硫磷杀虫剂,一阵狂喷,把卫生间里面的虫子消灭干净,有人来找我做笔录,我将刚才的情况作了叙述。过了一会儿,欧阳警官找到我,握着我的手说感谢,还说有什么问题还可能要找我去局里面一趟,让我暂时不要离开东官市里,我说可以,接着,那个茅克明做完法事,给人带走了。
我回到了家里,一身血气,还滴滴答答的,熏得自己都恶心。刚才在那浴室里看到的一屋子的虫,别人恶心,我肚子里那位却是一阵闹腾,居然馋得不行。我无奈,将它放出来,从冰箱里拿出动物内脏切上,和着二锅头给它混好,做出它今天的伙食。它翻滚着肥身子,赖着不肯吃,我管它爱吃不爱吃,把衣服脱下来扔垃圾桶里,把浴缸里放上一缸子热水,躺进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见那个女财务腾空而起的头颅,和喷溅的鲜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失去生命。
我也是普通人,不是天生冷心肠,所以越想越难过,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我,似乎并没有坚强许多。人死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见过了鬼魂,但是却不知道它们去了何方,百年之后,我又将停驻在哪里
是一粒尘埃,还是在黄泉地狱中,饱受折磨
又或者,死寂,直到宇宙的湮灭,新世界的崛起……
这时候有电话进来,我拿过来看,是在老家的马海波,我想一想,自己跟人民警察还真的是有缘分,自嘲着,我接通电话,马海波跟我一阵寒暄之后,说起罗婆婆于昨日病逝的消息,我说我知道了,案子判得怎么样 马海波说还在走司法程序呢,大概要等王宝松的精神状况报告出来才知道。
我洗完澡出来,发现朵朵蹲在垃圾桶旁,撅着身子在猛吸那里的血腥味。
金蚕蛊那肥虫子干脆就不见了。
我赶紧把垃圾桶的袋子捆好,不让朵朵看,让她看电视去,我找了金蚕蛊一圈没找着,心中集中精神联系,发现这小东西还真的溜着爬下楼去,准备去吃虫子尸体。
那些可是沾惹了乙硫磷的,我不知道这东西对金蚕蛊到底有没有害,但是我可不敢保证,赶紧念咒,把那小东西强制召回来。它不情不愿,没办法,我只有承诺它,改天送它去郊区某个蝎子园里面,让它大吃一顿,它这才爬回来,也没有理餐桌上的内脏拌酒,跟朵朵玩去了,不理我。
我也不在意,这小东西就是那狗脾气。
第三天星期六,我给自己放了个小假,驾车去西城郊区的某个度假山庄玩。那山庄旁边就是一个蝎子园,专门养各种各样的蝎子,提供给药品公司和化妆品公司的。我带着朵朵的瓷娃娃在山庄里面闲逛,虽然风景秀丽,但我形单影只,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地在林间草荫间卿卿我我,更加无趣,将金蚕蛊放出后,我就去睡觉。
下午五点,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菊花一紧,知道它酒足饭饱了,于是驱车回家。
刚一走上大楼前的台阶,一个青袍束腿的杂毛小道就朝我作揖,唱喏道:「这位道友,贫道这厢有礼了!」我定睛一看,这茅克明怎么还没走 我说叫我陆左好了,道长有什么事 茅克明又是作揖,说见我同道中人,见猎心喜,想要一起研讨一二,彻夜攀谈,交流心得。我说不必了,我懂得也不多。我抬腿往上走,他跟着,笑嘻嘻地说同是玄门中人,陆左兄弟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听出来了,这小子找我有事,我就问到底什么事,直说!
他期期艾艾地环顾了一下左右,然后说:「我新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想来想去也就陆左你一个熟人了……嗯,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借我一点儿钱 」
第七章 朵朵不见了
我很好奇他怎么会穷成这样
他早有腹稿,一待我问起,眼圈立刻发红,马上就是一包眼泪下了来。他说他这回真的是做了趟赔本买卖,本以为可以做场法事拿钱的,于是预案里也就没有留底,本来就是个穷道士,花钱又大手大脚了些,于是就没有了结余。本以为这亏空昨天能够补上,没承想前天一役将他压箱底的符箓给耗掉了,然而那个王经理断了半边手,居然迁怒于他,想要赖账,不肯结钱。
双方没有签署协议,一扯皮,杂毛小道顿时抓瞎。
他在局子里待了几个钟头,好是一顿盘问,出来之后找了个地方住,花掉剩下的所有钱。王经理一耍赖,现在是衣食无着,已然饿了一天了。他说想来想去,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也就只有和我有并肩战斗的友谊,老交情了,于是就投奔我而来了。
我哪里能够让这杂毛小道进我家,他虽然道行不深,但是眼皮子劲儿还是有一点的,我可不想把朵朵的事情曝光。我就问那你要多少钱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我停在远处的车,说:「要不……就一万 」我大骇,说你这话就当我没听过,抬腿就走,他拉着我,说陆左,陆左兄弟,一千,就一千,江湖中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贫道有钱了,定然是会还你。
他一副赖上我的模样让我很无奈,我问他你不是茅山宗掌教的真传弟子吗 去找道教协会的,他们免费管食宿,说不定让你讲上两节课,收点专家费。他摇头说自己道行太浅,不敢辱没了师傅名号。我说你就装吧,你根本就不叫劳什子茅克明吧
他嘿嘿地讪笑,说我姓萧,名倒是真的,我乃茅山门下,号曰茅克明,自然不假。
我说你怎么不号个「清虚」「了尘」这些一听上去就很厉害的名字呢。
他嘿嘿笑,不做答。我掏出钱包,数出了一千块钱给他,说我这辈子也不指望你还了,这点钱当作返乡的路费,哪里来的,哪里去,好吧 他忙不迭地收下钱,说前天的案子未了,警察告诉他先暂时不能离开,能不能在我这里暂时借住一段时间
我说不行。
茅克明——不,真名为萧克明的这杂毛道士掐着指头看我,说陆左你近日应有一劫,大凶啊,这劫不好破,很难破,除了我无人可解。你留我几天,待我帮你破了这劫再走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你滚球吧,骗人骗到我这里来了,趁天还没怎么黑,你赶紧去街上寻摸一人,算上几卦,也好有个开张,免得入不敷出。
他点点头,说也好,贫道正有此意,那我们就此别过,如果有缘,自当重见。
说完挥摆着衣袖,拿着我给的一千块钱离开。
我也没在意,这家伙说实话确实是个奇人,换平时我自当带回家里面,攀谈一番,摆个门子扯一扯,了解更多的事情。但是,我现在养着朵朵和金蚕蛊,这两样东西在正宗的道士面前都是邪异之物,鬼晓得他脑袋会不会搭错一根筋,会不会跳出来要除魔卫道 如此,还是免了吧。
我上楼去换一件衣服,然后带着朵朵到医院去,继续吸食残留在空间里面的天魂。
第二日我被传唤到警局里面对那天的事情做了笔录,这也只是例行公事。回来的时候我在店子里面,听到手下那两个老油条员工在聊天,说昨天在洗脚城里面看见一个家伙,头发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他俩是我手下年纪比较大的,经常出入红灯场所,我心中一动,把他们叫过来问了几句,他们就跟我把那个长发家伙的容貌给我描绘出来,我一对比,还真的是萧克明那个杂毛小道。
这家伙我估摸着有二十七八左右,想来也是男人的虎狼之年,脸上油光粉面,火气旺盛,确实不像个正经的宗教人士,这下想来果不其然。我一想到那小子去洗脚城嗨皮的钱,可能还是我给的,心里面就一阵不爽,丫的真能够骗钱的。
不过我这气也是刚刚生起就结束了,好吧,我本就不是一个心疼钱的人,而且他好歹也是一个有点儿能力的家伙,我这也算是结个善缘吧 我当时没有想到,我随意给的一千块钱,结交的一个杂毛小道,之后成为我最主要的伙伴和救命恩人。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不是吗?
2007 年农历九月十四,霜降,天气转冷,一股寒流南下。
中午吃盒饭的时候,从外边吃饭回来的小美笑着跟我说,刚才在街口碰到一个男人,肩膀上居然站着一只猴子,那猴子浑身毛茸茸的,但是很凶,见人就龇牙咧嘴,好不暴躁,害得她吓了一大跳,小时候看孙悟空时的美好形象,全都给毁了。
我哈哈大笑,说是不是碰上耍猴的啦 要是,那就千万莫看,现在那些人凶得很,你看了要是不掏钱,他就跟你掏刀子,不要以为搞街头卖艺的,都跟你看《还珠格格》那几个帅哥靓女一样可爱善良……她说不是耍猴的,就是一个穿短褂的丑陋男人,这才奇怪。
我嗤之以鼻,笑,说这么冷的天,哪个男的还穿褂子
小美见我不信,她急了,连忙抓了几个姐妹过来作证,她们都说是啊是啊,那个人好奇怪,穿得好像是——好像泰国片里面的人,长得也丑,是看一眼都想吐的那种丑,跟他肩膀上那猴子差不多。小美得意地抽着鼻子笑,说我冤枉她了,怎么补偿吧 我说好吧,下周末请大家吃火锅,我们「又一村」见。
几个和小美关系不错的女孩子就起哄,说是不是拖饭,是拖饭我们就去吃。
什么是拖饭 南方这边把谈恋爱叫做拍拖,年轻人在一起,讲究要叫人吃拖饭、发拖糖,图个喜庆热闹。我心中犹豫,自然不会接茬,没说话,继续埋头吃一次性泡沫盒里面的白饭,上面还有个鸡腿。大家哄闹一阵,这时有顾客来了,于是就忙着做事去了。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忙碌的小美,侧脸上有些隐约泪痕。
我心中一软,但还是当作不知。
下午有一批货要进,阿根叫上了我去东城某个仓库验货,我们从一点半一直忙到了傍晚六点多钟才回来,在外边吃完快餐,本来准备回家的,店子里又有点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于是我就跟着阿根返回。刚一进去,小美就跟我说中午碰见的那个带猴子的男人来店子里面找我,说是家里面的亲戚,见我不在,打我电话又不通,于是就问了我的住处,让我赶紧回家去。
我翻了一下手机,发现关机了。我疑惑,说不会是耍我吧,她们几个都说是真的,我就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她们摇头,说没问。
看她们表情不似做伪,我猜想说不定真的是我家的亲戚。
自从我在东官扎脚落户之后,经过那个我把江城的快餐店盘给他的老乡一宣传,陆续冒出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老乡、亲戚和朋友找上门来,寻求帮助,或者要我帮忙找工作。类似这些人我接待过好些个,靠谱的我就帮忙介绍到一些朋友的厂子里去上班,有些实在不靠谱的、只想着让我接济的,在我那里待上个把星期吃吃睡睡,我就毫不留情地扔大街上,爱咋咋地。搞得这次我回家,暗地里被很多人说冷漠无情。
但是我绞尽脑汁,实在也想不出一个养猴子的亲戚朋友。
不过人情世故这东西,你不理他,在家里的父母耳根子里就塞满了闲言碎语,我没办法,把事情讲个大概,让阿根和小美去处理,然后急着赶回去。我来到一楼物业那里,问有没有人找我。那晚闹鬼的几个保安,陆续辞工了,当班的是一个新来的保安,不认识我,问我是哪一户,我说是 A 栋十楼 102 的,他摇头说没有。
这小子说着话,还在玩手机,吊儿郎当的。
我奇怪,打电话给小美,让她如果再见到那个据说是我老家亲戚的人,把我手机号码给他,让他直接打电话给我。挂了电话我乘电梯回到家里,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感觉心中一跳,抬起头,发现我贴在门口镇宅的「涅罗镇宅符」不见了。我四下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
这件事情让我心中阴霾,担心着朵朵,我赶紧推开门进去,鞋也不换,冲到客厅里面喊:「朵朵,朵朵……」没人应我,平日里我一回家总有一个娃娃跑过来抱抱我,这会儿却是一点音讯都没有。我立刻急了,跑到书房去看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瓷娃娃……
果然——没有了!我手足发凉,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朵朵不见了。
是哪个挨千刀的家伙偷进了我的屋子里 我焦急地四处找了一下,发现我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特别是书柜,上面的书散落了一地,桌子的抽屉被暴力扯开来,卧室的床被翻了个底朝天,旁边的保险柜被打开,半掩着门,里面我存放的现金和存折被一扫而空。
操、操、操!
我心中只有无数的脏话往外冒,回过神来,我立即报了案。
警察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带队的居然是上次那个欧阳警官,另外一个是被我救起的那个警察。老熟人就好办事了,我粗略地跟他们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欧阳警官说去看一下监控吧 我们来到了监控室,调取了今天的资料,欧阳警官是看这个的老手,一阵快进,早上、中午基本没事,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几个摄像头相继变成黑色,然后又重现。
欧阳警官说等一等,他停下画面,指着密密麻麻的黑点问道,这是什么
我看着视频上面的黑点,周围有细微线条,上面一下子就游离成一团,感觉像……苍蝇!欧阳警官凝神一看,点了点头,说真是苍蝇,这些苍蝇封住了摄像头,掩护小偷到你家的过程——看着几个画面,都是去十楼的必经之处。他指着大堂那个保安问:「你……在下午四点十一分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人从这里出入 」
那个保安仔细地回忆,然后摇头说没有。
我盯着他,说你是没注意还是说没有 老实说!他脸上露出很诚恳的表情,说真没有。我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大骂道你眼珠子都勾进那破手机里面去了,看到个毛 还真没有,老子交这么多物业费是享受服务、享受你们提供的安全的,不是让你来玩手机的!当狗也没个狗样子!
他瘫坐在地上,心中有愧,不敢还嘴。欧阳警官还有另外一个警察拦着我,劝我不要太过生气。我一时气愤骂得太毒,监控室的几个保安脸色立刻有些不善起来,他们那个队长一本正经地说道:「陆先生对于你的遭遇我们表示抱歉,但是你也看到了,这些苍蝇莫名其妙糊住摄像头,我们也没有法子,小金他也说了,没看见,当时肯定也是没有人的!」
我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眼,有警察在场,他有恃无恐地看着我,露出虚伪和善的笑容。
我心里烦躁极了,一想到朵朵不见了,杀人的心都有了,这暴戾不但是金蚕蛊传递给我的,也是我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怒到极点我反而笑了,我对这个屌毛淡淡地说:「你认为你很负责 你认为你没有失职 」他受之无愧地点头,我又问地上那个保安:「你当真是没看到,没有人进来,而不是在玩手机 」
地上那个保安很无辜地说:「陆先生你被偷了钱,我能理解,你踹我一脚,我也受了,只是你真的不能冤枉我啊!」他说得很真诚,眼泪水都往外面溢出,经过他脸上的粉刺和青春痘,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第八章 讨债师叔
欧阳警官拉着我,劝我说陆左,你别太生气了。
有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是潜台词是:别太较真了,至于吗
我摇摇头,盯着这保安队长和地下躺着的那个保安,轻轻、然而却很坚定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量度标准的,比如职业道德,黑即是白,白说成黑,反正没有人知道,也不会受到惩罚,所以当良心麻木之后,就窃窃以为然。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今天但凡在我面前说了谎话的人,必定会口舌生疮、胸腹绞痛、肿胀,最后七窍流血而死——一定会的,老天作证。」
我说得恶毒,他俩反而更加不在意,直以为我在赌咒发誓。
回到房间里,欧阳警官他们取了一下证,拍照、搜集残留物,过了一会,他拍着我肩膀说:「陆左,放心,你上次帮我们,这一次我费尽全力也要破了案,帮你找回失物!不过你也别太在意了,从你报的失物来看,总共损失也没有超过一万块,不要太操心……哦,记得把你的银行卡电话挂失!」他说完,带着他们的人收队了。
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黑屏的电视。
我不能说我丢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倘若可以,用我所有财产去换都可以——财产丢失了,凭着我的人脉和经验,不用多久就能够挣回来,而朵朵丢了……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我跟这个小鬼头儿的关系,每天晚上我下班回来,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在等我,笨手笨脚地做家务,逗我笑,不管再忙,我都会跟她玩一会游戏,她很乖,勤快,打扫卫生一丝不苟,有的时候又傻乎乎的,乍看觉得阴森森,然而却十分可爱,像最纯净的天湖之水。
她即使是鬼,也是纯净的,是无瑕的。
短短不过一个多月的工夫,我已经感觉自己的生活,和她已经息息相关了。那一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久经苦难,淡漠的人生中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就一下子,触动到自己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父女之情吧
然而,幸福来得太快,走得又匆匆。她突然消失了,悄无声息,无影无踪。我的心仿佛被巨大的黑暗、恐惧紧紧抓住,每一次的跳动,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悲伤在蔓延。
我仔细想着,到底是哪个混蛋把朵朵带走了
真的是蟊贼吗 显然这是最不可能的,行窃的时候还有苍蝇相助,悄无声息地跟鬼魅一般,所有的锁在他面前全部成了摆设,把我的书房翻得乱七八糟,关键是,他不仅带上了保险柜里的钱,而且把我书桌上最不起的瓷罐娃娃给带走了……
如果不是蟊贼,那么,会不会是……萧克明 这个杂毛小道士,骗吃骗喝,没事还老朝洗脚城、夜总会跑,他是懂得些法术的,又对我的虚实大致了解,倘若是他出手,以朵朵的安全来要挟我给他钱,也不是没有可能;除了萧克明,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来。
小美中午给我讲了一个人,长得很丑,又老又丑的那种,穿着对襟褂子,肩上蹲着一个凶恶的猴子,下午的时候还来找过我,说是我们家的亲戚……我家哪里会有一个养猴子的亲戚 这么一联系起来,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连忙打电话给小美。
她大概等我听了两遍铃声,才接的电话,声音慵懒,不耐烦,郁郁地问我怎么啦,什么事 她大概还在为中午的事情闹小脾气,言语间有些不爽,我不理会这些,直接问那个自称我家亲戚的家伙,下午是什么时候去的店子。小美回忆了一会儿,说差不多是三点钟左右吧。我心一沉,说是谁告诉他我家地址的,她说是她啊,怎么啦
我骂了一声,挂了电话。
我瘫软地坐在了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无尽的疲倦从心底里冒出来。
这样的一个人,牛到能够指挥苍蝇遮蔽显示器的地步,他来到我屋子里面翻箱倒柜,显然不是为了区区七千多块钱和几本取不出钱的存折和银行卡。而我,又有什么可以让他图的呢 我扳着手指算,在这种人的眼里,我最值钱的东西莫过于三个:金蚕蛊、朵朵和我外婆给我留下来的《镇压山峦十二法门》。
这三样东西,我都被别人看过、知道过,就价值而言,朵朵显然对他最无用——只要有狠心,如此的小鬼他想炼十个炼十个,想炼一百个就炼一百个,并无大用;金蚕蛊其实也好炼,难炼的是我身上的这条金蚕蛊,它是本命蛊,温养数十年,穷尽我外婆一辈子心力炼成,不知耗尽了多少材料、毒虫和草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可是,这肥虫子已经跟我挂钩了,那人拿去也并无大用;那么,唯有我烧掉的那本破书,才会引人觊觎。
我想起了外婆给我交代的话语:你没有能力保护那东西,拿着就是惹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冤鬼上门索债,烧掉了无牵无挂。
这……就是所谓的冤鬼上门吧 只是,这是哪路的冤鬼呢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前几日死掉的罗婆婆,她的死虽然不是我引起的,但是别人不这么想,至少……我想起了那个叫做青伢子的少年怨毒的眼神,至少,他不是那么想的。
除此之外,还有谁呢
我愤恨不已,对于神秘的、仿佛空气一般的敌人,心中怒意狂生。
不过,既然有所求,他终究会要和我联系的。
鬼终归是要上门的。
当天晚上,我陆续把自己的银行卡挂失之后,检查了一下电脑,将所有的文件都隐藏好,那个随身的 MP4 被我删除了资料,扔在一边。我先是默默地念着真言,给失踪的朵朵祈祷,而后仔细在脑海里回想着十二法门里法术争斗的过程。
我从没有一刻那么渴望自己的强大。
第二天早上,手机铃声将我吵醒,我吓了一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是顾宪雄顾老板,我接通,他跟我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语之后,直截了当地问:「小陆,你是不是懂一些风水巫术」我心中一跳,很奇怪地问顾老板你怎么这么问 他见我不直接说,就问我找十年还魂草干吗 我说有一个朋友找我要的,你人脉广,我就求到你门上了。
顾老板说鬼扯,你这家伙还藏得蛮严实的,你不知道吧,你们那个小区物业管理公司的老板是我朋友,我都知道了。我眉毛一跳,心想那晚上我确实出了大风头,物业公司也有好多人看到了,瞒也瞒不住的。于是我只好点头承认。
顾老板并不在意我的隐瞒,他问我你的道行怎么样 我说只是一般般,我们那里是少数民族地区,家里面有长辈懂这些,所以我就学了一点。他说你长辈呢 我说我外婆刚死了。他说那你要节哀啊,然后问我这里有一点事情找你帮忙,你看你有没有空咯,过来看一下
我说很急吗 我这里正好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不是工作上的,是那方面的。
他沉默了一下,说也还好,你有事先忙着,顾哥这里最迟可以到十一月中旬,你要答应,我好转告别人。我问是什么事 他说有个朋友的孩子病了,有高人说是鬼缠身,被人下了降头了,现在四处在找会的人,这方面你懂不懂
降头术是一种在南洋地区盛行的巫术,跟中原流传的茅山法术、西南的巫蛊是一个性质的,恐怖诡异,它大致分为灵降、蛊降和混合降三种,在东南亚家喻户晓,十分盛行。我身具金蚕蛊,要是蛊降,还是能够有些作用的。顾老板是我的伯乐,人生道路的前辈,我一直很尊敬他,也不想欺骗,就跟他说要是蛊降,我倒是可以看看。
他说好,你的事情解决完了,打电话给我,到时候我接你到香岛去。顿了一顿,他又说你叫我找的十年还魂草有消息了,江城那边的一个朋友手里面有你描述的类似的东西,到时候带你去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种。
这是我这几天听到的唯一好消息,让我心头一亮,连忙说感谢。顾老板说你帮我我帮你,人这一辈子还不是相互帮助,是吧 我连忙说是。这时候又有一个电话转接进来,陌生的号码,我跟顾老板赶紧告别,把这个电话接通。
电话开始是一阵沉默,死一样的沉寂让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重起来,有呼吸声,悠远而绵长。过了差不多十多秒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龙老兰的外孙陆左 」
我说是,他的声音里面有一股别样的腔调,不是苗话、侗话的口音,我不熟悉。
他又说:「是你拿了《镇压山峦十二法门》 」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哈哈大笑,说:「是你舅说的,你舅说你外婆死了之后老宅和宅基地都留给了他,就单单那本破书,交给了你。」
我说好吧,算是我拿了,怎么了,你是谁,凭什么这么问
他阴着笑,说那是他的东西,他要拿走,拿走属于他的债。
我说你是谁啊你,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戳在地球这么多年了,也不敢放大话讲这地球是我的。他一直在笑,这种笑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道:「陆左,我想杀死你,是分分钟的事情,我听你舅说你被龙老兰下了一条虫,是本命金蚕蛊吧 但是你以为凭那个就可以抵抗我 少年,你未免太幼稚了吧 这个世界有多大,你哪天有空了最好去走走,不然跟洼水井里面蛤蟆一样,不知深浅。」
我哼声,说我轮不着你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来教训。
他说:「我要论起辈分来,还是你师叔呢,小子。我这次来,是要拿回我师公洛十八的道藏笔记,重开山门。我昨天拜访了你家里,拿了点路费,还有一个装在罐子里的古曼童。你倒也是好眼光,选了这么一个多福多运的古曼童来养……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废话少说了,把经书给我,我把古曼童交给你,不然,我把这古曼童给我乖猴子吃了,再将你打杀了,也算是为我师父清理师门了!」我心肺都气炸了——这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知道哪个疙瘩里面冒出这么一位,硬说是我师叔,冒充长辈不说,还大剌剌地想要抢夺外婆留给我的法门。还好我外婆托梦,说这本经书留不得,让我把它给烧了,果然是真知灼见啊。
又有,我电脑里面其实还是有一些影印件浏览记录的,可惜他翻遍了书房,卧室也掀翻了天,却没有想到把书房里的电脑打开看一下——这算是思维误区呢,还是「没文化真可怕」 我心中各种念头转动,只听他说:「你想好了没有 」
我说一手交书,一手交瓷罐吧!
他说好,我告诫他要是我养的那小鬼有半点问题的话,小心啥子都没有。他也笑,说你要是出什么花花肠子,别说这古曼童,就是你,我都给炼成厉鬼,你信不信。
我说信,然后跟他谈如何交易。我心里面暗暗骂着:我信你老母!
第九章 同门相见,一见即怒火
没有一点准备时间,我那突然蹦出来的便宜师叔让我现在就去交易。
地点是南城车站附近的一个大型商场,他警告我,他和我师出同源,想来也能料到他的本事,若报警,他自然知晓,到时候就不是一拍两散的问题了。我说这规矩我懂,你别乱来就是啦。
其实正因为我懂,我心里更加没底。
他要书,哪里还有书,那本破书在人间的存在,大概是一堆飞灰而已。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满房子散落的东西,一阵捉鸡和无语。墙壁上的挂钟一直在走,滴滴答答,当它的分针走了五格,我才站起来,深呼吸,跑到洗手间里去洗了一把脸,精神稍微好一点,我去把工具箱翻出来,拿出一把略长的瑞士军刀来,这是我过生日的时候阿根送给我的,据说还是行货。
我问金蚕蛊:今天我们要去救朵朵了,给力点行不
金蚕蛊:吱吱吱……
我腹中一阵蠕动,显然,这个小东西也是十分的焦虑。
和罕有的暴怒……就像这肥虫子第一次整我一样的感情。
此去凶险之极,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换了一身方便舒适的运动服,黑色,下了楼,我一边开车一边用蓝牙耳机给阿根打电话,说今天有事情可能不去店子了,他不在意,说好,没问题。我沉默了一下,又说:「阿根,兄弟我要是挂了,你知道我家地址吧,钱都转给我父母吧!」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你这是遗言吗
我说对呀。他着急了,说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难事了 有问题大家一起解决,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 我叹气,说有的麻烦总是要解决的,没得法子。他沉默了几秒钟,说我表哥说的事情是真的 我很郁闷地说怎么你们都知道了啊,这件事情到你这里为止,不要外传了啊!
阿根真诚地说:「陆左我知道你不是常人,向来都比我厉害,但是,做什么事情,有什么难处,还是别忘了有我这个兄弟在。我能力不行,但是好歹有把子力气在的……」
我说那肯定的,我们是兄弟呢。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商场附近,我跟阿根说有事情先挂了。停好车子,我走下车来四处望,因为是中心城区,又是极为繁华的车站附近,人来人往,滚滚车流,举目过去,到处都是人,那人头好比沙田地里丰收的西瓜,连绵一大片。
不同的是,那瓜田绿油油,这里黑乎乎。
果然是好地方,我在想便宜师叔是不是香岛警匪片看多了 我拎着随身的皮包顺着人流往商场里面走,这里面装着一本老版的三国演义,「滚滚长江东逝水」那种,是我以前打工的时候在地摊上淘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本香岛风水玄学大师白鹤鸣的《飞星改运显锋芒》,两本书让我的手提包沉甸甸的,一看就很有分量。
来到了三楼的日常百货专区,我站在电梯出入口等,过了一会儿,有电话进来,我接通,传来了我那便宜师叔低沉的声音:「你包里面装着书 」听到这一句话,我就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偷偷监视着我。我点头说是,然后他说让我把包放在公共寄存处。我说不行,我要确认朵朵安全了才能给你。
他笑,说好啊,我现在就把她放出来给你看
我日,白天把朵朵放出来,不是要这小鬼头的命吗 我心中大骂这家伙的狡诈,但是嘴里却寸步不让,说我要见到瓷罐娃娃,确认朵朵无事了,才会把书给你。他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说好,那我们换一个地方吧。我心一跳,问到哪里去
他说这里人太多了,你去附近的××酒店开一间房,我们叔侄俩好好聊一聊,你也可以验证一下你的小鬼是否安好。不过,从现在开始,把手机扔进你旁边的那个垃圾桶里,不要再打电话了。我说这个可以,不过我怎么联系你
他说不用,他来找我。我扬起手中的手机举了一举,给他看到,然后放到耳边说:「叔,这手机卡里面还有好几百块钱的话费呢,我把手机扔了,卡留着好不 」他没想到我这么说,一时语塞,尔后催促道:「你快一点,磨磨唧唧的……」我挂了电话,把手机卡拿出,攥在手心里,把刚买不久的手机扔掉,坐着电梯下楼,出商场右转,直走几百米到了××酒店。
我知道这便宜师叔这个时候,定然在我后面尾随着,于是我一边跟酒店前台说话,一边代入他的角色去想问题:之所以在车站附近的商场交易,是因为这里人多、四通八达,一拿到手立刻就可以乘长途汽车离开;那为什么又要开房交易呢,显然他已经确定了我拿着破书,认定胜券在握了——之前不敢直接找我,就是怕我吃软不吃硬,用感情来逼迫,成本最低。
我该怎么办 我扪心自问,这老鬼常年浸淫巫蛊之道,自然比我这半吊子要高明几分,我虽然不知其来历,但是想一想能够指挥一群苍蝇的人,那是怎样的老棺材 ——这件事情也提醒我,时刻注意身边的耳目。我办完手续,拿了房卡,来到电梯间。
随着门「叮」的一声关上,我用最快的速度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手机(这手机是我六月份换手机之后扔家里的,刚才我随手带出),老款诺基亚拆装简单,一开机,我立刻给阿根打了一个电话:「阿根,我说你记,我现在在南城车站 200 米处的××酒店 1104 房间,十分钟后我没有给你打电话的话,立刻报警……」
我话还没说完,11 楼已经到了,我立刻挂了电话,把这手机给扔到了垃圾筒里。
我进了 1104 房间,门没锁,坐在床边缘等着便宜师叔的到来。
床垫很松软,被子是洁白的、带着蕾丝边的那种,想来找个女士一起在这儿滚床单,肯定是一桩美事,可是我此刻却陷入了对未知的恐惧中。我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念头,比如我埋伏到门口,门铃一响,我猛地拉开门,一个「三皇冲天锤」轰爆这家伙的脑袋;又比如我让金蚕蛊在门口等着,直接给他下蛊毒,到时候有了威胁,大家彼此就有了顾忌;又比如……
然而我坐在床边,却一动没动。
直觉告诉我,待着别动,比做什么小动作都要好一些。我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人或者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是一个擅长蛊毒之术的老油条,他奸诈、阴毒、深悉人心,就像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不到最后一刻,不会露出自己的爪牙——恰如猛虎卧荒丘,潜忍爪牙苦受。
几分钟之后,门被推开,脚步声几近于无。
我抬起头,只见套间转角处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这是一只猴子,它的体型只有小猫那么大,脸颊、胸脯和四肢内侧均为深橙色,背部为红褐色,黑色的尾巴有白尖,佝偻着身子窜进来,头和身子长二十多公分,尾长三十公分,不似平常猴子。
它朝着我龇牙咧嘴、表情凶神恶煞,吱吱地叫着。我站起来,它吓了一跳,往后腾空蹿去。我顺着它的身影,只见到它跳上了一个男人肩膀。
这时候,门才传来一声锁门声。
当真是神出鬼没,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皮肤很黑,脸型轮廓像是东南亚那边的人,年纪约摸有五十岁上下,左眼眉毛上面有一颗大大的黑痣,人很丑。他在冷笑,嘴一动一动地,我仔细看,原来是在嚼槟榔。见我站起来戒备地望着他,他伸出手抚摸着猴子的黑黄毛发,眯着眼睛说:「我本以为你会耍一些小动作,没想到你还挺自觉地——很好,我喜欢你这种有自知之明的年轻人。」
他的眼一眯,我感觉这眼神尖利,就像破碎的玻璃渣子。
我深呼了一口气,说道:「瓷罐带来了没有 」他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布袋里面掏出了装着朵朵的瓷罐娃娃,平摆在手上,前伸,说:「书呢 」我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房间顿时暗了下来,我轻唤:「朵朵,朵朵……」朵朵没有出现,而那男人脸上则浮现着莫名的笑容。
我说你干了什么 他耸了耸肩,嘴角一抽动,瓷罐娃娃立刻飞出一道白线,朵朵出现在房间里,见到我,跑过来咿咿呀呀地张嘴,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摆,躲在我后面,像一个受惊的小兽,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他平摆双手,说:「看看,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控鬼之术,我比你精通,所以你不要玩什么花样,来,把书给我,我们两清!」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当他说到「我们两清」的时候,眼神不自然地往旁边瞥去——这表现是在否定自己说的话语。
心情跌到了谷底,不会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我把紧紧抓着的皮包往前伸,他手一翻,我看见这家伙手上的颜色明显和露出的胳膊部分颜色不一样,显然是戴上了肉色剥皮手套,这家伙真够谨慎的。我们两个相隔一米,他接过了我的黑色皮包,而我也拿过瓷罐娃娃,手指一触,我立刻就有一种灼伤刺痛之感,感觉身体里面爬进去了几只细小的火蚂蚁。
我眉头一皱,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敢给我下蛊 」
他收过皮包哈哈一笑,说传说金蚕本命蛊百毒莫进,我倒是很想看看。
我中的是癫蛊,中蛊毒之后,半日发作,人心昏、头眩、笑骂无常,饮酒时,药毒辄发,人痒难耐,愤怒凶狠,俨如癫子。这是小儿科,往日两广之人常用,最普通的治法是嚼槟榔,即可预防或缓解。我见他一副成竹在胸、掌控场面的表情,心中大愤却无奈,惟有让体内的金蚕蛊忙着解毒,以免毒入腑脏,用布包好瓷罐,脚步移动着,说我可以走了吗
他伸手拦住,说等等,你验了货,我可没有验货。说完他低头把皮包打开,翻看时,他肩膀上的那只袖珍猴子一直瞪着我,警戒得很,而我的右手已经抓住了裤兜里面的瑞士军刀。老家伙翻了一下,拿出两本书,草草浏览,抬起头,眯着眼睛说书呢 书到哪里去了 我强作镇定地说不就在你手上吗
怒气在第一时间填充了他的眼睛,我感觉他的晶状体瞬间变成了红色。
「你竟然有狗胆来骗我 !」他愤怒地狂吼着。
第十章 猿尸降,杂毛道士算计强
这老家伙一发怒,肩膀上的猴子立刻就龇牙咧嘴,朝我蹿来。
我中了癫蛊,身子正难受,但见这死猴子猛地扑来,爪子尖儿又黑又尖,也不敢懈怠,摸索瑞士军刀的右手立刻出兜,往前一挥。要说我身体素质的进步也不是一点两点,这猴子快疾如风,而我出手却似闪电,后发先至,一刀就劈在那猴子头前。
它倒也敏捷,横手一挡,坚硬锐利的爪子竟然和钢铁刀刃擦出火花,被我一震,弹到一边去。
我那瑞士军刀的刀刃不过八厘米,加上刀身也不到二十公分,我往后退了几步,刚一站稳,只见那个老家伙把手中的《三国演义》朝我猛砸来,我偏头一闪,躲开,他张大嘴低吼了一声,脸上突然黑色雾气萦绕,开始长起了稀疏的黑毛来,脸腮、脖子、额头……这黑毛长得极快,几秒钟,便跟猴子一样了。
我失声大叫道:「猿尸降 」
我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把自己炼制成了降头本物。什么叫做猿尸降
这里的猿尸,指的是东南亚丛林中独特的一种猴子,学名叫作 Madrillu hix,也叫做山魈(跟前面提到过的矮骡子不一样),有一张色彩艳丽的脸,性暴躁,尤其雄性,体强壮,敢与敌害搏斗,十分少见。有巫者认为它有沟通神灵的力量,待其死后,腐化尸体,从颅腔中取出少量的红白色液体(血液和脑浆混合物)和大量半腐化状毛发,涂抹于人体,日夜祈祷念咒,最后人便能够化身为山魈,力大无匹,一跃几丈。
古时常有邪恶的巫师和宗教人士,用猿尸降来炼制护坛武士,维护其权威。
然而,这也是一种非人性的手法,被下降之人,平时虽然可以如常人一般,正常生活,然而每当圆月当空,月光如水之时,全身各处、三万七千穴窍之中奇痒无比,根根毛发长出,皮肤鲜血淋漓,痛苦不堪,惟有吸食鸦片解痛,长此以往,精神异常,寿命不过十年。
这些我也只是看到在杂谈里面有所记载,还好奇地查过资料来对比,没承想还真的碰上了。难怪这个家伙说杀我轻而易举,并非难事呢。我看着窗户,连忙摆手说道:「叔你先别急,先别急……我跟你说实话,那本书我早已经遵照我外婆的嘱咐,把它烧掉了,不过内容我还记得呢,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给你一一复述出来的……」
喊着话,我终于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因为,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杂谈里面,有一段洛十八关于解猿尸降的论述,很有可行性,我也是看着有趣(有没有感觉像狼人 ),所以才对这一巫法印象深刻。
然而,这人一入临降状态,理智便大部分被本能所淹没,哪里能听我辩驳
何谓本能
此山魈马脸凸鼻,血盆大口,獠牙密布,脾气暴烈,性情多变,气力极大,有极大的攻击性和危险性,这种习性随着血液秘法传承,已经融入到了受降者灵魂之中,根本不会听我辩驳拖延,他往后一收,便如同投石机一般弹射到我面前,我只是低身避过,脚被擦到,跌到一旁去。我也是着急得很,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
左边突起一道厉风,我一闪,左脸就一阵火辣辣的痛,却是被那猴子抓伤。
我回过头,瞥见朵朵飘到了这死猴子头顶,小丫头噙着眼泪,开始变得青面狰狞,张大了嘴要去啃它。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来它是什么品种了:塔特原狐猴,又名食脑猴。这鬼物可非凡品,普通的猴子是杂食动物,食性一般,然而它却十分奇特,喜欢食腐尸脑,是有名的灵长类食腐生物,据说可以沟通冥界,吞噬灵体。
「朵朵不要!」
我已经拉开了门,见那死猴子伸出黑沉的爪子去捉朵朵,我忍不住返回一脚朝它踹去。这一脚快得出乎我的意料,直直地把它踹飞,「啪」地一下摔在墙壁上,我心中喜意还没等萌发,便感觉黑影一现,却是那进入猿尸降状态的老家伙出现在我左侧,他掼直了右臂,朝我甩来。这时我已然来不及闪避,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背部承受这一击。
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仿佛被那东风重型卡车高速行驶的冲击力猛地撞上。
一瞬间,我被巨力撞出了门,直接撞到走廊的墙壁上。
双眼一黑,我几乎昏死过去。
然而此刻正是危急关头,我要是双眼一闭昏过去,估计再也没有睁开双眼的那一天了,绝望关头我凭空生出几分悍勇之气,软趴趴地从墙壁上滑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骨头到底断了几根,紧紧抓着那把瑞士军刀,奋力就往大步踏前而来的这黑毛怪物面门一掷。
他偏头一让,那把军刀「嗖」地一下,深深地扎在了后面的沙发上。他狂吼一声,「嗷呜」,我背后的墙面上有碎石索索掉下来,砸在我头上。我肚子一阵翻腾,口中的鲜血止不住地涌出来,呛得肺部抽疼。额头上流下的鲜血,糊住了我的眼睛。
血色中我看见朵朵朝我无助地跑来,后面是那男人大踏步而来。
我本以为要好一番龙争虎斗,哪想到自己竟然这般没用,一个照面就丧失了战斗力,想到体内金蚕蛊,这小东西是用毒行家,却也不是万艾可,只能缓慢给我带来体能、反应和精神上的增长,却在搏斗时给不了我多大的支持。太年轻啊太年轻,我心中无限哀叹着,想奋力挣扎起来,胸背之间却是一阵剧痛,几乎疼昏过去。
而这时,那男人离我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要死了吗
我仿佛听到了天国的声音传来,不,是一个故作老成的声音在喊道:「妖孽,胆敢造次。待贫道来降你!」我稍稍偏过头,看见一个着青色道袍的男子从斜里横出,舞着一把破桃木剑朝那浑身是毛的男人劈去。
接着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几个声音在吼着:「警察、警察……」还有人喊:「这是什么怪物 」
我一口鲜血又鼓出来,心中却稍微安定。然而刚待把心放下,却看到我刚才跌落时滚在地上的那瓷罐娃娃,在打斗中,被一只毛茸茸的大脚,猛地碾成粉碎,流出一小滩清亮的油质物来。接着听到朵朵的一声尖叫!
这一下我真的是怒急攻脑了,胸中闷痛,眼前一黑,听到几声枪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最后的一丝意识是:天杀的……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这味道让我悠悠地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很普通的病房里,眼睛被纱布的边缘阻隔,勉强用余光看到左右似乎有好几张床铺。我想站起来,却动不了,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打满绷带,脖子上套着护颈,跟个木乃伊一般。我用尽全力弄了一点动静出来,于是,有一个长相路人、身材肥硕的护士过了来,用手拨弄了一下我的眼睑,问:「咦……有意识了吗 能说话了吗」
我说能,刚一说话,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像火烧一般,辣得很,我下意识地说:「水……」这时,余光中有一个倩影跑了进来,然后我的手被紧紧抓住,然后一头秀丽鸦色长发就把我眼睛的视界给填满,这个女人嘤嘤地哭着说:「陆哥陆哥,你终于醒了,呜呜……」
我看不到,听声音才知道,是小美。
于是我又用劲喊道:「水……」我的声音生涩得很,然而她却听清楚了,赶忙去倒了一杯温水,一点儿一点儿地喂我喝。门口又进来了几个人,有阿根,还有我店里的那两个老油条色鬼,他们围着我寒暄了一番,慰问身体,我心中有事,也只是应付着,等到喉咙不再难受了,才问怎么回事。
阿根跟我说那天他接到了我的电话,一分钟都不敢耽搁,立刻报了警,同时往南城车站的××酒店赶去。到了车站汇合了出警的警官们,紧赶慢赶地跑到十一楼,刚一到走廊就看到我躺在走廊的地上,一个道士在跟一个黑猩猩一样的生物在打斗,警察们示警不成,开枪打伤了那黑猩猩,结果那家伙见势不对,打伤了两个警察就跑了。
阿根说,还好这些警察带了枪,不然,那个怪物可真的难对付。
「跑了 」我问,他点头。
这时候医生在护士的带领下过来了,给我稍作检查之后说我的身体素质还可以,断了三根肋骨,但是恢复得不错,安心治疗……我点头说大概多久能出院,他说要先等一个月吧,等情况稳定了,再回家休养。我不敢问他做手术时有没有从我身上溜出一条肥虫子来,猛点头不说话,他也没说什么,宽慰一番就走了。
我问阿根说我昏迷几天了 现在什么时候
阿根说你昏迷足足有四天了,抬进医院的时候跟个死人一样,我们都准备给你搞丧事了,幸亏人家医生医术高明,一会得给人家封个大红包去。我点头,说账从我那里出。我看小美脸色疲倦,就问是不是好久没睡了 小美甜甜一笑,摇头说没事。旁边的一个店员嘻嘻笑说小美同志这三天就没睡过好觉呢,就把你当老公一样伺候呢。
小美脸一红,扭过去啐他一口,不让他乱说。
我很感激地对她说了声谢谢,她脸红了,站起来说她回家去,给我煲一点汤来喝——像我这样断了骨头的,就应该喝莲藕炖龙骨。
我们目送着小美出去,阿根说小美真心不错,对你好得跟自家未来老公一样,贴心巴适的,你要好好把握。我摇头不说话,阿根有点儿急,问你是嫌人家文凭低,还是嫌人家谈过男朋友 我告诉你,这个年代,像她这么又漂亮又贤惠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了!
我没说话,不知道怎么讲才好——要说我对小美没什么感觉,那是骗人的,这样一个青春美丽的女孩子,光对眼球都是一种不小的安慰,又美丽,又有活力,善良勤快;但是,我对她真的就没有那种很浓烈的感情,反而是很珍惜的那种,如果我们不熟,大家一起滚滚床单,当当炮友也挺好的,但关键是她对我的事业(当然是小生意)也很重要,而且我真把她当朋友,关系闹僵了真不好收拾。
我问那天那个道士呢
阿根见我避而不答他的问题,有点不舒服,语气生硬地说也住院呢,那小子伤到了手。
我说能帮我叫一下他不,我要单独跟他见一面。
阿根本来不想动,但是又想到我另外一个身份,定然是有急事的,站起来说我去帮你叫吧。阿根出去后,我手下那两个老油条店员围上来说,那道士是个花花肠子,说是你朋友,住院这几天我们也给他送饭,天天没事找护士小姐看手相,身边围着一群妞。对了,上次跟你讲在洗脚城按摩院碰见的那个长毛小子,就是他。
我点头说知道了,谢谢你们,店里忙,赶紧回去照顾生意吧。
他们两个是那种老炮油子,做事懒,一个月大半工资都花销在老二身上,但是为人还可以,机灵,嘴勤快,放店子里招揽生意是把好手。我对他们不错,时常关照,偶尔向我借钱,数目不大我也不拒绝,所以他们很挺我,自以为是我的人。
见我这么说,他们点头说好吧好吧,赶紧回去给同志们报告陆哥康复的喜讯。
又过了一会儿,萧克明这杂毛小道穿着病号服,吊着一只手进来了,我示意阿根在门外待着,阿根点头,没有进来。病房里几张床的病人,都各干各的事,或睡觉或玩手机,也不理会这边。萧克明搬个板凳坐下,作一揖,说陆道友终于醒了,贫道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先感谢了他的救命之恩,然后焦急地问我的那个瓷罐怎么了——我现在最急的就是朵朵的安危,当时瓷罐被毁,尸油流出,朵朵无家可归,神魂惊悸,高叫了一声……别人看不到,这杂毛小道法力不行,眼力劲儿倒是有的,定然看到了。
他微微一笑,说:「陆道友,想不到你居然是南疆巫蛊之道的传人啊,既种本命金蚕蛊,又养玉女灵童,真的是阔绰啊,失敬啊失敬!」我苦着脸,急忙说后来到底怎么啦 他眼睛一转,说贫道这几日花销甚大,且又受了伤,囊中羞涩……
我说我来报销!
他又说贫道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个落脚之处,去那道教协会人家也不收留……
我说住我那儿。
他终于满意地笑了,手伸进怀中,拿出一物来。
第十一章 百年槐木牌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玉器,块状,质地细腻而均匀,蜡状呈油脂光泽,边际浑圆,雕刻有天狗食日的图案,造型古朴,然雕刻技艺并不怎么高明,简陋,并非专业匠人所为。
我说这是啥玩意儿,萧克明得意地说这是他的本命玉,虽然用的是档次不高的岫岩玉,但却是经过一番心思处理。怎么处理的呢 他说他刚出生之时,家中老人便已制好此玉,算好生辰八字,房内刚一呱呱落地,外边就一刀捅入方圆百里最健壮的一头公水牛肚中,剖开腹部,趁牛血尚热未凝固时,把这玉器混裹胎毛、新血放入牛腹中,缝合,埋到乡间小道地下。
过三年后取出,玉上出现有土花血斑,与初启蒙入世的小萧克明已经能够血脉相连。将其佩戴于身后,心思聪敏、能辨阴阳,成人之时便有一牛之力。
我不听他胡诌这些,直接问我家朵朵现在怎么了
萧克明把玉放在我手心,说自己感受咯。我沉心静气,摩挲着光洁润滑的玉器,顿时感觉有一点亲切,没一会儿,我就能够感觉到玉器里面附着有朵朵的气息,似乎在沉睡,安详平和。这会儿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长叹一声幸好。
萧克明说不好,我忙问这话怎么讲
他说这玉他佩戴了二十余年,而他本人虔诚向道,欲证乾坤,所以玉虽然属阴,然鲜血浸染,阳性灼热,并非长久居所,此刻他持咒让小鬼沉眠,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日子久了,小鬼的灵体自然会有所损伤,烟消云散。她在人间的寄托物已然被毁,本应消失,但是有我老萧在,出手方能暂保灵体而已,要想留她,必须还要另外找寄托物。
我说是不是要再铸一个瓷罐娃娃
他摇摇头说不可,你那拘鬼手法应该是南疆一派,简单粗暴得很,非我中华正统流传,本也可以,但是此刻小鬼的骨骸、骨灰、毛发及尸油均已遗落,古曼童瓷罐再铸已无意义。他说到这儿,我苦思,想起十二法门躯疫一章中所言,于是问道是否可以用阴属老木来替代。萧克明吃惊,说你怎么也懂我茅山拘鬼之法,不错,取上了年岁的柳树、桐树和槐树的树芯,雕刻成符,具有锁魂的功能,这其中,以槐树为最佳。
我说这倒好办,要说是银杏、秃杉、四合木这些个珍稀植物,我还真的难找,老槐树,满东官城倒是到处都是,随便找一找园林公司,看能不能够弄一点儿来。
萧克明摇头,说道:「此言差矣。这槐树与槐树,之间还是有差别的,风水朝向、树龄形状、环境都直接影响到其最后的功效,弄好了,固魂养体,弄砸了,化为灰灰也是有可能的。贫道自幼习得一奇书,名曰《观山字七八经诀》,颇有心得,前几日见到环城河畔有一景观树,树龄过百,形态十分出奇,心有所感,颇觉得有些缘分。如今一看,果然是有用场的。只是,那树位于公共场所,人来人往,又有城市管理者蹲守其间,我若去取芯,难免会遇到一番波折……」
我算明白了,这杂毛小道兴奋自夸时,便说「我老萧」,装模作样、讨价还价之时,便自称「贫道」,果真是个顶讨人嫌的家伙。不过我心中关切朵朵安危,无奈只有授人以柄,说你自去,我陆左定然不会忘记哥们你这一份恩情的,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得到我的许诺,杂毛小道嘻嘻地笑,说我们有并肩战斗之友谊,谈这些做甚,谈这些做甚,忒俗了。话锋一转,说东官此地风景甚好,他还须在此盘桓数日,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他也不客气,在我家暂住几日。我咬牙说这是说好了的,当是自己家,谁客气,谁是龟孙。
谈完这些,萧克明脸色一正,说你怎么惹到了那个法师 他是何来历 会化狼的人已经没有人性,变身为妖了。我说狗屁妖,咱们都是内行人,勿哄我,这是猿尸降,最早出现在古印度的韦陀教、所罗门教,古已有之,而且,是猿人、不是狼人——你堂堂一中华国粹的先行者,有那么喜欢看西方的奇谈异志吗 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吧。
萧克明大骇,说老弟你有如此见识,竟然没见过妖 何为妖,反常即为妖,你还真的以为妖怪都是《西游记》的人妖啊
我刚刚苏醒,没多大力气跟他争辩,只好挑紧要的说。
当得知那家伙是我师叔之时,他摇头叹说同门相煎,哪儿都有,这语气似乎有一肚子心酸要倾诉。然后又问我,那本引起武林之中腥风血雨的《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现在在哪里 我老实说烧了,他心痛得很,骂我败家子,麻辣隔壁的,这样一本前辈留下来的心血之作,怎么可以付之一炬呢 你这死货!
如此拌着嘴皮子,他问我要行动经费,说事不宜迟,今天晚上便带着伤,去为我取槐芯。我并不敢动,只说多少。他竖起食指,我说 100 吗 他说 100 也无妨,他出门捡根破树枝做一个应付,也是可以的。我说你直接说,我们别猜谜语了。他嘿嘿一笑,说咱们都这么熟,那就 1 万吧。
我说这么熟还宰我 他昂着头装听不见,我没办法,让门口的阿根帮我预支钱,陪着这杂毛小道去。
萧克明见有了钱,眼睛笑眯了,也不跟我胡扯,站起来跟我告别。
走到门口他又拐回来,表情正经了一点儿,说你那个便宜师叔可能还会找上门来的,你要小心。我说那家伙不是跑了吗 他说是啊,但是跑了不会回来吗 要知道,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不找你找谁 ——话说,他怎么知道你家传破书里面有猿尸降的解法
我说鬼知道!我一想这杂毛小道的话语,的确如此,心情就开始有些郁结了。
人走光,我没有消停一会儿,欧阳警官又带着两人到来,我闭上眼睛哀叹:真忙。
那天的冲突中有两个警察受伤,有一个哥们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袭警——这还了得 于是此案立刻得到了极大的重视,抽调警力,组织精兵强将,广发海捕文书,有了我店子里店员、萧克明等人提供的信息,再加上当天相关区域的监控录像,很快就确认了凶手的原形,一时间展开了如火如荼的抓捕工作。
而我作为最主要的当事人,昏迷三天、人事不知,警方本已将我放弃。没承想拥有金蚕蛊的我生命坚强如蟑螂,又醒了。得到通知,便立刻过来找我做笔录。我躺在病床上,犹如一个木乃伊,略过异事一节,把那天的事情一一说明。欧阳警官询问完,亲切安慰我,要安心养病,不要想太多,等到出院之后,还要继续为人民、为社会作出贡献。
我头不能点,咬着嘴唇,疼出几点泪花,算是谢过欧阳警官的关心。
送走这些人,我终于安宁了一些,三波人过来,左右床铺的人都偷偷看我,也不说话,也有人窃窃私语,说我是非。我乃小民,也不期望有高级的独立病房享受,唯有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清静。
闲下来,我想起了肚子里面的金蚕蛊,这家伙打斗不行,不过帮我恢复身体倒是一把好手。我犹记得自己那天见面就被便宜师叔下了癫蛊,此刻已经消失全无。我一念及它,这小东西立刻回应了我,大意是我受伤太重,即使有它全力周转补救,康复之期也晚。
它在我身体里钻来钻去,有时候有感觉,有时候却一点异样都没有。
我受伤的骨头处开始发痒,麻麻的,闭上眼睛能够感觉到骨骼在生长、在聚合。这是金蚕蛊在刺激我的生命活力,能够尽快地恢复,但是,光靠它,我的复原定也是遥遥无期。大敌当前,我可没有闲心思躺床上,我开始回忆了一会儿十二法门里面的巫医一节。
巫医其实也是中华医学的一部分,始于南疆(也有说藏医、蒙医和萨满也是巫医的,这里不论),在古代是宣扬神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几乎所有宗教都是以医学为主要手段),作为一本神婆传承的阅读物,十二法门里记载了很多偏方药理。事实上,一个顶级的养蛊人(不像我这种半吊子),必定是一个在药理学上有着高深造诣的老手,因为很多蛊毒并非实体,更多的是病毒和病菌。
作为实体出现的本命蛊,太少,太少!
天麻、南星、丁香、白芷、生白附子、防风、猪牙皂……这些药材熬制的一味药汤——「接骨养气汤」,对肺腑受伤、骨骼节断的恢复有着很好的促进,我默念着,等阿根回来,让他帮我去药店买来熬制,并且,还让他帮我去挂失电话卡。他见我自己开药,并不放心,不住地问,我只说无妨,借了他的手机给家里挂了一个电话,一切安好,又打给小舅,他吞吞吐吐地说有一归国华侨来找外婆,结果被他打发来找我,并且虚伪地问我没事吧
想必他也是吃了点苦头的,但是祸水东引至我这,真不厚道。
我懒得理他,挂了电话。
都说拿钱好办事,1 万块钱刚到手,萧克明第二日下午就拿着一块三指长宽的木牌,来到我病房,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金童玉女、祥瑞云彩,原木色,边角着朱砂碎玉,棱角打磨得光滑,穿了红色挂绳,尾末还打了中国结,看着像艺术品。我狐疑地看他,说不会是去工艺品店买的吧 他嘻嘻地笑,说承蒙夸奖,不过你若不信,出院后去××公园的河道边看那一棵古槐,不出一个月,定然枯萎——为何 这槐树芯集中了它一生精华,我取了,它便死了。
我还真不信他,暗自留了心,决意出院后必去瞧上一瞧。
萧克明受伤不重,要了我家的钥匙,没几天就出院了。后来楼下物业告诉我,那个长毛小子老是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过夜。而我则只有乖乖地待在医院拥挤的病房里,听着房间里其他病人的喊痛声、呼噜声和放屁声,安心养伤。我不在,阿根事忙,将熬药煲汤的责任就交予了小美,药她总是用一个小保温瓶子装好给我,而汤,却每天换着花样。她是河南人,并不擅长煲汤一类的活计,于是跟她姐姐家的房东太太学习,总是能够撑得我直呼饱。
我在病房无聊,于是叫萧克明把我的笔记本电脑带来医院,解开密码,独自研究资料。
住院唯一的好处就是朵朵每日吸取天魂的机会增多了。
她经过一番周折,灵体饱经折磨,薄弱了许多,自从萧克明把槐木牌交还于我,我除了每日持咒祈祷之外,每逢晚时,便放她去自由活动,吸取空间里残留的能量。没过几天,小丫头灵体越发稳固,分不清是槐木牌的功劳,还是吸食了天魂的功效。
过了几天,我头上的纱布拆下,脸上留下了几道伤疤,是被那死猴子给抓的,医生说破口有毒,但恢复得好,所以很浅,不用太担心。有了接骨养气汤大量药材的补充,我的骨骼恢复得也快,已经能够在护工的帮助下翻身下床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某天中午,萧克明带着两个人来见我。他们一进来倒头就拜,哭声动天,男儿伤心泪滚滚落下。
第十二章 金蚕解蛊
我凝神一看这二人,原来是我家楼下那俩保安——一个保安队长,一个青瓜蛋子。
这两个瓜皮在朵朵被窃的事后拼死抵赖,既不提供信息,也不配合,指鹿为马地辩驳,把当时痛失朵朵的我气得够呛,于是当面发了毒咒,暗地又指使金蚕蛊给他们两个来一下子,本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即可,哪知后来忙于交易,而后又身受重伤,竟然将这两个倒霉鬼忘记了。我下的是慢蛊,这几日他们肯定是毒发了,痛苦莫名,被萧克明见到,于是领了过来。
我心中侥幸,想着幸亏有萧克明在,要不然我莫名其妙地手中就多了两条人命,这样有伤天和。不过虽是如此,我自然也不肯承认自己下了蛊,只是问怎么回事
那保安队长已经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一直磕着头。
他见我问,抬起一张扭曲的英俊脸孔,可怜巴巴,哭着说他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我放过他们。我说这真奇怪了,我怎么就不放过你们,我做了什么 他张开口,伸出舌头,里面全部都是大片大片的溃疡,脖子后颈大片脓疮,肚子有圆球那么大,不断地嗝着酸臭的气,嘴唇肿得外翻,疼得只是哭。
我很冤枉地说我住进医院都有十来天了,哪里有机会去搞这些呢 生病了就住院嘛,找医生,找我有屁用 他们见我这么说,哭声更大了,说去了医院了,也没用,还说上有老下有小呢,他们那天是龟孙,是他们错了;那个青瓜蛋子使劲扇自己巴掌,说他那天在玩手机,所以没有注意,但是怕受惩罚,于是就说了谎。
他打得很使劲,又揍到自己口腔溃疡的上面,哇哇地哭,大把大把的眼泪掉下来。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纷纷侧目看着我。
我说好了好了,真不是我搞的鬼,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灵验了,所以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都要凭良心才好,对不对 我听说,只要诚心悔意,连上帝都会原谅你们的呢,对不对。好了,你们真不要找我了,看一看你们旁边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我隆重推荐一下,他才是一位奇人异士呢,找他,才会有办法的。
说完,我让金蚕蛊把这两人体内的毒性截断,然后朝萧克明眨了眨眼睛。
杂毛小道久混市井,一颗玲珑心晶莹剔透,一点就通,于是嗯嗯啊啊的扯呼起因果报应来,讲得云山雾罩,玄之又玄。两人皆俯首称是,他送走两人出门口,折回来问我解法,我一一相告,他满意而去,称这笔生意八二分成,因为他出力较多,于是他八我二,成不成 我闭上眼帘,赠送他四个字:「滚你个球。」
他们走了之后,一个病友问我小陆你还懂法术呢
我说我年纪轻轻的,哪里懂这些,那个年轻道士好像有,我就见过他用木剑挑起一张黄符纸,突然一下就点燃了,好厉害呢。那个病友惊呼一声说这么神奇 旁边有一个摔断腿的老人嗤之以鼻,说那张黄符纸做过处理,上面涂得有红磷。我说也许是吧,你这么说,看着倒真是骗人的玩意儿。
他们哈哈笑,说本来就都是骗人的,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些。我说是啊,怎么可能呢 刚说完,一旁的朵朵就冲我做鬼脸,猛地眨眼睛。
晚上的时候顾老板打电话给我。
他之前也打过电话,向病中的我问候,对于跟他的约定,我已经表示恐怕不能去了。他表示了理解,说听阿根说了,都瘫在床上了,自然是来不了的。这一次,他一见面就问我,说那孩子快不行了,遍访名医、高人而不得,几经无奈,她父母辗转知晓了我这边有点路子,于是央求顾老板带到东官来,求我想想办法。
我很惊讶,说香岛那么大,高人异士辈出,都是大师,我现在看的好多玄学书典都出自于港台,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能够出手救治,居然还想跑来找我这个小苗寨子出身的家伙 顾老板叹气,说香岛确实有高人,但是托人找了几个,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却都是出奇一致,不愿意出手。李家湖是他生意场上多年的朋友,若是你懂,务必帮你顾哥这么一回。
我说不保证看好,但是看看没问题,你只管带过来就是。
顾老板很高兴我能卖他面子,笑眯眯地说小陆你放心,只要治好,诊金一定丰厚。我苦笑说我要是冲诊金,真就是个混蛋了,主要还是你顾哥的面子大,你都开了口,我还能说什么 他说明天就启程过来,让我准备准备,于是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我还在研究十二法门,忽然看到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西裤白衬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在他后面有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提着燕窝鱼翅等贵重礼品和一个花篮。这中年人便是我之前一直提起的顾宪雄顾老板,旁边那个是他的助手秦立。我连忙关上了电脑,招呼道:「顾哥你来了……」
想撑起身来,但是顾老板很快就阻止了我,他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感慨地说了一番寒暄之话。没几句,他就进入正题,说他朋友李家湖和他太太,以及他们的小孩都到了东官,他先到一步,他们随后就来,问我在哪里可以开始。
我说找一个独立的房间就行。
他环顾了一下病房,说阿根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让小陆你住这种房间呢 要不然给你换一个单间吧 我说不用,创业初期,宜俭不宜奢,这里挺好的,足够了,顾哥你去院方那里找一个独立病房,我在那里给那小孩看病好啦。他让秦立去安排,坐下来陪我聊天,问关于巫蛊之事孰真孰假的事情,这里病房人多嘴杂,我也不愿多谈,摇摇头,点到为止。
他是聪明人,见我这般,呵呵地笑,说我们改日好好聊一聊,于是没有再谈及。
那家人很快就来了,我让秦立去院方那里借了一架轮椅,在护士和他的帮助下,让人推着我过去。他们找的是十五楼的一个高级病房,一进去,就闻到有清新的香水味,现在是下午,温暖的阳光从明亮的窗外洒进来,如同金子。这病房是套间,我首先和小孩的父母见了面,都是四十来岁的人,男的儒雅精干,女的秀丽婉约,很有素养,只是面容有些憔悴。
然而他们见到坐在轮椅上的我,却有些失望。
虽然经过了十来天的治疗,但是当时的我身上到处都是固定骨骼用的夹板,脖子处有护颈,脸上有疤,给秦立推着进来,穿着病号服,头发好多天没洗,油油的透着股酸气,精神谈不上坏也谈不上好,哪里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顾老板给我们双方作了介绍,他对我颇有吹捧之辞,什么苗疆世家、历代传承,又将近日发生的两起怪事移花接木,把我大大粉饰了一番。那男的叫李家湖,还能保持礼貌,跟我打招呼,那个女的英文名叫 Coco,顾老板介绍作李太太,她秀眉蹙起,看着我就仿佛如那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一脸不善。
我不以为意,说能不能先看看病人 ——因为不知道叫什么,所以我只能以病人作称呼。他们说好,秦立把我推到了房中的一个病床前,轮椅是可以升高的,大概升了五十公分,我正好能够看见病人,把目光一放到床头,我吓了一跳:哇,黑气萦绕。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瓜子脸,西瓜刘海,两颊消瘦,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头黄色的波浪卷发散落在枕间。她本应是个极美的女孩儿,然而此刻小脸是病态的灰白色,没有一丝生气,嘴唇干,发白,好多灰皮。
我想站起来看身上,但起不来,问她父母能不能够把被子掀开
李先生把女儿的被子掀开,里面是一具玲珑的女性躯体,穿着可爱的粉色睡衣,胸口微微隆起,腹部平坦。我问身体有结脓成疮的现象吗 李太太说没有,我又问,发病的现象是什么 她接着回答说大便秘结而瘦弱,不肯饮食,夜里浑身发烫,起初还只是十天左右一次,最近越来越频繁,每隔一天便发作,疼得难受,需要把嘴堵上以防咬舌自尽。
我说去过医院,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是病毒感染,厌食症、身体虚弱,CT 过,查明体内有结石,但是经常转移。
我又问,李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李先生和他太太对视一眼,他虽疑惑,但还是给我说明:他是做珠宝玉石生意的,常年在缅甸、泰国和越南等地往来,在香岛有几家连锁的珠宝店,内地也有,在深圳罗湖。
我说不对吧,你在马来西亚应该也有生意吧
他很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猜你在马来西亚惹到仇家了,你女儿应该是中了马来西亚降头师特有的玻璃降。何谓玻璃降 原理我就不跟你们解释了,这是药降和飞降结合的一种混合降法,中降者起初只会厌食,整日怏怏不振,而后肠道蠕动变慢,消化系统被损,而后,多则三两年,少则数月,体内会多出一堆碎晶石,形同玻璃,五脏糜烂而亡。
李先生动容了,他说大师你说得果然不差,我们前天去给 Sheri 做体检,在胃部发现了一些玻璃……李太太更是激动,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哭着让我救她女儿。
我挥手阻止了情绪激动的两人,说在香岛,之所以那么多高人不愿意解,这里面原因有二:第一是会玻璃降的人,必定是积年的老家伙或者天资卓绝之辈,不好得罪;其次是因为这是混合降,飞降乃灵降,用施降者的灵力、咒法生成的怨念很强,恶毒,还能转移,会让解降人走背运……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先生你找的高人,其实未必真的很厉害。
李先生紧紧握着我的手,神情激动,说大师你能解吗
顾老板也说,是啊是啊,小陆你快帮忙解啊!
我笑了笑,说:「李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马来西亚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呢。」
第十三章 血手掌印
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并非从书上得来,而是源自与萧克明这个杂毛小道的交流。
这些天他倒也会常来看我,聊天扯淡。曾经自号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亲传弟子的萧克明,虽然出身不详,但是也是走过南闯过北,见多识广,许多秘闻野史都能够一一道来,虽不知真假,但是拿来开阔眼界,也是极为有用的。
所谓玻璃降,便是和他交流巫蛊之中的石头蛊时谈及的。
所谓石头蛊,便是随便用什么石头,施以蛊药而成的,下蛊时将石头一块,放在路上,结茅标为记,但不要给其他人知道。行人过之,石便跳上人身或肚内,初时硬实,三四月后,便能够行动、鸣啼,人渐大便秘结,又能涌入两手两脚,不出三五年,其人必死。
玻璃降和石头蛊,症状多有相似之处,然而玻璃降更加高深一些,需要配合灵力咒语。
据萧克明称降头术源于中国,而蛊降药降源于中国云贵高原。
云贵一带,少数民族所在地多潮湿,山区中多亚热带气候,蜈蚣等较多,怪药生长。比如,毒品就适合在云南及再往南一点的泰国等地生长。事实上,毒品使人崩溃,它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药降引子。符降与灵降等,也源于中国并与道家有关。所谓妖道妖道,正是因道家中也有心术不正者,认为法术越高就越能成仙,于是大量的江湖道士运用了道家博大精深的道术原理,去炮制大量的与道家思想相悖的「实验」,养鬼、降头等术始生,逐渐误入邪门。
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打着茅山名号招摇撞骗的道士群体,也包括他。
时隔多年,各地自成一派,流派纷繁,孰优孰劣已难以分辨。但是降头术真正流传于世,其实还是在泰国、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印度、缅甸、越南、澳洲等各地发扬光大,那里的很多宗教人士(包括庙宇里的和尚),都是优秀的降头师,横行一时,声名赫赫。反而是中国内地,邪门歪道之说被数次运动洗礼,已渐凋零,还比不过香岛、宝岛。
当然,这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比风水堪舆等博大精深之术。
消亡不消亡,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李先生沉思了良久,说他并没有去过马来西亚,但是可能得罪了一个来自那里的行脚僧人。
他曾经于半年前带家人到过缅甸乌龙江中游的马猛湾石场口游玩,一日赌石,得到一块色泽艳绿如玻璃般明净通透的翡翠,在玉石的最中央有一团红色絮状物,形如眼球,价值非凡。回程路上,有一个短衣行脚僧人问他讨要,说这玉不吉祥,为恶魔之眼,需供奉佛祖前,日夜念经祈祷消除戾气,方能佩戴。
李先生哪里会鸟他这种讹诈,只是不理。那行脚僧人也不纠缠,双手合十念了一段经文,然后说若家人遭遇不幸,方知他言为真,到时候可以到马来西亚丁加奴州的首府瓜拉丁加奴婆恩寺找寻他。
我问那玉石呢 他说他回来后找寻高明的设计师,把那玻璃冰种的翡翠制成了项链,送给了他女儿作十六岁成人礼的生日礼物。出事之后,把那翡翠项链收到了香岛东亚银行的保险柜中。
他说完,脸色惨白,问我能不能解降,是不是要把那翡翠项链,送给那行脚僧人
我说这事情我本来是不想掺和的,那个行脚僧人是个顶厉害的角色,我小门小户的,惹不起;但是,这事情是顾哥找我办的,顾哥是我什么人 去年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烟熏火燎的小快餐店个体户,是顾哥看上我,拉了我一把,我才有的今天。顾哥开口了,我自然不会说二话,所以,这降头我会解,那我便给你们解。不过术传千里,各有分别,成与不成,我只能试过之后,再与你们说结果,这样,可好
李先生和李太太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李先生说那好,您先看一看吧。他对我的称呼改成了大师,说话也用上了敬语,显然是被我的一番举动所折服了。而顾老板被我明里暗里的一番吹捧,面子大涨,在一旁呵呵地笑,十分满足。
我说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里。
旁边的人闻言都转身离开,李太太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然后被李先生给拉走了。
门被「嗒」的一声关上,人都走了,只留下我,和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孩子。
四周一片寂静,我静静地盯着床上的这个女孩子,我知道她被打了镇定剂,陷入昏睡中。但是即便如此,眉目之间仍有着浓浓的痛苦,牙齿「咯咯」地颤抖。她眉毛细而长,唇型很美,不知道怎么的,我一见她,就联想到《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即使病了,也有着动人心魄的美感——即使胸部很平……
此刻见到她那副惨样,我心中本来有的一点猥琐心思,也基本消耗殆尽。由于行动受限制,我没有多看,口中高呼:「请金蚕蛊灵现身,请金蚕蛊灵现身……」——正式场合,我必须这么叫,以示排场。不过这肥虫子与我熟了,倒也不拿架子,没几句就出现了,飞临病床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很兴奋,好像有些惺惺相惜的激动。
看来这降法,是个厉害的毒物。
绕飞三圈之后,金蚕蛊落在那小美女的口中,蠕动着短而肥的金色身躯,开始爬进她的体内。我看着那一道金色在小美女的檀口中消失,菊花一紧,心中发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应感。
金蚕蛊入体没一会儿,那女孩子头顶的一团黑气开始摇曳起来,如风中的火苗,时强时弱,我知道她的身躯里必然有一番大战,此时不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东风压倒西风,正是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我对金蚕蛊充满信心,却有些忧虑缠在这女孩身上的那一丝怨念,于是我用左手轻抚着胸口的槐木牌,右手持剑指,开始念降三世明王心咒。
有了朵朵给我加持的鬼眼,我能够看清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故而也能够清楚把握这团黑气的实时动态,于是真言的轻重缓急,均能够有所节奏,踩到点子上。
没多一会儿,这女孩子开始猛咳,口鼻间不断冒出黑红色的鲜血、黏液,这些鲜血之中,还裹挟着许多细碎的杂质、污垢和一团团的呕吐物,里面似乎有许多细微的虫尸,腥臭难闻,我怕这些东西把她呼吸阻碍,拿了旁边的被子给她揩去,她又不断咳出。突然,那团黑气发出了一声尖戾的惨号,仿佛有万千生灵在纠结、在缠绕,如人间地狱,千鬼啼哭,万灵咆哮。
我虽然在照顾这女孩子的口鼻,然而口中却一直在念咒法,精神力高度集中。
所有的啼哭又化作了一声厉喝,凝聚成一点,骤然朝我脑门钻来,我立刻停止持咒,吸气凝神,口中真言呼出:「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真言出口,不动如山,自有空间能量震荡,黑雾逐渐消散,然而最根本的一点,却不惧这威严,直印我脑门。
一丝阴戾之气从我的天灵盖顺着大脊椎骨,一直蔓延到脚板底,心中寒意堆积。
我往后一靠,心中一直默念着真言,将这烙印给镇压磨灭。
过了好久,我寒冷的心才开始回暖。些许戾气并不足以影响我的正常生活,但是它会给我标上一个精神烙印,倘若那个行脚僧人是个巫术大拿,必会在此刻有所感应——灵降这东西玄之又玄,就我感觉而言,有些像无线电。当然,他或许是偶尔为之,千里之外,大概是不会报复上门的,只要我不出国便好——话说像我这种劳碌命,几时能够出国
这时金蚕蛊驱毒的进程已近尾声,借着朵朵的视野,我能够看见这肥虫子刚才在面前这女孩子的身体里乱窜,此时停留在脐下三寸之地,没有动弹。那里是下丹田之地,也是消化系统中最重要的一关,梳理通畅,则无大碍矣。
不过两分钟,金蚕蛊飞出,临空,金色虫身上有黑绿色浆液,发出酸臭难闻的味道。
去洗澡——我对它说,它游了两圈,似乎对我不满,想附在我脸上,我瞪它一眼,不敢,乖乖地跑到洗手间去找水。病床上这女孩子——哦,她叫 Sheri(雪瑞 )——脸上一堆呕吐物,然后腹中有咕咕的响声开始传来。那呕吐物,除了鲜血浓痰和一些食物残渣之外,还有很多黑块,这黑块倘若仔细看,便能发现是结晶的钙质和微末虫子的集合体。
我帮她稍微擦干后,身上的被子已经没有干净的地方。
这时,她紧闭的眼睛开始缓慢睁开,一点一点,我看到一双大而无神的眸子,略有些黄,她的意识游离了一会儿,看着我,柔柔地说了一句话:「Who are you 」然后感觉脸上脖子间黏稠,想伸手去拨,我跟她说别动,在治病呢。这时她的肚子又叫了一声,接着有臭气从下面逸出来。
她苍白的脸一下就红了,咬着牙,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我按了铃,让外边久候的李先生和他太太进来。
在李太太扶着雪瑞去洗手间清洁的当口,我们出了臭气熏熏的病房,我告诉李先生这降头已解,但是贵千金受毒已深,身体各机能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一时半会好得也慢,需仔细调养,缓缓驱毒。我说了个解石头蛊的草药方子,这味汤去除药引之外,本就有固本还原的功效,也有针对性,李先生仔细听好,又复述一遍,让人用笔录下。
我又叮嘱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一些简单防蛊的法子,并且强调千万不要再去马来西亚,他都点头称是。这时李太太出来了,很欣喜地说女儿上了一回大号,排出了许多腌臜之物,精神似乎好了一点。见女儿康复在望,两人都一阵感激。倒是顾老板问我解降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之前说的怨咒转移,有发生吗
我苦笑,说有倒是有——我被标记了。不过这也无妨,相隔千里万里,并不担心找上门来的。李先生紧紧握着我的手,哽咽着,话语不清楚,翻来覆去说感激我,会好好报答我的。我笑着说这本是小事,不必介怀,又让他们赶紧去看看雪瑞,不要让她独处,身子里排出这些个虫啊玻璃啊,小女孩子总会惊吓的。
李太太说她女儿脸羞,把她赶出来了。
我又说雪瑞身体虚弱,不能再辗转周折,最好在这医院里住一段日子,调养好才行。李先生说这是自然,在这里,好歹也有您的照看,他们也放心。我谦虚一番,感觉精神有些不济,便提出返回病房休息,他们连忙说好,顾老板亲自把我推回了病房。
路上,他笑声有些收敛不住,不时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给他涨大脸了。
我不说话,身心疲倦,眼帘子往下闭合。
刚回到病房,就接到阿根打来的电话,说在商业街那家主店,在刚刚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血手印。
第十四章 祸不及亲人
阿根说得并不在意,而我听着却一阵头晕目眩。
在门墙上印血手印这一节,其实在金庸先生的小说《神雕侠侣》第一章便有出现,那是伤心道姑李莫愁的杀人习惯,也是对实力的自信宣言。然而在现实的巫蛊世界里,这种血手印其实也是真实存在的,这最早的历史要延伸至早期南疆的部族山寨时期。那个时候人力是真正的资源,不好滥杀,两个拥有巫师神婆等神职人员的寨子或部族,倘若有仇怨,便在对方村口、井边或屋旁,印一血淋淋的手印子,以作警示。
然后双方斗蛊,输者寨败人亡,赢者得到人口财物。
这个血手印,跟西方两绅士决斗时扔白手套,是一个原理。
然而不同的是,巫蛊之术,从来都很少有正面冲突,大多数下蛊者从头到尾都不会露面。
这是我那狂傲的师叔在向我挑战。
而那个时候的我,仍然躺在医院里,虽然已经开始做一些康复训练,但是要说活蹦乱跳地去斗蛊,简直是天方夜谭。说实话,如有可能,我宁愿把那本破书交给便宜师叔,以求平安。然而世界往往都不是那么单纯的,我交给他,他会想上面的内容好像我也会哦,我会不会报复他,要是报复的话,何不如先斩草除根,了却这桩麻烦……
好吧,本来无仇无怨,现在却是非杀不可了,这就是猜疑链,人性的弱点。
我想了一会儿,立即打电话给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的杂毛小道,要他帮我去店子里照拂一二。电话那头的声音略微嘈杂,不时有女人的声音传来,不过他也爽快,立刻答应了,但是期期艾艾地,说最近手头略紧。
我说好,回头我给你 1 万先花着。他高兴了,说我这钱花得值,请他这么一民间高人做保镖,太赚了。
我又给欧阳警官挂了电话,给他通报了这个情况。
晚上的时候李先生给我转了一间高级病房,单间,跟他女儿雪瑞相邻。我并不拒绝,安然享用,夜间的时候他跟我谈及报酬一事,我推辞了,说这并不用,举手之劳而已,况且雪瑞的病情并没有立即好转。他没有再说了,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很忧虑那个在暗中潜伏的师叔,虽然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来自何方,但是他已经成功地在我心中种下一根倒刺,让我坐立不安,如鲠在喉。我很奇怪,都已经这么多天了,这老家伙会不知道我在医院吗 干吗不直接来找我,反而去我店子里印什么劳什子血手印
傍晚小美依然来给我送饭,这次她煲了清淡的银耳莲子羹,我告诉她这几天先别过来了,她不理,笑着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大老板的小女儿了,我说哪有,她的胸可没有你的大。小美脸红了,转过头去不说话。我这也是说顺了嘴,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太孟浪了,连忙道歉,她转回来盯着我,突然问你喜欢我吗 我一时口结,吭吭哧哧半天,说你这么漂亮,我自然是喜欢的……
我后面的「但是」没有说出口,就立刻被她给紧紧抱住了。她身子很柔软,也饱满,披散的头发里有很好闻的洗发香波的味道,她把头埋在我胸口,抽噎着,有嘤嘤的哭声传来,没一会儿,我胸前的病号服就湿了。这哭声把我的心给哭得柔软,就像在水中泡软的纸巾。
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依偎着。
小美把心中积淀已久的感受说了出来,而且勇于付诸行动,在那一刻,她大概是幸福的;而我,这样一个亲切熟悉的漂亮女孩子投入怀中,感受着她炽热的感情和好闻香气,一种被人关心、被人期待的感情油然而生,让我不愿放弃,在那一刻,我想我也应该是幸福的。
然而,人生若能够倒回,我宁愿当时自己狠心,斩断自己,以及小美的情根。
一连几日,我小心提防,但是自称是我师叔的那老家伙俨然消失了一般。
警方的追查仍在继续,但是动静越来越小,东官是一个流动人口以百万为单位的城市,在如此密集的地区找寻一个人,说实话很难,毕竟他不是公安部挂名的 A 级通缉犯。生活仍在继续,就像某些电视剧里的镜头,一个城市从黑暗沉寂到璀璨万家,不过短短几秒钟。
我隔壁的香岛女孩雪瑞,她的病情开始好转,连续几天陆陆续续排了些毒素之后,在第四日就没再腹泻了,蛊毒消尽,精神便好了许多,食欲也增强了不少。李先生生意很忙,在第五天确定女儿基本无恙了之后,返回香岛。李太太虽然抱怨,但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会经常来我这里坐一坐,聊会儿天,求教一些问题。我能答则答,不能答则避而不谈。
李太太说起自家女儿很多事,她说她女儿本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一向都调皮捣蛋,像个男孩子,可是自从中了这降头,性格大变,就变得怯弱敏感了,患上了轻微忧郁症,而且由于身体机能变弱,视力越发下降、退化,只能大约看见近前的物体。她让我多接触一下她女儿,鼓励支持一下她。
我说好,可是每当我去串门,雪瑞看见我,都扭过头去不说话。
小妮子大概是想起了自己那日的惨样儿,害羞。
看到十六岁的她,我不禁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揣着几百块钱,跑到南方来投靠同乡,结果地址记错,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在繁华的城市里穿行,又胆小又害怕,话都不敢说,穿着破旧的校服(那个时候居然穿着一身校服,奇葩吧),像城市里的流浪狗,孤独无助……
那段日子真的很难忘,不过也就是那个时候,让我的性格里拥有了坚强。
后来我看到港台电视剧或者八卦杂志里面,十六岁的小女生连男友都换了好几个,私生活糜烂不堪,越发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没见过世面。可是现在,看到雪瑞那纯净无瑕的眼眸,我却生不出这样的想法了。
这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一概而论,大概是不太公平的吧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我就给她念经。暂住我家的杂毛小道把我的 MP4 拿过来了,我记忆力变好,本来已经熟读,然而却仍旧喜欢阅读的感觉,温故而知新。《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注释者洛十八所学颇杂,佛经也有,不全,断章取义的,所以我之前念的,也是照搬。此刻念,她觉得好玩,不说话,微黄的眼睛盯着我看,亮晶晶的。
我念经文,念快了就觉得腮帮子痒,脸上的抓痕已经结痂,正在脱离。
和我小叔一样,都是左脸,我很荣幸地加入了刀疤界,成为一个外表凶悍的男子。
与小美的感情进展很快,就某种意义而言,应该说是水到渠成。
小美来医院的次数越加频繁了,好在十一月饰品店的生意已经进入了淡季,阿根也不会多说什么,我们的拖糖也由小美给所有人发了,很多人都带来了祝福,当然也有嫉妒。我仍旧是个半残废,但是好歹也能够生活自理了,去洗手间,也不用人帮我扶把了。一个人的单间,其实很好,至少我不用担心金蚕蛊和朵朵曝光。
要说这段时间最幸福的,得说是朵朵。
小家伙得到了医院仙逝的各位生灵的滋润,已经茁壮成长起来。别的不说,最主要的一点,她可以拿起水果刀了。水果刀有多重,这并不会比一根笤帚重,但是意义却是不同。
《国语·越语》中谈及「兵者,凶器也」,亡魂灵体十有八九能够迷惑人心魂意志,但是未必有一成能够持戈捉兵,为何 人为阳,鬼为阴,心志坚定不移之辈,从来不恐惧,也就不会遇到鬼物,唯有心中忐忑不安者,时常被惑。鬼拥有人性的弱点,其实更加恐惧真正的消亡,本能地害怕刀兵,往往战场上下来的猛士、杀过人的凶人、屠夫,身上的杀气就能够镇住鬼。但是,总是有些鬼物,能够超越本能的恐惧而为,这类鬼,被称之为猛鬼、厉鬼或者……鬼灵。
我很高兴,因为,朵朵的捶背功夫终于有了力道,轻重缓急,几如常人。
时间悠悠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真想用「时光荏苒」或者「白驹过隙」来形容悠闲无事的日子,人若闲着,心就思动,总想着有些刺激惊奇的事情发生,然而真正有些什么事情,就会无比怀念那段平静而美好的日子。
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认为那血手印只是一个玩笑,认为生活便如水,缓缓地流淌东去的时候,某天傍晚,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的那头仍然传来了一个老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以为事情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雪瑞念「金刚萨埵心咒」的节选之段,「今后纵遇命难时,亦绝不造诸恶业,祈汝悲眼视吾等,柔和之手赐解脱」,读得顺畅,心中正飘飘然,突然一盆冷水泼下。我冷语,说那本书我已经遵照我外婆嘱咐,烧了成飞灰了。你若是要猿尸降的解法,我立刻说予你听,只求你能够不要再不依不饶——我本就不是你们这个圈子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图个富贵小民的命。
他哼声冷笑,说现在满世界都是警察在找他,他安能放过我
我不说话,只恐触怒了他,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他见我不说话,嘿嘿地笑,这笑声凄厉,让人听着说不出的心寒,他说了两句话,就挂了电话。
第一句是他带来的猴子死了,是被警察给打死的。
第二句是我老婆在他那里,让我好好想想,《镇压山峦十二法门》毁没毁了
我握着手机,机身都要被我捏烂。
第十五章 世间没有童话
我立刻打电话给小美,电话已关机。
我着急了,打电话问店子里,得知小美下午四点半就回家去了。这傻丫头,她是要给我送饭。我打电话给小美的姐姐,小美姐姐说小美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出门来医院了。
她问我怎么了,我没有答话,心却往下沉。
雪瑞也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坐着轮椅回到了房间。拉开窗帘,十一月的夕阳顺着玻璃窗透进来,暖暖的,这是即将陷入冰冷夜里的黄昏。我看着沐浴着金子光芒的城市,心中想,或许我已经不属于这平淡的世界,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掀开,一个血淋淋的真实世界就要展现在我面前,逃避,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心中对那个「师叔」,升起了无穷的杀意,这杀意寒冷刺骨,就如同冬天的冰凌。
我独自待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李太太走进来,问是不是雪瑞惹我生气了,这小孩一直在哭。我叹气,说雪瑞的余毒已清,剩下的调养,以及后续的治疗,我也没有能力了,最好还是帮她办转院手续吧。她很吃惊,问好好的干吗要转院 我说我的仇家找上门来了,他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小美已经被他绑架了,我怕你们再受牵连,最好立即准备走。
李太太哪里见过这种事情,问了两句就仓皇离开,去联络转院事宜。
我立刻打电话给欧阳警官,说起小美被绑架的事情,他说他立刻上报给领导,立刻展开对「狼人」——这是专案组给那家伙的外号——的抓捕行动,让我少安毋躁,也不要打草惊蛇。我表示知晓,也希望他们不要太暴露,以致那家伙狗急跳墙,对小美造成伤害。
我接着又打电话给萧克明,问他有什么法子没有。
这个半吊子的茅山道士,虽然也经常掉链子、贪财好色,但是为人还算真诚,我大致还是信任的。他立刻给我回复,说不用担心,他施展茅山秘法追踪术探寻一二,必有结果。见他这么胡吹,我本来对他很有好感的心,更加没底了。
接着,我坐在窗前,看着落日斜阳沉入钢铁森林中,一言不发。雪瑞被她妈妈推着轮椅过来和我告别,我们话都不多,草草说了几句,她说陆左大师我能摸摸你的脸么,我看不到你啦。我说好,她平伸双手过来摸,先摸我的鼻梁,再摸到了我的刀疤,摩挲着,她问你怎么哭了 我说没有,是太阳光刺眼呢。
她扑哧一笑,说你瞎说,你又骗人了,现在都是晚上了。她又说,我能拜你为师吗 我说不行,她问为什么 我说我这人,可能没几天就要死掉了——我仇家太多了,老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很讨厌。她便说她要回去拜师傅,找一个玄学高手,学成了来帮我,问我拜谁好 我说我认识的人少,白鹤鸣——他出的书最多,你可以拜;要不然,黄易也可以,他的书我也是读过的。
她说好,听名字,黄易这个人道行似乎要高一些,我就拜他吧。
听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心里似乎好过一点儿。
李太太过来催促了,她已经知道是那个让我住院的家伙又来寻仇了,十分着急。在她心中或许我就已经够厉害了,能把我弄得这么惨的人,自然是高明十分。人越居高位,就越怕死,她现在富贵平安,女儿重病初愈,自然没时间陪我。我们告了别,雪瑞恋恋不舍,李太太头也不回。我仰着脸微笑,看着离去的雪瑞,在想她还会过多久,走出温室,变成和她母亲一样,知性、美丽但是却又现实的贵妇。
说实话,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她,但是这个世界几乎没有童话。
当天夜里,我工行的账户被打入 50 万,这是雪瑞的诊金,同时,我这次住院的费用也被李太太一并付清,留下的金额足够我在这个高级病房待上三个月。
李太太没走多久,欧阳警官就过来了,他穿着便服,跟我证实了小美失踪的消息。
他说上面拟了一个方案,要利用这次机会将狼人抓捕归案。他还说已经联系了附近驻军的特警大队,随时有两组狙击手待命。我说要一击致命,要打头或者心脏,不然对他损伤不大。他笑说你看《生化危机》看多了吧 我认真地看他,脸色僵硬,说要不要我给你展示一下,科学以外的东西
他摇着头,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你老家县里的同行——马海波,马副队长,他跟我提及了你的事情,所以就不用尝试了。
我冷着脸,说这家伙嘴巴也不把个门。他连忙说陆左、陆左,你别急,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上头说起这件事情,说要特聘你当我们局里面的顾问呢,所以有什么事情,我们都配合你。至于马海波,他也是体制内的人,交情是交情,纪律是纪律,他也是没法子的。
我说扯这些算球 我哪有心思去报复那老小子,先把小美救出来再说。
然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均感觉头痛,狼人——好吧,我也叫他狼人吧——这个家伙神出鬼没,又有很强的反跟踪意识,要找到他太难了,只有由我来把他引出。交待了一番事项,他递给我一个纽扣,说是追踪器,到时候可以随时找到我,说完,他果断离开了。
我们的谈话,进行了十分钟。
我拿着手上这颗纽扣,往上抛了抛,接住。
这就是传说中的追踪器,我没想到在我平平淡淡的一生中,竟然会用到这种东西。但是,比起美剧或好莱坞大片里面的,似乎好像落后了许多代。
我端详了一会儿,放进了裤兜里。
今天晚上,似乎要流血了。
夜很黑。
2007 年 11 月 21 日,晚上 22:32。
宜纳采、订盟、祭祀、开光,忌嫁娶、开市、入宅、移徙。
我接到一个电话,又是一个陌生号码,狼人告诉我,让我到南城的一个工业园等他。我很直接地回绝了他,就此时此地而言,拜他所赐,我是一个连自己行走都不能够的残疾人,坐着轮椅,能去哪儿 他有些意外,问我怎么还没好。我说我是人,跟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我受伤了,肋骨断了,得养,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也不例外。
他沉默了,说好吧,你在医院停车场等我吧。
我说什么时候,我的护工下班了,要是现在,我还要去找人把我送下去,要不然麻烦你上来一趟 放心,我这里没警察。他没说话,我以为他挂了,很奇怪,喂了两声,他那边接话了:「你以为我是送快递的啊 」说完他补充道:「你没报警吧 」
我问小美怎么啦,我要跟她通话确认安全。
他说好,没几秒钟小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了,嘤嘤地哭,说陆左救我,陆左你来救我啊。我安慰了她几句,电话被夺了过去,狼人说了一句十分钟后见,便挂了电话,随后我听到有汽车的声音。我掏出了装有十二法门影印件资料的 MP4,巴掌大,删掉了一些关键地方,比如谈及解猿尸降的随记,比如一些蛊的炼制法门。
然后我保存好文件,将 MP4 放在兜里,静静等待。
十分钟后,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来。他瘦高个儿,五十多岁,一脸沧桑和劳累,穿着一件很旧的红色羽绒服,衣袖和兜旁边都有泥土的痕迹。他拿着一张纸,看到了坐在窗前轮椅上的我,对了下房门牌,然后搓着手一脸讨好地问:「是陆左先生么,我、我是你叔叫过来的,让我推你到下面去……」他一句话说得吭吭嗤嗤的,不利索,浓重的西川口音,眼睛下意识地往下瞧,自卑,不敢看我。
他不是狼人,不是我那便宜师叔,显然,那家伙担心埋伏,另找的人。
我看着他,这种眼神我经常看到,在公交车上穿着一身汗臭工装的中年男人,在肯德基店前面看着里面食客和炸鸡咽口水的瘦弱女孩,在步行街边看走过的火辣美女猛吸鼻子的老光棍……他们很多都是我的老乡,或者与我一般的出身,他们穿行在这个城市的角落,看着满地的繁华,挣扎地、艰难地生存着。他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
我心不由得一软,我说是啊,是我,我们到哪里去,我叔在哪里
见我肯定,他十分高兴,说在楼下呢,在楼下,出了医院往左转,过天桥,那里有个草地,在那里等着你呢。我说好,叔你帮我推一下。他搓着手走过来,脸通红,说快莫叫我叔咯,我就是个乡下人,当不起呢,会折寿的,叫我老王就好。我说我也是乡下人呢,你比我大一轮多,担得起的。他笑,张张嘴想说句好听话,没词。我叫他把我大衣拿过来,然后他推着我走出去。
楼道有护士问我,怎么现在出去,医生知道不,这个人是谁
我说是我叔,推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这个护士跟杂毛小道很熟,仿佛还一起滚过床单,许是看在老萧面子,又或者因为我是高级病房的病人,说了两句,就没再问起。我问老王,说我叔一个人吗 他交待什么事情 老王犹豫了一下,说一个人。
我点头,没有再问。乘电梯的时候,他不会按,我就教他,按这里按那里,怎么弄,他小心翼翼,仿佛那亮着灯的按钮是自家新婚的婆娘,模样像个小孩般好奇。在电梯里,我问他没见过吗 他说见过的,不过工地里的和这里的不一样,这个奢侈得很,那个就一个架架子。我说不可能吧,你到南方多久了,没见过这种电梯 他笑笑,说见过,没坐过,倒是超市里面的滑行电梯,有一次去坐了好几回,有点儿晕。我笑,说这原理都一样。
快到一楼时,他突然问我,那个人不是你叔吧
我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你别看我是乡下人,我又不是傻子,哪有叔叔要见侄子,还花钱雇人把侄子找出来,冷风天在外边见面 里面有空调,几多舒服呢!
我说他都说了什么
老王说你叔说要是你打电话,就把你带到草地子里面,要是不打,就把你带出了医院大楼,到后面综合楼的旁边,花园那里……小伙子,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去吧,我觉得你那叔,不是好人呢,我可不能帮着来作孽。
我说你推我到综合楼旁边吧,没事。
出了楼,外面有些风,披着大衣的我仍然感觉有些凉,把它裹紧。我发现老王的红色羽绒服有些不合身,太艳,胳膊袖子里还露出些羽毛来,黑黑的,显然这是捡别人来穿的。到了综合楼拐角,我说好啦,就到这里了。他说这哪行,一是没有把你送到,二是、二是……我笑了,说他答应给你多少钱 老王说五十,我从皮包里给了他一张一百块,让他走。
他是个贫困窘迫的普通人,说不定在家里还是个顶梁柱,我不想让他出意外。
老王没钱补,脸憋成了红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把钱放在他手上,合着,说走吧,快。他接过钱,说谢谢你陆先生。我没再理他,往前继续走去。
我想他如果回头看,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轮椅会自己走。
其实,后面还有一个鬼娃娃在帮我推。
轮椅骨碌骨碌转。
第十六章 小美之死
夜黑黝黝的,繁华的大楼在我身后,走进花园子,大冷天,全身都透着寒意。
我没有四处瞅,让朵朵默默地推着我到了花园的一处石桌前,这是一处院方修来让病人散步、休养的去处,倘若在春夏之际,必是鲜花遍地,草木茵茵,即使是秋天,也有桂花开,香满地。只可惜现在是冬天,寒风呼啸花凋零,唯有些常绿植物,在远处的灯光投射下摇曳树枝,更加让人心中阴冷。
我坐在石桌前,静静地等着。大概十分钟后,黑暗中浮出一个人影来。
我看着他,说你终于来了。
他说他来了好一会儿,刚才在检查是不是有警察,或者那个杂毛道士在。我说没有吧,他点头,我说我只求平安,那玩意儿你要便拿去,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有,你要不然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不要老是占我便宜,让我叫你师叔,他呵呵地笑,说我还真是你师叔,不过你要不乐意,叫我王洛和,或者老王也可以,书带了没,在哪里
我问我老婆在哪里
他说这不行,他要看到书,才能把小美放了。我盯着他,看着这张浮着诡异怪笑的老脸,皱纹密布,歪嘴斜眼,丑得让人厌恶,想吐。很久,我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之前都说了,我们好歹也能够攀上一层亲戚关系,何必这么为难我呢 你要书,只管拿去,搞得跟抓特务一样,让人牙疼,有意思吗
他说你外婆没跟你讲起我们两家的事情吗
我们两家到底出过什么事 是我外婆之前把她师傅给下蛊杀掉的事,还是别的什么 其实我从小都不怎么跟外婆亲近,老一辈的恩怨,我自然是不懂的。于是我摇摇头,说鬼才知道这什么事情,你看我好好地在这里做生意,起早贪黑地努力奋斗还房贷,您老人家这算怎么回事 唉……小美在哪里
他眉头皱起,嘀咕了几句话,我听不懂,但是看过泰剧,知道是那边的语言。说完之后,他一拍手,从西边的花坛处缓缓走过来一个倩丽的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小美。
然而我并没有高兴,反而是咬牙切齿地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
这身影确实是小美,她穿着磨砂蓝色的牛仔裤,粉色的羊绒衫,外罩着一件浅色的小披肩,一如平日的秀美可爱——但也不是。怎么讲,走过来的她四肢僵硬,头不低,走路缓慢,一顿一顿地,仿佛是一个木偶玩具在被人操控着。我的心一瞬间就被愤怒填满了,怒瞪着他,说你他妈个巴子,你居然敢把小美做成僵尸!
他笑,抬手招起,小美踱步来到他的旁边,脸色苍白、僵硬、木然,一双眼睛白的多过黑的,抿着嘴,嘴角下撇,没有血色。这张熟悉的美丽面孔,有着我所陌生的怪异表情。我咬着牙,感觉眼泪不住地往眼眶上涌,我不能哭,不能让王洛和看见我的脆弱,然而自责的情绪却浓烈得如同黄果树瀑布,奔滚不息。
王洛和揽着小美的腰,得意洋洋地看我的衰样,笑,他说你睁大眼睛,再看一看。
我的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看着被王洛和这个老色狼搂着的小美,她面无表情,目光平视,脸颊靠近耳际的地方有着青黛黑色。我突然想起一物,问你放了虫瘿
他昂然地笑,说然也,怎么样,她的生死系于你手,活,或者死,你选择吧
我咬牙切齿,感觉自己腮帮子都疼。
这混蛋居然有虫瘿!
什么是虫瘿 这只是一种微小的生物、病菌,肉眼几乎不能见,又名僵尸虫、傀儡虫,叫法很多。它作用于昆虫较多,在世间常见的是来自于南美洲原始丛林中的蜜蜂,这种蜜蜂生前被虫瘿所感染,死后尸体仍然能够被生物电所控制乱飞、攻击生物。于是便有不良的巫师、炼金师找寻这种病菌,用尸体来做试验,研制出活动的尸体,也叫丧尸。一旦炼成,便随着本能攻击活物,啃噬血肉,炼制者能够应某种音频震荡而指挥尸体。
这种虫瘿炼制手法繁琐复杂,十分难得,而且一旦丧尸损毁,便也无用。这传闻由来已久,是真有,不假,但是远远没有后来电视剧上演绎的那么夸张,也不传染。它跟湘西沅陵、泸溪、辰奚、叙浦等地的赶尸看着相似,其实并不相同,这里先不表,后文再叙。
我说二十多分钟之前我还跟小美通过电话,怎么这会儿小美就变了模样,原来是被下了虫瘿——虫瘿一入人体,大脑被感染寄生,如同木偶(植物人)。按照原理来说,虫瘿也是蛊毒的一种,外婆说我体内这条肥虫子是百蛊之王,按道理说是能够解蛊的,但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我外婆就是个穷乡僻壤苗寨子的神婆,她这一辈子,甚至连我们县都没有出去过,而久在外乡漂泊的我,则知这世界有多大!
她怎么敢下此狂言
我外婆会是夜郎自大吗
我不敢确认,而且也不敢拿小美的性命来开玩笑,这小妮子把心都给了我,我怎敢不爱护她 我掏出了 MP4,说给你。王洛和望着我手上银色抛光的电子产品,发愣,说这是什么 我说我真的没有骗你,书是真的烧了,但是里面的资料我整理了,都放在这里,你若不信,可以确认一遍。他疑虑地看着我,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
这种神色,我上一次见到是某个不识字的人拿着一本厚书,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他叫我抛给他。
我指着小美,说先给小美解了那个虫瘿,让她神志恢复正常。反正我现在坐着轮椅,也跑不了,你担心什么 他仍旧坚持,伸手掐住小美的脖子,说快点,抛给我,我要验证一下。小美没有反抗,木然地被紧紧掐着,然而她脸色铁青乌黑,眼球爆出,张开嘴,呼着寒气。我连忙叫住他,说好吧,你可以看看。我调出资料丢给了他,王洛和拿到手上看了一眼,立刻被吸引了,一边问我操作,一边浏览。
两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说你还真的……很天真啊。
我说是吗 他得意地大笑,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晓得这个虫瘿的,但是我不仅用了虫瘿,还用了用罂粟提取的一种精神毒药,配合砒霜,这是快速达成目的的药引子,服过之人,必死无疑——我的猴子死了,你知道吗 它陪伴了我有五年,没让我在毛淡棉(缅甸某地)雨林里孤独。可是它死了,因你而死,所以,你,还有这个女孩子,必须死!
他面色狰狞,形容立刻恐怖起来,脸上又有隐隐的黑毛浮起。
我大声制止他说,你真不想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了 里面的资料,没有猿尸降的解法,没有——洛十八的注解我没录进去,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你杀了我,或者杀了她,一辈子就饱受毒降的煎熬吧。他听到这句话,肺都气炸了,一抬腿就冲到我面前,抬手来抓我。
朵朵一直在我后边站立着,见状立刻拼命把我往后面拉,王洛和一手抓空,道了一声「咦」,耳朵耸动。
果然,没有那死猴子在,除非朵朵自愿现形,他也看不到朵朵。
「你那古曼童还没有死 那天我可是把窗帘拉开了的!」他问道,并没有追来。
我心中狂怒,这个家伙,简直太恶毒了,要是当时没有萧克明在,估计我和朵朵已经阴阳两隔了吧 我怒从心起……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这时候我被朵朵拉开六米远,拖到一个石道上。我还没有答话,他立刻大吼起来:「你又叫了那帮警察来!」他咆哮着,脸上难以置信。这时黑暗中出现了几个人影,有人喊不准动,也有人用大喇叭喊话,说「你已经被包围了,请放开人质,接受检查」云云等屁话。他大怒,毛发昌盛、黑雾盈体的同时,俯身下去拿那石桌旁边的石凳,想来砸人。
然而那石凳是连着地面用水泥砌成,骤然间拔不起来。我朝那边人群大喊,你们倒是狙他啊,开枪啊,再不开枪就没机会了……喊个毛啊!话还没讲完,完全变成黑猩猩般模样的王洛和已经拔起了几十斤的石凳,转过头看我,我都没见到什么,心中一惊,就见一道白光飞来。
我根本没有几秒的反应时间,动弹不得,只是倾倒身子,往草丛里面扑去。
一道劲风呼啸而过,我全身一阵过电的发麻,寒毛乍起,感觉那轮椅被砸到,轰隆一声响。
还没反应过来,黑灯瞎火的,就听到有几声枪响交错响起,爆豆一般。我没留意,挣扎着爬起来看,发现一道黑影朝我扑过来,扑到我身上,我伸手一挡,不是王洛和,这身形娇小柔软,力道也不足,竟然是小美。我捉住她的双手控制住,然而她的身体在痉挛,挣扎的力道大得出奇。「哈哈哈,你们去死吧。」我耳边传来王洛和丧心病狂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便宜师侄儿,你就好好享受失去爱人的滋味吧……」
我头一偏,正好避过了小美的这么一咬。小美的嘴唇本来很柔软,然而此刻却发青,嘴里面有一股汽油的味道。
我无暇去管王洛和,紧紧用头顶住小美的下颚,不让她咬我。
过了几秒钟,有人飞奔而来,两个人,把小美给制住,她挣扎着,手脚不合常规地摆动。
我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胸口气闷。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啊虫子,也不是僵尸之类的,而是人心。
面对着小美变成了如此模样,只凭借着本能,撕咬着、挣扎着,我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块,怎么都拼不整齐。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星子稀疏分布于天际,一大片云飞过,露出月亮的半张脸,清冷寂寥。花园里黑,我能看到小美口吐着白沫,僵直的身躯抖动,美丽的脸变得无比妖异,眼无神,直勾勾的。我咬着舌尖,喷出一口血到她脑门上,然后用食指勾兑到她的太阳穴,涂抹,念着金刚萨埵降魔咒,快速地、颠倒地念书抄中的语句,二十秒后,我泪眼模糊地用力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解……解……」
随着我的话语,当头棒喝,小美开始停止了挣扎,她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白色减少,黑色增多,就像浮动的画,瞳孔里面有着我的倒影,长长的眼睫毛翦动,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流着泪,指头感觉冰冷,她的生命力迅速地消逝。她干枯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看着我,有光,那一刻,如同星空般璀璨。
我知道,她恢复了意识,然而这只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接着,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我闭上眼睛,没有做任何努力,只是将颤抖的嘴唇轻轻印在她满是血污的额头上。
来不及了……
我们并没有临死诀别的桥段,来不及,也动不了,彼此目光对视,彼此都猜测不透对方的心思,然后生死诀别了。恍惚中我看到小美的灵魂离体,飘起来,含着笑,看我抱着她尤有余温的身躯,亲吻她恢复光洁的额头——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她。她笑了,僵硬的脸在这一刻,瞬间变得异常柔软,就像天上的天使,异常的美丽。
然后她带着不舍,带着遗憾,朝天上的月亮,朝着被大气迷笼的天空飞去……
上天就是如此的不公平,我陷入了无比的懊悔中。我曾经觉得小美只是一个小妹妹,一个有能力的店员,一个……我真的是一个笨蛋,一个慢热的笨蛋。
当我真正爱上了小美,她却离我而去了。
2007 年 11 月 21 日晚上 10 点 57 分,刚刚过完十九岁生日的漂亮河南女孩,我第三任正式女朋友,某品牌饰品店店长,一个父亲的女儿,一个姐姐的妹妹,江盈美,在我的怀抱里失去了她年轻的生命,未来得及说过一句话。
与此同时,悲怆莫名的我用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打了个响指,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灵蛊。
发作吧,全身溃烂、身首分离、千虫噬心吧!
第十七章 天煞孤星
王洛和的再次逃脱,让欧阳警官和他上面的老大,很没有面子。
欧阳警官来找过我,先是道歉,然后问怎么办 我问你们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狙他 一枪崩了他,还能跑个毛 欧阳警官跟我解释,说上头对这个王洛和很感兴趣,希望能够抓到活的,然后研究一下。他就是个小跑腿的,现场指挥是他老大,拿狙击的特警都听老大的,他也没有办法。
我没再理他,说这事儿我也管不了,我不拿工资、不穿制服,关我屌事 他说你就不怕王洛和回来找你寻仇 我说我不怕,你们不是会保护我吗
欧阳警官悻悻离开,他看得出来我在抗拒他们了。
说实话,没人喜欢被利用,也没有人喜欢被当作棋子,傻乎乎地被走来走去。
我在第三天的时候,坐着轮椅参加了小美的葬礼,很简陋,在火葬场的殡仪馆中举行。我见到了小美的父亲,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老相,佝偻着身子,眼圈红,在跟小美的姐姐说话。他看见我,十分愤怒,冲过来要打我,被阿根他们拦住了,但是却啐了我一脸口水,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我以前听说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然而此刻,却像一个要去战场杀敌的战士。
过了一会,小美的姐姐好歹劝住了他,他狠狠地瞪着我。
我跟小美的姐姐打招呼,这个美丽的少妇以前都会很热情地叫我陆老板、陆老板,现在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是火葬,所以葬礼很简单,小美家里没来多少人,几个亲戚,还有一个拖鼻涕的小孩子到处找人要糖吃。小美平时人缘很好,饰品店除了几个值班的,其他的人都来了。中途小美的姐夫,一个瘦弱的眼镜男过来跟我谈赔偿的事情,他告诉我,小美的死完全是由我而引起的,我有必要对此负责,不然他们会去法院起诉我。
我问要多少,赔给谁
他张口就是一百万,赔给小美的父亲……和她姐姐。
我说哦,那你去告吧,随时让法院开传单给我,无所谓。他急了,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小美是你女朋友,也是你手下的员工,于情于理,你都要承担起责任来的!你要是这样子,我们就去告你,告得你倾家荡产,搞得你名誉扫地,声名狼藉。我笑,说你倒还是会用几个成语,也人五人六的,怎么就是不懂法呢 好吧,现在不谈,等送走小美,我后面去找她父亲谈吧。
他又急了,说他是小美父亲和姐姐的全权代表。
我没理他,我能够体会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的心情,但是却不会理会一个失去小姨子的姐夫的不合理要求。我店里面那两个老油条员工走过来,嘻嘻哈哈地夹着他,推搡着到前面去。这时候,消失了好几天的杂毛小道出现了,他贼笑兮兮地蹲在我旁边,右手朝我举起大拇指。
他说陆左你真的好本事,看不出来啊,杀人于千里之外。
我淡淡地说哪有,那厮未必能够逃出三十里吧 萧克明嘿嘿笑,说是,我刚刚从附近那个开发园区回来,那个家伙死在一家旅馆的日租房里面,全身溃烂、高度腐化、皮与肉分离,血淋淋的肉身在洗手间,爬满了白色蛆虫,头在床上,肠子拉了有六米,整个房间就像屠宰场,熏臭得跟粪坑一样……你不错啊,小毒物、小毒物,你不会是五毒教的后人吧
我说你确定你自己是修道之人么,我怎么感觉你这么兴奋呢
他嘿嘿地笑,他说你应该不会收徒,但是我们是朋友啊,是好朋友啊,有你这么霸蛮的朋友,我好有安全感哦!嗯,对了,估计条子还会来找你的。
他自从跟我熟了之后,也不叫道友了,也不叫先生了,勾肩搭背,惯熟得很。
我沉默,何谓灵蛊 这和之前提过的灵降是一样的,需要极大的精神力……或者怨念才行,我之前把金蚕蛊的蛊毒下到了 MP4 上,但是隐而不发,直到他突破重围,逃远了,认为没有威胁了,我才用附在上面的一缕挂念,和着自己心中的悲愤,引发蛊毒。
他死于自身的毒素牵扯,数年来的降头毒素怨灵潜隐着,一直到了某个临界点,瞬时蒸发。
他不死,我心难安。
得到了王洛和的死讯,我笑了笑,感觉自己的脸皮有些绷,心情仍旧郁积。
殡仪进入了尾声,准备把尸体进行火化了。小美的父亲呼天抢地在哭,小美的姐姐也哭得泪如雨下,他姐夫一边哼哼,一边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怕我跑掉。我不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回忆起小美的音容笑貌,以及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说句实话,对于小美,我怜大于爱,说有多么悲痛欲绝,这太假。但是,这么一个粘在身边嘘寒问暖,把全身心都系于我身上的女孩子黯然离世,永远离开了我,这让我实在接受不了。
小美他姐夫对我说了很多屁话,但是有一句说得很正确:是我害了小美。
这件事情我一点儿也不否认。
这件事情便如同心蛊,蚕食着我的心灵。每一个我爱的人,都会离开我的身边——我必然要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一样吗 这些人都会离我而去吗 养蛊之人的宿命,我是逃脱不了吗 命运的河流分支无数,虽然最终会流进大海,走向死亡,但是途经的风景却各有不同。命数这东西,我以前不信,现在仿佛有些信了。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在牵引着我,跌跌撞撞走向前方。
最终,我赔给了小美的父亲 12.54 万元,这里面牵扯到一些计算公式。除此之外,我额外给了他 30 万元的补偿金,当是给他的精神赔偿金。王洛和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来历,似乎是滇黔一带的,也似乎是东南亚的(后来知道他说的毛淡棉是缅甸孟邦省的一个地名),这家伙是个穷鬼,在东官犯案期间的花费,居然还是从我保险箱里撬出来的七千现金。
这家伙还省得很,后来欧阳警官找我,居然在房间里还有四千多。
还有一个被血迹浸烂的 MP4。
所以,这些花费全部都由我的账上支出,还好之前李太太给了我 50 万诊金,才大大缓解了我的财务压力。小美的父亲拿着钱走了,说不上失落也说不上高兴,有些神情落寞——这些钱也许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数目,但是,这是拿他女儿的命换回来的。
倒是他大女儿、特别是大女婿颇为兴奋,围着老岳丈不断说漂亮话儿。
小美的父亲要带着女儿的骨灰回到河南商丘,把她埋在一处向阳的山头,日日看那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我问他要地址,说有空去拜祭,许是钱的作用(谈赔偿的时候我主动加了 30 万),又或者是他的悲伤减轻了一些,他告诉我说,要有空,去玩玩也好。
其间欧阳警官来找过我数次,谈及王洛和的事情。
这人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是何人,自称王洛和,年岁约摸 50 岁,容貌异常,身上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兴许是基因变异),会变成「狼人」(其实是猴人),死于 2007 年 11 月下旬,死状颇惨。
欧阳警官问我说,陆左你觉得王洛和是怎么死的
我说法医怎么讲 他说法医都吐得把现场破坏了,研究半天没有一个结论,说迄今为止没见过一个人会死得这么惨。我帮他指着卷宗上的括弧,说是不是因为基因变异,不稳定,结果突变了,就死了。也许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这笑容很有内涵。
我说你不会以为是我吧 我可是全程都在你们的注视之下,就差上大号被围观了。
他摇了摇头,说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干的,但是,从我听到的消息,我觉得你很有嫌疑……不过呢 我只是个小警察,不是头儿,所以没有话语权,只能放过你这个可能的凶手咯。但是有一个事情,以后我有什么难处找你帮忙,你得答应。
我摇头,说除了帮忙洞房这事儿,其他免谈。
他想拍我肩膀,但是手停在了半空中,指着我悻悻地笑,说我都能当你叔了,你还开你婶的玩笑!我说我怎么知道我有几个婶婶啊,走村串巷多少红色灯光,你敢说你没有付过床位费体检费 他一脸的正气凛然,说没有,他从来不干这事儿。
好吧,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信了。
经历了朵朵一次、小美一次,共计两次威胁,让我有了警觉——这世界上从来都不怕强大的敌人,只是怕躲在暗处、阴狠狡诈兼猥琐的敌人,连黑社会都有「祸不及家人」的潜规则,他们愣是当作看不见,我不知道我离那个可怕的世界有多远,但是王洛和的到来,已经给我敲响了警钟。我懵懂无知,不知道到底还会不会有李洛和、刘洛和的前来。
这世界上太多恐怖的事情,但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人心。
于是,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退掉店里的股份,不再参与饰品店的经营。
阿根很吃惊,问我为什么 我跟他讲了我的顾虑,说之前看到一个港片,郑伊健演的那个白毛青年,自号「天煞孤星」,我跟他很像,婚姻难就、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掐指一算,一大把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兄弟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创业,一起奋斗,只是怕连累了你。
阿根说怕个球,这两个店是我们俩一起搞起来的,现在正红火,你转给我算个什么意思 别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小美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心灰意冷,这我都能理解,但是犯不上,真犯不上,死者已矣,生活还在继续,活着的人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我很惊奇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看不出。
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上次为王姗情的事情,被你骂醒了,想了很久,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算事!
我们谈了很久,后来我把股份折了一些给他,又折了一些给除小美之外的另外一个店长古伟,最终保留了 10% 的股份,但是不参与具体的经营。阿根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说没想好,先把伤养好,然后想一想接下去,要做些什么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我安心养伤,做康复,看书写字,基本没有什么故事,很平静。我康复得很快,总共没要一个多月我就出院了,医院的医生并没有惊奇,反而觉得我这个麻烦走了,终于清静了。为何 这主要是因为萧克明这个杂毛小道,一直赖在我家混吃混喝,没事来找我玩,顺便勾搭医院的护士妹妹。美女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医院女人虽多,但优质的少,杂毛小道的勾搭能力很强,不多久医院两个以容貌身材著称的院花被他斩于马下。
爱屋及乌,也有恨屋及乌,医院的男医生现在看着我,都是苦大仇深。
出院后,我搬到了郊区一处房子,这也是我的,租给别人住,还供房的贷款。共三个人,正好有一个人走了,于是我就搬过去。郊区,总比市区清静,同屋的两个人上班去后,我就在房间里潜心读书,想把《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读懂,看透。萧克明想赖过来玩,我不让,他就在东官各处的天桥、广场和小区门口摆摊算命,以此糊口(东官的同志也许见过这么一个猥琐的道士)。
这样清静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月,2008 年 1 月初,顾老板打电话问我,上次说的那十年还魂草,你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