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战后风波平
我们并没有一开始就去指挥部,而是直接到了附近的一个乡镇医院。毕竟我们这些家伙,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如果一路颠簸回到县城,那么估计在半路上可能就要挂上一两个了。乡镇医院的条件,自然不是很好,而且很多医生都被从被窝里面揪了出来,前往地震发生的第一线。我们这里,只有一个读了几年医专的毛头小子,在帮忙处理。看到他那笨手笨脚的模样,我们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心中胆寒。
不过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刀口舔血地混日子,哪个敢说自己没有受过伤 久病成医,而且巫医不分家,有了药品,我们便抛开这个毛手毛脚的值班医生,开始相互之间,施起药来。虎皮猫大人在旁边唉声叹气,说大人我也受伤了,有没有人过来关心我一下
这肥母鸡一卖萌,立刻凑过来好几个。秀云和尚与杨操挤在最前面,各种吹捧,阿谀奉承,说前辈,前辈,哪里受伤了 让我来给你处理,一定好好的。肥母鸡看着这两个家伙,特别是为老不尊的秀云和尚,用翅膀挠了挠头,说:「这里。」秀云和尚一摸,「哎哟,还真的有一个小包包,是被石子给砸的吧 」
不过他这一番摸弄,肥母鸡顿时嘎嘎叫,说:「得得得,痒死了,骗你们的,这是大人我消化不良,在这里肿起了。」
肥母鸡在这一役中,生生吸食了一整头鬼王的阴魂,不知道有多畅快。故而在一时之间,有些癫狂,我们都表示理解,只是看它调戏秀云和尚。不过秀云这肥和尚倒也是火眼金睛,或者是同病相怜的缘故,能够瞧得出在这肥母鸡的躯体里,装载着太多的智慧和能量,所以也是小心伺候着,不做他言。
在此期间,我一直都在小心地注视着吴临一,我和杂毛小道都怀疑此人即是鬼面袍哥会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四号人物。尽管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在为鬼面袍哥会的覆灭而欢欣鼓舞,但是我却感觉,这个组织,又陷入了神秘的迷雾中。如果那个四号人物,也就是研制出传播范围如此之广的病蛆柑橘的幕后真凶,还存在的话,鬼面袍哥会必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到了那个时候,估计所有人,肯定又会遭到一次报复性的打击。
毕竟,盘踞西南数十年的鬼面袍哥会,那是一只庞大的力量。冰山之下的势力,绝不仅仅是我们在那岩洞中,所见到的那些。
然而吴临一并没有什么异常,别人笑,他也笑,别人骂,他骂得更凶。因为曾经是医科大学的教授,吴临一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帮着做了好几起快速缝合的手术,让人好生感激,而他自己身上的伤势,除了打几针,倒是没怎么理会,让伤者感激得流泪。吴临一问我要不要缝合一下伤口,我笑了笑,说不用了。
其实我是怕他用手术刀,直接扎进我的心脏里。这种笑里藏刀的人,实在可怕。
在这医院里医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有从县城出发的急救车,过来这里。我们上了急救车,而洪安中和白露潭、杨操三人,算是这里面伤势最轻的,由一辆黑色奥迪接走,去指挥部汇报。我扛了这么久,其实也只是凭着意志和肥虫子的坚持。上了急救车,当医生把氧气呼吸罩放在了我的脸上时,我让杂毛小道在旁边照看一二,他点头,我便安心了。闭上了眼睛,感觉这辈子,都没有睡过觉一般。
太困了,我真的是太困了。
果真应了那句我们曾经彼此调侃的话,每逢大战,都是从医院里醒过来。由此可见其中的凶危。
经过肥虫子一天治疗之后,我胸口的刀伤已经有了明显好转,不过在岩洞中消耗的力量,却将我打回了原形。我身子的几处经脉,之前就没有怎么恢复完整,此番又耗损过度,使自己差一点就下不来床。参与的时候,只以为有高手庇护,没想到鬼面袍哥会的分割切断,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直面了死亡。拼命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太多,结果这一番折腾,松弛下来,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就扛不住了。要不是体内的本命金蚕蛊,我估计自己早就死了八回了。
杂毛小道屁股中了一记,然后内伤无数,不过这哥们也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今个儿凌晨刚刚做完伤口处理,睡了一觉,下午就拽着虎皮猫大人,溜达过来看我。丰都的医疗条件自然不如市里面的好,不过因为特勤局大批成员都来了指挥部,上面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两头都跑,除了伤势颇重的转了院,其余的人都停留在了医院里,等待着上面的问询。
在病房里,我把我所有的经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
虎皮猫大人调侃我,说:「陆左,你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乡下小子,难道还真的是贵族血统 不然那个厉害到没谱的冰尸龙剌,怎么会上杆子帮你 你知不知道,像它们这些守护神殿墓陵的老古董,一般的做法,都是将闯入者活活弄死,然后再次陷入沉眠,哪里会管你这些鸟事 」
我哈哈笑,说难道我是小王子 你知道么,我小时候我们家穷得,一双凉鞋从春天穿到冬天,烂得不成样子,补一补又穿——王子小时候的生活,就是这待遇
杂毛小道按着鼻子,说陆左,说实话,你身上有很多谜团,你自己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揭开来呢 也没有人知晓,只希望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不要到了最后,变成一场悲剧才是。
我们谈了一阵,说起小妖在耶朗祭殿收服的焱骡蜈蛊,杂毛小道很稀奇,说什么蛊虫,竟然敢拿「阎罗老子」的字号,来命名 我沟通槐木牌,唤醒了小妖。经过一夜休整,小妖踏着小舞步走出来,听我们要见一见她新得的宝贝儿,先是不愿,矫情了一番,在我们几个的强烈恳求加花言巧语之下,这个没有心机的小狐媚子喜滋滋地伸出手。白嫩的手上,有一只模样丑陋的小黑甲壳虫儿,一双触须胡乱动着,张牙舞爪地,好奇地朝我们张望而来。
我看着这只起初张狂,如今在小妖手里如同乖宝宝的小虫儿,想起了冰尸龙哥最后的话语。
善待火娃!
原来它就是龙哥口中的火娃啊
龙哥在那耶朗祭殿中,千年孤寂,唯一能够陪着它的生物,也就是这个小虫子。而如今,小妖将它给带了出来,此番下去,龙哥又不知道要孤单多久。我感叹了一下,问小妖:「昨个儿没事吧 」
说到昨天,小妖一肚子火,说客老太那老妖婆,一身的宝贝,还没有交什么手,便被那绳子给捆住了,什么气力都施展不得,最后拼力一搏,倒把自己给伤了,所以才不得不回到槐木牌中休养……这小妮子不停叨叨,心中不服。看着她红润的嘴唇,我不由得想起在寒潭底下发生的一切,耳朵边有些热,觉得自己好邪恶。
为了分心,我说,捆你的那根绳子,我好像带回来了,扔哪儿去了
杂毛小道从衣服里掏出一截白色绳子来,约一米五长,小拇指粗细,里面混杂着很多白色的银丝,焕发着光泽,显得很漂亮。他说他之前研究了一下,这绳子是被人祭炼过的,要找高人将印记抹除,然后用「开经玄蕴咒」祭炼一番才可使用。
小妖蛮横地一把抢过来,说这个归我了,你们可有意见
这小祖宗发话了,我们能够说什么,唯有摇头苦笑,谈到焱骡蜈蛊,也就是火娃,我们问这个小东西,算不算是大杀器啊 有了它,我们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小妖撇了撇嘴巴,说哪有啊。原以为厉害得要死,结果把玩了一番,一天也用不了几次。对付高手,破不了气场,欺负小杂鱼还差不多。而且脑子容量小,是个白痴,谁要有点手段,都可以迷惑它,立马调转枪头。还要总啃骨头,一个吃货,难伺候得要死,早知道扔在那儿不管了……
那火娃一双触须不停转动。我们哈哈大笑,说不少这一个,多少也算是一种手段吧。
这时肥虫子飞出来了,瞪着眼睛,看这个新加入的小伙伴。结果它那金蚕蛊王的风范,把火娃吓得吱吱叫唤,要不是小妖极力控制着,说不定就飞跑了。肥虫子这个家伙也是个拉风货儿,在火娃上空飞来飞去,不停地转,散发着黯淡的金光,淡淡地装波伊,使得那火娃最后失去了反抗,一双触须点地,表示臣服。
肥虫子确定了自己的老大地位之后,指挥小弟过来跟我示好,火娃就范,飞抵我手上。我吓了一跳,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想来火娃是可以控制自己火焰燃点的。如此最好,可以避免误伤。
我们好是一番喧闹,到了下午六点半,病房的门被敲响,杨操和另外一个陌生的面孔,走了进来。
第二章 静待庆功会
杨操这个家伙也是走狗屎运,一番大战下来,除了受点小伤之外,并没有什么事情。走进房门,杨操热情地跟我寒暄,问身体状况。我苦着脸,说这一战,人变成了半残废,估计又要休养好一段时间了。
杨操很自责,说:「你在集训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真不该让你来蹚这浑水。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次没有你在,说不定我们就全军覆灭了。所以说得失之间,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旁边那个白面陌生人接腔,说是啊,陆左,这次鬼面袍哥会被剿灭,你居功至伟。赵副局长当着好多指挥部同志的面说了,一定要把你树立为特勤局的典型,让宣传部门好好宣扬一番呢。这一回,你立的功劳,足足可以直接升成正科级了……
杨操在旁边给我介绍,说这是赵副局长的秘书,朱国志同志。
我看着这个白脸年轻人,他长得很帅气,就是有些阴柔,金丝眼镜里面的眼睛狭长,让人感觉这人城府太深。听到他的这一番话,我心中发恨。升官发财的事情,我真不指望,而前面所说的大肆宣扬,搞我们这秘密战线的,若真的这么高调起来,这不是很明显地在给我招仇恨吗 只是这家伙看着精明聪慧,城府至深,为何会一开始,就跟我打官腔,理由冠冕堂皇,让我明白自己被阴呢
我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原来,赵承风是通过他来威胁我,让我明白,如果我不知进退,即使我一点儿错都没有,人家想要拿捏我,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接下来,我去指挥部,面见赵承风,这里面有很多弯绕子,都需要跟这个老狐狸慢慢掰扯了。
杨操在特勤局厮混了许久,也是个精明人物,自然知道这里面的调调。立刻出来打圆场,调节气氛。告诉我,如果身体暂时无碍,那么就去指挥部走一趟吧,将此次事件的经过,做一份报告出来。
我胸口中了一刀,而且拼得精疲力竭,自然算是个重伤员,不过有肥虫子在,气色看起来倒还不错。有的事情,解决得越早,越容易。宜早不宜迟,我便点头同意。杨操叫来护士,给我准备了一个轮椅,就这般推着我去。杂毛小道不属于这个系统,根本不用给赵承风面子,所以指挥部也没有让他一起过去,只是由杨操代为转达谢意。
杨操和朱国志去找医生,而杂毛小道则说他要去找一把斧头。我问他你是要劈谁,赵承风还是你大师兄
杂毛小道笑了笑,说你别怕赵承风那个龟蛋儿,凡事皆有大师兄罩着呢,其他的不用管。去找斧头,自然是为了伐木,昨个儿不是说,要给你做一把趁手的兵器吗 那棵槐树长在坟头后面,失去了孟老太的看护,便是无主之物,要是被哪个家伙提前顺走了,到时候你说有多憋屈 得,你先去受点委屈,老萧我给你做把鬼剑,也算是代我那瞎鸡巴忙的大师兄,给你赔罪了。
小妖听到这里,立刻也叫唤起来,说同去、同去。捏着火娃,便拉着杂毛小道的衣角向外走。
我心中一暖,杂毛小道这个家伙,真的是一个极重承诺的人。有这么一堆我在意、在意我的朋友,那还有什么委屈,是我扛不过去的呢 再说了,我之前制出了病蛆柑橘的解药和防治方子,后来又剿灭鬼面袍哥会,立了头功,同行的一干人等,皆受我的救命之恩,他赵承风又不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哪里能够压制住洪安中、青城二老这些高手的意愿
作为「袖手双城」,若是不识时务,只怕他也坐不到这个位置的。如此说来,我倒也不必太过于担心。二十分钟之后,我在一个办公室里,再次见到了赵承风。
他依旧春风满面、精力充沛,拉着我的手猛摇,然后推着我的轮椅到沙发区。给我斟茶,亲切地问候我的伤情,丝毫不提昨夜发生的事情。如此寒暄,差不多过了十几分钟,他才饱含深情地拉着我的手,说是他们考虑不周,让我受惊了,差点让这么一个天才的蛊师,葬身山腹,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首先会给我做检讨,然后让此次案件的负责人董处长,向我道歉。
赵承风有一个本事,就是,一件事,别的人说起来很假,然而他表达出来,却是情真意切,让人忍不住感动起来。不过我并不是刚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在社会大学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的我,自然知道哪些人对我好,哪些人在假惺惺。不过我也不揭穿,配合着他,眼圈儿通红,说不必了,感谢组织对我的关怀。
我们两个人闲扯半天,然后赵承风开始盘问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在场的,除了他的秘书朱国志之外,还有一个戴黑框眼镜的记录员。
一问一答,我们一直很平静地进行着。赵承风是个老狐狸,所以我能够隐瞒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当然,龙哥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而其他,则似真似假,都掺了一些水,习惯性地保护自己。当时的气氛很好,赵承风很懂得询问的技巧,每当我说到惊险之时,他总会很配合地说着话,或者感叹一下,或者赞扬我,表现得让人十分舒服。
在叙述到了出来之后,赵承风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说陆左,你讲的这里面,我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解答。我点头,说可以,您随便问,我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赵承风思考了一下,然后斟酌语气说:「你自己判定,说鬼面袍哥会此次的动作,有两个目的,第一就是为了报复社会,第二,是想引诱你到那里,开启石门。他们的大蛊师并不是曹砾,另有其人,而你怀疑这个人,就是我们局里面的吴临一,对吧 」
我点头,说是的,这是我的猜测。赵承风不动声色地问:「那……证据呢 」
我将我发现吴临一所有的疑点,包括把我借调到西南局,在专案组期间针对我,洞里面遇见时唯一的活口以及其他细节,一一跟赵承风说明。这些东西,我必须跟他说明,不然让吴临一继续潜藏下去,说不定我以后还要遭灾。赵承风一边听我说,一边点头,最后严肃地说:「陆左,你提供的这个消息很重要,我们会仔细调查的,组织的原则是,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你不用担心。」
他跟我谈起第二个问题,就是我的血为什么能够开启传说中的耶朗祭殿,那头千年僵尸,为何要帮我们呢
这个我自然不愿透露,直推说我也不知道,当时的全程情况,白露潭都在现场,大家都莫名其妙的。
赵承风叹息,说可惜那座山都被埋了,不然若能够挖掘出来,千年的僵尸,那可是最有研究价值的东西,而且那里的古迹,也十分具有科研价值。我心中一跳,说我们不会在这次完了之后,去进行大规模的挖掘考察工作吧
赵承风笑了,说不会,那里的阴脉地煞被轰击之后,所有的山势都转移了,这样子去找,就如同刻舟求剑,缘木求鱼,是找不到的。我们谈最后一个问题,黄鹏飞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笑吟吟,然而我背上的冷汗,立刻就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见我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赵承风问我怎么了 我盯着他,说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了,黄鹏飞当时以为我死了,过来摸我东西,结果我醒过来了。他本身已经中毒,平日里我们又有些私怨,所以那个时候他脑子就抽了筋,想要杀我。最后我们两个在厮打中,我正当防卫,将他击毙,此事白露潭全程在场,亲眼看见,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我们可以找她过来,一同对质。
赵承风见我情绪有些激动,拍拍我的肩膀,说陆左同志,不要激动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述职问答,归入档案而已。其中的是非曲直,你要相信,组织一定会给你一个结果的。这样吧,你看一看这份记录,如果没有出入的话,你签一个名就行了。
赵承风把旁边记录员所写的报告递给我,我接过来,心中冷笑,一次普通的述职问答,需要由一个位高权重的副局来做吗 不过我并没有说,大概查看了一下,和我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出入,于是一边小心应承赵承风的话,一边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完成这一切,赵承风跟我握手,温热的大手握得紧紧,春风满面地跟我说,陆左,不要委屈,你先回去安心养伤,然后等着参加庆功会吧。
第三章 风云突变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减少活动,安心在医院里养伤,以便让伤口结痂好转,免得留下疤痕。自从我的左脸留疤后,这方面我就一直很小心,虽然受伤不断,但是却一直皮光水滑,连着杂毛小道也享了福,没事就借肥虫子给他通一通筋骨,完了之后神清气爽,美滋滋的。当天晚上杂毛小道和小妖朵朵回来,带回来一根木头胚子。
这东西,便是我们所见到的那棵老槐木,它内里的精怪已经被落雷轰死,剩下的树芯,还积攒着一些契合力,用来制作木剑,虽比不得雷击桃木剑,但是却能够储藏朵朵的鬼力,随着修为而成长。从这个角度看来,其实鬼剑也是蛮厉害的,而且也很符合我的身份。毕竟我是一个养蛊人,不是道士。
当然,和雷罚一样,这鬼剑的制作流程也是分为好几步。绘符篆刻这事儿难不倒杂毛小道,但是那位制剑的老师傅洗手不干了,其他人,手艺又远远没有那老师傅精妙,好好的材料,浪费了可真的让人心疼。杂毛小道打电话给小叔,让小叔去磨磨那老师傅。手艺人就是这样,脾气倔得要死,天王老子来劝也没用,但若是你拿一块好材料给他,说不定就丢下以前的誓言,屁颠屁颠地搞起来了。
为何 手艺人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就是完成几件技近乎道的作品,成为大师,流芳百世。所以杂毛小道跟小叔说完之后,用快递将树芯寄到句容去了。
这鬼剑什么时候能够有,还真的难说。不过快递还是蛮给力的,第二天下午小叔便收到了。小叔把我当作自家子侄,他对这件事情很上心,立刻打电话过来,说他这就去找那倔脾气的老头子,一定托尽各种关系,使尽浑身解数,将这把剑弄出来,一定比小明的那把,还要好。
对于小叔的偏袒,杂毛小道简直就是无法吐槽,只能翻翻白眼,当作不知道。
随着时间推移,那天行动的整个过程,开始渐渐地浮出水面。通过严格的政审,专案组内部抓住了一个泄露计划的内鬼,是一个叫孙苛涵的协调员,他使我们这次的行动布置,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敌人的耳目当中。
为此,张大勇还特意邀集了滇南勐腊鸿庐的同道过来支援,力求一役打痛西南局,报复当日之仇。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算天算地,却最终没有算到,他一直看不起的我,在此次战役中的表现,竟然如此妖孽,逼得他将所有的底牌都打出,却最终还是全盘皆输,身死魂消。至于那个愚弄山民的客老太,我特地几次打探消息,但是从指挥部的反馈来看,在外面的士兵并没有见到这个老乞婆,要么她走了秘道,逃离此处,要么就悄无声息地葬身于此次崩塌中了。不过依照这老婆子的狡猾来看,想来是已经逃过了此次劫难,再次潜伏起来。
这还真的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慧明在西南盘踞这么多年,门生故交遍地,虽然他们都知道了客老太晚节不保、参与了老对头鬼面袍哥会,但是看在慧明的面子上,那抓捕力度,肯定会打折扣,眯着眼睛而已。若让此老潜伏于暗处,处心积虑地谋划,那我可真的将会有得忙碌了。
第二天,伤势还未好,我被指挥部请了过去,给处于地震正中心的狼崽窝,指导病虫防治工作。在现场的时候,杨操指着崩塌的山体告诉我,当时有大约一个连的战士在原来的那个果林小屋旁,不过指挥的那个连长并没有同意进入救援。在他的想法里,再多的兵力,如果没有做好准备,一旦进入,也生死由天了。
多亏了那个连长坚持了自己的见解,没有听从蛊师李媛的话贸然前进,而仅仅是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前往地洞探路,遇到死胡同之后联络上峰,等待命令。在地震来临的时候,他果断带着大部分战士离开此地,往上方跑去,避开巨坑陷落。
不过,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一部分人牺牲在了这些地方。在共和国的和平时期,这些战士献出了最美好的生命,成为烈士,永远的沉眠于地下。
杂毛小道扶着我,站在山顶上,身旁的李媛告诉我,说她经过实验对比,这个被埋的柑橘园,就是此次病蛆柑橘的源头地,所有的蛊病,都是从这里,经过风、昆虫以及人工传播,向别处散播而去的。病源特别厉害,之前确定的药方,对它只有抑制作用,因为被埋在地下,恐怕会污染这一片区域和地下水,所以让我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杨操指着旁边那个房屋垮了一大半的山村,说这里面的一部分人,其实就是鬼面袍哥会的成员,那天晚上试图袭击我们留在外围的同志,结果失败了,留下了一大堆尸体以及很多什么也不知道的妇孺。而客老太在洞中忽悠的那一群人,则是来自另外一个叫做五里牌的山村,也是洪安中他们上次前往的目的地。
我在狼崽窝待了一下午,发现这里的土质确实有变化,因为病蛆柑橘一开始研制出来,便具有高度的传染性,所以对这一片的土质和水文都有所影响,不过还不是很严重。我们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先设立隔离带,然后在附近的水源处投放浓缩的解药即可。
李媛来自西川南部,布依族,所习的也是族中秘传蛊术。她是她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2000 年毕业,并没有听从族中老古董的警告,而是留在了特勤局,为国家出力。当然,也因为她的关系,使得她家乡的那个小山村,小孩有学上,农户也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就是这,才使得传她蛊术的那个草鬼婆,后来没有受追究。
无论在哪里,老百姓最终的目的,还是过上好日子。
这才是我母亲经常担心我的原因,在她们朴素的想法中,养蛊人就等于「孤、贫、夭」,远不如普通的平凡人来得幸福。
除了李媛之外,指挥部还调集了四个蛊师以及之前在市里专案组中的那些专家教授,过来一同处理。我们用了两天时间,将震区出现的问题和病蛆的源头处理完毕,不再留下任何问题。
相关的工作依然在继续,但跟我有关的却不多了,我和杂毛小道空闲下来,身上虽然有伤,但并不影响行动,所以便跟指挥部告了假,准备四处游玩一番,也算是瞻仰一下久闻的道家圣地。指挥部对我们很是关心,即使收尾工作如此繁忙,还是派出了之前的那个女孩儿刘思丽,全程跟着我们,给我们做导游工作,并且一切费用,都可以报销。
对于指挥部的关爱,我们不得不接受。后面的几天里,我和杂毛小道、小妖、虎皮猫大人游遍了鄷都县境内的名胜古迹,什么名山鬼城、双桂山、鬼国神宫、阴司街、雪玉洞、南天湖、鬼王石刻……诸如此类,都走马观花一游。
鄷都的旅游,主打的就是鬼城。经过这些殿宇名胜,视野不同了,我们都能够瞧出一些端倪来,不过若真论一二,却并没有包坳子那么邪门。在鬼城奈何桥的边上,袅袅的烟火中,小妖悄悄地跟我讲,在我们脚下的某处,有一个很恐怖的老鬼,不过这也只是感应而已,若没有路引,是找不到方向的。
这种老鬼,我们一路上碰到四五个。这地方果真是恐怖云集。不过它们这些家伙,长久存身于不知名之处,便如道家典藏中所云的洞天福地,另类空间,谁也找寻不得。
鄷都走腻味了,我们想去市里面玩一玩,刘思丽小心翼翼地说:不可以。为什么呢 因为指挥部这边还有些事情,随时需要我们,走远了,那可不行。私下里,杂毛小道很担忧地跟我说,他认为情况有些不妙:为什么吴临一那个家伙没有被抓起来 而白露潭,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打电话给大师兄,董仲明接的电话,他告诉我,大师兄到南海去了,正在那里与一伙倒卖泰国佛牌的走私僧人打交道。
如此又过了一个星期,到了十一月下旬,整个案件差不多开始收尾,我们随大部队前往渝城,在那里,西南局将联合相关部门,召开剿灭鬼面袍哥会的表彰大会。我们差不多是在中午的时候到的,赵承风还特意找到了我,拍着我的肩膀,说陆左,这次表彰会,你要不要上去发一下言,讲一讲你的心得体会
我摆手说不用,我这个人天生怯场,最怕上领导席讲话了。
然而,我们在会场的休息室等了没多久,便有五个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人走过来,咔的一下,将我的双手给铐了起来。
第四章 深陷囹圄
「犯罪嫌疑人陆左,我们是丰都县公安机关的工作人员,我们怀疑你蓄意行凶杀人,犯杀人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一条,我们决定对你实施拘留。请签字!」
为首的一个中年警官面无表情地念了以上那段话之后,将拘留通知书拿给我看,然后将笔交给了我。
我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见到是关于黄鹏飞之死的事由,不禁冷笑。
刚才我并没有反抗,而是任由他们将我给铐起来,但是若没有一个理由,这五个人便想将我给带走,实在是有些拿我当小孩儿哄了。休息室里除了我、杂毛小道之外,还有杨操、青城二老、李媛还有刘思丽以及其他几位参与行动的人员,他们见到此番变故,纷纷都围了上来,查问缘由。
杂毛小道自然是义愤填膺,伸手拦在我前面,不准这些人动我。青城二老和杨操也围住了这几个大盖帽,责问他们,说这件事情,我们上面的人,知不知道
见到自己反被围住,那个中年警官不由得苦笑,说:「各位,我们这次过来,是受到你们局领导的委托,并非是我们故意惹事。一切缘由,你们上面的人自然会过来跟你们解释的。」他的话刚刚说完,休息室的木门又被推开,赵承风的秘书朱国志,领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道士走了进来。
见到这个老道士,本来都准备撸袖子开打的杂毛小道立刻收敛起凶悍来,恭顺地上前作揖道:「茅师叔……」他平日里是个言辞伶俐的人,此刻竟然只憋出了半句话,便再无声息。
那个老道士神形矍铄,三绺飘逸的胡须,着青灰道袍,踩黑色布鞋,右脸颊处有一颗肉痣,上面有稀疏几根黑毛,脸颊瘦而狭长,看上去显得有些刻薄。杂毛小道口中的茅师叔平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站停下来,轻描淡写地说:「这位居士,你既然已经被我师兄逐出了门墙,便不用再以这称呼,问候于我。若是方便,叫我一句茅老道,我便也听得过去了。」这个茅老道有一种淡淡的范儿,但是杂毛小道所有的锋芒顿时就收敛起来,再次长躬到地,说不敢。
茅老道不再看他,而是与朱国志一起走到了我的面前。
朱国志跟杨操以及青城二老解释说,陆左涉嫌杀害局内同事黄鹏飞,此事在经过了一个星期的调查,并得到了洪安中处长、白露潭等人的重要口供后,基本已经得到了确认。所以赵副局长才将此案转呈当地公安机关,由他们主导,我们协助,一同追查。请大家不要误会。我们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的,请相信组织。
杨操和青城二老显得十分诧异,不敢相信地看了我一眼,但是最终还是散开来。
杨操抓着我的胳膊,紧紧地,他低声说,陆左,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对不对
听到他的话语,旁边的那个茅老道冷哼一声,吹着胡子说道:「一个来自苗疆的穷小子,整日玩虫养蛊,跟小鬼妖怪打交道。这样的歪门邪道,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杨操正想反驳,朱国志适时介绍说,这是茅山宗话事人杨知修老先生的首席代表,茅同真茅道长。
杨操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神情一震,拱手为礼后,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了。
茅同真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就是你,杀了鹏飞
我心中无限愤怒。万万没有想到,所有的一切,竟然在此刻反转。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到来了,而在我背后捅刀子的,居然就是我以前在集训营中对其多有照顾的白露潭。那个女人,竟然成了我杀黄鹏飞最重要的人证,如果不是她提出了非常不利于我的口供,想来我是不会接收到这一张拘留通知书的。
难道她真的就是黄鹏飞的女人了不成 落花洞女,不是要保持贞洁的吗
真正到了这一个阶段,想来敌人早就已经网罗好了大量置我于死地的所谓证据,准备撕破脸皮了。
在我面前的这个茅老道,气守内里,神游太虚,眉扬鼻方,俨然是可以比肩张大勇那个级别的道门高手。在他面前,青城二老都算是次一级的后辈。我想到杨知修派这么一个人过来,必定是不放心西南局,担心我走脱了。瞧他眼中的那隐隐期待,我只怕我这边一反抗,他必定会名正言顺地以我拒捕为由,将我当场击杀。
是的,我感到了一股杀气锁定在了我的眉心处,钻心的疼。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杂毛小道以及窝在角落的虎皮猫大人,前者眉头紧皱,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虎皮猫大人,则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反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在拘留通知书上签了字,然后将脖子上面的槐木牌、内兜里面的六芒星精金项链、震镜、束妖索以及其他零碎宝贝,都掏出来,递到了杂毛小道的手里,让他帮我保管。我的手段,对方差不多都已经知晓了,留在我的身上,反倒不安全。
朱国志看到我掏出来的六芒星精金项链和震镜,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咳了咳,说这是证物,是要没收的……
一直在控制自己愤怒的杂毛小道听到这句话,终于忍耐不住了,一把揪住朱国志的衣领,厉声骂道:「你再说一句 信不信老子宰了你这小白脸!」
杂毛小道的突然爆发,吓了朱国志一大跳,他的脸一下变得惨白,色厉内荏地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旁人纷纷上来劝慰,而茅同真老道则冷冷地看着。事不关己,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杨操他们劝了好久,杂毛小道才松开朱国志的衣领,把我的东西收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休息室,将门使劲儿一摔,震得房间和走廊里,轰的一声。虎皮猫大人不屑地骂了一声傻瓜,跟着杂毛小道一同出去了。
我知道,他两个离开,肯定是去找大师兄给我想办法了,所以并没有太过担心。那个中年大盖帽见有朱国志和茅同真老道罩住了场面,头一扬,说带走,旁边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伙立刻上来推我。我冷笑,说客气点,不然……这话还没有说完,额头便如同僵尸一般,被贴上了一张暗黄色的符箓,立刻感觉脑子和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隔绝起来,跟肥虫子失去了联系。
茅老道也在冷笑,说我茅山屹立千年,倘若连你这小小蛊术都抑制不了,那可真的是太可笑了。
很快,我的头上被套上了一个纸壳袋子,黑色的,就像香岛 TVB 剧里面的一样,被押出了休息室。一路有人引导,然后上了车,耳边一直都是嗡嗡的响声,左转,右转,大环圈……这是司机故意开的,应该是试图甩开有可能的跟踪者。旁边的人都不说话,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我又被引导着下了车,不知道到了哪里,但是从身后传来的沉重铁门开启和关闭的声响来判断,应该是某一处监狱,或者看守所。
所有的都只是猜测,因为我的头被紧紧罩住,看不见什么。与肥虫子失去联系的我,似乎也失去了方向感,黑暗中,让我有些恐惧,又有些担忧,当然,剩下的全部都是恼恨,乱七八糟的猜测,什么心事都有。
随着一道道铁门的关闭,我闻到空气中有股发霉的气息,腥臊、陈腐,以及地下室那种特有的气息。
最后,我又跨入了一道铁门,有人在我背后一推,说老实待着。然后另外一个人把我反铐在一根铁管子上。一道沉重的铁门关闭,整个世界就静了下来,没有人,没有风,四处都是黑暗,我头顶的纸壳袋子没有取下,额头的符箓也没有取走。我试图站起来,但是那管子并不够高,只能躬身半蹲。而我试图坐下,发现地上很潮湿,而且有腥臊的尿味,难闻得要死……
我唯有半蹲着,屁股湿漉漉的。天气已经进入了寒冬,过一会儿,我浑身的热量便开始散失。无边的黑暗以及失去肥虫子感应的孤独,让我开始变得暴躁起来,大声叫骂,然而没有人理我,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四面都是铁墙。
我吵累了,便歇着,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一会儿,蔓延到了整个天地:嘭咚、嘭咚……
我不知道在这小黑屋子里待了多久,思绪纷乱,一会儿痛恨白露潭,一会儿又猜测到底谁在联手谋算我,一会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到了最后,我开始凝神,按着山阁老的心经,将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知道,有一场险恶的仗,在等待着我,我要留一些体力。果然,很久很久以后,铁门吱呀一声响,传来了一个声音:「带他出来……」
我浑身一激灵,这声音的主人,是张伟国那个混蛋。
第五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路上被推推搡搡。过了一分钟,我被按在一张铁椅子上,坐下,双手被再次反铐在了椅子上。我的头罩被取下来。一盏明亮的白炽灯在头顶闪耀,符箓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习惯性地眯了一下眼睛,看到张伟国这个地中海半秃子,正端坐在审讯台的后面。这个家伙,曾经在南方省的有关部门任领导职位,后来大师兄过去统管东南局,他混不下去了,便跟黄鹏飞一齐来到了西南局,不过我到这儿后,一直都没见到过他。
在他的旁边,有两个人,一个是茅同真,还有一个,是一个小眼睛的记录员。而之前抓捕我的那几个警察,一个都没有看见,想来是做戏给别人看的。
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修行者,和普通人可不一样,如果按照正常程序,将我抓到看守所,然后去检察院申请逮捕证,在此过程中,如果我发起狂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陪葬。
我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倘若没有山阁老留在怒江地府洞穴下的心诀,就那般半蹲在小黑屋中,只怕我自己早就崩溃了。不过即使如此,我全身依然疲倦欲死,无一处不酸痛,这是身体肌肉拉扯的自然反应,虽然能气行周身,但是也扛不住之前的那般虐待。之前受伤的胸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们不施刑,但是手段和花样却繁多得很,让人防不胜防。
张伟国看我眯着眼睛瞧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陆左,看来你还是一个狠角色,在那里边待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不错,不错……
我动了动手,感觉一双胳膊仿佛没了知觉一般发麻。看着这里的三个人,我冷笑说,张伟国,你若是想审问我,那我明确告诉你,你没有这个资格,如果你懂法的话,你就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是根本不符合程序的,我可以拒绝你所有的问题,并保持沉默。
张伟国哈哈笑,说哎哟,你这个家伙好像还懂那么一点点呢。不过我忘记告诉你了,我现在的身份,可是西南局纪检办公室的副主任,而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对局里内部成员进行监督审查。正好,你现在落到了我的手里,所以呢,我现在有权,负责你的审讯工作。
我被绑在了铁椅上,环顾四周,发现这狭小的房间里,亮如白昼,墙壁上面篆刻得有很多符文,似乎是专门用来审讯像我这样的修行者的,上面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威严,是道祖的气息。
张伟国见我不答他的话,而是四处张望,用手上的钢笔敲了敲桌子,说,陆左,既然进来了,你就别指望能够逃出去。实话告诉你,这个地方,是西南局用来专门关押像你我这般修行者和重囚犯的。设计和施工方,可是构建白城子监狱的相关单位。别说是你,就是邪灵教的掌教元帅小佛爷进来,也是白搭。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自己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吧……
我吐了一口唾沫在前方,够不到审讯桌。头顶的灯光明亮,有些热,又有些眩晕,感觉思路被打扰了。过了好一会儿,我说,当时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已经跟赵承风说过了,当时还有记录,不信你们可以查档的。
张伟国拿出一份牛皮纸文件夹,掏出里面的文件,说,你讲的是这一份吧
他翻开一页,我看到了自己潦草的签名,点头说是,就是这个。张伟国的脸似笑非笑,说你哄鬼的吧 根据你的叙述,你不小心被鬼面袍哥会的人捅了一刀,倒地,黄鹏飞去捡你的法器,见你没死,然后准备补刀,你是在反击中将黄鹏飞给杀死的,是正当防卫,而当时白露潭也在现场,却被黄鹏飞拿枪指着,不得介入。这,是不是你的陈述
我点头说,是的,当时的真实情况,就是这样。
张伟国从旁边的公文包中,掏出另一份文件,平淡地跟我说道:「这是洪安中同志,给我们做的述职报告。在这里,他也提到,他带领小组的剩余人员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只见你一刀,狠厉而果决地将黄鹏飞脖子切开,经当时还活着的乔诺检查,黄鹏飞已经身死,而后他从黄鹏飞的身体中,将你的那条金蚕蛊,给震了出来,可有此事 」
我点头说,没错,确有此事,我当时差一点挂掉了,如果不是金蚕蛊救了我,只怕躺在那洞里面的,便是我了。
「好,你承认就好——」
张伟国翻出另外一份文件,慢条斯理地说道:「而根据白露潭的供述,她说当时你倒地之后,黄鹏飞过去救你,结果你二话不说,坐直起来就给他一刀,将黄鹏飞给杀害了……洪安中赶到现场的时候,你用眼神威胁她做了假证,事后多次威胁,如果不配合你,就让她永远都出不了洞,或者在外面莫名死去。白露潭第一次的供述与你所说一般无二,但是到了后来,她屡次做噩梦,良心不安,才有了这第二份证言……」
张伟国说到这里,使劲儿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大的「砰」的声响,上面的文件都跳了起来:「陆左,你到底有多恨黄鹏飞,才会在那么危急的当口,忍不住出手,杀掉他呢 」
我听到这里,心中顿时叫了一声「苦也」。
白露潭这个臭娘们儿,必定是后来接受了一些人的挑唆或者交易,改了口供,所以才会导致我现在身陷囹圄。从我与黄鹏飞一直不睦的关系以及张伟国手头的这些口供来看,基本上已经坐实了我携恨杀害黄鹏飞的事实。至于其他证据,在我们这个特殊战线里,其实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我的这个案子,一旦形成了这样的证据链,要走的,是如同军事法庭一般的特殊监察机构。如果我上面没有过硬的靠山,基本上,我这次真的就要跪了。
我当时心头的怒火,已经憋到了极致,一听到白露潭这些无耻的诬陷,我忍不住想站起来,大声呼喊。然而我根本就站不起来,那铁椅子是直接焊在地板上的,而我的双腿酸软,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我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这张肥脸,喘着粗气,说,张伟国,你们这是在诬陷我,我如果真的想要黄鹏飞死,当初在水潭前,我根本就不用理会,不去救他们,那么他自然就会死的,还需要我亲自去杀他吗
旁边的茅老道冷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听人说养蛊人长年累月地跟虫子打交道,性情反复无常,你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能够以常理来推论的。所以这个解释,你自己不觉得苍白无力吗
张伟国也说:「陆左,你跟黄鹏飞之间,一直都有矛盾。上一次集训营的时候,差一点就性命相见,若不是周啸天阻挡及时,你早就已经杀掉了黄鹏飞;到了此次,你在岩洞中,见四下无人,又自以为跟白露潭是铁杆的战友关系,故而肆无忌惮,痛下杀手。好狠毒的心机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万万没有想到,白露潭虽然跟你关系不错,但是她终究还是一个有正义感、有良心的女子!」
听到张伟国得意洋洋地说着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无力,淡淡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既然你们是准备好阴我了,那我也懒得跟你们再辩解了,自然会有人,能够还原真相的……」
张伟国点头说,你既然已经默认了,那么就过来签一个字吧,供认不讳,我们就可以收工了。
我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供认你娘啊,老子宁死,也不认这一瓢脏水。
茅老道在旁边插言,说,你是不是在等陈志程过来捞你 死心吧。我来之前,代理宗主已经跟小陈沟通过了。小陈表示,如果证据确凿,表明你真的是恶意杀死黄鹏飞的话,他是不会插手的。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骤然一沉。这才想到,大师兄除了是东南局的大佬外,他还有茅山宗外院开山大弟子的身份,杨知修那老杂毛若是朝他施压,他多半是顶不住的。
如果大师兄都退却了,那么我还有什么关系和路子,可以帮我鸣冤,使得沉冤得雪呢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茅老道继续对我说,你脑门上面的这一张符箓,是茅山压箱底的一张镇蛊神符,那可是李道子的作品。有了这个东西,你的金蚕蛊,将永远被压制在肚子里,不得出来。张伟国也在旁边劝我,说你还是痛快招了吧,不然大家都麻烦。
我咬牙,就是不肯签那个字。
见我倔强的样子,张伟国突然狞笑起来,说,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来不使一些手段,你当真以为我们都是吃白饭的
第六章 白露潭的自白
此话说完,我身后的铁门便吱呀一声响,因为角度的缘故,我看不到,只感觉有一个人,朝着我缓慢走来。
我含恨冷笑,说你们现在就准备不要脸了吗 在这个年代,还想用刑讯逼供这一招不成
张伟国笑了笑,说怎么可能。我们堂堂国家机关,怎么可能会对你刑讯逼供呢 不过你也知道,在我们这一行里面,确实是有很多门道,能够让人说实话。所以呢,你就配合我们一下,把当时的真相都说出来吧 他这话说完,我便听到身后那个男人在轻笑,说陆左,你自谓金蚕蛊王,百毒不侵,却不知道这香酥散,你是否扛得住
我一听这声音,顿时就感觉一阵阴寒,从尾椎骨沿着脊柱,一直爬到了头皮顶上。这个家伙,居然是吴临一 这老王八,不但没有被赵承风抓起来,而且还直接参与了对我的审讯
这是什么概念 这个最有可能是鬼面袍哥会四号人物的家伙,对我可是恨之入骨,我若入得他手,不死,也定然会脱一层皮的。而且更加让人担忧的事情是,他对蛊毒很有研究,倘若真的将肥虫子从我的身体里逼震而出,将肥虫子拿来做实验的话,我岂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的惊诧还没过去,便感觉到头顶上,洒下来一种类似于硫磺,而又很腥膻的药粉,铺满了我的脸,往我的鼻子里面钻去。
我想起了他刚才的话,香酥散。对了,「十二法门」里面有记载,这是一种苗疆巫医的药剂,主要是采用山间癞蛤蟆,也就是蟾蜍阴处的皮制成,添加各种毒物,能致幻,让人说出心里面真实存在的话来。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被人下这种歹毒的药粉。要知道,这玩意儿如果使用过量的话,会导致人变成白痴的。
我屏住呼吸,然而并不能坚持多久,终于感觉到鼻头痒痒,忍不住打了一下喷嚏,鼻腔里面顿时吸进了好多。瞬间,我感到自己浑身发麻,脑子好像在飘,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我身边的几个人在对话。张伟国好像在问吴临一药粉的效果,而吴临一则拍着胸脯保证,说既然茅真人请来了避蛊神符,他体内的金蚕蛊缩回本源,那么此刻的他,必然就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普通人受了这药粉,短则十几秒,长则一分钟,就会进入完全放松的状态,问什么,说什么,所有的秘密,都会一股脑儿说出来的……
听他说着,我的感知越来越晃,越来越晃,仿佛有人在天边叫我。再之后……再之后便没有我了,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意识像混乱的野马,狂奔不羁。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臭烘烘的床上,身上盖着的被褥,有很浓重的霉味和臭脚丫子散发的那种恐怖怪味。我试图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手铐绑在了床的两边,而双脚则被沉重的镣铐给锁住,整个人摆出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我的脑门上,依然贴着那张符箓,它像长在了我的额头上面一样。
我吹了几口气,就放弃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刚刚入门的画符者,但是也知道,高级的符箓,是可以死死吸在人体上的。那不是一种材料的技术,而是纯粹的符文语言,所依持的是上面所蕴含的法力。我脑袋疼得厉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做了什么手脚,一想起是吴临一那个老乌龟在我后面搞的鬼,我就心虚,不知道事情的进展,到底怎么样了。
我试图动一动,然而被锁得死死,根本就没有什么活动空间。长期的手铐脚镣穿戴着,使得我的四肢发麻,根本就没有多少力量。肚中饥饿,从胃袋的收缩来看,我陷入沉睡的时间,一定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我开始无比怀念起往日的时光来,在东官开事务所养伤的日子,在家中悠闲的时光,还有没有被外婆下金蚕蛊时,那种整日忙碌、为了赚钱养家而辛苦的日子……几个朋友、一顿美食、心爱的姑娘,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让人怀念。
然而此时的我,却如同一只蛆虫一般,躺在熏臭的床上,动弹不得。我不由得想起了当日在缅甸大其力街头,见到古丽丽时的场景。如此的憋屈,让人忍不住怒吼。
不过这所谓的苦难,尝过了之后,我的心智终于开始坚强了一些,知道自己各种缅怀和回忆,都只是懦弱的表现。此时的我,应该努力让自己强大一些,也好在接下来的进展中,不至于被身体拖垮。我开始凝神静气,三条经脉齐走,将剩余的那一点点暖流,行气运遍全身,努力让发麻的部位,开始回血。
这样坚持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我听到有响动,铁门哐啷响,有一男一女在门旁边对话,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没多久,白露潭那憔悴而柔美的脸庞,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骤然看到这张我曾经心生怜意的脸孔,本来已经很淡定的我,突然身子就绷得挺直,瞪着愤怒得喷火的眼睛,大声叫骂道:「白露潭,你这个贱人,你居然还敢来见我 」
听到我的污言秽语,白露潭的眼圈顿时就红了,两行清泪,从她那水潭一般清亮的眼睛中,滑落下来。她抽泣了一会儿,哽咽地说道:「陆左,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是我还是求他们让我过来,见一下你。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的,但是如果我不把你陷进来,他们就要拿我,去顶杨知修的怒火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他们都还小。我们家好穷的,我从小到大,到了十八岁,都没有穿过一件新衣裳,后来成了落花洞女,才有了第一件。我穷怕了,不想我弟我妹他们再受苦了。我若进去了,他们就没人管了。所以,我没办法……」
我看着白露潭那委屈的模样,咬着牙,说,难道就因为这,你就可以随意诬陷我吗
白露潭摇着头,哽咽地抽泣:「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也没有……」说着说着,她显得十分内疚,泪水雨滴一般地掉落下来,将我的手臂都打湿了。我盯着白露潭,直勾勾地,说,小白,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上,告诉我,到底是谁在整我 赵承风,吴临一,还是杨知修,还是别的我不知道的角色 告诉我!不要让我做一个不明不白的糊涂鬼……
白露潭停止哭泣,用手擦干眼角的泪水,说,陆左,你放弃吧,他们太强大了,并不是你能够抵抗的。而且你已经在审讯记录上面签字画押了,铁案已成,是不可能再翻案的了!还有,你的朋友萧克明,已经被他们的人监视起来了,他是不可能过来救你的了。
听到白露潭这话,我心中莫名一阵晦暗,憋着的那一口气泄了,再也没有提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喃喃问道:「那么……我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就是一颗子弹,结束我罪恶的一生了 」
白露潭摇头,说,怎么会 接下来,你将会和鬼面袍哥会的余党,一同押送到白城子监狱服刑。在那里,他们答应我,你将会得到好一些的待遇。放心,你不会受太多苦的……
我看着白露潭这清丽中又带着一些娇媚的脸庞,心中浮上许多说不出来的厌恶,闭上眼睛,说,你滚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白露潭的声音在那一刻突然凝住了。我闭着眼睛,看不到什么,但是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一股香风离开了。铁门缓缓关闭,沉重的响声,敲打在我的心头。我想起了白露潭所说的话,她告诉我,我已经签字认罪了。想来这是我在昏迷后,遭吴临一迷惑,被动了手脚。我心中冷笑,吴临一这个混入组织内部的大贼,他还真的是不择手段,不过就这东西,能够成为证据吗
现代社会,无论是做什么,都是要讲法、讲证据的,他们这么做,早晚只会自食其果。因为,总是会有正直不阿的人存在。
这个世界,正义是永远能够战胜邪恶的!
我在那个小房间里待了几日,再也没有人过来看我,想来他们是封锁了消息。到了第四天,有人过来领我,说是要带着嫌疑人到法庭去,审判之后,直接押运到白城子。我并没有被套上头罩,走出层层铁门之后,我看到了久违的太阳。押运人员里,并没有茅老道,而是几个不认识的高手。出了门,我看见了一个熟人,就是手托瓦钵的秀云和尚,只见他煞是厌恶地看了我一眼,说走。
旁边几个彪形大汉立刻走上来,把我推上了防护森严的押运车里。
第七章 陪你走天涯
这趟被押运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家伙,他坐在我对面,不停地拿眼睛盯着我瞧。
我本就心情烦躁,被这土贼瞧得心里面满不自在,于是冲他大声吼道:「看,看你娘咧 」
那个土贼被我一通骂,先是一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戏谑地说道:「哎哟,你不认识我了啊 想当初,你在洞子里神猛得很,仗着跟那头老僵尸的关系,弄死了大爷,还将我们这一伙人全部都给带出了山腹,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如我一般的下场。怎么样 世事无常吧 」
听他这一番说辞,我不由得想起来,这个土贼,不就是洪安中最后带出来的那个活口吗
能够在那场合,还陪在张大勇身边的,想来都是他的心腹。只是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将他给审判,还要和我一起凑上法庭呢 我心中有些疑虑,但并没有搭理这个家伙,而是打量四周。我们待着的这后车厢,是特制的,窗口都焊着牢牢的钢精,然后用布帘盖着,偶尔有一丝光线透露出来,让人知道这是白天。在前面的隔间里,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军人,正持着手枪,子弹上膛,全程盯着我们。一旦我们有异动,警告无效之后,他们是可以随时将我们击杀的。
我看到秀云和尚了。他也在栏杆外面安坐,闭目而眠,似乎是睡着了,然而我却能够看到他眼皮下面的眼珠子在动,似乎在练着什么功,气息吞吐不定。刚才交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完全忘记了与我并肩作战的友谊,这样的表现,让我心中很不爽快,不过想一想,也释然了。
毕竟我现在成了一个杀人犯,而且死者还是茅山话事人杨知修的外甥。
避嫌,这件事情总是要做的。
因为看不到外面的景况,我坐在后车厢里,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前往何方。这种心无所依的感觉,让我有些难受,空落落的。不过这车内,比起我之前待的房间来说,环境要好一些,我尽力伸展四肢,让戴着手铐脚镣的手脚,不那么难受。
我对面的那个土贼不停地聒噪,讽刺我,仿佛要把自己受到的所有苦难,都推到我身上来。见到别人比自己更惨,他开心得要死,浑然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被关押了几日,我的心态已经被磨砺得坚毅如铁了,所以并没有多在意,而是一直在脑子里面,推演各种关系和随机概率,并且想着一会儿到了法庭,我要如何向法官,证明我的清白。我始终相信,邪恶是战胜不了正义的,任何人,都不能够一手遮天。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那土贼早已经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巴,车子在平静地行进着。突然,有一声巨大的震动,从车壁处传来,然后我听到了轰然的撞击声和急速的汽车刹车声。
当这一切骤然发生的时候,我和我对面的那个土贼被惯性给控制,摔倒在地。不过我们两个的手都被铐在了车壁上面,这一拉扯,手腕处立刻痛得要死。我这些天来,手铐脚镣是必备的,使得手腕处全部都是青肿,这一下,疼得我哇哇叫。
不过我们难受,车厢前面的人也不好受,我摔倒在地,看不到什么,但是听到前面一片混乱,车终于刹住了,嘈杂的声音传过来,有人慌张地大叫怎么了、怎么了
没有回音,又过了几秒钟,我听到有玻璃破碎的声音,这是被拳头击碎的,然后又有打斗声传来。没有枪声,我努力站起来,想往前面看,结果车体又是一阵摇晃,轰隆,整个车厢都被掀翻了。我天旋地转,对面的那个土贼也压在了我的身上来。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唤:「陆左哥哥……」
我睁开眼,只见小妖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的手往我的手腕处摸去,冰凉凉的,让我青肿的手腕好受了一些,骨头也不再疼得那么厉害。接着,我听到「咔嚓」一声响,手铐便打开来了。我当时的心情并不是惊喜,而是担忧,我拉着小妖的手,急迫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事情可开不得玩笑啊 」小妖弯腰给我解脚下的锁链,见我如此激动,也来不及解释,说,先离开,我们回去再说。
我想也是,努力站起来,然而脚下一紧,鬼面袍哥会的那个土贼抓着我,大声喊道:「大哥,大哥,带上我吧。小弟高雄,一定鞍前马后,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恩情。」
我当时的心情乱糟糟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其实也有料到我的小伙伴们,在最无奈的时候,会铤而走险,走出这一步。既然我能够想到,对方未必不知晓,那么极有可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就是赵承风他们收买的暗子,我哪里敢带这么一个地雷在身边
小妖看向了我,而我则一个眼色,她明白了,手起掌落,这个土贼双眼一翻白,顿时晕了过去。接着这小狐媚子开始用劲踹那后门,砰砰砰,只几下,那精钢铸就的门锁便被崩飞。
我在小妖的牵引下,爬出了押送车。这在一处城乡接合部的工地附近,道路上没有人。押送我们一行的总共有三辆车,一辆车翻到了道路旁边,一辆车的人全部都闭目而眠,没有血迹,似乎昏迷了,而我们翻倒的这一辆边缘,有一袭青衫,正在与人搏斗,战斗正酣呢。
我伸手去拉额头上面的镇蛊神符,结果小妖拦住了我,说,等等,别忙,萧大哥不让。
我表示知晓,绕过车子,冲着正在与那几个陌生高手交锋的杂毛小道喊道:「你怎么来了 胡闹!」杂毛小道哈哈一笑,没回头,手上不停,一边抵挡一边说道:「兄弟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既然所有的手段都试过,穷途末路了,那么就只有现在这一招了。怕什么,不就是亡命天涯吗 做兄弟的,自然是要陪着一起的……」
听到他淡淡的话语,我不由得鼻头一酸,这话儿说得痛快,但是真的亡命天涯了,那么人生的所有,都会由此而改变了。
他,倒还真的能舍得下所有,包括性命。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兄弟吧!
说话间,杂毛小道手腕转动,又挑中了一个家伙的手筋。为了赶时间,杂毛小道此番出手的剑法,多了好几分的凌厉和凶猛,完全就是拼命的节奏。然而他面前的那三个高手,也不是等闲之辈,一番纠缠,反倒将杂毛小道压制得有些施展不开。
我转头去找此行最厉害的高手秀云和尚,但是却没有发现,正四处望,突然一道肥硕的黑影出现在了那三个高手的身后,一掌一个,利落地击晕了两个,第三个察觉不对,刚刚准备回头,小妖果断出击,将他给轰然击晕。这个肥硕的黑影,正是我在寻找的秀云和尚,他的脸色焦急,朝着我们低喊:「快跑,这是张伟国设置的圈套,正是要引小萧上钩,所以才没有安排茅同真以及其他人押运。不出五分钟,他们就会赶到的,快跑!」
我见到秀云和尚突然反水帮我们,心中惊诧,忙问,佛爷你怎么办
他惨然一笑,掏出一把匕首,果断往自己尽是板油的腹部,一刀捅去,狠厉而果决,吓了我们一大跳。
见我们要走上来,他挥挥手,说,无妨,贫僧自己省得轻重。陆左,你是被冤枉的,这个我们都晓得,只是现在杨知修那老杂毛震怒,形势所迫,你必须要避一避风头。不要偏激,要相信,邪恶永远是战胜不了正义的,请一定要相信正义,相信善良,不然贫僧这一刀,就白挨了。好了,我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些,你快走,避过风头,其他的事情,我们来给你周旋!
这时一道肥硕的黑影,从我们的头顶飞过,虎皮猫大人嘎嘎大叫,说一群傻瓜,赶紧跑,那伙屌毛在后面吊着呢,马上就追上来了。我点头,没有再与这个可敬的老和尚说话,杂毛小道拱手为礼,然后带着我和小妖,往前面跑去。在那里,有一辆越野车。
我们冲进车厢,发动机没有停,杂毛小道一踩油门,车子就像匹野马,朝着前面蹿去。
杂毛小道还是我们在洪山开苗疆餐房的时候考的驾照,学得不久,不过开得很猛,几乎是在狂飙,拿这车子当赛车开着。我见他脸色绷得紧紧,想来心里面也是紧张到了极点,不由得埋怨,说,你们既然知道是敌人的圈套,怎么还这么冒失,前来劫道
杂毛小道叹息,说,不然能怎么办 现在杨知修那个家伙压力顶过来了,赵承风又是顺水推舟,你这回肯定是避不过的,如果把你弄进了白城子,到时候,天王老子来,都救不了你了……
这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警车的鸣叫。
第八章 另辟蹊径,飞剑啊飞剑
虽然后视镜里还没有出现追逐而来的警车,但是听到这鸣笛,我们的心中,便不由得又是一阵压抑。在背后阴我们的人,其实是一个很高明的棋手。他知道自己虽然已经罗列了一系列证据,但是如果我当庭喊冤的话,仍然还是会有差池,说不定还有翻案的可能。而万无一失的情况是,如果我逃跑了,那么他们在追击过程中,将我果断击杀,这样才更符合他们的利益;除此之外,还能够将杂毛小道给拉扯进来,给我陪行。所以他们才会安排这么一次押运,才没有让茅同真随行,才会让与我亲近的秀云和尚主持……
所有的一切,都是阳谋,但是涉及的相关人等,却不得不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按照那个棋手的预定方案行动。小道终于还是孤身前来,秀云和尚终究还是出手帮了我们,一切其实应该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因为他们洞悉对手所有的性格。而现在我们所要拼搏的,则是他们,到底能不能抓住我俩。
抓住了,我们就彻底输了,不但坐实了我故意杀人的罪名,而且还罪加一等,越狱了。
没抓到,我们亡命天涯,天下之大,总能够有我们待的地方,然后等着杨知修下台,或者其他机遇。不然我们永远都只能漂泊异乡,顶着另外一个名头过活,连打个电话问候家人,都不行。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面就憋屈得厉害,认真地问正在聚精会神开车的杂毛小道,说,事情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如果你们不过来,我在法庭上面,真的就通不过吗
杂毛小道点头说,是的,根据他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你是故意杀人,而且手段恶劣。即使因为你修行者的身份,不会对你判处死刑,但是如果押运到白城子的话,你定然是要受到更多的痛苦。大师兄告诉我,说没办法了,杨知修那里看得紧,他不能动,要想避过这一次的风头,必须先逃跑,逃离对手的掌控,隐姓埋名,等他后面运作妥当,方能够完好无损地返回来,沉冤得雪。
我对大师兄心有怨言,没好气地说:「你大师兄会不会把我给卖了啊 」
我说这话其实是有缘由的,上一次集训营,便是大师兄给我安排的名额,九死一生,差一点就挂掉了。而这一次,也是大师兄找的我,结果不但中了鬼面袍哥会的圈套,而且还沾惹上这一档子倒霉的事情。我在此以前,可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个模样,就像好莱坞警匪剧里面的被诬者,被一大串呜哇呜哇的警车追逐。
「怎么会呢 」
杂毛小道很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见我脸上有愤慨,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你是被连累的。
他跟我讲起了茅山宗的一些内幕,所谓茅山宗,是分内院外院的,而最高的领导人,自然是当代掌教陶晋鸿。除此之外,茅山宗还有司职传功、弘道、继法、管阁等的长老团,以及处理日常事务的内外堂负责人。不过杂毛小道的师傅,自当年黄山龙蟒一役后,受了重伤,封锁后山修行,据说兵解成就了地仙,不过具体情况如何,却无人知晓,其他人只是知道,陶晋鸿还活着。
国不可一日无君,教不可一日无主。当日封山,陶晋鸿曾将众长老召集,任命内院负责人杨知修为主事人,处理日常事务,除非关系茅山宗生死存亡的事情,不然不可入后山打扰他。
至此,茅山宗开始进入了后陶晋鸿时代。杨知修此人善于交际,会拉拢人心,但行事难免过于功利,亲疏有别,而且本身修为也不高,难以服众;而此时,陶晋鸿当日大弟子陈志程已经在特勤局内异军突起,成为茅山宗的另一面旗帜,深得很多长老的欢心。一山不容二虎,故而两人常有龃龉,不过杨知修一是大师兄的师叔,二则是陶晋鸿亲自点名,在大义方面,占了上风。
这一次,我算是大师兄的人,而黄鹏飞则是杨知修最疼爱的外甥,为避免被人诟病,所以他表面的态度,自然是不偏不倚,按程序办事。然而背地里,大师兄却跟杂毛小道筹划好了一切,告知所有的信息,让杂毛小道将我半路劫出,设计好逃亡路线,避开对手的这一波凶猛反扑。等事情过了,他才好将那些证据链给一个个掀翻,为我们平反。
当然,所有的前提在于,我们要能够逃脱以茅同真为首,特勤局各路高手的凶猛追击。
命短命长,到了最后,还是要看自己的本事。
在杂毛小道跟我讲这些秘辛的时候,小妖正在给我整治脑门上面的那张符箓。这张非金非纸的符箓,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紧紧地贴在我的皮肤上面,小妖给我尝试撕了一下,感觉连带着皮肤,血淋淋地一起被剥离下来。不过杂毛小道的符箓之道,正好也是习自已故的李道子,这里面的窍门讲究,他了如指掌,早先就教与了小妖,他这边开着车,小妖那边拿着一种黏糊糊的黑色膏药,涂抹在我的额头上。
那膏药温热,小妖手指冰凉,不一会儿,涂满了我整个脑门。
接着,杂毛小道抽空点燃了一张符,然后将我额头这张一起引燃,一道火焰冲天而起,我感觉脑门子一阵炸响,接着遮挡在我面前的那张符箓,便消失不见了,我的胸口一痒,长久被压制的肥虫子冒了出来,瞪着一双黑豆子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我。这些天来,它被压制在我的身体内,与我失去了联系,那符箓的镇压之力,源源不断地压迫而来,使得它受到的委屈,比我还要多,十分可怜。
杂毛小道开了一段路,周边的车辆越来越稀少,突然他的眉头一皱,说前面封路了,入山这一条道走不通了。说着他使劲儿打着方向盘,朝着另一边行去。这时,我们身后那乌泱乌泱的追兵,终于跟上来了,离得老远,就有子弹飞过来,有的与我们擦肩而过,有的则砰砰打在了车身上。
之前我们旁边还有车辆,为了避免误伤,他们并没有对我们进行攻击,而此刻,竟然肆无忌惮地使用起了枪支,想来是已经接到了格杀勿论的命令。我们都吓得伏低了身子,不敢让自己的脑袋,多冒出一点,担心自己的脑壳儿被子弹给掀开来,脑浆四溅。
情形是如此的危急。我知道,虽然秀云和尚帮我们争取的那一点儿时间,使得我们能够提前冲出对手设置的包围圈,但是,我们与他们相比,就是蚂蚁与大象,哪里能够硬抗。杂毛小道改路线之后,周围的车子渐渐地就多了起来,没有人敢承担误伤的风险,枪声骤停。不过越来越多的车子,加入了追逐的行列,从后视镜瞧去,吓,十几辆!
杂毛小道的车子已经开到了极限,他的反应能力其实还是蛮高的,真正搏起命来,风驰电掣,周边的景物「刷刷」地往后面飘,根本就来不及看清楚什么。不过我还是看到了几张模糊的脸孔,那是路人惊诧的表情,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里。我感觉我们现在好像在拍电视剧一样,显得很不真实。
又行驶了十几分钟,旁边的车辆多了起来,杂毛小道的额头上面全是紧张的汗,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小妖拿着毛巾,帮他擦去汗水。我感觉我们的车子在飘,如同一个亡命徒,不断地超车、加速,这样巅峰的车技,居然是一个学车不久的家伙开出来的,果真是应了那句话:「人都是逼出来的……」
我们奔行着,前面的视野渐渐开阔,出现了一架大桥,横跨几百米,下面是浑浊的江水,奔流朝东。
杂毛小道大声叫,说小毒物,后面的防水包裹拿着,我们准备跳河了。
我刹那间便明白了杂毛小道的计划。正是有着龙哥给我的那颗避水珠子在,才使得他生出了这么一个能够在重重包围中突出逃生的计划。时间紧迫,我也来不及再问,伸手将后车座上面的防水背包抱在怀里,几下掏弄,便将那颗惨白色的珠子,紧紧握在了手里。
这时,我们已经开上了桥面,朝着大桥中央行去。我远远地看到,在桥的对面,已经有警察在封锁桥面了,很多车辆拥堵成了一团。杂毛小道怕后面的车追尾,往旁边压,然后骤然停车,大喊我的名字。我表示知晓,背着防水背包,推门,躬身从车头绕到了桥边来。当我一冲出车头的时候,杂毛小道也推开了车门,冲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听到空中一声炸响。一把青色飞剑,朝着我们这边急速袭来。
第九章 小隐隐于市
读过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的朋友,想必对飞剑一物,十分倾慕。
我在刚刚踏入这一个行当的时候,也曾经问过,这个世界上,是否有飞剑这东西存在呢 杂毛小道告诉我,是有的,不过很少,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不过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特,你没有见过的事情,未必不会存在,所以,万事皆不可妄下定论。如今,我见到一束青光,以一种磅礴迸涌的气势,朝我们飞射而来,心中顿时狂跳不止。
杂毛小道见我愣住了神,一把拉住我的手,拽到大桥的栏杆前,望着下面淡黄色的奔涌江水,大叫「一起跳啊」。那道青光转瞬而至,我也反应过来,在小妖的助推下,与杂毛小道手拉着手,纵身翻下栏杆,朝着那宽阔的江面,一跃跳下。那束青光,擦着我们的头皮飞过,炙热,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发都要变得弯曲了,再接着,是身体急速的跌落,让我的意识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模糊。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没几秒钟,我们便跌落江中。很奇怪,我们并没有跌出巨大的水花,而是缓缓一震,然后往下面沉去。
我的左手牵着杂毛小道,右手则紧紧握着天吴珠。
那珠子平日里摸着温润如玉,而此刻,却是冰冰凉,然后以它为中心,往外冒出排斥的力量,在我们身周形成了一个可供呼吸和行走的空间。不过若说是完全避水,这也不是。怎么讲,我感觉这天吴珠就好像一个可以供我们在水里面呼吸的肺,或中转器,而我们在里面,水从液体变成了气体,湿漉漉的,像身处于落雨长毛的梅雨天。
而且,我可以用意念控制天吴珠,上浮下沉,十分有趣。
头顶上面一大堆豪华阵容的追兵,我自然是一沉到地。身后有暗流涌动,我则随波逐流,被奔涌而来的江水推着,往下游漂荡。漂了没多久,听到身后轰然一阵响,有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击在了我们身后落江处。震波传来,我们皆吓得胆寒,催动避水珠,奋力往下游逃窜。
好在大江宽阔,我们沉于水底,从上面看,均是浑浊浊一片,瞧不出个究竟,那使飞剑的家伙摸空射了两道,便再也没有出现了。我和杂毛小道行于江底,下面好多淤泥、石头和垃圾,还有各种水草,天吴珠在我们身边隔绝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来,身后有水流推动,我们仿佛电视中看到的在月球走路的人,脚尖一点,就朝着前方漂,感觉十分奇怪。周遭有些浑浊,偶尔能够见到一些游鱼,在我们的呼吸圈之外滑过,瞪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瞧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空间里虽然潮湿,但是可以说话,我问杂毛小道说,刚才使飞剑的那位,是你那茅同真茅师叔
杂毛小道摇头,说茅同真练的是五雷明证录,阳神驱鬼,并不通此法。那使飞剑的,想来是他们从青城山请下来的高人。我顿时想骂娘了,剿灭鬼面袍哥会的时候,一流高手里,只派了洪安中和青城二老三位,害得我们差一点就葬身山腹中;而此番追捕我们,设套子,竟然请来了这么一位,太瞧得起俺们哥俩了。
老萧哈哈大笑,说,他们也是不得不防,从我们数次的战绩来看,我们向来都是爆发型的,要以防万一。杨知修的面子,有些人还是会看的。
之前逃出山腹那次不算,我们两个也是第一次用天吴珠。在水中奔行,感觉十分自在,就如同神话传说中的一样。《山海经》曾曰:天吴,八首八面,虎身,八足八尾,系青黄色,吐云雾,司水。这是一种江河湖泊中的异兽,古人瞧见,以为河伯。龙哥和他的王,当年猎杀了这么一位水神一般的家伙,剥皮抽筋,最后掏弄出这么一个珠子来,自然是珍贵得紧。
我们潜行了半个小时,才浮上来,瞧一眼外面的景物,对比周围的景物,知道自己漂到了哪里,接着再次潜下去。
有天吴珠在,水下虽然可以勉强说话,但毕竟不舒服,我们便一直沉默,而小妖早已经躲入了六芒星精金项链中。我摸到背包里有两柄木剑,心中一喜,问,我的鬼剑制好了 杂毛小道点头,却并不言语。
在水中足足漂了一个小时,杂毛小道再次与我一起浮出水面,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指着远处江边堤上的一辆面包车,说,过去,那里有人接应我们。我们开始往江边靠拢,然后上了岸。我收起天吴珠,浑身湿漉漉的,问,这个人可靠吗
杂毛小道点头,说是老交情了,以前四处浪荡的时候认识的。你还记得我跟地翻天之间,不是有一段交情吗 其实我和他是曾经一同在中原故地刨过坟子,有着过命的交情,当时的几个兄弟,里面就有这个。
我说哎哟,还真看不出来,难怪当初在火车上一见李汤成,就能闻得出人家是个地里面刨食的土夫子,原来你自己也干过这勾当啊 杂毛小道并不隐瞒,耸耸肩膀,说当时也是好奇,就跟他们走了一遭,后来就再也没有去了,忒累,远没有摆摊算算卦、泡泡妞来得爽利,就散伙了。
说话间,从江堤上面跑下来一个穿黑夹克的中年男人,低声道:「小萧,终于来了 快点,进车里面,现在全城风声鹤唳,再不走,只怕回去就要设卡检查了。」
杂毛小道上前跟那黑褂子握手,然后跟我介绍:「万一成,刚才跟你讲的那哥们;陆左,一起逃难的兄弟……」
万一成跟我们匆匆握手,然后将我们带上了江堤,进了面包车。他看了一下我们的来路,瞄了一会儿,说还好今天下了一点零星小雨,不妨事的,走,我们先回去。瞧他这一番做派,倒也是一个谨慎的精干之人。我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但既然是杂毛小道的朋友,便也放宽了心。
在水中行了差不多一个钟头,这天寒,冷得够呛。好在车后面准备得有干燥的衣物,合身,当下我们两个顾不得许多,将全身扒光,然后换上,这才感觉好一些。万一成见我们换好衣服,便问我们,说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竟然弄出这么大的场面来 刚才从复线桥那边经过,那阵势,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杂毛小道弄了把梳子,将自己刚刚用毛巾揩干的头发梳拢,然后找了根橡皮圈,捆成一个帅气的马尾辫,十足的艺术青年。听到万一成的问话,他指着我,说,这哥们得罪了我们茅山宗现在的话事人,将他大外甥给杀了,现在全城正在搜捕。他们知道我的社会关系,隐秘一点的,也就只有你了,所以才麻烦你来帮这个忙。万一成愣了一下,看着文质彬彬的我,说,杀人啊 看着这哥们不像啊
我跟他解释,说,我是自卫杀人,那个家伙想弄死我,结果本事不够,自己就跪了,如此而已。
万一成点了点头,说,既然是这样,我老万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先去我那儿待一段日子,等这段风头过去,再作打算。说完这些,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小心地开着车。一路上,不时有警车呼啸而过,朝着长江的下游行去,一直往回走,沿途的江堤上,都有穿制服的警察在瞧看,而江面上也有渔船在打捞。
没有人知道冰尸龙哥交给我的那颗珠子,能够避水,而我们进入那水阵,也只是一阵昏暗,虽然也有人会猜测到,但是这种违反科学常识的东西,还是很难让人相信的。所以这几天江面定然不会太平,那些人应该还在打捞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万一成住在市边缘的城中村里,与我们跳水的复线大桥相隔很远,独门独院的一座二层小楼。车子一直开到门口,然后看左右无人,将我们给带进了院子。
万一成往日曾与杂毛小道一同干过盗墓的勾当,不过后来洗手不干了,自己开了一家汽车配件店,生意倒还红火。他结过婚,有一个十岁大的女孩儿,不过后来又离婚了,孩子跟着老婆过。目前光棍一个人,在这里单着过,所以十分适合我们在此隐匿。
我们走进小楼,万一成给我们安排了两个房间,因为很久没住人,而且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怎么擅长收拾房间,所以条件并不是很好,有股霉味。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放下了行李,万一成让我们收拾一下,自己下楼张罗。没一会儿,便弄了一桌热腾腾的火锅,招呼我们下来吃。
我在牢中,伙食难吃,心情也郁结,到了此地,尤其是看到这锅面漂红的浓汁和热油以及滚滚的蒸汽,不由得眼泪都要滴下来。
终于,自由了。
第十章 精金镀鬼剑
万老哥做的是正宗渝城火锅,鲜香麻辣,红油翻滚,吃得我腹中饱饱,眼泪都快要滴落下来。
杂毛小道见我这副模样,伸手过来拍我的肩膀,说,人活一世,总是要受一些委屈的。受不得委屈的人,就跟那温室里面的花朵一样,没什么大的出息。想当年,我被逐出茅山,一个人流落江湖,四处飘零,有家不能回,天下之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处。当时那个情形,现在想起来,也不由得辛酸,不过,也不是过来了吗
我低下头,揩干湿润的眼角,挟了一串鲜香可口的毛肚,入口,缓缓地嚼着。我说,我受到这点委屈,倒不妨事,就是怕我老爹老娘知道了,老两口要想不开,那可咋整
万一成吓了一跳,说陆老弟,你可别想着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什么的。你要知道,这个时候,你大部分社会关系的电话,都已经被监控起来了,只要你一个电话过去,没多久,别人就知道你在哪里了。这可开不得玩笑的。
杂毛小道笑了,说小毒物,这你可得放宽心,别小瞧了你那娘老子。你外婆那么厉害的人物,你母亲能有那么简单 她的见识,肯定比你所想的要远,所以,只要你平安了,你父母才是真正的安心。这几天,先养养身子,瞧你这手腕儿,瘀青浮肿,连筷子都拿不稳,还跑啥子路啊
万一成举起酒杯,跟我们喝了一杯白酒,然后问我们接下来的打算。
此地不是长居之地,落个脚可以,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不但万一成的生活节奏会被打乱,而且很容易露出马脚,被那些人给算到。我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思考。
杂毛小道说出他的想法:往南,到滇南,然后越境到达缅甸,我们可以在东南亚厮混一段时间,然后等待内线的消息。如果一时半会澄清不了,那我们就去别的国家,比如日本、美国、英国,反正咱们朋友遍天下,哪里去不得 不过杨知修那老杂毛,最宝贝自家的外甥,倘若他心中的积怨未消,只怕逃到天边,都会追来。
杂毛小道告诉我,说有人跟他说,如果真的要躲,就往西,过盆地,往藏地行去,可以在那里避一段时间。至于为什么,那人没有说。
所谓那人,便是大师兄。不过杂毛小道为了保护万一成,让他少知道一些。
杂毛小道问我的想法,我考虑了一下,说我也觉得去东南亚这个方案还不错,至于藏地,一是咱们没有去过,二是那人的含义是什么,我们都没有弄清楚,如何去
杂毛小道说不急,这几天暂时也别联系他了,先安心养伤,过一段时间再说。
我们不再说起,而是安心地将肚子填饱。当天晚上,我和杂毛小道凑到一起,聊起我被抓捕之后的情况。
他告诉我,说他那天出门之后,立即打电话责问大师兄。大师兄当日便将事情的严重后果,给杂毛小道讲明。因为事情涉及茅山宗内部事务,他也没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话,而这背后,又有赵承风在推波助澜,要想给我翻案,唯一的路子,就是让白露潭这个最关键的证人,再次改口。然而,白露潭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陷害你,自然是没有回头的心思。而且她若是真的改口了,那么在她背后操作的那些人,定然是不会放过她的。由此引出的一大堆公案,那可就真的让人头疼了。
所以,大师兄在沉思很久之后,告诉杂毛小道:劫道,完了就跑。让这件事情冷上一段时间,凭他的手段,定能够给我们翻案。
我问杂毛小道,万一成这里的关系,有多少人知道 杂毛小道说应该是安全的。老万是过命的兄弟,而且他俩交往的事情,少有人知晓。现在追捕方的精力,大部分都集中在了长江水道以及比较熟络的社会关系上,像老万这种,绝对没有人能够查得出来。
这一天,我也是精疲力竭,跟杂毛小道确定完这些之后,我真诚地跟他道了一声感谢,然后在他的怒骂声中,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安心歇息。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足不出户,在万家小宅里安心养伤。
外面的风声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老万家能够上网,但是我们却并不敢登自己的所有账号,也不敢联络朋友和熟人,以免被追根溯源,只是浏览相关的新闻,看看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情愈加沉重,想一想自己本来还是一个自由人,如今却陷入了各方通缉当中,连出个门都不敢,心中就越发地恨。
不过这恨也只是针对那些在背地里阴我的人,我自始至终记得秀云和尚给我的告诫,公道自在人心,要选择相信,而不是憎恨。总有一天,我会重新返回自己生活的地方,不用再像现在一样,像个老鼠,一听到警铃声,就吓得找地方躲避。
这样憋闷的生活,普通人定然是受不了的,而我和杂毛小道却例外。我胸口受过刀伤,双手双脚也被勒伤。因为如此,使我更加渴求力量,所以每日都在用功,或者固体,或者行气,抓紧每一分时间,用来强大自己,争取尽早复原。而杂毛小道,他的兴致则转移到了前几天刚刚从老家寄过来的槐木鬼剑上面来。
这剑是小叔三顾茅庐,请得那老师傅加班制成,而在事发的前两日,刚寄到了杂毛小道手上。之后他一直忙于策划劫车,故而没有时间打理,此番潜伏下来,这才得闲,开始专心致志地在木剑上面篆刻符文。
之所以说是鬼剑,其一,这槐木成精,而后神魂被劈死,留下来的是妖身,契合鬼力,是了不得的材料;其二,因为杂毛小道准备在木剑之上,篆刻上「荐拔往生神咒」,此神咒乃超度亡魂的不二法门,与鬼近,离神远。所以,称之为「鬼剑」最是贴切。
杂毛小道还有一个念头,便是我手中现有的那一串六芒星精金项链,有几处结构与法阵无关,纯粹是为了满足西方人的审美装饰。这精金的密度很大,延展性也好,如果能够凝练出来,给木剑镀上一层精金,那么不但更具契合力,而且也能够如同金属剑一样锋利。
杂毛小道的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而他在符箓之道上,越走越远了。
第二日下午,万一成提着食物返回,然后拿手机给我们看。上面的照片,正是我和杂毛小道两个人的通缉令,已经上了街头巷尾。如此一来,我们更加不能够出门了,万一成告诉我们,说认识几个收破烂的拾荒者,改日去淘一些遗失的身份证来,到时候若像,就先用着。去滇南的时候,应该会用得着的。
我们两个待在藏身之处,根本就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来源,也不知道追踪我们的人,到底是一直跑到了下游,还是以为我们死了。不过,作为这个行当的人,我们很清楚地明白,总会有高人能够掐指一算,说不定连方位都找寻得到,我们在此处待得越久,就会越危险。
晚上,虎皮猫大人找了过来。它长得实在太明显了,所以出入的时候,十分小心。虎皮猫大人告诉我们,说那群傻瓜在江面上打捞了两天,没什么结果,一部分人到下游去搜寻,一部分人则返回,没有什么动静。如此又过了一个星期,市面上好像平静了许多,我逛网上的地方论坛,再也找不到相关的帖子,也不知道张伟国、茅同真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放弃搜寻。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剧烈运动的时候胸口隐约有些疼痛之外,再无其他问题。杂毛小道请万一成买了一些工具,竟然真的完成了他的设想,将那柄鬼剑给镀上了精金,用手指在剑脊上面轻轻一弹,有铿锵的金属之音回荡出来,清脆而嘹亮。
当杂毛郑重其事地将这柄镀上精金、刻满古怪符文的鬼剑,交到我的手上时,我眼圈发红,忍不住想哭。
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总还会有一个兄弟,在默默支持你,共赴生死。
鬼剑,这是我和杂毛小道这些年来,友情的见证。它黯淡而内敛,必要的时候,将锋芒毕露。我将这剑提在手里,感觉隐隐有些发沉,很有质地,里面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将力量输入进去。这力量能使得剑的速度,变得更快。而当朵朵附身进去的时候,它仿佛活过来一般,风声呼呼,游龙惊凤,刹那间,便有精妙的剑法,施展出来。
得此好剑,我很兴奋,然而万一成下午回家时,告诉我们一个消息,却让我们的心情沉重下来。这几天,万一成好几次见到有人,在这附近瞎转。他以前做过一些勾当,眼招子自然十分厉害,一眼就瞧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公家的。
第十一章 风中川南行
听到万一成凝重的话语,我们知道,离开的日子,终于到了。
整个渝城三千多万人口,想要找两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如果查不出万一成这样的社会关系,其实理论上我们只要不出门,就一定不会被发现的。这期间,气氛还是很紧张的,居委会、邻居以及民警,有几次过来串门,导致我们警戒得很,晚上房间里都不敢开大灯,生活在黑暗中。
然而理论终究是理论,在我们这一行里,通过求神问卦、占卜堪舆这些手段,其实也是很容易找寻到我们存身的大致范围的。毕竟,世间的万物都是有牵连的,只要人活着,总有大拿能够算清楚你的前来后往。
此前,万一成已从黑市给我们淘弄了两张真实的身份证。上面的两哥们,一个叫梁凯,一个叫刘忻月,前者跟我长得很像,后者则跟杂毛小道有些神似。其实遗失的身份证有好多,稍微一点儿相像,很容易蒙混过关的。我们听到消息,便没有再作停留,匆匆收拾东西,然后将之前准备好的发套、胡子弄好。万一成以前混过这行当,他给我们草草化完妆,然后从后门,送我们出去。
其他行李都还好说,就是那两把剑,比较难藏,不过我们之前弄了一个收藏画稿的圆筒,背着,倒也不是很扎眼。
我们出发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五点多,城中村华灯初上时。十二月份,街头巷尾都搭起了小摊子,好多夜市摊,喷香的辣椒和麻油的香味在空中飘散。我和杂毛小道穿着平常,像两个普通的游客,为了改变造型,我还特意穿了一双内增高的鞋子,显得很高大。
我们在巷道里穿行。突然,杂毛小道紧紧拉了一下我的手,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好久不见的张伟国,出现在对面街头的一家店面处。在他的周边,有好几个便衣,正远远地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
虽然经过了化妆,脸颊上面也粘了胡子,面貌已有了很大的改观,不过我的心却依然有些发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杂毛小道却并不在意,他从怀里掏出一瓶二锅头,把酒淋在手上,然后又漱了一下口,哈了口气,然后扶着墙,半蹲,开始强烈地干呕起来。我自然也有样学样,跟他讨了一点儿酒,涂抹身上,然后将手指放在喉咙里,死劲儿扣,蹲在地上,装醉鬼。
你还别说,将手指放在喉咙里,尽力往里面伸,然后悄无声息地收回来,立即有一股又一股强烈的呕意,袭遍我的全身,弄得我直打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当张伟国从我的眼角余光中,往我们下一个巷道口走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将晚上吃的火锅,从胃里面翻腾而出,呃的一下,全部都喷吐到墙上面。
杂毛小道见我装得如此投入,赶忙往旁边退开一些,我摇摇晃晃地摸进旁边的黑暗中,便见到一个男人捂着耳麦,一边说话,一边从我们的身边走过。我仅仅用余光瞥了一眼,便没有再抬起头来,而是蹲在地上,不敢动弹。这个男人正说着:「……张处,我从左巷进入,如果目标从这里出来,我绝对会发现他们的……」
听这口音,我浑身发麻,这个男人其实我还真的认识,他便是我在集训营里的同学,西南行者赵兴瑞,2009 届集训营中最优秀学员,也是慧明和尚的关门弟子。从他们的对话来看,他们应该是差不多锁定了万一成,今天晚上开始行动,要不是我们提前走了一步,说不定就被堵在门口,抓了个正着。
天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摸过来的。虽然心忧老万,但是我们也不敢再作停留,见四处再无可疑人等,便匆匆走到街道上,拦了一辆老旧的出租车,直奔长途汽车站。
在车上,我们一言不发,我们之前的账户什么的,都被冻结了,也不敢去取,此番还是临走前,老万给我们提供了一万元跑路基金。到了车站,下了车,我低声问杂毛小道两个问题:一是,老万有没有可能露出破绽,让张伟国他们抓住马脚 第二,老万若是被抓了,会不会供出我们来
杂毛小道摇头表示不知道。说起来,老万这人行事向来谨慎,我们走的时候,也清除了痕迹,应该不会有事;不过我们在那里住了近十天,自然还是会有蛛丝马迹,能够查得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锁定了老万,倘若是,小毒物你在他们的手下,都过不了几个回合,还指望老万能够坚抗到底吗
不过好在除了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我们当着老万谈过去处之外,后面的逃跑计划,都很小心地避开了他。这并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对他的一种保护,知道得越少,越能够活得安逸。便是我们此番出来,也没有告诉他下一步的计划。只是我们的假身份证,确实是一个地雷,如果老万真的被监视怀疑了,那么我们就很有可能暴露。不过事情实在太紧急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渝城,于是在长途汽车站匆匆买了两张前往凉山的票,正好赶上有年末加班车,便匆匆上车,前往西川最南方的那个地区。
值得一说的是,行李安检的时候,我的那把鬼剑镀金,然而却为木质,弄出来说明一下虽然也可以,但是终会留下把柄,所幸小妖动了点手脚,没有被发现。
夜间行车,车厢里面一片静谧,唯有前面的灯光明亮,我和杂毛小道坐在车尾,心中的担忧,如爬山虎一般,慢慢浮上了心头。我们都有些担忧万一成,相处一个多星期,我有点喜欢这个西南汉子了。抛开他以前的身份不谈,对于一个五年多没有见过面的老友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两个通缉犯,他在得知缘由后,不但挺身而出,将我们两个收留,而且还积极帮我们打探消息,筹谋出路。临了的时候,他还拿出一大笔钱来,明明知道,这些钱对方有可能永远也还不上。
演义小说里,有这样气质的人一般都能成大事,比如呼保义宋江、托塔天王晁盖。而在我的眼里,人的一生,有几个这样可以担当的朋友,也不算是白活了。只可惜,不知道我们此次,是否会连累到他。
从渝城到凉山,白天车程八个小时,到了夜间,要足足行走十一二个小时。加班车一般都是那种比较差劲的大巴,里面的汽油味让人闻到就有些难受。这车里,大部分是返乡的民工,他们一年到头都在渝城打拼,到了年尾,终于要返乡了,大包小包,除了放在车厢下面的储物格外,还将车厢里面,挤得满满当当。
有个两岁的小孩子从上车就开始哭,嘹亮的嗓音喊了一路,而我们前面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则在中途就开始吐,足足换了两个袋子,呕吐物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车厢,有个彝族小伙儿受不住,打开车窗,呼呼的冷风就灌涌进来,里面顿时无数骂娘声。彝族小伙儿被骂得头也不敢抬,匆匆关上窗。过了一会儿,又找我们攀谈,问两位大哥,你们是干啥的
我没说话,而杂毛小道却接了腔,说我们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是下乡采风的。
杂毛小道梳着一个精神的马尾辫,确实很有艺术范,哄骗得这个叫凯敏的年轻人一阵崇拜,各种马屁齐来。凯敏告诉我们,他是渝城一家很有名的火锅店的店员,眼下是旺季,不过家里面给他相了门亲,所以回去看看。他家是宁南的,到了西昌,还要转车呢。
我们聊着,又小睡了一会。行程过了大半,已经进入了凉山州,不知道怎么又聊了起来,突然车窗一阵扑棱,有一只肥硕的鸟儿,在窗外拍打翅膀。凯敏指着这鸟儿笑,说哪里来的肥鸟儿,不知道这里是玻璃啊,还猛往这里撞
然而我和杂毛小道的脊椎,顿时一下子挺直,连忙站起来,大声喊司机停车。
半夜三点半,司机正打着精神开车呢,没承想听到这么一声喊,顿时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就骂骂咧咧,各种问候。
我们提着行囊来到了车前面,让他停车。他的脸色一恼,然而见我和杂毛小道脸上满是寒意,说的又是普通话,脸上虽然还是不满意,嘟嘟囔囔的,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把车门打开来。我第一个跳下车子,便看到虎皮猫大人撞入怀里,大人羽毛上面,全部都是寒露,身子都在颤抖,而嘴上却是十分焦急。
它用很低沉的语气说道:「离开这里,进山,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第十二章 恰同学少年
听到虎皮猫大人的话,我们的心中一咯噔,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应该是我们用的这假身份证出了岔子,让人有迹可循,于是追踪而来。杂毛小道下了车,问了两句,望着旁边黑蒙蒙的山,也有些发愁,那个司机见我们两个人待在车旁商量,鸣了两下喇叭,大声怒骂,问停这里干吗,还走不走了
我听得烦躁,扭头往上,说,滚,要滚早点滚!
那司机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了快意的笑容:「好,好!老子这就滚,让你们两个龟孙,在这个黑麻麻的鬼地方,喝西北风吧。」这话说完,他油门一踩,大巴车扬长而去,留下一堆烟尘。十二月的寒冬天,头顶上既无月亮,也无星子,如同一块黑幕,把天空遮盖,我们就这样,看着那大巴车的尾灯,如一盏菊豆,朝着前路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杂毛小道搂着胳膊叹气,说,得,我们爬山吧,尽量在这山里面,将追兵甩开。
我们两个其实都不想跟特勤局的追兵起冲突,能够避开,便避开,杂毛小道在劫车的时候,也是尽量避免伤人的。为何 我们本来是被冤枉之后逃离的,悄悄隐姓埋名,等事实大白于天下,我们再回归,也能够博得上层大佬的同情;如果在此期间,我们对咄咄逼人的追兵痛下了杀手,那么不管我是否被冤枉,终究还是杀人了,坐实了罪证。到那时候,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哪里还有别的东西
所以,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追兵对我们,是格杀勿论,毫不留情,而我们则缩手缩脚,不敢妄动。这样被捆着手脚作战,我们哪里敢去正面起冲突呢
有的事情,越想越憋屈。我们没有办法,翻下路基,朝着道路旁边的山里爬去。
大晚上,朵朵跑出来了,自告奋勇地给我们探路;肥虫子也是。这小东西一进山,便撒欢了。它到处跑,这会儿叼来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虫,那会儿又弄死一条冬蛇,调皮得要死;至于小妖,则在我们前面带路,火娃的身子忽明忽暗,充当路灯,周围的植物草蔓如同生物一般游开,将艰险的路,变得不再那么难走。虎皮猫大人在天空翱翔,给我们提供战场信号支援。
看着这些小家伙,我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一些,终于能够感觉到寒冬里面的温暖。觉得无论是去何处,有这么一群小伙伴儿,一切便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夜间行路,自然要困难很多。我和杂毛小道顺手从路边弄来两根小树作拐杖,勉强往山里爬去。过了差不多十分钟,走在山腰间的我们,看到远处有闪烁灯光的车辆行来,四辆,从山脚下呼啸而过,朝着前方的大巴车追去。虽然不知道这车里面坐着的都是什么人物,但倘若有茅同真或者那个青城山的御剑者,任何一个,我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于是当下也鼓足了劲儿,奋力往山里面疾走。唯有进了山,凭借着小妖、肥虫子这些家伙,我们方能够占据到那么一点点小倚仗。
我们的目的地是滇南边境,离我们现在的距离还很远,这样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实在有些效率低下。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我们既没有大师兄嫡系所用的那种纸甲马,又没有名门正派的风符遁符,当下只有凭着一双铁脚板和心中的意志力,慢慢甩开敌人的纠缠。
在黑夜中赶山路,其实是一件很熬人的事情。不过跟缅甸的热带雨林相比,此处的山路干燥,林深细密,倒也不用很担心虫蛇。只是路并不好走,略陡峭,要不是朵朵几个帮我们探路,说不得要走多少冤枉路。
如此又行了半个小时,我们已经完全远离公路,朝着大山纵深行进。
这个时候,很远的后方,开始有模糊的犬吠声传来,埋头赶路的杂毛小道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黑暗中,他的眸子晶晶亮,咧开嘴笑,说该来的,总算是来了。我点头,说,只是连累到了老万,我心中不安啊。杂毛小道摇摇头说,万一成,这个家伙狡猾得要死,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等咱们回去了,到时候再找他喝酒,不醉不休。
杂毛小道说得豪爽,然后我能够听到他的鼻子里,似乎有点塞,想来也对这个好友,略微担忧。又复行了一个小时,天地黑暗,小妖突然停住了脚步,四处张望。我跟上来,问有情况吗 她不言语,小耳朵则在微微颤动,听着声音。正在这时,前面的草丛中突然蹿起了五个身着中山装的男子,为首的那个,竟然是昨夜刚刚见过的西南行者、我曾经集训营的同学赵兴瑞。
没有伏击成功,赵兴瑞显得很不高兴,他摸了摸鼻子,背上斜挂一把桃木剑,左手上面则拿着一把雪亮的开山刀。他身后有一个青年拧开了手中的一个纸筒,立刻有一束信号弹,朝着天空飞去。
那烟花璀璨,在夜空里格外耀眼。
看着往日同学,今日敌手,我不由得嘴巴苦涩,说老赵,没想到你竟然也参与了追捕我的行动。你不是调到总部了吗
赵兴瑞脑袋一直低着,这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有着莫名的微笑。他说,陆左,别人都说上次集训营,最佳学员非你莫属,而我,只是一个幸运的家伙而已。这个说法,从我被选上开始,就一直甚嚣尘上,所以我特别期待与你重逢,用事实来证明,他们的说法其实是大错特错的,所以,我就来了。你,敢跟我公平决斗吗 胜了我,便放你一马!
那个发信号弹的青年有些质疑,上前一步说,赵队长,这恐怕……
赵兴瑞手一扬,有些厌恶地对那个青年说道:「王牧轩,这里我做主,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来扛。」
看着眼前这个挽着道髻的清瘦男人,他可是慧明和尚的关门弟子,我不由得豪气顿生,气血翻腾,怒笑道:「有何不敢,来,战个痛快!」说话间,我将鬼剑从画筒中倏然抽出。这把槐木所制的木剑,表面暗金,如同刷上了一层油漆,与金蚕蛊的颜色相似,低调且奢华。
见我抽出剑,赵兴瑞将手上的开山刀掷落地下,抽出背上的桃木剑,抖了一朵绚烂的剑花,大叫一声「好胆」,便扑将上来。
赵兴瑞是先天高手,曾经在集训营中,跟我们分享过对于「炁」的感动,之后在对抗试练中的表现,也是十分彪悍,显示出了非凡的实力。这样的对手,若是在平时,我定然会像以前缠着赵中华一样,用来磨炼自己的能力,然而此刻,我却丝毫不留情面,他前冲,我也前冲,双剑相抵,他桃木剑上有风雷之声响起,符文如游龙,不断摇曳,而我却手腕一转,横切一剑。
刷——
这镀过精金的鬼剑,竟然如同金属长剑一般锐利,一番转动,便将赵兴瑞的桃木剑削下一块来,上面游动的符文立消。此消彼长,我趁赵兴瑞惊诧之时,前冲一步,用肩膀朝着赵兴瑞撞去。他往左闪,蓄劲拍出一掌,正与我相对。
相比集训营,赵兴瑞功力又有精进,我们对接一掌,震得我半边身子发麻,痛苦不堪。
不过我难受,赵兴瑞更加不痛快。他往后退了几步,挽剑来看,只见自家心爱的桃木剑上,被削出了一道粗鄙的伤痕。我担心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多,时间不等人,便仗着剑利,不给赵兴瑞拔刀的时间,疯狂攻击,将他逼得节节败退。到了此时,单挑胜负已分,也顾不得公平与否,招呼小妖、朵朵和肥虫子,一拥而上。
赵兴瑞身后四人蠢蠢欲动,杂毛小道身子一动,朝着侧边一个,一剑袭去。
老赵就算是高手,也高不出我多少,我这般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做派,使得他疲于应付,刚刚避开我的凌厉一剑,后心窝子便中了小妖一拳,一踉跄,头顶处又有一小鬼,将其发髻抓烂,薅下不少长毛,正想咬牙施展绝招,菊花一痒,后门松动,一声惨厉的尖叫之后,终于跪了下去。
两分钟之后,左道组合将第一波追兵打得落花流水,除了那个叫做王牧轩的年轻人屁滚尿流地跑开之外,其他人皆被我们给捆了起来,用他们带来的手铐,反铐在树上。
我们从其他人身上搜出一些补给,还有军用级别的地图,看着一脸郁闷的赵兴瑞,我笑了,说,「老赵,你不会以为我上次废了,这回,就会任你欺负吧 」赵兴瑞张了张嘴巴,但是却没有说话,眼睛直转。我察觉有异,附耳过去,只听他压低声音,用极低的声音告诉我:「陆左,白露潭失踪了,你们现在很危险。此次前来的,除了茅同真之外,还有青城山老君阁年青一代中的第一高手李腾飞,你快跑,不然就来不及了!」
第十三章 飞剑名除魔
我万万没有想到赵兴瑞竟会对我讲起这一番话来,还没反应过来,见他眼珠子一骨碌,便破口大骂,说,你算什么东西,好好的单挑,你召集这么多鬼东西冲上来,有本事把我们都杀了,这才显得你的本事呢!
我知道他是忌惮旁边那三个中山装,跟他对骂两句,然后使个眼色,小妖和杂毛小道手起掌落,那三个哥们儿立刻晕了过去。这时我才直接挑明道:「为什么帮我们 」
赵兴瑞叹气,说,接着刚才的讲,集训营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但是我们这几个一队的,个个都欠你一条命呢。人做事,天在看,我可不敢做违背良心、让自己祖宗蒙羞的事情。闲话不要多讲,我腰间有个布袋,那里面有两张人皮面具,还有真实的身份证,这是杨操托我带给你们的。你们赶紧跑,不要担心家人,即使有人要黑你,也还是有更多的人,在默默地为你奔走着……
我伸出手,在赵兴瑞腰间摸出一个丝帛口袋来,借着火娃隐约的光,能看到两张身份证,上面的人显得十分陌生,而里面则有两团柔软滑嫩的东西,我来不及仔细瞧,问,这东西靠谱吗
赵兴瑞说:「杨操的曾祖父,是民国时期最著名的画皮匠人,早年间川东的大盗,包袱里随时都备着一张,跑路必备。他那手艺失传已久,这两张是杨操家里面压箱底的东西,为数不多,知道的人也少。他临来时跟我说,贴在脸上,旁人根本就瞧不出来,相逢对面不相识,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身份证也是早就准备的,本来有别的用场,现在你们急,就先给你们了。记住,这人皮面具一天只能戴八个小时,然后就要放在水中浸润,不然便皱了,没有效果。」
我将那口袋递给杂毛小道,问收留我们的那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赵兴瑞说,吃了点手段,现在收押了。不过你们两个的情况已经被压榨出来,他就没多大用处了。没人管,我们会帮着照看的,放心。顺便说一句,你的金蚕蛊,能不能出来了
我看着赵兴瑞憋红了脖子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唤出肥虫子,拍着他的肩膀,说,老赵,我们撤了,你先委屈一下吧。日后若有再见的时候,必定同杯共饮,不醉不归。
赵兴瑞松了一口气,撇嘴,说,你们还是想想如何躲开茅同真和李腾飞的联手追杀吧。特别是李腾飞,此子为人极为自负,手中的「除魔」,是老君阁神像中藏了几百年的宝器,机缘巧合,归于他手。此番出山入仕,听得你们的「恶行」,正想拿你们祭旗,成就他的名头呢。
听赵兴瑞说得严重,我们便没有再作停留,拱手为别,朝着东南面,匆匆行走。
我走出几步,赵兴瑞在我们后面喊道:「陆左,别以为我这次帮你,就不跟你比了。这次是我看不惯那些家伙,保留了实力,以后若是还有机会,一定跟你来一场君子之战,好报我那损剑之仇!」
赵兴瑞的话语,使得我的心头暖暖,没有回他的话,而是跟着小妖她们快步前行。
这半个月来,我经历了欺诈、冤枉、阴谋、暗算、背叛以及冷漠,心中已经是遍体鳞伤,倘若是心志稍微脆弱些的人,早就崩溃,怒火中烧,满心只有报复。不过当人彻底陷入这种狭隘的状态时,基本上也就废了。而正是有着杂毛小道、秀云和尚、万一成、赵兴瑞以及杨操这些人,他们阳光正派的品行,就如同阴霾天气里的一米阳光,将我的胸膛照亮。
世间,因为这一切而变得更美好。
有了信号弹,敌人会很快赶来。我们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不敢再等下去,在山林中疾奔,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对于敌人的追踪,虎皮猫大人最是清楚,不时飞下来,告诉我们,哪个方向去不得,哪个方向有多少援兵。过了二十多分钟,我们头顶突然一阵轰鸣,远远有灯光浮于空中,然后广播声响起:「陆左,萧克明,请你们放下武器,出来投降,我们会坦白从宽的,不然格杀勿论!」
当探照灯射过来的时候,我们全部都低伏在了草丛里,螺旋桨的声音稍一远去,我们又躬身飞奔。
在我们对面山脊上有一道黑影闪过,直升机上顿时有机枪的轰鸣声响起。那道黑影只是一头岩羊,在机载机枪火舌的舔舐下,瞬间变成了一堆烂肉。这轰鸣的枪声让我们胆寒,他们或许早就知道那道黑影,只是一头可怜的动物,而射击的目的,更多的,是警告,表达出一种强硬的态度来。
杂毛小道的身子弓起来了,回头看我,说真没想到,杨知修那老东西,竟然做得这么绝。他们有高手加入,让朵朵先躲入槐木牌中,不然她的鬼气,会成为黑暗中一盏明灯的。我想也是,一挥手,朵朵便也没有啰嗦,直接钻入了我的胸口,而肥虫子也收敛起吃货的憨态,吱吱叫唤,唤出许多冬眠的虫蛇来,留在我们的后路,阻挡追兵。
这时已经是五点多钟了,即使是深冬,天色也开始变得有些淡薄,如果我们再不摆脱后面的追兵,到了白天,光明大放,只怕我们就更难了。
不知道翻了多少座山、过了多少条沟,奋力跑,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以为甩开了追兵。然而没过一会儿,又听到有大型獒犬的狂吠声从山间传来,仿佛就在我们的后面一样。所幸我修袭山阁老的心法中,有一条经脉,是专门修行神足通的法门,边跑边行气,倒是没有累垮自己。不过杂毛小道的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当我们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他捂着肚子,伸手拦住我,说,小毒物,我们不能这样走了。追兵人多势众,既有专门寻人的恶狗,头顶上又有直升机,我们若这样一直跑下去,铁定耗不过他们,会被生生累死的。不行,不行,我们得反击,至少要将那几条狗儿,给阴死!
杂毛小道所说的,正合我心中所想。又不是娘们儿,一味退让,能够有什么好处 飞剑又怎么样 不过就是柄能转弯的子弹,再厉害,能够跟导弹比吗 时代在进步,以前神秘的种种,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牛了。
当下我们合计了一番,然后在林溪边的小坑处蹲下了身子。郁郁山林,自然是小妖的地盘。这小丫头双手挥舞,点点青光落下,在我们周围立刻连上了一蓬藤蔓,不但遮挡了视线,而且还将我们的气息一起笼罩,从外面瞧来,只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荆棘草丛,并无别的奇怪之处。
一条兽径,从我们面前歪歪斜斜插过,如果对方真的追逐上来,必然会从此经过。
肥虫子则四处呼朋唤友。冬天来临,百虫蛰伏,全部都深藏在了温润潮湿的土地里。这些小弟或者进入了冬眠,或者往生,有些难以召集。不过深山野林里,是它的主场,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面子的,故而集结了一些花环蛇和黑头蚂蚁。
我们屏息等待,顺便抓紧时间,将这一夜辛劳过后疲惫的身体和精神,给全力调整回来。呼吸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它是新陈代谢的组成部分,普通人呼吸,交换氧气和二氧化碳,而修行者呼吸,除了给自己的肺部和血液带来氧气之外,还在不断地交流着这天地之间无所不在的能量,也就是所谓的炁场震荡。十五分钟之后,从我们的来路传来了响亮的犬吠声,以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这动静,人倒不是很多,最多四个。
还有三条狗。
太阳还没有出来,大地都是一片黯淡,那三条大型獒犬伸长舌头,从溪水那头开始冲过来,肥虫子军团的成员立即出动,四五条花环蛇,各自寻找了目标,纷纷从隐匿处射出,朝着高速奔行的追踪獒犬咬去。
敌人太厉害,直觉强大,我们根本就不敢直瞅,只是用余光扫量。有了肥虫子的指挥,顿时有两条大型犬跪倒在溪水边,惯性带着它们巨大的身子往前滚动,有一头,竟然直接摔到了我们藏身处的跟前来。有一个穿着利落短装的少年顿时激动万分,痛苦地大叫:「阿黄,小蓝……」话音未落,肥虫子亲自登场,将那个反应灵活的最后一个大型獒犬,一口咬中,钻进它肚子里,那狗儿呜咽一声,顿时就跪倒在地,呜呜地叫唤,痛苦不堪。那个少年完全绝望了,顾不得十二月的冰寒,一下子跪倒在冰冷的溪水中,大声哀嚎道:「六月……」
至此,那三条让我们一直头疼的狗儿,终于被肥虫子给全数料理了。
我们看到一个身姿挺拔的道人出现在溪水旁,远远瞧见狗儿六月的身子,冷冷一哼,说鼠辈敢尔。手一扬,一道青光,就朝着肥虫子所在的六月身子里,电射而来。
第十四章 左道战飞剑
刷——
那飞剑快得如同闪电,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看到那条半人高的獒犬,被一柄无把短剑击入体内。大概有一秒钟左右的停顿,那条叫六月的獒犬,身子里因为积聚了太多的力量,突然爆裂,如同之前在酆都鬼洞中所见到的奈河冥猿一般,血肉四溅,漫天的血雨在空中飘扬。我的心猛然一抽,不过在刹那间,知晓肥虫子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但是却被这急剧的震荡所攻击到,顿时有一种无边的恐惧,从它小小的心灵中,传递到我这里来。
飞剑之威,竟然如此厉害!
肥虫子也是被这正宗的飞剑吓到了,在漫天的血雨当中,条件反射地朝着我们这边飞来。然而还有一段距离,那道青光又是一阵摇晃,抖落所有粘连的血肉,瞬时恢复了光洁,如有灵性,朝着肥虫子再次射过来,闪电一般。
肥虫子这小东西,天生就带了一些狡黠。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稍微一顿,然后突然朝前一晃,骗开了那个道人的心念,使得那颤动的飞剑,猛然扎进了我们前面两米处的土地上,深深的,齐身而入。
我们盯着面前的那把七寸长的飞剑,才发现这是一柄青铜打造的无柄金属剑,卖相很古老,有点像历史课本上面,吴越时期的那种短剑。只见它插入泥地里,尾端不断颤动,仿佛有一根丝线,在扯动着剑身。高频的震荡,使得这飞剑十分凶猛狠厉,让人瞧一眼,都觉得难以抗拒,霸道非常。
肥虫子这厮,平日里就是个蔫货,偷奸耍滑,这飞剑将它吓得屁滚尿流。回想起来,便觉得有损自己的威名,发起了狠,顾不得其他,转动身躯,朝着这个据说叫李腾飞的道人射去。
好人做多了,便容易被人忽略它的爪牙;肥虫子萌卖得多,却让人忘却了,它还有着自己独有的执着和傲气。
此番铆足了劲儿,肥虫子汹涌袭来,那道人却也有些害怕。不过这刚刚下山的道士,身上法器繁多,右手执剑诀,左手立刻摸出一串铜环,摇晃,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来,丁零零、丁零零……本来还是来势汹汹的肥虫子,一听到这声音,顿时火气就消减了许多,灰溜溜地又钻入了草丛中,朝着我们的前路奔去。
那道人见到这厉害的虫子想跑,哪里肯让,顿时大叫一声「休走」,脚步连环,如踏罡步,朝着肥虫子追来。他很快就越过了我们身边,朝着前方飞奔而过。我们既然伏击于此,自然不会让肥虫子孤军奋战。这个家伙一从我们前面经过,我们便立刻将之前布置的一个绳索拉得绷直,想要绊倒他。然而这隐藏在落叶里面的藤绳刚一绷直,那个家伙竟然像有预知一样,脚尖轻点,堪堪越过,跳落到了对面。
糟了!
我的心中一跳,知道这个道人,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就如同善藏法师一般,有未卜先知的先天炁感,可以提前知晓布局。当下我们也知隐藏不了,立刻从伪装的地方蹿了出来,手中的剑倒提而起,朝着道人的咽喉处抹去。虽然我们并不愿意杀人,但是面对着这样的高手还束手束脚的话,只怕横尸倒地的,便是我俩。
我的剑法,习自杂毛小道、赵中华、万三爷等人,而后在集训营中受训,更加趋向简单凌厉的实用风格。杂毛小道的剑势却是花样繁多,突然冲出来,便有一大蓬的剑花飞扬,四处散落,将李腾飞给全数笼罩了进去。
我们两人一同袭杀,然而这李腾飞却了然于胸,长袍袖展,如同灌铁一般,朝着我们两个的剑尖拍来。这衣袖宽大,拍打在我们的剑尖之上,巨力横生,有柔中带硬的力量灌注其间,将我们的木剑全数给荡开,化解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之后,李腾飞口中念念有词,一句真言,如雷轰鸣,我便感到左眼皮突然跳得厉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闪。还没有想到什么,便有一道灼热而凌厉的剑光,从我的耳边擦过,接着一声炸响,使得我的头皮麻酥酥的。余光处,那道青光箭矢一般射到了我们左边的一棵大树上。
砰——
那大树的树冠部分一阵剧烈晃动,中剑的主干,发生了沉闷的爆炸,生涩的木屑,漫天飞扬。就这一下,我的后背上全部都是鸡皮疙瘩,耳朵有一道被劲风刮开的血口子,麻麻的汗水遍布全身,终于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是如此寒冷,如此惊悚,仿佛下一刻,便要魂归地府一样。与此同时,与李腾飞同行的另外三人也反应过来,持着手中利刃,朝我们猛扑过来。
我方也不甘示弱,小妖、朵朵,以及折回来的肥虫子,硬生生地顶了上去。
我们与这个道人李腾飞拼斗两记,电光火石之间,杂毛小道一声大喊,身子很奇怪地往旁边一扭,一道青光与他擦肩而过,无数的星光点点,像黎明前的黑暗中的刹那光明。交手不过三五秒,我和杂毛小道都差一点悲催死去。生死就在一瞬间,这样的攻击节奏,实在让人放松不得,他们此行已经有人通过联络器,通报消息,而我和杂毛小道缠着李腾飞,只求将他速度解决,也好回身来清理旁边这几个高手。
然而近身搏斗,那个李腾飞也是厉害之极,腾挪移动,袖法凌厉,让人不敢靠近,拼斗中时不时便有一道青光呼啸而出,让人分身乏术,头疼得厉害。
此时,天边有一架黑影正在缓缓逼近,那是之前枪杀岩羊的那架直升机。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番面对面的搏斗,我发现了一个规律:李腾飞虽然能够与那飞剑沟通,但并不是无限制的,每隔三五秒,他都会念出口诀,眼球朝哪里翻,那道青光,便朝着哪里射。倘若飞剑是导弹,那么李腾飞,便是导航系统。
我们知道,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懂炁。此炁行于体内,为气,疏经活络,强大神魂;此炁行于外,推演卦卜、经诀符咒。这飞剑,其实也是用一种契合性金属打造,然后灌注入如人妻镜灵这般的灵物,施术者日夜观想,让自己的生命磁场,与这飞剑契合,最后达成高度和谐统一的状态。而这观想驱动的过程,则叫做「御剑」,传说中真正强大的御剑高手,甚至可以身立剑上,御空飞行。当然,那也只是传说,在这末法时代,想要飞行,还是享用现代科学,坐飞机或者热气球,来得实在。
然而在青城山老君观中埋藏百年的飞剑,确实是一柄极端厉害的法宝。在与李腾飞交手的那十几秒中,我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凭着最灵敏的直觉和炁感,才堪堪避开凶险。李腾飞这个年岁不过三十的青年道人,除了兵器凶厉,自身修为也是顶端厉害,似乎他师门大部分的资源,都朝他倾斜了。此刻他给我的压力,比慧明那老和尚,还要沉重。
拼斗几回合,李腾飞被我和杂毛小道缠住,感觉施展不开手段,便抽身而走,与我们拉开距离,手并剑指,然后朝着我横剑指来。
那柄短剑,携着寒光,嗖的一声,朝我这边飞掠而来。
我全身的寒毛炸开,还未反应,便听到杂毛小道口中急速念就口诀:「沉痾能自痊,尘劳溺可扶……」话音刚落,从他的左手掌处,便有一道红光涌出,光芒大盛,一头蛮牛般的剑齿猛虎从那血虎红翡中跳下来,朝着那快得让人肉眼捕捉不见的青光抓去。
一红一青,两者轰然相撞,那锋芒毕露的飞剑并不能够冲脱出血虎的灵体,而是被那巨大的虎口咬住,不能动弹。
杂毛小道的身子僵直挺立,左手虚张呈虎爪,似乎在跟这不断颤动的飞剑较劲。
脸上本来有着十成傲气的李腾飞,见到自家引以为傲的飞剑,竟然被杂毛小道一招所制,一双眼珠子恨不得凸出来。不过他倒也是心志坚定之辈,手掐剑诀,身子前突,朝着全身动弹不得的杂毛小道,一脚踹来。我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挺身而出,鬼剑游绕,朝着李腾飞的脚尖削去。
正在此刻,我突然听到朵朵一声惨叫,扭过头去,只见一个麻秆儿般的老家伙,手持着一根黑色的鞭子,正好抽打在朵朵的身上,这一击,朵朵的身子都黯淡了数分。
啊——
痛苦的朵朵忍不住叫出声来,她的叫声高频而尖锐,化作了一种攻击,让所有人的心魂摇曳,忍不住地恐惧起来。见到朵朵受苦,小妖发起飚来,她大声叫嚷道:「欺人太甚了,烧死你们……」
一个黑点从她的怀里飞出,朝着那个麻秆儿老头飞去。那老头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往旁边一闪,黑点撞上了旁边的草丛,轰,顿时一阵冲天的火焰燃起,将我们所有人,都照得透亮。
第十五章 峰回路转
没有什么比明艳怒放的灼热火焰,更加让人心生恐惧。
那个麻秆老头儿本来表现得还算刚猛,然而见到身后的那片连天火焰,顿时慌了手脚。他倒也是个有见识的角色,闪身就朝着旁边的溪水踏去。小妖也知道此间对我们威胁最重的,是那个能够御剑的道士,于是一拳砸翻那个驱狗的少年后,指挥着火娃,朝李腾飞冲过去。
李腾飞手中的飞剑被血虎咬住,人又被我给缠住,顿时感到自己没有等待配合的武警一同前来,实在是太过托大。他的身手十分灵活,只几下,便抓住我的空隙,一掌打拍在我的胸口,巨大的掌力让我连着倒退好几步。李腾飞抽身而出,凝聚精神,终于将那飞剑,从血虎口中拔出,然后手指一挥,嗖的一声响动,那柄青铜飞剑,朝着火娃斩去。
道蛊既相生,又相克,这飞剑抵来,道力磅礴,剑气纵横,火娃顿时变得惊慌,扭着「8」字舞,闪避这灵活机变的凌厉飞剑。
血虎到底是新生不久的符灵,虽然沿袭了远古猛虎的血脉精元,又有杂毛小道繁复奥妙的符文构建以及长日来的细细温养,但终究还是不如这几百年的老牌法宝狠厉,刚才一番较量,便让它有些摇摇欲坠。不过杂毛小道知道,倘若让李腾飞任意施展飞剑,我们无论有多大的手段,都抵不过这威力与速度兼具的法宝,定然会被戳上无数个洞,成就了别人的名声,于是勉力驱使血虎,复冲上去。
我突然想到,这飞剑之上,附有剑灵,不知我的震镜有没有效果。一想到这里,我便掏出震镜来,兜头朝着那游绕在空中的飞剑罩去。然而那剑太快,嗖的一声,只沾到了一点儿尾端。不过也是这一下,虽然不知效果,李腾飞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左手一搓,立刻点燃,火焰浮空,朝着我甩来。
这符箓之上,自有一股恐怖业力,透过震镜端口的蓝色光华,吸附而来。我赶紧收起震镜,持剑戳中那符纸,抖出几道剑花,将这上面蕴含的业力给震散,使其不再作恶。而此时,被震镜影响的飞剑不再逞威,杂毛小道终于解脱出来,右手上的雷击桃木剑前刺,刷刷刷三剑,朝着李腾飞的胸口要穴刺去。
杂毛小道的反击凌厉,携着他被压抑已久的怒火,李腾飞顿时感受到了压力,他所凭恃的飞剑正在与血虎、火娃周旋,不敢分神别处,我和杂毛小道这一猛攻,立刻将他逼入了两难之地,首尾不得兼顾,便踏着罡步,朝后退撤。
他退,我和杂毛小道便进,两招过后,杂毛小道的雷击桃木剑劲气一吐,终于点在了李腾飞的小腹处,上面蕴含的雷意喷出,将他全身电得酥麻。而我则专攻下三路,终于在他身形停滞的当口,得了机会,一剑横扫,李腾飞的左腿便立刻有血花飞溅出来,出声痛呼。火娃是个机敏的小虫子,见有血虎缠住飞剑,顿时回转身子,张翅,朝着李腾飞就飞扑过去。
此时正是李腾飞周身真气散乱的时刻,火娃此刻若能够前突进去,我们面前的这一劲敌,必定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会化作一团火球,在这凌晨绽放。
然而李腾飞到底有着青城山老君阁第一青年高手的名头,危机来临,竟然呼吸一顿,厉喝一声,那柄被血虎抓住的飞剑,立刻飞回了他的右手上。而他的左手,同时捏破了一张竹片所制的符箓,人顷刻化作一道虚晃的影子,急速朝着后面退去,不一会儿,竟然消失无踪了。
我心中诧异,回过头来问杂毛小道,说,这是什么,风符吗
杂毛小道摇头说不知,老君阁也是一处厉害的修行地,百年的积累,想来总是有些应急的压箱货儿。他一边说,一边收回了血虎,然后向与李腾飞一同前来的那三人袭去。在我们的合力打击下,那个持鞭的麻秆老头被杂毛小道一剑逼退在地,而驭狗的那个年轻人被小妖一顿暴揍,还有一个苦瓜脸的男人,则被朵朵用青木乙罡束住了双脚,肥虫子断然给他下了蛊毒,此刻已然翻倒在地,四处翻滚,没多久就晕了。
说实话,不出动部队围剿,像这种等级和人数的较量,我们还真的不是很怵。
远处又传来螺旋桨的转动声,之前那架直升飞机,已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杂毛小道将血虎红翡收好,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杨知修好大的狗脸子,竟然能够召集到这么多高手,还有直升飞机过来,不知道过来撒网的部队,有多少
我说,问一下不就知道了。然后将这三个人还有死去的三条狗,全部拖进我们刚才藏匿的低洼处,又从其中一个的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来,抵住那个麻秆老头儿的脖子,说,人越老越怕死,还是从你这里说起吧
那个麻秆老头儿苦笑,说,两位,你们若是敢杀人,早在前面赵兴瑞那一拨就杀了,何必来吓唬老头儿我
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儿来,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杀人 狗逼急了跳墙,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你们为了我们这两个小人物,群英汇聚,现在头顶上直升飞机也到处晃,机关枪也扫射得嗒嗒嗒的,浪费好多弹药,当初剿灭鬼面袍哥会,都没有见到这么卖力,还赌老子不敢杀人
麻秆老头儿见我抱怨,直接将我的话挑明了,说,你的案子都还没有定下来,你敢杀人 真把我们几个杀了,你这辈子都翻不了盘,到死都是亡命天涯,这事情你愿意
我一屁股坐下来,骂骂咧咧,说,敢情明白人这么多,既然知道我们是被冤枉的,怎么就没人给我们翻案
麻秆老头儿不愿意说太多,只是讲职责所在,身不由己。并且说如果我换到他的位置,也定然一样,天塌下来了,命令还是第一大的。他也没有办法,让我们要么就去自首,要么就有多远,逃多远。不然下次见到了,还得抓。这就是无奈,逃的人无奈,抓的人更加无奈,大家都是过河的卒子,没办法而已。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装黑脸唬人,让肥虫子给这三人下了一种很常见的蛊毒,这玩意儿,吴临一就能够解。为了防止意外,我还将解法跟他们讲解了一下,不求毒死,只求让他们伤退下来,不再纠缠。
见我这般,麻秆老头有些感激,对着转身准备离开的我说道:「我们是知道些内情的人,不过那些奉命而来的普通战士可不晓得,就知道你们是叛国者,格杀勿论。所以你们自己小心,能跑则跑,不能跑就投降把。不要丢了性命,也不要滥下杀手……」
我恨恨地给了这老头儿一个中指,忍不住地骂娘,说,你们这些家伙,瞧瞧自己办的什么事情 忠良被陷害,小人却当道,自己为虎作伥不说,连站出来说个实话的勇气都没有。说真的,我自己都为你们觉得害羞,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这辈子,活着有个鸟意思
这番话语说完,我也懒得理会双颊通红的这几个追兵,跟着已经启程离开的杂毛小道跑去。我们静静地走了十几分钟,一直埋头在前面疾奔的杂毛小道突然叫我,说,小毒物!
我应了一声,说干吗 杂毛小道说,你刚才骂得过头了。其实杨知修那里的怒火朝这边压下来,赵承风又在这里推波助澜,像他们这些当差的,其实也是没有办法阳奉阴违的,刚才跟你说这话,也算是明事理了……
我点头,说,我知道,只是心里面憋屈得慌。
杂毛小道叹气,说,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是乌托邦的理想状态。红尘炼心,你只有真正经历过快乐和痛苦,才能够明白那朴实的真理、不变的原则。只有你真正的明了了,才能够懂得,这世间的一切,不过都是浮云而已。看开些,看透些,心中多些宽容,多些感恩,多些与那自然之道顺应的明悟,你的修为和境界,才能够超脱于物,达到我们所追求的「真」和「道」。
听到杂毛小道这一番话,我不由得肃然起敬,躬身为礼,说,陆左受教了。
杂毛小道反倒是绷不住了,飞起一脚来踢我,说少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听了杂毛小道的这一番劝导,我的心情终于开朗起来,将这一次事件,当作人生里面的一场试练,不再那么纠结。山林茂密,群山连绵,小妖在后面帮我们掩埋痕迹,又走了一个多钟头,东方既白,朦朦胧胧的雾色渲染着清晨,在我们的视野中,突然看到了一个深山中的寨子。
第十六章 谷仓险惊魂
我和杂毛小道一夜生死惊魂,脚板底都走得酸痛。看到这么一个寨子,便也不作思考,就想摸进去,找个地方歇息。只是我们身后便是追兵,如果进了寨子,被人发现,到时候说不定就麻烦了。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而且有人气遮掩,总比在荒山野岭间,要好得多。
等我们从寨子的西侧面,缓慢接近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寨子是傈僳族的。吊脚楼前面晾衣竿上,全部都是具有傈僳族特色的衣服,蓝的白的,鲜艳极了。勤劳的傈僳族寨民们很早就起床了,寨子里有公鸡的鸣叫声,也有土狗在房屋之间颠来跑去,跟小孩儿玩耍。有人已经在寨前地头劳作,一垄一垄的冬白菜翠绿,长势喜人。
以我和杂毛小道的身手,避开这些寨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偶尔窜出来的土狗,自然也有小妖和肥虫子帮我们料理。虎皮猫大人一直在空中帮我们预警,但是现在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以肥母鸡的能力,倒也不用我们太过操心。
我们在寨子外查看了一下,避开众人,朝着寨子偏西的一家摸去。一会儿,我们来到这吊脚楼后面。这座吊脚楼共三层,一楼喂猪牛,二楼三楼住人。楼对面,有一个很大的圆楼,由土砖堆成,有个昏眼老头儿在前面小房里守着。这种圆楼就是谷仓,是用来存放来年谷种的,跟平常村寨自家存自家收不同,传统的傈僳族山寨,因为地处偏远,一般谷种都会由族长组织储藏,以备来年之用。
我们偷偷地从那老头儿耷拉的眼皮下溜过去,小妖将手放在门口的铁将军上面,喀的一声轻响,门便开了。我和杂毛小道小心地从拉开了一条缝的门中进去,然后小妖将门关上,隔空把那锁给复原了。
谷仓里通风,也有亮光,旁边有水缸,是用来防火的,四处都有楼梯,能够登高,而正中间,则是五个又高又陡的木制储仓。我们忙活了一夜,腰酸腿疼,口干舌燥,将行囊中为数不多的干粮拿出来,然后就着一瓶矿泉水,吃了点儿,补充热能。
杂毛小道用符纸、朱砂和谷仓内未脱壳的谷种,在我们周围的角落处,布置了一个隐匿气息的小阵,然后由小妖朵朵帮我们放哨。完成这一切之后,我们爬进倒斗形的木头槽里面,掀开上面罩着的藤盖,躺在发热的谷种中,歇息起来。
躺在这谷种上面睡觉,伸展四肢,其实很舒服,能够感觉到这些谷子也在呼吸。这是生命的气息,热情洋溢,有谷子从我们的脖子钻进去,一翻身,有些痒痒的。不过我实在是太过疲倦了,跟两拨追兵的打斗,也耗尽了我的气力,战斗的时候热血沸腾,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绷,而到了此刻,激情散却,闭上眼睛,就感觉到周公他老人家,正在亲切地呼唤着我。
睡吧,睡吧,梦里面的世界,无忧无虑,没有欺诈,没有背叛,心中所想,皆有可能。
我阖上了眼,感觉疲倦如潮水,将我淹没。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推我。身处险地,熟睡中的我也一直有一根筋在绷着,所以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睛,看到小妖明媚的脸,然后有光线从头顶的房梁上洒落。这小狐媚子告诉我,追兵已至,就在外面。我一激灵,脚钩住那顶上的木槽,然后翻身起来,屏息静气,缓缓朝屋子的高处摸去,杂毛小道也已经醒转,他像一头敏捷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东北角,手搭凉棚,往远处望。
我探出头,便见到好多身穿迷彩绿的士兵在村子里面检查,有身穿中山装的人在跟村民交涉,杂毛小道的手指点了点东边,我顺着望去,但见凌晨惊走的那个李腾飞正和一身灰色道袍、头顶金色圆形铜冠的茅同真缓步走来,围着他们两个的,还有赵兴瑞、麻秆儿老头以及好几个素不相识的家伙,皆眼神锐利,气度不凡。
瞧这阵势,好像是想驻扎在这里,成立前线指挥部了。
杂毛小道看到赵兴瑞,想起凌晨他给的人皮面具,翻出来瞧,说,不错,这东西是个宝贝,戴上去,除非是对我们的身型、气度、习惯了如指掌的专案组成员,不然肯定认不出来的。这个老赵,跟你关系处得不错
我摇头说,不知道如何说,他是慧明的关门弟子,跟我在集训营里也有些情谊,不过这个人的城府很深,让人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杂毛小道点头,说,不错,一个人不愿意表露出内心的想法,一是受过训练,二是害怕伤害。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站在你这边的。且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们接下来的方向,不是在深山,而是去城镇,乘车前往滇南边境,伺机越境。
我苦笑,指着外面那些正在逐屋检查的战士说,我们要先逃过此劫才行。
说话间,便有六个持枪的战士,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们赶紧低下头,只听到一个为首的战士,正跟门前那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儿对话。老头儿用浓重的方言,告诉他们,说这里是寨子里面的谷仓,他天天看着呢,不会有老鼠的。
那些战士倒也是尽责,不同意,非要打开仓门进来看看。
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然后勾住上面的房梁,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倒斗形状的储仓里,一人一个,开始往下沉,让谷子将我们淹没,仅仅露出鼻孔来呼吸。我们刚刚藏好,那谷仓的木门就被推开了,然后房间里,传来了刚才几人的声音,哐啷几声响,他们在检查这里面的可疑之处,没一会儿,就检查完毕了。有人惦记起了这谷仓中间的储仓来,想要攀上来,揭开上面的藤盖,瞧一瞧。
那老头儿有点不乐意了,似乎还发生了点冲突,老头儿用傈僳语骂了人,然后又拌了几句嘴。过一会儿,又走来了几人,询问情况。
我听这声音有点耳熟,想起来是那个抽了朵朵一鞭子的麻秆儿老头。
同样都是老头,交流起来并没有多少障碍。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搬来了梯子,要爬上来,检查情况。我不敢动,感到小妖往我的脸上浇谷子,很仔细,悄无声息的。没一会儿,我听到我藏身的这个谷斗一声震动,是木梯子搭在上面的声音。我的心沉了下来,而此时的我,被那些谷粒掩盖,胸中的氧气越来越少,鼻腔里面,全部都是稻谷的气味。
有阳光的味道,但是吸入鼻中十分呛人,而且痒,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我拼命抑制打喷嚏的冲动,然后听到藤盖被人挪开,有一只手插进了谷子里面来,开始认真地搅动。这个家伙是如此认真,几乎每个地方都摸过去,我心中一直祈祷着,忍耐着,结果天不遂人愿,那只手执着地朝我的头顶处摸了过来。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右手紧紧地握着鬼剑,想着若是这个战士开枪了,我会不会还击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让我咬牙切齿的声音:「老胡,这里清理了没有 」麻秆儿老头见到这人,热情地说道:「差不多了,老吴,要不是你今天给我解蛊,我说不定就被毒死了。太感谢!回去,咱老哥俩儿,可得好好喝一杯。哎,几个小同志,差不多了,发现什么没有 」
几乎要摸到我脑袋的那只手收了回去,然后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报告首长,没有!」
「没有就下来吧,大家先去吃点东西,那两个家伙本事大得很,我们这回可能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赶紧补充能量,不要拖垮了身子……」麻秆儿老头招呼搜索的战士们出了仓房,然后声音渐远,那个看门的老头儿咕哝了几句,还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将门重重关上。
等声音差不多走远,我伸出手,抓住木仓的边缘,抬起头来,像一个溺水的人,深呼吸,贪婪地往肺里面灌注空气。那些金黄的谷粒从我的头两侧滑落。过了好一会儿,我推开盖子,只见杂毛小道早已站立在刚才木仓之上,眼睛盯着远方。
我问他刚才没有被发现吧,他摇摇头,说没有。然后回头,认真看我,说,小毒物,再次看到吴临一,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说没有,怎么了
杂毛小道的嘴角一咧,说,不如我们在这重围中,将那老乌龟劫出去,审问一番,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阴人
我诧异,说,这也行 看看那些兵哥哥,子弹都是上了膛的啊!
他脸上露出郁闷的表情,思索了一下,说算了。我们两个没有再说话,静静等待追兵的离去。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时候,这谷仓的门,又是一阵响动。
第十七章 纸鬼引灯术
夜幕初上,寨子里到处星火点点。这种居于深山中的傈僳族村寨还没有通电,倘若是在平时,寨民们早早就休息了,你若行于寨子中,或许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原始运动声。然而此刻,有了大量外人驻扎,寨子就显得有些热闹。在谷仓斜对面的打谷场上,有篝火点燃,那些在这一大片区域搜寻的士兵开始返回,在打谷场上面用起餐来。
风中有食物浓郁的香味,我和杂毛小道正流着口水羡慕着,便听到仓门那里有动静,顿时低伏在房梁顶上,不敢动弹。一个消瘦的身子出现在了门口,是那个麻秆老头儿,老胡。
他出现在门口,朝着黑暗中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沉声喊话,说,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出来一下,有事情跟你们说。我和杂毛小道都没有动,过了十几秒钟,老胡快速回头瞅了一眼,然后将门轻轻关拢,压低声音说道:「别藏了,这谷仓少有人进入,但是灰尘中却有鞋印子,要不是我将这些给你们悄悄弄乱,你们早就被发现了……」
我和杂毛小道从黑暗中悄然出现,一前一后,将他给夹在中间,杂毛小道默默不语,而我则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们 」
老胡见到我们出现,不悲,不喜,而是惨然一笑,说,来感谢你的不杀之恩呗。
见我没有说话,他咧嘴笑了起来,说,你凌晨说得刻薄,不过也骂醒了我。其实我这些年来,除了手段不断纯熟之外,修为并无寸进,估计这跟我甘于平淡和屈服强权的心态有关系。之所以过来找你们,主要有三件事情:第一件,刚刚得知,西北局的箫应忠对你的案子提出了质疑提案,现在进入重审阶段。不过你逃了,而白露潭又离奇失踪了,不知道是哪方人出的手,现在是暗流涌动,各方斗得厉害……
我回头瞧了一下杂毛小道,他耸耸肩,说,我大伯这个人,一般不会这么冲动的,看来他这次是动了真怒。
我点头,萧家大伯跟我交流不多,但是我知道他最是喜爱老萧这个大侄子,而我又是老萧的生死兄弟,跟萧家来往颇多,他自然有怒气追究。我于是不多说,问第二件事情呢
老胡告诉我,说第二呢,是告诉你们,李腾飞手上有面铜镜,能够对标记的人定位,所以很容易找到你们。不过你们藏身在这里,他却没有提及,想来那镜子效用有是有,但也不算大。他们几个主事人正在讨论,猜测你们并没有逃远,而是在这附近藏匿起来了,决定这几天对几个重点区域,进行排查……
我们面面相觑,难怪追兵像牛皮糖一样一直甩不掉呢,原来竟然是李腾飞的镜子在使力。此番要不是杂毛小道提前布置了一个隐匿身形和气息的小阵,只怕我们便如困守笼中,被人瓮中捉鳖了。
「第三个问题,」老胡咽了一下口水,说道:「你们倘若能熬过这几天的抓捕,部队协助的人手,可能就会撤掉,而我们也即将回去了。接下来追踪你们的,可能就由李腾飞和茅同真,以及杨知修派过来的团队接手了。」
说完这些,老胡从兜里面掏出两坨热乎乎的酥油糍粑,说,你们也累了一天,吃了这个,然后早些休息吧。最好还是趁早走,刚才茅同真跟李腾飞聊天的时候,他说总感觉这村寨怪怪的,好像有人窥视一般。他的感觉真准!明天,还要进行一次更加彻底和严苛的搜查,整个村里村外,犄角旮旯,都会重新扫一遍,所以你们这里……不安全了。
我接过老胡手中的酥油糍粑,听到他关心的话语,有些感动,刚想跟他说两句感激的话,他双手一摆,说,别的不多说,你们若是被抓了,别供出我老胡头就行,这……最实在。
我和杂毛小道都不由得笑了,敢情这老家伙还在担心这件事情呢,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他为人坦白、真实。
我以前看电影,对一句台词印象颇深,大意说的是:「如果一个人,能够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惧,那么他定然是自己世界的王。」这句话也已经应验到了老胡的身上,到了 2013 年的今天,有门道的人可以去打听一下西南局有数的十余名在职高手,胡仁权的大名,一定就在其列。
这话扯远了。回到 2009 年冬天的那个寒冷的夜晚,我和杂毛小道啃完老胡送过来的还有余温的酥油糍粑,感觉体力一点儿、一点儿地恢复。修行者也是人,餐风饮露的生活,只适合那些修炼辟谷的山中老道,或者小妖朵朵这样的,像我们这剧烈运动的逃亡之旅,如果不及时补充食物,定然会越来越虚弱无力,再也走不动的。
老胡的话语,让我们不由得警惕起来。此行有高人,算法推演厉害,我们设局藏纳了气息,他们还能够推断出我们所走不远,若是拖到了明天清晨,他们再用梳子一般的方法筛查一遍,我们未必就有今天这般幸运了。
逃!我们必须逃,逃得远远的,不然等到了天明,就走不脱了。
我和杂毛小道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不过逃也要讲究方法。追兵已经将这里布置成了大本营,但凡有任何异动,大批高手转瞬就至,而杂毛小道的血虎红翡没有三天时间,是不可能再唤出来的,没有了血虎,我们如何抵挡住那柄飞剑的威力
除此之外,更加恐怖的,是战士们手中的枪。
几十把自动步枪的扫射,我们又不是地仙,哪里抗得住这金属风暴
我们蹲在谷仓顶端的观察孔里,瞧了一下四周,但见在寨子外围,每隔五米左右,便有一个持枪军人警戒。看来茅同真等人也怀疑我们有可能就潜藏在寨子中,所以防范才会如此严格。
看到这些,我不由得叹气,早知道就不进来了。而且,倘若我们不留手,对我们威胁最大的这些军人,其实是最脆弱不堪的。无论是肥虫子,还是火娃,还是两个朵朵,只要我们悍然不顾,这几十号人不说全部死光,只怕也不剩多少。这也正是那个幕后者的险恶用心,就等着将我们给逼反,弄出投名状来。到时候,他便可直接调动高层力量,将我们果断碾压。
只是,这些普通的军人,何其无辜!
最后,我们商定,让肥虫子和小妖朵朵先行,将西边守望的战士给迷住,我们从那里突围。至于如何对付李腾飞的除魔飞剑,杂毛小道也有办法。就在谷仓对面的那栋吊脚楼,茅房后面有根晾竿儿,上面耷拉着几块黑乎乎、湿答答的棉布,这是主人家的女儿来了月事。
山里人没有卫生巾,便用吸水的棉布做成类似的物品,而且可洗干净,反复利用。这黑乎乎的东西,便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下宫血,阴秽过甚,专破观想意念所练就的法宝,只要沾上一点,那飞剑就得罢工几日。
2009 年 12 月的川南是十分寒冷的,空气又潮湿,那种寒意冻到了骨子里,麻酥酥的,就像有蚂蚁在爬。我们熬到了下半夜,除了少数暗哨和巡逻人员,其他人都已经在老乡腾出来的房间里安睡。黑夜里一片静谧,寨子里只有几处地方的灯火,还在亮着。我唤出了朵朵和肥虫子,让两个小家伙收敛声息,去将西边路上的暗哨迷倒。
我们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分钟,过后巡逻队就会路过,发现异常。所以我们逃跑必须迅速而果决,绝不拖拉。
我们深呼吸,待小妖那里传来了安全的信号,便从谷仓的气窗处,如狸猫一般地滑落而下。杂毛小道健步如飞,朝着茅房后面的那个晾衣竿冲去,而我则张首四望,确定安全之后,朝着房屋的阴影处隐去。蹚了这么久的江湖,我俩多少也有了些默契。一旦行动,神经就绷得紧紧,如离弦的弓,朝着西面疾行,健步如飞,悄无声息。
小妖朵朵和肥虫子打头战,已然迷晕了好几处暗哨,我们一路摸过去,倒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因为地处深山,这莽莽群山中其实还是有一些野猪之类的猛兽。所以这寨子周边,也修有栅栏,不过天长日久,修缮不力,已经是漏洞百出。我们没有走大道,而是专门从房前屋后的阴影奔走。
即将走到寨墙边缘的时候,杂毛小道却停住了脚步,蹲伏身子。我跟在后面,往前看去,有一张发黄的纸人儿,被贴在寨墙的漏洞口,正随寒风飞舞着。这还不算什么,借助着远处的微光瞧去,那纸人儿头上的一对眼睛,似乎活过来一般,正骨碌儿四处瞧,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杂毛小道沉声告诉我,这是茅山宗外门的手段,叫做纸鬼引灯术,可以用来监督敌手,只要我们一出现,茅同真那个家伙,立马就能够知晓。
我不由得恼恨,问你可有解脱之法
杂毛小道摇头,说这是外门的伎俩,实用,但非大道,我因为很早就被逐出了师门,类似的东西,没有学会多少。
我们两个愁眉不展,正想着另外找寻出路,突然感觉身后不对劲。扭头一看,竟然有一朵幽幽盛开的鬼火,悬浮在半空中,里面有一张脸,正在冷冷地瞧着我们。
第十八章 伤痕累累,逃无可逃
见到这一张隐现在鬼火中的人脸,杂毛小道二话不说,雷击桃木剑就刺了过去。
他这纯属条件反射,剑尖与鬼火的轨迹,几乎呈现出完美的直线,刷的一声,那桃木剑就从鬼火的中间部分,划空而过。一瞬间,那鬼火闪现出了蓝色的光芒,那是电的颜色,根本就没有任何时间来反应,就泯灭不见,化作了缕缕青烟。
杂毛小道一剑斩灭这鬼火,我才反应过来,刚刚浮现的那张人面,不就是茅同真那个老杂毛吗 老萧再也没有隐藏身形的意思,推了我一把,说跑,快跑。
我听到这句话,屁股一撅,朝着寨墙的破洞开始狂冲,没跑一半,便听到身后的整个寨子,在那一瞬间醒了过来,喧闹声震天响。有人在大叫,说那两人藏在寨子里。有人则高声宣扬,说跑了,那两个通缉犯跑了。也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南边,沿着土路朝这边跑来。
我冲到了寨墙边,刚想钻出去,突然从那纸人儿身上,射出一道冰冷的黑光,击打在我身上。我以为纸人儿只是一种预警设置,没想到竟然还能够伤人。被这黑光一射,我感觉全身一麻,头沉重得厉害,身子也软,忍不住就想往地上跪去。杂毛小道看到了我的异常,从后面飞起一脚,把我往缺口那里踹去。这小子脚黑,我顺着惯性,一下子就飞了出去,打了几个滚,手磕在石头上,擦出了血,火辣辣的疼痛将先前的麻木给果断驱赶,精神倒是一震,眼睛仿佛抹了清凉油,陡然亮了起来。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枪声骤然响起,爆豆一般。杂毛小道往地上扑去,我听到他闷哼了一声,还来不及问候,便听到天空中一声炸响:「果然是你们两个小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今朝还让你们活着逃走,我李腾飞,就不用再出来混了!」
那个之前被我们逼走的青城山老君阁高手李腾飞,第一个出现在了视线中,此子来得急迫,鞋子都没有穿,一身白色的秋衣,显然是刚刚被吵醒。
这西寨墙外面是朝下的坡地,乱草丛生,我们当下也来不及跟这位报仇心切的高手打招呼,摸着泥地,躬身往下逃。巡逻队的战士开始往我们这边冲来,就在此时,一阵红色火焰冲天而起,翻涌的火舌舔舐着湿漉漉的残旧寨墙,将他们的前路给封堵住。
这是火娃的杰作,虽然我们已经警告过它,不得拿人来点燃,但是这个纵火犯的脑瓜子却也聪明,它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在我们后面点燃了大火,将第一时间赶到的追兵们,全数挡在了寨子里面。
出了事,我们自然奋力狂奔,不过我冲了十几步,便听到黑暗中,有一道恐怖的风声传来。
因为草丛和山石阻挡,初期的子弹根本就威胁不到我们,不过李腾飞的除魔飞剑,却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比它的主人还要凶猛,一声「嗖」,飞上天,又一声「嗖」,俯冲下地,朝着逃奔的我们射来。这剑快,如一道疾电,当我们听到那声音时,剑锋已经抵在了我们的后背。
除魔飞剑,是能够拐弯、威力巨大的法器。
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对付此类速度型法器的心得,那就是时刻关注周边「炁」场的变化,一旦危险袭来,便让身体趋利避害的最原始反应,去引导自己的反射动作。如此,往往能够在最后一刹那,躲开飞剑凌厉的攻击。
我艰难地避开了这一击,然而杂毛小道没有,一道让我听了浑身发麻的撕裂声响起,接着正在跟随我跑路的杂毛小道仰天倒地。我惊恐地望过去,只见杂毛小道的左臂上,正在往外疯狂地喷溅鲜血,热血洒满了黑黄色的泥土和荒草,而他的脸,也已经扭曲成了一团。
不过杂毛小道左手上面的那包下宫血,已然盖在了除魔飞剑青色的剑脊上。
这包下宫血,他之前一直不顾肮脏地紧紧握着,几乎挤出汁水来,刚才趁那飞剑来袭,果断抹到了上面。他之前的猜测果然很有效,一被棉纱蕴含的下宫血沾染,这一直发出蜜蜂般嗡嗡声响的飞剑,顿时失去了灵性,身上的青光在瞬间,就变得黯淡无色。当然,它还是挣扎了一番,在空中摇摇晃晃,然而一秒钟之后,像一块废铁一般,哐啷掉在地上。
见到杂毛小道受伤,我的心剧烈疼了一下,返身回去,心中还在疑惑:以这家伙的身手,不至于为了给这飞剑抹上污秽,受这种伤吧。然而当我冲到他面前,却见到他后腰处一片模糊的血肉,原来是在刚才,被流弹给击伤了。
一看到这场面我就受不了了,脑子一热,如同炸开了一般,发疯地喊肥虫子,让它赶快过来,堵枪眼。好在肥虫子这个小东西,此关键时刻不掉链子。一道金光闪现,立即就冲进了杂毛小道正在往外汩汩冒血的伤口,至于被飞剑划伤的左臂,则是小妖及时赶到,手中青光一抖,将那道狰狞的伤口给封堵住。看到痛苦万分的杂毛小道,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悲怆,朝着坡上的火光就是一阵大吼:「老萧要是死了,我陆左对天发誓,今天的凶手,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弄死你个狗东西!茅同真,你个老杂毛,不要逼我杀人!」
回答我的,是更加凶猛的一阵枪击,有曳光弹,将坡地下面的我俩照得透亮,还有李腾飞,这个家伙在坡上仓皇地大喊,说你们两个小贼,到底做了什么,我的飞剑呢
我的戾气未消,还待放些狠话,结果被小妖搀扶着的杂毛小道抬起头来,忍痛朝我喊道:「小毒物,不要图口舌之快,快跑!」我不再说话,捡起地上那柄除魔飞剑,想过去背杂毛小道,结果小妖已经将杂毛小道给背起来,她个儿不高,朵朵也出来了,两个小女孩一前一后,像抬花轿一样,将杂毛小道给托起来,朝前方飘飞而去。
李腾飞的除魔飞剑,入手沉重,上面污秽不堪。这东西既然落入我的手中,自然不可再留下来。我左手除魔,右手鬼剑,顺着前面的低洼路段,拔足狂奔。而没了小妖拘束,火娃此刻便逞了凶危,简直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纵火犯,我刚刚拔足狂走,它又将我们身后的一大堆草丛,给瞬间点燃。
冬天的草丛,干燥至极,一点就着,吞吐的火焰将我的背影遮盖,而追兵则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到底是追我们,还是救火
趁着他们思考的工夫,我已经越过了寨子旁边的田地,遁入到山林中。还是有人在开枪,不断有子弹打在我的身边,或者是脚下的泥地里,或者是身边的树木中,或者与我擦肩而过。我的头皮一直在发麻,曾经有好几次幻想自己已经中弹了,火辣辣的,结果手往背上一摸,全部都是湿漉漉的汗水。
那些奉命前来围剿的战士可不知道什么内情,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追剿两个叛国贼,一旦发现,立即击毙。和平时期,这样立功的机会不多,于是战士们都红着眼睛,像嗷嗷叫的小老虎,准备着立功擒贼,哪里管得了许多。
我刚才中了那一道黑光,身子昏昏沉沉的,不过这个时候,也是逼急了性子,朝着远处就跑。进入了林子以后,头顶立刻落下一只身型肥硕的鸟儿,拍打着翅膀。虎皮猫大人劈头盖脸地臭骂一番,说两个傻瓜,见了寨子就钻,现在被人关门打狗了吧 还不如大人我一天寒宿,来得畅快呢。骂完人,虎皮猫大人不忘领路,说,跟我来,这边儿走!
我们忙不迭地紧紧跟随,别看小妖和朵朵两个女孩儿模样娇弱,但是前者是麒麟胎身孕育的精灵,后者是百年罕有的鬼妖,杂毛小道这一百多斤,抬起来几乎没有重量,而我也是被逼到了极致,甩开了膀子,豆大的汗水,不断洒落在川南的土地里。
不过我们快,还有人更快,追剿我们的,除了普通的部队战士外,还有一群跟我们同一个行当的高人,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分一部分人灭火,其他的人,则气势汹汹地向我们紧追而来。我偶尔一回头,见到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家伙,从坡顶腾空跃下,那英姿,简直就是滑翔一般。
这个人,就是杂毛小道的师叔、陶晋鸿的师弟茅同真。
山路蜿蜒,我们急速奔逃,也不知道虎皮猫大人准备把我们带到哪里去,而在我们的身后,则是刷刷的掠空声,以及时不时的点射。这枪声在黑夜里,几乎没有什么威胁,然而每一次响起,都让我的心脏猛跳,感觉死亡正在慢慢逼近。
这一次,难道我们真的无路可逃了吗
第十九章 初战茅同真
茅同真有类似于纸甲马之类的神行工具,在我们翻过一道山梁,然后准备冲下那个山坳子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一阵恶风席卷而来,回手一剑,便感到一阵巨力狂涌过来,身子失去平衡,滚落在落叶腐质层上。
我可不敢待在原地,一落地,便立刻往旁边滚动。果不其然,我刚刚翻滚到另一边,一双藏青色的布鞋就踩到了地面上。砰,一声闷响,地皮颤动,我翻身而起,但见一道金光,扑面而来。我不识此物,条件反射地往后面退,几步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根包铜的木棍。
我听杂毛小道曾经说过,茅山道家法器五宝:刺球、七星剑、铜棍、鲨鱼剑、月斧。这铜棍便是其中之一。此棍身上,钉有一百零八支铜钉,共分成八排排列,其中四排每排有十三支,另四排每排十四支,每根钉的帽处,还绑有把每个钉串联在一起的红绸线,此乃乩童降身后使用的法宝。
没想到,之前杂毛小道说他这师叔修的是阳神出窍之法,竟然就是乩童降身的门道。
我的鬼剑,主体是槐木,上面镀有精金涂覆层,而这铜棍的主体,也是木质,只不过一百零八支铜钉打入,沉甸甸的,与我的鬼剑拼斗,占尽上风。而且俗话说得好,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茅同真一辈子的工夫都在练这棍法,自然是凶煞得厉害,虽然没有见他那乩童降体,但是其凶戾,并不比寻常角色差。
出身茅山,用的是铜棍,茅同真自然是别有一手。只几下,我的鬼剑与茅同真的铜棍交手过后,便剑身翕动,不断作响,显然是抵受不住上面传递过来的巨大力量。
我的脚步紊乱,在第三次交手中,茅同真一棍反撩烧天,将我护住中门的鬼剑挑开,然后右手陡然长了几寸,袖里藏棍,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心口。他这力道,几乎是想要给我的身子来一个对穿,然而偏巧不巧,这棍子的尖端,顶到了我胸口的槐木牌上。
此物虽非法器,但是取自东官环城河的一棵百年老槐,根骨坚硬,而这铜棍也只是钝器,故而我只是又飞了起来,朝着山坡下滚去。
正在前面抬着杂毛小道奔跑的小妖见到,顿时一阵火大,叫朵朵照顾好杂毛叔叔,然后一声厉喝,折身冲了回来:「好你个老杂毛,敢欺负陆左,吃小娘一拳!」
那茅同真见到小妖携了怒气前来,不慌不忙地冷笑一声,唇上的两撇胡须抖动了一番,手上也不停,射出四道五方令旗,分别镇住了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刚一稳定,便有四股昏黄色的气息链接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方圆三十米的独立空间,将我们与周围隔离。在这空间里,那昏黄色的光芒一直在闪耀,幻化出一种昏昏欲睡的效果。
小妖一拳打在茅同真迎上来的铜棍上面,手上顿时一阵摇晃,仿佛受到了很大的伤害。翻身到我的旁边,望着这四周的境况,眉头蹙起,冷冷地问道:「四相封魔阵 」
茅同真惊讶了一下,笑了,说,哎哟,你这个小妖精,倒还真是蛮识货的,这正是我茅家的不传之秘,三茅祖师流传下来的四相封魔阵,随时随地都可以布置的阵法!怎么样,怕了吧
我冷笑,说,好大的血本,你这四相封魔,黄津津的像坨屎,有啥厉害的
茅同真一副你好没有见识的模样,居然耐心给我解释起来。所谓四相,乃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大镇天神兽组成。我这布阵的令旗,乃先贤所授,待贫道演化一二,让你瞧瞧厉害!你看我这苍龙……
茅同真追了我们几天几宿,竟然起了逗弄我的心思,不过我哪里想听他废话,待他刚刚准备发飙的时候,天空突然刮起一道狂风,一泡热腾腾的鸟屎,洒落在他这把绘制得惟妙惟肖的东方苍龙青色令旗上,这迷蒙的空间,顿时就裂开了一处缝隙。
我早就等待虎皮猫大人前来增援,见空隙一产生,便也不跟这老道闲扯,拉着小妖,转身便跑。我身后的牛鼻子老道气得哇哇大叫。本来准备了很多装波伊的话语,结果我这观众一走,他老人家又不能像郭德纲早年那样,对着空气也能讲半天相声,故而悻悻地去四处拔那令旗。瞧见苍龙令旗上面那一泡新鲜的鸟屎,不由得仰首望天,去寻找那个破坏自己法阵的家伙。只可惜,虎皮猫大人早就已经展翅高飞,深藏功与名,不知踪与影了。
我接着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山坳子下面逃去。经过刚才一耽搁,远处的枪声越来越近了,如此这般追逐下去,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逃脱得了这脚程飞快的追兵。
唯有跑,拼尽全力,让自己尽量离那个可怕的牛鼻子老道,远一些……
茅山宗果然是人才辈出!杂毛小道弃徒身份,已经能够奔东走西了,而黄鹏飞也是强势狠厉,再加上这个手段频出的茅师叔,仅仅出来三个人,个个高手,就让人刮目相看。这便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正派,只不过当他们与我为敌的时候,我的心中只有万种愤慨,狂奔而过。
有这本事,朝着鬼面袍哥会、朝着小佛爷使去啊
那个客老太,罪大恶极,也没见到动用诸多人手,以及直升飞机到处抓捕啊 怎么到了杂毛小道和我这儿,就摆出了这般好莱坞的阵势来呢 这个世界,能不能稍微公平一点儿啊 如此这般,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
然而茅同真并没有听到我心中的各种怒吼,他依然在我们身后追逐着,越来越近。
小妖终于火了,回过头来,朝着一直紧跟着自己的火娃大声说道:「火娃,点燃他吧!」
这是小妖第一次对火娃,说出这般直接而戾气的话,这只焱骡蜈蛊一听闻,立刻兴奋起来,扇动一对翅膀,朝着茅同真嗡嗡飞去。见到这放火的惯犯,茅同真显然并不着急,他手中的铜棍一抖,口中念念有词:「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疾!」
这一句话念完,顿时有一道金光射到了火娃的身上,那只气势汹汹的黑壳甲虫,居然停止不动了,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火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
小妖大叫一声说,不好了,这个小畜生,让人家给迷惑了,这回,它要烧的是我们了!
果然,茅同真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说,果然不错,是个好东西,既然想把我烧成蜡烛,那么,你们自己先变成一团灰烬吧!
这话一落,火娃便闪耀着红光,朝我们直扑而来。早在耶朗祭殿中,从那二娘子的惨状,我便知道发起飙的火娃不好惹,我们出手受限,茅同真这老牛鼻子却肆无忌惮得很,于是我立刻转身,又是狂奔。
如此一跑一追,我们来到了离那个傈僳族村寨两里地外的一个山坳子。到了这里,便见到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小潭。这便是虎皮猫大人领我们过来的原因。
这潭水,是傈僳族村民居住在这深山中的源泉,之所以没有毗邻而居,而是采用竹筒接水的方式,或许是不想让人类生存的烟火,将这一汪清潭给污染了吧 寨民们宁愿让它在静静的深山中孤立,默默地提供着生命的源泉,让这个山寨,在这深山中,自由安宁地存在着。
在横断山脉南北数百公里的群山中,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寨子,在无人造访的深山中,默默存在。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我们终于还是打破了它们的宁静。对手虽然知道我们很能潜水,但是依然不晓得有天吴珠这种逆天的东西存在。然而茅同真却有着惊人的直觉,他见到了水,见到了深潭,便再也不隐藏实力,双足一错,瞬间奔行了几十米,出现在我的身后,将铜棍抡于空中,朝我后脑勺敲了下来。
这一招,专业术语叫敲闷棍,向来是劫道蟊贼的最爱。依茅同真这牛鼻子的劲道,我的后脑勺倘若中了,难保不会脑壳崩开,白花花的脑浆子四处飞溅出来。
在那一刻,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仿佛预料到了一般,身子往后面撞去,一下子,就缩进了茅同真的怀里,将他这凶猛一棍给化解了。两个人滚葫芦一样,跌落在了潭边。就在这个时候,虎皮猫大人从空中飞下来,翅膀一挥,火娃顿时失去了知觉,被扇飞到了小妖手中。
大人这回话倒不多,只说了一个字:「跳!」
它说的是如此狠厉果决,根本就没等我反应过来,肥硕的身子就朝着黑黝黝的潭水钻去。准备跳潭的我,后心中了茅同真一掌,一大口血,飞洒出来。
咕咚……
我们全都跌进了水里,而茅同真则抱着手,在潭边冷笑着。
他相信,我们终究还是会浮上来的。
他不急!
第二十章 不弃的温情
多年以后,万事硝烟尽,我和老胡早已经成了朋友。某日他外孙女出嫁,我正好也在黔阳办事,碰见了,于是就得了张请帖,去喝喜酒。席间,我们谈起当日之事,老胡告诉我,说他到现在,还记得茅同真当时在潭边的表现。
麻秆儿老胡是在我们跳入潭中的五分钟后,跟随大部队赶到现场的。他看到茅同真、李腾飞还有吴临一三个为首者,站在潭边,望着宁静的潭水发愣。老胡走上前,问,那两个通缉犯到哪里去了 李腾飞和吴临一都瞧向了茅同真,而这老牛鼻子则指着潭水,犹豫地说:「两个都重伤了,全部都跳到里面去了。这潭深,但是不大,都已经五分钟了。诸位瞧好,没一会儿,他们应该就会浮上来了,到时候,若有反抗,全数射杀!」
那些跟来的战士听到这番话,都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钢枪,仔细地对准了潭面,小心地瞄着。对于他们来说,在这潭水底下的,可真的是一伙凶人啊。就两人,还有几个妖魔鬼怪,把天都闹翻了,动静忒大,若是他们真的反抗,岂不是很可怕、很凶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茅同真脸上的神色,也跟着越来越难看。十分钟之后,几乎就黑了。这种黑,是愤怒和惊诧集中的表现,倘若去演包青天,都不用化妆。
又过了五分钟,茅同真看着早已回复平静的潭水,嘴唇发抖,开始不自信地喃喃自语起来:「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他们两个,明明都已经受了重伤啊,那小子,中了我一掌,还能坚持这么久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李腾飞也终于知道旁边的这个牛鼻子老道在忽悠人,他顾不得这冬日里的潭水,寒冷清冽,几乎如冰,悲伤地仰天长啸一声:「我的除魔啊……」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接着,一个猛子,扎进了深潭中。
十分钟后,湿漉漉的李腾飞在一干战士钢枪的瞄准下,爬了出来。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刚刚爬到潭边,就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浑身湿漉漉的,瑟瑟发抖,半天,竟然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受了重伤的家伙,竟然如同那天从长江大桥一跃而下般,悄无声息,无踪无影了。长江波澜壮阔,还可理解,但是这眼深潭,咫尺方圆,怎么会这样呢 莫非这人还能够变成鱼儿,游走了
而为什么我们当时跳入深潭中的时候,茅同真并没有使出任何手段阻拦,而是在潭边苦等呢
这个问题后来老胡也给了我答案。其一,是因为茅同真坚信这么一眼小潭,不能翻出多大的浪。要么淹死,要么浮出来,他还有诸多手段,收拾我们。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出身茅山顶峰的茅同真,从小就不通水性。好吧,就是因为茅同真不通水性,使得我们的逃亡之旅,本来应该戛然而止的周期,再次延长。
而我们跳进深潭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呢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茅同真的一掌,凝聚了他六十多年来的巅峰修为,一掌印入我背,顿时有无边力量狂涌。我坚持了几秒钟,当深潭寒水入体的时候,一激灵,不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昏迷过去。倒是先前中枪,又被飞剑划拉的杂毛小道恢复了清醒。当我在一个湿漉漉的洞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然在肥虫子和小妖的治疗下,恢复了一些精神,正握着临来西川时大师兄托曹彦君送给我的那个青铜环,在研究。
刚刚苏醒过来的我感到浑身燥热难当,口中轻呼水,立即有一捧清冽的水移到我的嘴边,是朵朵。这小丫头用手给我捧来水,小心翼翼地一点儿一点儿喂我,双眸晶晶亮,宛若天上的星辰。
见到我苏醒过来,杂毛小道扭头过来看我。
这是一个潮气弥漫的小溶洞,空间中一片黑暗,唯有火娃像萤火虫一般,发出忽闪忽闪的光亮。这光亮昏黄,在我们旁边荡漾的水面映照下,我看到了老萧苍白的脸。他问我,你还好吧 我摸着胸口,感觉浑身好像一个大火炉,又如同快要散架的老爷车,不由得咧开嘴,惨笑说,你那师叔,掌力还挺猛!
杂毛小道点头,说,是啊,那老牛鼻子练的是先天童子功,六十多年来,元阳未失。娘胎里自带一股灼热的先天元气,这火能焚内力,也能焚修为,歹毒得很,也厉害得很,江湖人送匪号,「烈火真人」。他这人不坏,就是偏执,为人不近情面,在茅山宗十大长老里面,人缘算是最差的。此番前来,是给杨知修当枪使了。
我咳了咳,感觉胸肺间火辣辣的,难受得紧,想起杂毛小道的伤势,便问他的情况。
他笑,将身后的伤口给我看,上面已经结痂,而左手上的那一道狰狞的口子,也已经勉强愈合。看完这些,他好声安慰我,说,受的都是外伤,有小肥肥和小妖在,倒也无妨。只是你,你受的是茅同真的烈阳焚身掌,他练此功,白天以硫磺、朱砂和水银球为引,晚上又以极阴的赤练亡魂为伴,一个人身居茅山宗后院数十年,这全力一击,你的血液没有被引燃,也算是机缘深厚,修为颇高了。
我尝试着行了一遍气,感觉浑身滞涩,应该是被茅同真的掌意所伤,难怪浑身热烘烘,就像发高烧一样。我打量四周,问,这是哪里,安全吗
杂毛小道告诉我,这里是与那潭水相连的一条暗河溶洞,离那潭水,足足有好几里地了。追兵没有潜水的装备,也没有相关的水性高手,所以暂时是安全的。不过也说不准,茅同真这个人爱较真,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我们还是得跑路的。
他将右手上面那个青铜环,递到我的面前,说,大师兄果然是神机妙算,竟然算到我们会有一劫。这青铜环,上面篆刻的名号叫做「遁世环」,除了可以掩藏你额头那吸血鬼的诅咒,还能够将我们与这世间的牵连,变得模糊,让人根本就无法演算出我们的行踪。不过这东西用法奥妙,之前大师兄留了一点玄机,我也是刚刚在这符文的提示下,才解开的。现在,我们就不用再担心自己,被人算死了。
他说到这里,我才想起这玩意儿,我一直挂在钥匙扣上面,以为是个摆饰,没承想,竟然还有这等妙用。更加神奇的是,龙哥临别时送我的这天吴珠,竟然两次帮我们逃开了追兵的绞杀,而且还将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为我们逃亡过程中最重要的凭恃。
虎皮猫大人在旁边抖了抖翅膀,溶洞里面很潮湿,它十分不喜欢,身体有些颤抖,小妖从防水背包里面掏出了一张干燥的毛巾,正在给它揩干身子。大人抖了抖肥硕的身子,然后给我们布置接下来的事情。说先吃点东西,然后顺着这条暗河一直走,应该会有通道的;出去后,尽量离这里远一些,然后找一个地方,先猫起来养伤,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说。滇南还是不要再去了,行踪既然已经暴露,再前往,会被守株待兔的。
我们皆点头称是。朵朵弄了点河里面捉来的鱼,拇指大,剥皮去骨,然后洗净。
这鱼是刚才在暗河里面行进的时候捉的。小妖说我们这般奔逃,体力消耗严重,如果不进食,说不定身体就垮了。所以两个小家伙一边架着重伤的我和杂毛小道往里游,一边利用天吴珠的特性捉鱼。这鱼是一种如泥鳅一般形状,头骨坚硬的小鱼,浑身透明,眼睛退化成了一个黑色斑点,模样瞧着难看,不过当朵朵递到我的嘴边时,我细细地嚼,虽然是生的,但是感觉鲜嫩甘美,除了有一点淡淡的鱼腥味,竟然是不错的美食。
在此之前,因为从小养成的饮食习惯,我拒绝尝试任何生的肉食,即使是被吹上天的日本生鱼片,瞧都不瞧一眼。不过至今为止,我仍然忘不了我们在那个并不大的暗河溶洞里面,吃的那一餐小鱼儿。
没有盐,也没有任何调料,唯一有的,是朋友和伙伴之间,那种生死不弃的温情。为了避免我们就食不顺,朵朵处理得小心到了极点,鱼肉里面,几乎没有一根刺。
没有刺,这就是朵朵想要给我们表达出来的爱。
我们在那个暗河凸起的溶洞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活动了一下身子,我感觉自己依然头晕得厉害,身子发软。小妖和朵朵一左一右过来将我扶起,结果杂毛小道却闹开了,指着我的鼻子笑骂,说,看看,同样是重伤员,你是左拥右抱,留我一个人,好不孤独。
见他说得凄惨,肥母鸡忍不住安慰这位小兄弟,扑棱着翅膀,一屁股坐在了杂毛小道的头顶上,而肥虫子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也从他的胸口伸出半个头颅来,唧唧地叫了两声。大家伙儿都发声了,一直充当电灯泡的火娃也张牙舞爪,过来安慰杂毛小道。这个纵火犯,杂毛小道有些怵它,连忙挥挥手,表示心领了,不要过来。火娃有点儿委屈,头顶上面的触角不住乱晃,杂毛小道缓缓走到暗河边缘,叹气,说,这就是命啊……
一声惆怅的叹息,让我们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不弃的温情,如此动人。
第二十一章 危机进行时
一个星期之后,大凉山彝族自治州宁南县的街头,出现了两个脚步轻浮的男人。
这两个男人,年纪稍大的一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额头有些少年纹,留着短短的头发,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而稍微高个儿的,是个白净的年轻人,鼻子附近还有些雀斑,头发扎着马尾,眼睛亮,像是一个艺术学校的学生。这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好几天没有洗过,散发出一股臭味来,不过看着人都是蛮精神的。
我站在一家小店的门口,从反光玻璃中看自己。半天儿,不敢相信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就是曾经走南闯北、历经生死的我。这两个完全不搭的角色,竟然是东官风水咨询行业里面的翘楚,茅晋风水事务所的老板。
当戴上人皮面具的那一刻,我和杂毛小道都不由得被对方的模样给惊呆了。
我们的小伙伴们也都惊呆了。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在山里东躲西藏了好几天,餐风饮露。终于忍受不住冬日的严寒,决定返回人群居住的地方来。出山一打听,才知道我们已经走到了宁南县境内。于是我们搭了车,来到县城,弄了两身衣服,找一个旅店,用杨操准备好的身份证登好记,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出来,找了家富有当地特色的饭馆子,准备吃个肚儿圆。
因为这里主要是彝族聚居区,所以食物也很有特色。桌子上面八大碗,黄条、红烧肉、绉沙、千张肉、凉白肉、烩腊肠、醋花生,还有一海碗鲜香浓郁的鸡汤,两碟凉菜,一碟是羊血腌制的萝卜丝,一碟是本地有名的豆腐干。也有酒,是农家自酿的苞谷酒,清香浓烈,一口入喉,暖意就从心口处,火辣辣地升腾上来。
两口小酒下腹,这才觉得人间的日子,实在太过美好。
这小馆子没有单间,我们选一个角落,边吃菜,便轻声交流。我们一路行来,倒也没有再见到茅同真一伙追兵,所有的风声鹤唳,都陡然消失,世道太平,恍如往日。而我们,只是两个前来旅游的过客而已。
然而,我们并不敢放松警戒。
要知道,李腾飞这个心高气傲的家伙,飞剑丢失,不但是他,便是老君阁,也不能接受。茅同真那边,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急躁,增派的人手,只怕也会更加强势。而且,茅同真吃了暗亏,依他的性子,应该也会穷追不舍,不会放任我们安然离开的。
不过这里处于香格里拉黄金旅游线的辐射范围,游人很多,我们两个,不算扎眼。
吃完了饭,我们返回旅店,路过一楼大堂的时候,风韵犹存的店老板娘冲着我们笑,热情招呼,问两位是过来旅游的,还是工作 如果是旅游,她可以帮我们介绍一个导游,价钱也不贵。我们摇摇头,说要不得,我们就是过来办事情的,哪里有啥子闲钱旅游哟。
老板娘不动声色地盘问了我们一番,不过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对好了口,说是过来找一个老板,做门子生意。
杂毛小道的嘴,死人都能够说活,何况是一个女人 不一会儿,便把这个上前来探底的老板娘忽悠得五迷三愣的。临了,这老板娘跟我们说了个事情,说早前所里面,找她们这些做旅馆的人去开会,说最近有两个十恶不赦的 A 级通缉犯,男性,有可能路过她们这一片。那两个人应该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个,脸色会有不正常的红艳,另外一个是长头发——当然,也不排除剪掉的可能。
老板娘很慎重地告诉我们,如果见到这么两个人,一定要远远避开,然后马上打电话报警。如果是真的,这两个人,一个人的消息,值二十万。
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茬,说,哎哟,不错啊,二十万,要是真遇到了,哥几个,三两年不用做事了,长什么样啊
老板娘回头喊了一下小娟,立刻有一个又矮又肥的女孩子从柜台那边跑过来,手上拿着两张纸。杂毛小道接过来,我凑过头去一看,一个模样刚毅倔强的刀疤脸,一个眼神明亮睿智的猥琐男,黑白照,可不就是我和杂毛小道嘛 !
在照片下面,关于我的文字是:「陆左,男,现年二十四周岁,黔州省晋平县人,民族侗。该嫌疑犯因犯故意杀人罪被收押,2009 年 12 月 4 日押运途中,在同伙协助下逃逸。如有该嫌疑犯消息者,请联系当地公共安全机关。如果情况属实,奖励人民币二十万元整。」
而杂毛小道的文字则为:「萧克明,男,现年二十八周岁,苏省句容市人,民族汉。该嫌疑犯,涉嫌恶意袭警,并且协同杀人嫌疑犯陆左逃逸,至今仍无消息。如有该嫌疑犯消息者,请联系当地公共安全机关。如果情况属实,奖励人民币二十万元整。」
这两张通缉令的内容和格式,与其他通缉令有些不同,不过结尾的那二十万元奖金,让人怦然心动。要知道,虽然物价一直在上涨,但是在 2009 年底的时候,二十万元,足够在一个三线城市的郊区,或者像宁南这种小县城里,买一整套房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着实是一笔巨款。我们现在面对的不再是以茅同真、李腾飞等人为首的追剿团队,而是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
如果我们没有杨操托赵兴瑞带来的人皮面具,那么除了深山老林子外,但凡是有人聚居的地方,都是寸步难行的。而且在这种寒冬天,我和杂毛小道是两个身受重伤的人,不是小妖、朵朵她们这些可以餐风饮露的精怪,哪里能够抗得住 修行者也是人,也需要足够的食物和充足的睡眠,也需要一个好的环境以及足够的药材来修养身子。即使是一个真正的苦行僧,他至少也要保证自己的身体无恙,是不是
回到房间,我和杂毛小道长舒了一口气,我指着杂毛小道那颇有文艺范的马尾辫,说,你这头发,太有辨识度了,还不赶紧给铰了
他护着脑袋,说,上次就给剃了,这回还等着留长了,重新挽成道髻呢。头可断,血可流,这头发是万万不能够再铰了的。
我也不强求,将回来路上买的洽洽原味瓜子剪了个口子,铺在茶几上,然后又去找热水壶,泡了一包茶叶。这茶叶自然不是西湖龙井,咱逃亡路上,也没有那个条件。这茶叶刚刚一泡开,打开的窗户,立刻飞来一道肥硕的黑影子,正是虎皮猫大人驾到。这哥们之前一直在上空为我们侦察敌情,此刻见它灰头土脸,羽毛上面有血迹,我们纷纷大惊失色,围上前来,问它这是怎么了
虎皮猫大人落在茶几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骂骂咧咧,说,刚才在西边碰到一头白背兀鹫,那扁毛畜生凶猛得很,跟我缠斗了数个回合。敢跟大人斗,简直就是一个没长眼的傻瓜,最后被大人我料理在一个荒坡里了。大人我毁尸灭迹,忙活了半天,这才来晚了……呸,小毒物,你泡的什么茶,这么没味
我苦笑,说,我的大人哟,跑路啊,大家就凑合一点。杂毛小道刚刚从要被铰头发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摸着鼻子,说,弄死算球,为什么要这么费事
虎皮猫嗑瓜子的速度,无与伦比,不一会儿,地上就一堆瓜子皮。小妖朵朵恨恨地去捉这个不讲卫生的肥母鸡,它飞在半空中躲闪,见我们问起,便说,那头白背兀鹫,是人养的,应该是茅山上面的那个老杂毛专门调过来对付大人我的。一旦撸起了袖子,自然要下死手,而且不能让它的尸身暴露了……
这时小妖终于捉到了灵活的虎皮猫大人,查看了一下它的身子,敢情都是白背兀鹫的血迹,这家伙半点伤都没有。
我们都苦笑,看着外面风平浪静,没想到背地里,还是暗流涌动。敌人各种手段,纷呈迭出,让人目不暇接,处处碰壁。我和杂毛小道商量,其实有了人皮面具和真实身份证,我们身上的破绽极少。就是随身所带的雷罚、鬼剑、震镜、槐木牌,以及我们跑江湖时所用到的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追兵所掌握的信息,倘若他们从这个方面追查过来,只怕我们还是要暴露。
不过这些都是关乎我们身家性命的东西,把它们处理掉,不太现实。
没有人愿意将这些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东西,扔掉。
我们两个有些发愁,思虑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两全的法子,感觉到黑暗处有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勒得喘不过气来。我们两个没有坐多久,突然从房间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我们的房门被敲响,传来了一声瓮声瓮气的喊门声:「开门、开门,警察查房!」
第二十二章 警察的突袭
「你是王黎,你是林森 」
面前这个左眼浑白的中年警察,像瞄准射击一样地盯着我和杂毛小道,手上拿着两张身份证,狐疑地问道。而我则用变腔普通话回答,说是,我是王黎。杂毛小道则点头哈腰,像足了抗日神剧里面的二鬼子,说是,是瑟,我逗是林森,我出生的时候,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木,所以娘老子就给取了五根木头,哈哈,哈哈……
杂毛小道说的是正宗的川普,这个家伙走南闯北,倒是很有语言天赋,不但是各地方言,便是英语,他要是来了兴致,也能够跟你拽上两句,完全看不出他才有小学文化。他很夸张地说完之后,自以为有趣,不断地笑,然而中年警察和跟在他后面的实习女警察,却没有理他,而是开始打量起我们的房间来。
说实话,宁南这个小县城里,旅社的条件也并不是很好,不过既然是旅游文化圈,倒也不像我们那儿一般凑合。散发着洗衣粉味道的两个床位,然后是床头柜、洗手间、电视还有一个麻将桌,几张椅子和沙发,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查的,不过那个中年警察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们带来的那个防水背囊上。
他的眼睛一亮,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
普通的警察,一般是不配枪的,只有到了重大行动,才会到枪械管理处那里领取枪和子弹。然而今天这个中年警察,却是带了一把警用左轮手枪,可见上面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已经达到了何等的高度。他慌张地拔出来,然后指着我们,大声喊蹲下,靠墙蹲下。
我和杂毛小道见这中年警察情绪紧张,而门口,则围着包括老板娘在内的好几个围观群众,没办法,唯有双手抱头,乖乖地听命令,靠墙蹲着。那个中年警察一边拿枪指着我们,一边指挥手下的实习女警:「蓝小仙,去把他们的行李包,拿过来!」
那个实习女警敬礼说,是,师傅!然后屁颠屁颠跑过去,鼻翼翕动,似乎还有一些兴奋。
当她把我们的防水行李背包拿过来时,想解开,结果上面有一个密码扣,中年警察指着我们,心情和缓了一些,说,哟,你们这背包,还挺高级的嘛。我装着无限委屈的模样,说,样子货,看着高级,其实就是在淘宝上面卖的,总共花了不到八十块钱。大哥,你要背包,你就拿去吧,没必要拿枪指着俺们。
中年警察怒笑了,说,少贫嘴,密码多少
这个密码是三位数的,包里面放着好多玩意儿,比如我的槐木牌、震镜、桃木钉、六芒星精金项链、抢来的军用地图、黄大仙符笔等,还有杂毛小道的红铜罗盘,一堆符箓以及相关制品,因为之前怕被查出来,都和一堆衣服塞进了里面,此番要是被检查出来,我们铁定会暴露身份。至于那两把最易暴露身份的木剑,刚才慌乱的时候,已经被塞在了床板底下。不过被一把警用左轮指着脑门子,我也不敢玩得太嗨,唯有默默地念出密码,让实习女警蓝小仙打开来。
我心中都已经做好了打算,倘若这次哥们儿暴露了,就直接夺枪,将在场所有人都打晕掉,十天半个月没有知觉的那种,然后我们就跑路。至于这下手力道如何,我还需要仔细研究一番。然而当密码扣打开,蓝小仙滑开拉链的时候,背包里,全部都是一些换洗的衣物,能够暴露我们身份的东西,全然不见。
我望了杂毛小道一眼,他表面上看着波澜不惊,不过似乎也吓了一大跳。我转念一想,应该是在刚才虎皮猫大人飞出去的一刹那,小妖在这里面动了手脚。这小狐媚子的手,可真够快的,她倘若是转了行,只怕八手神偷周志佳那个号称「东北贼王」的老蟊贼,都会没饭吃了。想到其中道理的我,看着手上拿着我红色内裤的实习女警察,忍不住咳嗽,说,警官,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把我的裤子放下吧,多不雅观
听到我揶揄的话语,那个实习女警察仿佛手上拿的是一颗引爆的手雷,惊慌地扔下来,脸立刻变得通红,像蒙上了一层红布一般。她长得不算是漂亮,不过穿上警服,就显得很英姿飒爽。不知道怎么的,我看到她,就想起了黄菲,所以不知不觉,心情就有些沉重起来。
中年警察见到这背包里面的物件,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并没有将手枪收起,而是盯着我们,瞄了一会儿,然后指着杂毛小道说,你,把衣服脱了!杂毛小道一愣,有些不明白,说,上衣还是秋衣
中年警察面无表情地说:「全部,衣服,都脱了……」
杂毛小道看着周围的群众,有些扭捏,说不行,人太多了,我心里面有障碍。
中年警察手一挥,那个实习女警察便将房间的门给关上,虽然杂毛小道游戏花丛,衣服脱了不知道多少次,但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用枪指着脱衣服,有些扭捏。半天,他终于吭哧吭哧地将衣服剥开,露出了健硕的上身来。
这是一具健康男人的身体,虽然没有红龙特种部队老光、霸王他们那种恐怖的八块腹肌,但是肌肉匀称健硕,细腻白皙,卖相倒也不俗。
中年警察绕着杂毛小道瞧了一圈,并没有从他身上找到任何一条疤痕,或者枪眼来,看着假装被冻得浑身直哆嗦的杂毛小道,他沉吟了一番,然后开口说道:「林森,你把衣服穿上吧……」
杂毛小道如获大赦,赶紧把丢在床上的秋衣、羊绒衫和外套拿起来,准备穿,而就在我幸灾乐祸的时候,中年警察又指着我说,你,把衣服脱了……我顿时哭了,说,大哥,咱不搞基!然而在我千般恳求下,中年警察依旧面不改色,我没办法,也像杂毛小道一样,在这寒冬里,将上身扒光。
不过我倒也不慌,因为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明显标识,胎记、疤痕什么的,都没有;而常年在外奔波,我身体的肤色,跟这人皮面具的,也是差不多的,反倒是杂毛小道,到处流窜,竟然比我还白些。这也是我们哥俩儿之前选面具时,主要考虑的东西。
我知道他们之所以执着地让我们脱光,主要是在那个傈僳族村寨外的现场,他们发现有人中弹了,而李腾飞应该也感应到自己的飞剑伤了人,所以才会如此。
中年警察又围着我评头论足一番,然后收起猥琐的眼神,让我把衣服穿整齐。
这时候,他才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来,跟我们握手。说:「不好意思了,你们应该听茉央说过了,最近世道不太平,有两个流窜犯有可能途径我们县,所以上面查得严一些,正好你们两个的身材模样,跟那两个流窜犯很像,所以不得不郑重,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抱歉了。」他说完拍拍我的肩,以示亲昵。
像他刚才把枪拿出来指着我们,这种行为其实很让人诟病,为了避免投诉,这个之前一直表现得很酷的中年警察,才不得不变得和蔼可亲,像邻家大叔一般。我和杂毛小道心中有鬼,自然也不想跟他多做交谈,于是只有故作大方,说,无妨,无妨,人民警察为人民嘛,这点觉悟我们还是有的。
这中年警察说着话,一屁股坐在电视机旁的沙发上,开始盘问起我们的来历来。
我们不好轰人,唯有穿好衣服,坐在床头,将骗老板娘茉央的说辞,细细跟他掰扯。说是认识一个叫作汪涛的家伙,这个家伙在宁南是做松茸收购生意的。松茸又叫松口蘑,富含多种微量元素和维生素,是野生蘑菇之王,不仅味道鲜美可口,还具有药用价值,在欧洲和日本市场上,甭提有多畅销了。不过这玩意儿分布有限,数量稀少。我们就是过来找汪涛洽谈合作的,杂毛小道是领头儿的,我是干杂活的。
说话的过程中,我终于看到了小妖,她居然抱着那一大堆东西,躲在了门口的衣帽架里,小丫头本来还隐去身形,见到我瞧了过来,居然露出半张明媚的脸,冲我直乐。她一笑,把我吓了个半死,魂儿都丢了,就怕这两警察回头,瞧见小妖。
经过刚才那一番搜查,基本排除了我们是通缉犯的可能,又有杂毛小道的这一番说辞,中年警察十成信了八成,起身跟我们握手,说,麻烦了,我叫李东洋,你们在这里碰到什么情况,都可以找我。要是遇到这两个通缉犯,可以直接拨打我的电话。
我们感激涕零,上前握手,说李大哥,有幸结识,三生有幸,一定,一定。
见我们说得狗腿,小妖捂着嘴笑,表情轻松,朝我挤眉弄眼,我回头一看,刚才太惶急,结果鬼剑都还留有尖尖在外面。询问完毕,李警官起身,与我们握手告别,见我眼神不对,问怎么了 我说偶感风寒,有点发烧,他说去看看,我们这儿的彝药,很有名的。
送走两个警察,紧张的我瘫倒在床上,半天没起来。杂毛小道嘻嘻笑着过来,结果一摸我的额头,吓了一大跳:「哎呀,小毒物,你的脑袋怎么这么烫 」
第二十三章 世间的百态
我额头上面的热度,倒不是这两个警察给吓出来的,而是中了茅同真的烈阳焚身掌。在山里的那一个星期,因为缺医少药,我的内伤一直都没有办法痊愈。
杂毛小道曾经介绍过茅同真这掌法的厉害,修炼不易,相当凶猛,这家伙之所以能够名列茅山十长老的位置,跟他这门功法,其实有着很重要的关系。这玩意儿,打入人体,对真气很有腐蚀性,产生的余毒,非独门解法,不能清除。歹毒得很。我尝试过用山阁老的法门行气,结果浑身火辣辣的,烫得厉害,而且肥虫子都没辙。这玩意儿是阳毒,与肥虫子有些相克,两者斗得很凶。此刻那阳毒已经融入我的身体里,越斗,我便越是痛苦,难过得不行。山里面虽有药草,但是不全,虎皮猫大人虽然有缓解阳毒的方子,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正是我们冒着巨大危险出山的原因之一。
我的身体内,除了茅同真打我的那一掌,寨墙上面纸鬼点灯术射出的那一道黑光,也在作乱。那黑光就是一根肉刺,深深扎在我的精神烙印里,鼻涕虫一般,甩也甩不掉,而它冥冥之中,又跟外界有着一缕联系,要不是大师兄送来的青铜遁世环帮我们遮盖气息,说不定一出暗河,就又被找到了。
如此一阳一阴,时不时发作,将我折磨得痛苦不堪。
反倒是有着肥虫子不断修补,伤愈之后的杂毛小道皮光肉滑,生龙活虎,对着一身暗疾的我无限同情。在山里的时候,他就破例用大六壬,帮我卜了一卦。结果在算完之后,杂毛小道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如此倒霉。有一段很经典的对话,发生在我们俩之间,节选如下:
杂毛小道:咦,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三周岁,呃……翻年就二十四岁了,咋的
杂毛小道:你底裤什么颜色
我:呃,黑色啊……
杂毛小道(暴怒):本命年,你还不穿红底裤,脑壳进水了吗,想死啊 难怪最近一直倒血霉,你也是半个行内人,就不能够稍微讲究一点吗 害得老哥我陪你亡命天涯。走,进城就去买底裤,红色的!妥妥的!
……
虽然我极不愿意承认这个说法,但是杂毛小道却还是把我们倒霉的原因,全部归结到最根本的底裤问题上来。这也是刚才那个实习女警蓝小仙,从背包里面搜出一条红色底裤的原因。
同样的底裤,我包里面还有整整一打。
杂毛小道弄来了一些冰水,浸湿毛巾,然后给我的额头敷上,虎皮猫大人扑棱着翅膀飞进来,见我这般模样,略带关心地问:「又发作了 」
杂毛小道点头,而小妖则握着我的手,说,臭屁猫,怎么办
虎皮猫大人在我的被子上走来走去,有些忧愁,说:「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这样不行。小杂毛,这样子,你去县城里面转转,找几家药店,照我给你的方子抓药。记住,分开抓,不要集中,这样很容易被人摸到路子的。这方子的主味,是雪莲,一定要五年的,多一年不行,老了;少一年不行,药力不够。最好是天山的,不行的话,这附近雪山采下的,也可以。」
杂毛小道苦着脸,叹息,说他小的时候,他大伯有事没事,就给家里面寄那玩意儿,当白菜嚼,现在临时若想找,只怕是很难搞到手。唉……
他起身准备出去,我拦住了他,说,等等,我这烧火儿劲过了,一同去。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有巫医一节,所以对辨识药草,我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而且,真正像个病人一般在这里挺尸,倔强如我,也是不太乐意的。杂毛小道也能够理解我的心情,点头,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我的体温恢复如常,去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跟着一起出门。
小妖非要跟着去,不过她的目标也很明显,我们好是一通劝,让她留在房间里面看管行李,不然要是被秘密搜查出来,只怕我们又要跑路了。这是大事,小妖噘着嘴巴磨蹭一会儿,无奈,只有让我把朵朵和肥虫子留下来,陪她。
毕竟,两把鬼剑,一把缴获镇压的飞剑,还有好多家当,都在这里呢,闪失不得。
我和杂毛小道摆脱了小妖的纠缠,出了房间,走过旅社前台的时候,那个老板娘茉央走上来,说,两位小兄弟,多有得罪了,姐姐我也是没有办法,都是上面的规定……
我苦笑说,哪里,只是耽误您挣那二十万了。老板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见我这般说,知道我们心中有怒气,于是好言相劝,刻意地说了很多乖巧的好话。我们也有事情,懒得跟她掰扯,于是稍微说几句,便不再聊,跟她说此事揭过,下不为例。
出了旅社,我们往北走,宁南县城并不算大,我们问了几个当地人,然后走了几家卖中药、藏药和彝药的铺子,分批分量地买了一些药材,然而治这伤的主药,就是那五年的雪莲,这小地方却是没有的。问了好几家,即使有雪莲,也没有符合虎皮猫大人要求的,颇为无奈。我本来琢磨着如果没有,那么差不多也就凑合着,然而杂毛小道不愿,说不行,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们转到了下午,有一个药店老板告诉我们,说在城西口那儿,有一个土市场,有很多乡下人拿着些土特产过来卖,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撞上了,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要么,就去找倒松茸的汪涛,这个家伙路子野,说不定就有,不过也得花老鼻子的钱。
那老板说得对,但是即使他真有五年的雪莲,我们未必能够出得起价。当初跑出来的时候,我们的相关账户已经被冻结了,即使没有被冻结,我们也不敢去取,就怕暴露了身份;老万给了我们一万元的跑路基金,一番花销,用了小三千,而刚才买药,又花了两千,剩下的五千来块,哪里够花
听到这话,我和杂毛小道二话不说,出门左转,直奔城西口的土市场。走的时候我还问杂毛小道,你不是认识那汪涛吗 我们干吗不去找他
杂毛小道叹气,说认得是认得,不过交情泛泛,跟万一成那种过命的兄弟,是没法比的。如果我们去找他,先不说可靠不可靠,即使可靠,也未必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帮咱们。这世界上,有的人可以不问缘由,两肋插刀地帮你,那叫做士,士为知己者死的士;有人却不会,心里面,只有自己,容不下别人,这个叫私,自私的私。汪涛这家伙,是后者,酒肉朋友而已。况且,咱也不能害他……
当杂毛小道在跟我说这一番道理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一家餐馆,有一个包着彝族蓝帕、浑身脏兮兮的老婆婆,八十多岁了,正在门口的泔水桶里面捞东西。那泔水桶里面,堆满了客人吃剩下的鱼和肉,老婆婆就去捞来吃。
我和杂毛小道最受不了这种东西,赶忙上去阻止,将这老婆婆扶起来。那老婆婆也是饿得头昏眼花了,被我们架起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说的话,我们也听不大懂,便问看热闹的餐馆女服务员。那服务员说这老婆婆是过县城来看她孙子的,结果没找到,钱又被小偷给偷了,结果饿得不行,找几家店子讨口水喝,都被轰出来了,没办法了,才扒泔水桶的。
见这老婆婆老态龙钟的样子,我不由得想起了将我从小带到大的奶奶,心中难受得紧,鼻子酸酸的,赶紧将她扶进了餐厅,让那服务员弄杯水来。
那服务员正想转身过去,结果跳出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一脸恶相,骂骂咧咧,说,不要把这老乞婆弄进来,脏了老子的店子。这人是此店的老板,说着话,就伸手过来推我们,杂毛小道剑眉一竖,动了火气,一伸手,就掐住了这家伙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打一盆水来,给她洗洗,再炒几个菜,该给的钱,一分不少;你若不干,信不信小爷砸了你的店 」
恶人还需恶人磨,杂毛小道这掷地有声的话语,震到了那店老板,只见他悻悻地咕哝了两句话,转头离开。
那服务员倒是个好心肠的姑娘,端来了一盆水,给老婆婆洗净手脸,然后端上一杯茶水来,老婆婆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那服务员又端上一杯来,然后跟我们讲述。原来这老婆婆有个孙子在县城,做个什么生意来着,但是好久没有回家了,这老婆婆想孙子,就偷偷避开家人,走了几十里地的山路,搭车到了县城,结果发现孙子以前的店早就关张了,钱包也丢了。她一辈子都没出过几次山,哪里知道这些,着急死了……
老婆婆饿了一天,服务员端上三盘菜,她一个人就着吃了两大碗饭。
我们有事,也不便一直陪着,想起中午那叫李东洋的警察,说有事可以联络他,于是借用了餐馆的电话,拨打过去,李警官倒也负责,说好的,他一会儿就过来瞧瞧。
杂毛小道见这老婆婆可怜,问我们还有多少钱,我说五千,他伸手,说拿四千来。
这家伙就是个甩手掌柜,钱一向都是我来管。不过他既然发话了,我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于是拿出一沓毛爷爷来,杂毛小道拿一张付账,其余的,全部都塞在老婆婆的手里。那老婆婆吃饭可以,钱却是万万不肯接受,两人语言不通,好是一阵推托。正在这当口,餐馆的门被推开了,有人冷笑着走进来:「这钱,还是给我吧。」
第二十四章 雪莲的消息
说这话挑衅的人,正是之前那个被杂毛小道揪住脖子的饭馆老板。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刚才出去,原来是去召集帮手了。
我抬起头,往他身后看去,有六个吊儿郎当的汉子,将门口堵得满满当当。这些人以一个下巴留着小胡子的家伙为首,其他人都穿着脏兮兮的棉袄,头发花花绿绿,腰间鼓鼓囊囊的。就这小胡子,脸色冷毅,穿着一件火红色的羽绒服。当然,这羽绒服,也是脏兮兮的,仿佛半年都没有洗过了。
小胡子嘴里面叼着一根烟,眼睛眯起,冷冷地瞧着我们。
饭馆老板身后有了人撑腰,胆气顿时就壮了起来,说,你们这两个拐货,不但弄脏了我这店子,还想吓唬我 外地人,不教训你们一下,你们是不是当我们宁南没人了
那个老婆婆有些惊慌,颤巍巍地站起来,害怕得想往后躲。杂毛小道一把按住老婆婆,和颜悦色地说:「奶(读第二声),你尽管吃你的,不用怕。服务员,再倒一杯茶来,给这奶奶顺顺气。」他的脸都没有抬一下,根本就不屑于跟这一伙人对视,好像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我身上虽然有暗伤,但是这些许几个街头混子,倘若冲过来,收拾起来,那是妥妥的,不费劲儿。那饭馆老板见我倏然站了起来,眼神在那一刻,绽放出了狠厉的精光,不由得一怵,往后退了两步,心中生疑。他回头又看了一下身边的几个地痞,胸中多少也有了些胆气,伸出手指,指着我,说,你、你还得瑟个毛啊,信不信,我废了你
他说着狠话的时候,周边几个混子便围了上来,看着嘴角咧笑的我,说,你挺牛的啊你,是不是欠修整
一时间十分喧闹,那个饭馆老板怂人壮胆,更加猖狂,那手指头,差一点就戳进了我的眼睛里来。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可恨我的。他可以任由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在自家店门口捞泔水吃而置之不理,却不能够容忍我们把这老婆婆叫到他店子里面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吃饭 就因为杂毛小道掐了他一把,竟然纠集附近的地痞,对我们进行围攻……
我冷着脸,不想让身后的那个老婆婆吓到,一字一句地警告这个饭馆老板,说,你别过分,我最恨别人用手,指着我!
他哈哈一笑说,我指了,就指了,怎么滴吧 我不但指你,还削你呢,弄不死你我!
这话说完,他的右手为掌,就朝着我的脸上呼来。我陆左,哪里可能让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家伙扇到耳光 即使是在逃亡路上,我也不可能吃这亏。于是在那饭馆老板前冲扇来的时候,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错过他的锋头,口中叫嚷着「哎哟,你怎么打人啊 」
我嘴上这么说,是表示我正当防卫的立场,而手可一点儿不含糊,一击窝心拳,就把这满脸横肉的男人打得热泪盈眶,鼻涕直流。作为这一行当里的人物,我自然知道打哪里,又痛,又不受什么伤害,见到我这番作态,旁边的混子们都站不住了,纷纷从腰间掏出弹簧刀、短截钢管以及仿三棱军刺,朝我猛冲过来。
前两种武器,在混子中倒也是常见,而那个小胡子手上的仿三棱军刺,还真的是把我吓了一跳。要知道,这种军刺,一般是安在半自动步枪上用的。三棱形的创口,十分不好缝合,倘若是捅入了内脏,一搅和,那人的小命就没了一半。胆敢用上这种武器的街头混子,一般都是亡命之徒。至于吗 我心中有些恼恨,而杂毛小道的眼睛,在军刺拔出的一瞬间,也跟着陡然亮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杂毛小道正当防卫,空手缴白刃,将这一伙街头地痞揍得哭爹喊娘。我们两个都是打架的行家里手,知轻知重,而对手又不是一个等级的,所以这一战,将我们之前被人像狗一样撵着到处跑的怨气,都给撒了出来,松筋爽骨,好是畅快。
过了一会儿,杂毛小道冲我使眼色,我表示知道,故意露出了几个破绽,被人擂了一拳,然后蹲在地上,那几个被我们揍得不轻的混子见到这机会,脑子立刻就烧了,攥紧拳头朝我们狂吼着冲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春雷般的吼声炸响,正是那李东阳李警官杀到。
事实就摆在眼前,我和杂毛小道都蹲在地上,被餐馆老板带着的六个混子一阵「狂擂暴打」。李警官正好带着出勤的左轮警用手枪,于是这六个混子一个都没有跑了。我和杂毛小道挨了几记软绵绵的拳头,然后装着有理有节的模样,跟李警官讲述了我们所遭到的待遇。当然,这些也刨开了我们之前痛打七人的客观事实,而是以轻飘飘的一句「反抗」,作为定性。
为了表示公平公正,李警官还特意询问了一下最中立的老婆婆。结果老婆婆见到一身制服的李警官,顿时眼泪就流了出来,唠唠叨叨地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给李警官讲了清楚。她拉着我和杂毛小道的衣袖,说着话,我们听不懂,后来才知道,她在跟李警官说:「这两个孩子,是好人啊,是大好人!」
饭馆老板欲哭无泪,百辩辞穷。他这一方,持械伤人的罪名算是妥妥的了,天知道为什么这个警察会来得这么巧 几个痞子喊冤,说报告政府,我们才是被害方,你看我们这儿、这儿,都是被这两个外地人,给毒打的。
李警官倒是个不错的警察,不地方保护主义。他对这些地痞熟悉得很,也知道这些家伙是什么样的角色,将他们训斥了一顿,然后打电话让附近的派出所,过来拉人。骂完这些人,他过来跟我们握手,说感谢我们做的一切,让他作为宁南人,都有些惭愧。
我们把那四千块钱递给李警官,说这老婆婆不肯收,而且她想找的孙子,也可能需要你们帮忙。我们这儿还有事情,如果需要任何配合,您直说……
说话间,几个派出所民警推门而入。我们在李警官的带领下,去附近派出所做了笔录,人家并没有怎么为难我们,问了几句话,叙述过程,然后就跟我们握手,送了我们出来。没走几步,那个李警官冲出来,问我们,说你们没有手机号码吗 到时候这老婆婆有消息,我好告诉你们。
我说有,不过这地方,没信号,就扔房间里不用了,你要是有事,直接打电话到我们的旅馆里,就可以通知到我们了。那个李警官疑惑了一会儿,还是跟我们挥手告别。回过头来的我和杂毛小道一脸冷汗,什么手机啊,自从出逃之日起,为了避免被追踪,早就给扔到不知道哪儿了。可怜我的那个诺基亚 5800,跟随我还没到小半年,就又不知所踪了。我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换手机了。
出了派出所,头顶的天阴阴的,没有太阳,不过好像有些晚了。我们叫了一辆三轮车,就朝着城西口的土市场行去。到了地头,大部分人都已经收摊了,我和杂毛小道匆匆地看了一遍,见到卖土产药材的,便抓着问有没有卖雪莲花的 要五年左右的那种……
那些人都忙着收摊,见我们一口普通话(刻意改变过的),都摇头,说没得没得,乡下地方,哪里有这种好货哦。
好几个人都是这样回答,这让我们有些丧气,站起身来叹息,看着收摊的人三三两两离去。其实我们还是有些心存侥幸了,正规的药店都没有的东西,这种跳蚤市场,哪里会有;即使有,还不早就被人给高价收购了,哪轮得到我们来捡这便宜
我们往回走,心情沮丧,想着如果没有雪莲这份药引子,我身体里面的阳毒,可能就消散不去,若一直这样存留,不但我们跑路会大受影响,那如跗骨之疽的东西,还会燃烧我体内的真元,一点儿一点儿地将其腐蚀,到了最后,只怕我就会变成一个火炉般的废人,化作一具尸体。
杂毛小道见我的脸色不好,犹豫地碰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小毒物,要不然,我们去前面那一家买吧 虽然是三年的新货,但是好歹也能够起到作用的……
我们两个正低声说着话,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两位,你们可是要买雪山莲花 」
听到这声音,怎么都觉得耳熟。我们回过头来,吓了一大跳,这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男子,不就是我们前来凉山时,在大巴车上有过交流的彝族小伙子凯敏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都有些吃惊,我想到,后来警察应该是追到了大巴车,他想来也知道了曾经坐在他旁边的那两个人,便是 A 级通缉犯。
过了几秒钟之后,我们才回想起来,啊,我们都戴了人皮面具,他哪里会认出我们来
杂毛小道操着一口标准的川普说,是的,你有吗
凯敏笑了笑,说,跟我来。
第二十五章 金钱的危机
我们跟在凯敏的身后走,他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道:「这事儿也是巧了,我这儿正好有一朵天山雪莲花,是五年的。其实我也不懂,这雪莲花是我叔带过来的,他跟我说,武侠小说里面说的千年雪莲,纯粹是骗人的,这雪莲长到了五年后,已经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年份了,再长,就老了,木了,哪里还能够入药呢 」
他说着,回头过来瞧我和杂毛小道,有些疑惑,说,两位,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和杂毛小道小心地对视一眼,我们两个,加起来可值四十万,可不敢走漏了风声。杂毛小道笑了笑,用浓重的川普回答,说鬼晓得,老林我长了一张大众脸,这两年在川北黔渝到处奔走,说不得在哪里见过哟
凯敏说,哦,我在渝城的一家火锅店里面做服务员,说不定我们在那里见过,两位大哥,长得还是蛮有特色的。
他说到这里,我们的心才放落下来。这个小伙子,他跟我们攀近乎,其实也是商人砍价的一种手段,聊热乎了,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我们越过收摊的人群,来到了西面最靠里的摊位,只见一个穿着廉价羽绒服的女孩儿正支着两块断砖头坐着,收摊子呢,那羽绒服色差很大,显然是尾仓货,而女孩儿的脸蛋儿有些高原红,不过人倒是蛮秀气,眼睛也有着涉世未深的清亮。
我很喜欢这双眼睛,里面的单纯,让我想起了死去很久的小美。我最近总是在梦中回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逃亡的生活,让我不由得怀念起以前的美好。我是一个很少伤春悲秋的人,但是自从踏上逃亡道路上之后,家人、朋友、熟人以及以前的一些过往,便越来越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思想……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表达什么,太细腻的感情翻来覆去地说,让人诟病,只是,我们惯熟的感情,见惯的人和事,人生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即将离我远去的时候,我便忍不住地怀念,控制不住地想……
这便是亡命天涯的悲凉。然而即使如此,杂毛小道却毅然陪着我,一同走过这些日子。
在这个红脸蛋儿女孩前面的摊子上,我见到了我们一直寻找的五年雪莲花。这东西远看通体莹白如玉,走近看,双手合捧大小,密布白色长茸毛,呈现出完美的莲形,纹茎与虎皮猫大人跟我们形容的一模一样,而且采摘的人十分懂行,所以这雪莲花的药性,得到了完整的保留。
倘若拿这朵雪莲花来做药引,我身上的阳毒,便可镇压两个月,不受侵扰。有了这两个月,我们早就已经逃出了边境,走在了东南亚的莽莽丛林中。到那个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来研究我身上的病症,我就不相信,集合虎皮猫大人、小妖、我和杂毛小道四人的力量,还搞不定茅同真这什么烈阳焚身掌的威力。
杂毛小道是个擅长沟通的角色,其实就是忽悠,跟凯敏聊了大半天,就是没有进入正题。我也不着急,买东西嘛,你若表现得太在意了,一百块钱的东西,别人能够跟你喊成一千,所以,我便在旁边慢慢看两人瞎侃。说了半天,那个彝族小伙儿凯敏终于忍耐不住了,说,这位大哥,既然我们聊得这么愉快,那么这雪莲,您就出一个价,要是合适的话,给您了,就当交个朋友嘛!
杂毛小道不接这个茬,呵呵一笑,说,哪里,这世道,哪里有买家喊价的道理 小兄弟,你先说说你准备卖多少,老哥我好有个心理准备,看看到底要不要买嘛
凯敏一拍手,说,大哥,这雪莲其实是我叔准备给我爷治风湿病的,不过现在家里面急需用钱,所以就拿来卖了。至于卖多少呢 这个我跟你说个实价,这东西要拿到市里面去卖的话呢,可以卖到五万块钱,不过我真急,就卖三万五,这钱是拿来救我妹子命的钱,实在是少不得。两位若是真的有心要呢,就成交!
我在旁边插嘴,变着声腔,说,你妹子这不是好好的吗 哪里用得着你拿钱救命
凯敏见我们看向了旁边的那个红脸儿女孩,说嗨,你们搞错了,她是我朋友,家里面刚刚介绍的朋友,是陪我过来卖东西的。她可不是我妹……
他正说着话,那个红脸儿女孩衣兜突然传来和弦的铃声,她掏出古老的蓝屏诺基亚手机,接了电话,匆匆说了两句,脸色大变,然后挂了电话。凯敏见这情况,忙问,孙静,怎么了 红脸儿女孩孙静慌里慌张地告诉凯敏,说她姨奶进派出所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面刚刚得到消息,然后想到她在县里面,便让她去找一下,问清楚怎么回事。
孙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凯敏对这新找的对象十分上心,也跟着着急,忙催促我们,说,两位大哥,我说的可是实话,你们看要不要。要的话,我们现在就交易,你看我这里也有急事,就不再说了。
杂毛小道摸着鼻子,不做声。他刚才把我们剩下的五千块钱送给了那个在饭店门口捞泔水的老婆婆,这行为自然是不忍心看到老人受苦,但是却也将我们的跑路基金给折腾得没多少了,哪里还有三万五,来买这个真正合适的雪莲药引呢
他眉头深锁,不知道如何说这事儿。而凯敏见这刚耍的女朋友准备离去了,不由得着急起来,急急忙忙地跟我们解释,说两位大哥,我说的真是实话,这三万五是用来给我妹救命的。你们到底要不要 不要的话,我明天坐车,到市里面去卖了啊。
我抿了抿嘴唇,说,这样吧,小兄弟,我看你这边事情也忙,我们手上也没有带这么多钱。你留一个电话给我们,明天,我们取了钱,然后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凯敏说好,那就这样吧。说完,他匆匆将手机号码抄给我们,然后将摊子收拾好,跟着孙静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我则看着杂毛小道苦笑,说萧老大,你出手阔绰,那你说说,咱们现在该咋整 杂毛小道的眉头一挑,说咋地,就算没给那老婆婆四千块,咱们也不够钱啊。那钱给别人,你心疼了啊
我耸耸肩,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你也能说出这话来 说实话,我也见不得这种可怜的老人,你做得对。搁平日,咱们少不得做更多一些,好实实在在地帮助别人。不过我的问题是,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弄那三万五
杂毛小道沉吟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咱重操旧业,去摆个摊儿算命吧 」
我没好气地笑他,说,得了啊,就你这点伎俩,别人档案上厚厚一沓,只要你把这摊儿支楞到街道上去,保不齐十分钟不到,就有人逮着你进了局子,信不信 杂毛小道叹气,说那照你这么说,不如我们联系简四,让她打一点钱给我们,应应急 我说你这更加不靠谱了,因为我们的事情,茅晋事务所说不定早就被封了,一堆人在盯着呢。打回去,咱们不就直接暴露了 到时候钱没到,一堆追兵就到跟前了。
杂毛小道见我连续否决了他两个提案,顿时来气,说照你这么说,那咱们正道是来不了钱了,要不然就去偷点钱,要不然就直接将那小子手头的药给偷了!
我捏着鼻子说,我的哥哥哎,那些家伙就等着我们弄这些事情出来,好知道我们在哪里;而且,人家说得很清楚,那钱是用来救自家妹妹的小命儿的,如果因为咱们把人家的药偷了,小命儿保不住,那么我们不就是害死人了 这种因果,谁来承担
杂毛小道翻了白眼,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我摸了摸额头,说我也不知道,先回去,问问虎皮猫大人,用药店里最普通的干雪莲花,药效是不是还可以 能够拖一点时间,就拖一点时间,犯不着去做那些缺德事儿。还有,我们得想一想,如何赚取跑路到边境的资金了,靠这一千块,咱们还真的有点儿悬。
不过我们两个讨论归讨论,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把大部分钱给那老婆婆,这事儿办得不理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许这就是我们两个能够走到一起来,最重要的原因吧。所谓朋友,最主要的不就是意气相投,然后加上价值观一样吗
冬天下午五点多,天有些黑了,我们两个穷鬼步行返回旅馆,结果一打开门,发现房间里面除了小妖、朵朵和虎皮猫大人之外,还多了一个人。
第二十六章 山中的邪煞
这个人是趴在地上的,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破烂的黑夹克,油腻腻的,仿佛用手摸上去,就能刮下一层油来。我慌忙关上门,问三个正在调戏火娃的小家伙,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妖见我指着地上的家伙,浑不在意地说:「一个小贼而已,他想溜进来偷东西,却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人。我们一开始还怕是警察,隐匿了身形,结果这小贼准备将背包和剑都给摸走,才不得已,从后面敲了闷棍……」
我蹲下身来,将这个趴着的小贼翻转过来。脸孔黑乎乎,十三四岁,若是还在上学的话,顶多也就初三初二,当地人打扮,全身上下,也就那一双手好看,白白净净的,修长,像是弹钢琴的手指。我往他怀里掏,从瘦骨嶙峋的怀间摸出了几个钱包来,有一个仿皮革的,有一个用硬壳纸折出来的,还有一个蓝布缝合的。我翻了一下那个蓝布缝合的,里面有一张车票,还有几十块零钱,以及一个黑不溜秋的珠子。
我捏了捏这珠子,问,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摸进来的
朵朵有点害怕给我们惹麻烦,小心翼翼地说:「你们走后的半个小时吧,陆左哥哥,我们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啊 」
我笑着摸了摸这小可爱的脑袋,说没有,就是问一问而已。
我转头问杂毛小道,这个人怎么处理 杂毛小道走南闯北,社会经验比较丰富,说像这样的小偷,一般都是有团伙的,他一个人栽在这里,后面肯定还是会有人晓得的,上门来捞人,怕就怕这种蟊贼将我们的身份给暴露了。先不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说你的事情……
我点头,然后将我们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诉了虎皮猫大人。
这肥母鸡茶叶嚼着、瓜子嗑着,已然是酒足饭饱,听到我说用普通雪莲代替,猛摇头,也说出了和杂毛小道一样的道理,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用药一道,讲究针对,药理分明,方能够对症下药,倘若药性都不够,这一味药下去,只怕不但起不到效果,反而会加重病情。
猜想被否决之后,我们把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如何筹措钱财这件事情上来。世人关于钱有一句很妥帖的俗语,叫做「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然而对于修行者来说,赚钱的方法其实很多,只不过在于正当和非正当的区别而已。
所谓正当,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比如摆摊子算命卜卦,比如我们开风水事务所,处理案子,收取酬劳。这是正正经经的行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积功又积德。而不正当的则有太多,比如王麻子那种先给人下蛊,然后勒索治疗,这其实也是一种,来钱快,但是功德亏损,太沾因果,不但自己没有福报,而且还遗祸后人,所以一般修行者都不愿意弄这些。
而我们,若想要钱,古典小说里面那种劫富济贫,也是可以的。但是三万五在这小县城里,可是一笔巨款,若是莫名其妙不见了,就是有钱人也得肉疼,也得报案。一旦报案了,这诡异情况传到了我们追兵的耳朵里,很明显就是把一个大大的红箭头,指向了宁南。
或者也可以让小妖或者朵朵,直接潜进自动取款机里去取,不过道理同上,所以办不得。
肥母鸡惆怅,说,小毒物,你体内这阳毒如果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即使以后能好,你的这一身修为只怕也要废了,经脉枯萎,以后即使想重新修炼,终生也抵不上此刻的一两成功力。欺负欺负普通人,这还可以,但是永远也登不上大雅之堂了。这事情,关乎你的未来,所以真的不能耽搁……
我能够感受到这个老不正经的虎皮猫大人对我的关心,不过在这逃亡路上,如何将问题解决,又不让人查询到踪迹,这方法倒真是有些难办。
我们这边说着话,杂毛小道则在处理李腾飞的那把除魔飞剑。这神奇的玩意儿,自从被杂毛小道以被伤一条胳膊的代价,用一块沾满下宫血的棉布拿下之后,就一直在造反。不过所谓飞剑,一直都是相生相伴的关系,它一旦离开了李腾飞的感知范围,反抗的意志就变得薄弱。杂毛小道虽然没有见过飞剑,但是对如何镇压飞剑,却是深有研究,这得益于李道子的真传。要知道,茅山一直以符箓、丹鼎和旁门之术闻名于世,但是要想在这正道济济的行当里有地位,自然也要针对竞争门派的拿手绝活,有着制约的法门。
其实不光是茅山,龙虎山、崂山、天师道、青城山、阁皂山、峨嵋金顶、昆仑悬空总寺等这些有数的名门正道,哪个不是既掌握着核心技术,又对别派一直不间断地在研究 时代在进步,如果不能够与时俱进,那么一定会像历史上那些曾经很出名、然后又默默消失的门派一样,被这瞬息万变的时代所抛弃,变成一个又一个传说,只留下余光,让人缅怀。
杂毛小道弄了一个布套,上面画满了朱砂符箓,将这玩意儿给笼罩住,不得动弹,里面的剑灵每次蠢蠢欲动的时候,就会有一道符光落下,将它洗刷。剑灵并不是一个具象的东西,而只是一个只有几岁孩童智商的意识,所以每天总会有一段时间在闹,不长记性,欠收拾。这还有一点儿好处,就是它能够预警,如果李腾飞出现在一定距离内,它便兴奋,跳动不已。如此一来,敌在明,我在暗,形势立变,不知道那个老君阁的第一高手若晓得这情况,会作何感想
我们正头疼着,床头的座机响了起来。杂毛小道笑了,说不会是问要不要服务吧
我让大家不要出声,并且控制好这个处于昏迷的小贼,然后接过电话,原来是李东洋李警官打过来的。他告诉我,说那个老婆婆的家人已经过来接她了,老婆婆很固执,说一饭之恩已经够重了,这钱,一定要还给两位恩人,可不敢要。所以,李警官让我们去一趟派出所,把钱还给我们,并且让老婆婆的家人,谢谢我们。
我摇头说,钱都已经送人了,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不过那个老婆婆,她的孙子找到了
李警官说,不是,找来的是那老婆婆家的亲戚。至于她孙子,他帮忙查了,那小子以前在县六街那里开了个小手机店,有钱就得瑟,喜欢赌博,经常因为聚赌被拘留。上个星期,那小子赌博时输了个精光,急红了眼,拿刀子捅了庄家,造成对方重伤,然后就跑路了。这小子以前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结果找不到他家里人,刚刚对上来,正准备查呢……
我笑了,说原来这案中还有案哪,干你们这一行的,警觉性可真强。
李警官跟我闲聊两句,最后跟我说,你们过来吧。
我挂了电话,披上外衣,问杂毛小道要不要去 他摇头说,算了,我在这里看家吧,这地上的小鬼也是一个麻烦,指不定就闹出什么幺蛾子呢。你自去,带着肥虫子和朵朵,这边我照应着。回来的时候,打包点吃的。
我点头,想了想,把那个蓝布钱包拿上,转身准备出门。小妖不干,非要跟着,杂毛小道拉住有了她,说小妖,你等等,萧大哥有点事情,要跟你商量……
我出了门,华灯初上,外面有寒风,呼呼地往我的脖子里灌,不过我的体温高于常人,这冷风对我来说,倒很舒爽。因为之前去过派出所了,我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在旁人的指点下走进房间,抬头一下,便见到了李警官。旁边坐着三个人,除了那个老婆婆之外,剩下两人,居然是我们下午碰到的凯敏和孙静。我已经猜出他们俩儿是谁,但是他们却不知道那个人是我,所以好是一阵惊讶。
我们在派出所寒暄一番,然后那个老婆婆把杂毛小道给的钱,又还给了我。我见老婆婆的家人都找回来了,也不矫情,收好。凯敏他们其实也是准备离开了,就是要等一下我,所以我与他们告别,刚刚出了派出所,他们也跟着出来了。
我走前一步,凯敏快步跟上来,拉着我,说大哥,那雪莲你还要吗
我苦笑,说要是要,不过……我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接了茬,说,大哥,今天孙静的姨奶要不是碰到你们,说不定就那啥了。你是好人,我就跟你说个实价,两万五,你要觉得可以,直接拿走。按理说冲您这品行,我直接送给你都甘愿,不过这两万五,我得拿来请先生给我妹救命,所以……他显得很不好意思,摸着头,不敢看我,也不敢看他身后的那个红脸蛋儿女孩,以及那个老婆婆。
我疑惑,说你妹到底怎么了
凯敏沉默了一下,说,大哥,跟你说你可能不相信,我妹冲了邪煞,犯了山里面的鬼神。这钱,我得去市里面,请一个老先生过来瞧病。
第二十七章 这样的风景
听到凯敏说他妹子冲撞了邪煞,我的眼睛顿时一亮,原来如此。
所谓邪煞,其实就是山精野怪、孤魂野鬼。这类灵体飘忽不定,很容易找体质虚弱的少女、小孩以及孕产妇纠缠。此乃区区小术,无论是我,还是杂毛小道,对付这种东西,都是手到擒来。先前只以为凯敏的妹妹是得了什么疾病,需要进医院,如今看来,这钱给别人赚也是赚,倒不如便宜了我们。
唯一让人犹豫的是我们在逃亡路上,贸然显露身手,要是被追兵知道,很容易就被寻迹而来,逮个正着。所以,这里面的利弊权衡,还需要我斟酌一番。我不动声色地盘问了一下凯敏他们村的位置,竟然是一个消息很闭塞的深山。孙静她们寨子还能够通电话,凯敏他们那儿,连电都没有,简直就是与世隔绝。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犹豫了三秒钟,然后慢腾腾地跟凯敏说道:「小兄弟,老哥跟你说个实话,我们手头没有这么多钱。我们这趟总共就带了五千块,下午的时候,我那朋友还把四千给了你对象的姨奶,所以别说两万五,就算是一万,我们也是拿不出来的……」
凯敏十分惊讶,看着我愣了半天,好久才回过神来,嘴巴皮哆嗦,说,我和孙静还猜测给姨奶钱的,是两个大款呢,没想到你们竟然把身上「全部」的钱,都给了她。这、这、这实在是太仗义了。大哥,大哥……
凯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后面的孙静听见了,捅了一下凯敏的胳膊,说,凯敏,这大哥是好人,他跟我姨奶素不相识,都能够这么做。人家现在可是咱们的恩人,要不然,你把你那朵雪莲,直接送给人家呗,不要让别人瞧不起咱们彝家的汉子。
女朋友这么开口了,凯敏却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他自然也是想给的,只不过想到自己那个失魂的妹子,就不敢答应,支支吾吾,不言语。
我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就有些好笑,也不说出自己能够救助他妹妹,只是问他,说你们在这县城里面,可有亲戚,或者落脚的地方 凯敏说没有,本来打算天黑的时候,坐末班车回去的,他家还要翻几十里山路,准备先在孙静家歇息,没想到出了这事儿。
我说这样吧,反正你们也要找地方住下,就先和我,一起去旅馆那边找个房间住下,我这里也正好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凯敏点点头说,要得,走嘛,走嘛,我们先去住下来,再讲咯。
我们回到了旅店,找前台开房间。凯敏面嫩,要开两个房间,而孙静却是一个节俭的女孩子,说开一个房间就好了,她和她姨奶睡,凯敏睡另外一张床,不妨事的。不然弄两个房间,多浪费钱啊!有过小县城生活经验的朋友也许能够了解,平时住旅社并不算贵,但是到了临近春节期间,在外打工的人都回去了,那价格就成倍增长,很普通的一个房间就要一百多两百,普通人自然住得肉疼。
我陪着凯敏他们安顿好,返回房间,发现那个小贼不见了。问杂毛小道,他笑,说让小妖施了个迷魂术,将那尊小神给送走了,不留后患。问我怎么没有带点吃食回来,早上吃的东西,早就消化得空空了,这会儿正饿着呢。我把凯敏的事情,说给他知晓,然后询问他的意见。
杂毛小道沉吟了一番,说他们那个村子既然远离城镇,那其实还算是一处比较理想的藏匿之地,只不过,就是怕他们晓得我们的身份了。要是知道了,到时候说不定为了那四十万,将我们给出卖了。
说着话,他指了指我们的人皮面具,说,当时赵兴瑞给我们的时候,说过这玩意儿每隔八个小时,就要取下来清洗一下,我的是刚刚洗了,你看看你,都开始有色差了,赶紧弄一下。
我在小妖和朵朵的帮忙下,将人皮面具取下来,一边清洗,一边和杂毛小道商量利弊,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那个彝族小山村。一是先把我的病给治了,二是看看能不能够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先把追兵的风头给避过。毕竟虽然有着人皮面具,但是我和杂毛小道的身形隐匿不了,而且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在这人群拥挤的县城里,很容易引人注意的。
再次戴上人皮面具,我在镜子里面整理好,然后跟杂毛小道一起出门,过去找凯敏他们,然后带着去旅馆附近的一个小馆子里,请他们吃晚饭。
大冬天,吃的自然是热滚滚的火锅,旁边三五小菜,也是贴合当地特色。不过见到这丰盛的晚餐,凯敏他们都有些搓手,说太破费,要不然由他们来付账吧 杂毛小道浪荡江湖,向来都是豪气得很,从来不愁钱花,挥挥手,说,婆婆既然不接受我这钱,请吃一顿饭,也是小事,多吃一点,就当是给我们面子。
这馆子虽小,但是饭菜都很有特色,有一种血糍粑,下火锅,爽口得很,我们先吃了一会儿,又开始喝酒。喝的是苞谷酒,中午喝的那种,喝得脾胃暖洋洋的。凯敏似乎有些放不开,好像在纠结什么。他见过世面,知道像我们这般热情,定然是对他有所求。不过我们对孙静的姨奶又有援手之恩,如此情感交织,让他难办得很。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看着食之无味的凯敏,杂毛小道终于没有再拿捏这个重感情的彝族小伙儿。碰完杯、喝完酒之后,将手搭在了凯敏的肩膀上,说,小哥,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手头真没多少钱,不过又急需那雪莲。本来也不好意思强求的,不过听王黎(我的化名)说了你妹妹的事情,正好我就懂这个,所以呢,我想明天随你进山看看去,若看好了,你把雪莲给我们,若没看好,这雪莲你再拿去市里头卖,你看好不好
听到了杂毛小道的话语,凯敏的眼睛一亮,说,此话当真
我正在挟着一块烫得酥软的血糍粑,说,本来刚才就准备跟你说的,不过这种事情,说得再多,也不如最后的效果让人相信。所以我和老林商量了一下,明天早上跟你们一起进山,去见你那冲邪的妹子。不过这件事情,你能够帮我们保密吗
凯敏如释重负,一口将桌子上面的酒干了,畅快地笑了起来,说,要得,要得。本来还愁这件事情,既然两位大哥讲得这么肯定,那小弟哪有不相信的道理 走,明天一起走,到时候不管成不成,雪莲都给你们了!
放下心头重负的凯敏终于轻松下来。他虽然一直在渝城的火锅店里打工,吃过的也不少,但是家乡风味的食物,他是最喜爱的,再加上摆了一天摊,肚中饥饿,于是拿起碗来,开始认真吃饭。我们见他眉头舒展,知道他是个性情中人,心结解开,也不住地劝酒,拉拢交情。
所谓朋友,不就是在日常交往的点点滴滴中,惺惺相惜,才会变得相交莫逆的吗
当然,劝酒的同时,我们还在招呼孙静和她姨奶。孙静她姨奶也是刚刚听说凯敏他妹的事情,在旁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我们听不懂,孙静帮我们翻译。她姨奶说要是她的布钱包没有丢,她就有办法给那妹子破邪呢。可惜,谁想到这城里面,三只手会有这么多。
我笑了,从兜里面掏出那个蓝色布包来,递到她面前,跟着凯敏叫姨奶,说刚才在路上抓到一个小偷,正好从他身上搜出这个东西来。我一想,这包包莫不是你的,给你看看,是不是
孙静她姨奶接过来,翻出里面的东西确认了一下,说是咧,这就是我的咧。下车的时候,被一个鬼崽(当地方言骂小孩子的话)碰了一下,结果就不见了。怎么到了你们的手里 听到孙静转述的话语,我们都笑了。说,姨奶,你是有福之人,所以不要着急,凡事慢慢来,总是会变得好的。
这话触及了孙静她姨奶的伤心事,一想起自家那个跑路的孙子,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潸然泪下。
吃完晚饭,我结了账,然后将喝得有些高的凯敏等人,送回旅社房间。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起来了,与凯敏他们碰了下头。因为出山一趟不容易,所以他有一些东西要买。我们也是,在山里面的衣物和补给、药物,都得准备充足,以便万一再次被盯上的时候,可以迅速跑路。这些东西很多,所以我们不得不再买一个山寨的背包。到了早上十点钟的时候,我们乘坐班车,离开了宁南县城,朝着东南面的山区行去。
我和杂毛小道坐在摇摇晃晃的班车后排,看着渐渐稀少的建筑,深呼了一口气。
这样的风景,或许,我们以后都难得再见了吧。
第二十八章 有用先拿着
凯敏家果然是有够偏僻的。山路弯弯曲曲,班车坐了四个钟头,到了乡里下车,然后有马车过来接人,坐了一个钟头,才到了孙静家。歇息了一个多小时,吃了点饭,开始进山。山路崎岖,冬天雾气又大,走于山间,如行云中,腾云驾雾一般,十分危险。
凯敏担心我们走不惯山路,不时回过头来照应我们,说还好走吧 我们摆摆手,说你只管走,在前面领路就是,不用担心我们的。
凯敏是个性格开朗的年轻人,说话也不羁,说,那可要不得,上次有个山外头的兄弟过来相亲,也是我带的路,走着走着,后面没有人声了。回过头去,哎哟,果然,人还真的不见了。于是我和另两个伙伴一起回去找,结果发现那人一脚踩空,跌到斜坡下面去了,喊都来不及喊,哈哈……
他这般吓唬我们,却见身后这两人脚步轻盈,健步如飞,并不比他这个在深山里长大的孩子差劲,于是没劲了,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杂毛小道是个闲不住的人,见凯敏不说话了,便问起他妹妹,是如何遭的邪煞 谈到正事,凯敏的话就多了起来。他告诉我们,他妹子十五岁,是个漫山遍野,到处溜达的野姑娘。他是上个星期回来的,他妹子非要去猎个野兔子、野鸡啥的山间野味,给他这常年在外的哥哥尝尝鲜。他那天正好是由长辈带着,去孙静家相亲,大人都没在,所以他妹子就和几个从小玩大的伙伴,进了山。
凯敏相亲回来的时候,并没见到他妹子,也不以为意。到了傍晚,那几个同去的小子慌慌张张逃回来,说遇到鬼了。回来的人中,没有他妹子。凯敏和他父亲都急了,这大冷天,丢落山里头一夜,说不定就冻死了。
于是找了几个叔叔,进山寻找,终于在山窝子里面,找到了他妹子。那个时候,他妹子已经昏迷不醒,检查了一下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口中呢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背回来以后,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总是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求山神爷爷饶命。
凯敏当夜就去找了那几个一同出去的野孩子问,都回答说碰到了鬼,红彤彤的眼睛,白森森的牙齿。大家被吓得魂飞魄散,急于跑路,结果忘记了果果——凯敏的妹子,大名叫张媚,小名叫果果。
寨子里面的老人讲,凯敏家的妹子是冲了邪煞,看她额头间的气色发黑,如果不驱散的话,说不定山神爷爷过几天,就来索命,带她回地下面去,做一个侍女呢!要想破呢,只有去求隔壁乡的那个朱半仙。不过朱半仙前年就搬到市里头去了,而且请他也贵,没个两三万的,人家哪里能够请得来 所以这才有了他拿着家里面最值钱的雪莲,出山换钱的举动。
凯敏说着话,杂毛小道跟在后面问,而我,则时不时地仰首望天,寻找虎皮猫大人肥硕的身影。到下午五点多,我们才翻过了群山,来到了凯敏家。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彝族寨子,坐落在一片小溪旁,每户之间隔得有些远,木房子,多是一层,三五间大小,房前屋后,都有自家的菜地。凯敏家在寨子的前头,我们沿着蜿蜒的土路走,一直行到他家门口,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半老头子,正蹲在门口抽旱烟,不断地咳嗽。当听到凯敏叫那个老头爹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只是一个中年男人。只是他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有些苍老。
凯敏家五间木房,左边有牛棚,右边是茅房。凯敏向他父亲介绍过我们后,他父亲对我们很热情。虽然他说的是当地方言,我们却也勉强听得懂。走进堂屋,偏左墙边有一个火塘,烧着旺旺的火,昏暗的角落草席上,趴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儿,正在烤火。她的身体瑟瑟发抖,见我们走进来,便用盖在身上的碎花被子捂住头,不敢露出脸来。
凯敏看向他父亲,担忧地问:「果果怎么样了 」
他父亲磕了磕旱烟杆里面的锅灰,叹息说,唉,还是和昨天一样,不吃不喝,也不说话,除了我和你娘,见谁都躲。你几个叔叔,还有你爷爷过来看她,都大喊大叫,吓得不行……
我和杂毛小道面面相觑,这种节奏,莫不是落花洞女的干活
说起来,落花洞女其实是一种很凄惨的角色,一般都会死掉,灵魂永远被山神所拘。不过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落花洞女,白露潭。那小娘们儿,此刻不知道落在了谁的手里。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另一场战争,在打响。我们也不知道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唯有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我有时候突然想,白露潭是不是也会偶尔后悔自己对我所做过的这一切呢
堂屋里除了凯敏的妹妹,还有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那是他母亲。
本来家里面还有一个爷爷的,不过自从他妹妹生病以来,为了防止老人冲邪,他三叔就把爷爷接过去住了。杂毛小道并没有立刻上去给凯敏小妹瞧病,而是拉着凯敏和他的父亲,跟他们商量。他说:「叔,这病,我们一定能瞧,邪煞,也一定能够驱走。不过时间有些长,我们得在你这里观察几天,负责到底,但是你们不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别人,你说行不 」
凯敏的父亲不明所以,凯敏倒是反应过来,说:「没得问题,你们要是能够治好我家小妹,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至于瞒住你们的本事,我也晓得,贵人嘛,总是要低调些的。」
凯敏的父亲这才反应过来,随着儿子的话语点头,说要得,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这才放了心。在这穷山沟沟里,通信不畅,村民一两个月又难得出山一回,蹲在这儿猫冬,我们的消息,就是传,也传不出多远的。那么,我们暂时是安全的,等到将我的阳毒排空了,到时候我们再离开这里,转行他处,也不用担忧太多了。
达成协议之后,我们走到火塘边,地上铺着草席子,凯敏的妹子果果埋着头,窝在里面发抖,不肯露出头来。杂毛小道凝眼一瞧,但见这里有黑气萦绕,一挥手,说,王黎,按住她。
我身上有伤病,唯有配合杂毛小道的行动。得了令,便过去将那碎花被子掀开。盖在头顶上面的被子一不见,这小女孩儿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像受伤的野兽,瘆人得很,然后挥手朝我抓过来。我哪能让一个小女孩给伤到,于是伸出手,将这女孩的一双手死死勒住。手勒住了,但是脚还在,女孩儿果果伸脚来踢我,踹到我的脚杆子上,生疼。
见到自家妹妹被我给捉着,凯敏的脸上顿时就有些着急,眼睛红了,看着我,不说话。这个彝家年轻人摸着发青的下颚,眉头一跳一跳的,不过他还是拦住了更加着急的父母,等待我们的下一步动作。杂毛小道也没有让他们等待多久,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之后,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一张「净身神咒符」,贴在她额头上面。那女孩儿浑身一挣扎,劲都泻出,身子一软,然后朝着我倒了下来。
我将她放倒在地上,然后小心地用碎花被子给盖好。
凯敏的母亲急忙冲上前来,扑到草席上,看着自家女儿。见她神情端详,呼吸均匀,就像睡过去一样,凯敏母亲想起女儿数日都没有睡过这般安宁的觉了,终于放下心来。
杂毛小道和我围着火塘坐了下来,屁股下面是用烂木头做的小板凳,杂毛小道此刻显得特别高人,跟凯敏一家交代,说你家女儿这病呢,确实是冲撞了山里面的神灵,被拘走了一魄,有些失常的举动,也是正常的。你们先用银杏叶和罗汉果给她泡饮两日,调养身子,等第三天子时,我们试试给她招魂,如果能够招得回来,大功告成,如果招不回来的话……
杂毛小道不说话,凯敏的父亲则急躁了,说,大师,要是招不回来,那可怎么办呢 杂毛小道有些犯难,说,那就要麻烦许多,我们可能要进山去,勘测谋断,将那个山神的老巢给找出来,灭了它,然后才能够将你们家果果给救回来。不过这事情麻烦就麻烦在,那东西飘忽不定,好打,但是不好找,所以我们也不能够打包票!
虽然杂毛小道并没有把话说得太圆满,但是凯敏的父亲仍旧十分激动,他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将杂毛小道的手紧紧握住,然后奋力地摇动,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随后,凯敏将我们带到隔壁的房间,那是他爷爷的屋子。他帮着收拾了一下,还拿来了一床全新的被褥,帮我们铺上。收拾了一番,我们又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他被他父亲叫了出去。过一会儿,他将那朵白色的雪莲,递到了我的面前,告诉我,他父亲说了,既然我们需要,就先拿着吧。
第二十九章 门外的飓风
因为确实急用,所以我并没有推托,而是直接收下了那雪莲。
山里面的彝民确实淳朴,即使是还没有见到女儿果果痊愈,也毫不犹豫地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直接交到了我的手里,一点也不怕我们翻脸走人。不过这也得益于我们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品质,确实也能够让人放心去信赖。世界是一面镜子,人都是相对的,你对别人好,别人就对你好,你若想被人无缘无故地关怀备至,那么基本上不是妄想,就是别人对你有所求。凡事都是这个原理,无出其外。
这就是因果,这就是报应。
拿到雪莲的我有点儿兴奋,因为虎皮猫大人开出的药方里面,就缺这味药做引子了。将这药按方子煎服,我便能够暂时摆脱阳毒的袭扰,将它压制住,一直到我们离开追兵的视野,安静地研究解法。对此,杂毛小道也深深感慨,说一定要帮小妹子恢复神智。多好的年华啊,要是死了,或者从此傻了,真的是太让人接受不了。
凯敏他爷爷住的这屋子,是他们家里面最大的房间,头顶上还盖着两片玻璃瓦,光线可以透进来。虽然床上有一些陈旧的气息,不过换了被褥之后,总算没有那么难闻了。房间里面的家具不多,几个陈旧的木箱子、一个老式的木桌、角落里还有一些农家的用具。我和杂毛小道收拾了一番,将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部都塞进了床底下。那下面也堆满了杂物,放进去,一点儿都不起眼。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凯敏过来了,叫我们吃饭。我和杂毛小道跟着凯敏来到堂屋。彝族民居里,火塘是必不可少的设施,边上立石三块成鼎状,锅支其上,称为「锅庄」。锅庄严禁人踩踏跨越,否则认为不吉。在锅庄上方,以篾索吊一长方形木架,上铺竹条,作烘烤野兽干肉或蒜头、花椒、辣子之用。我们围坐在火塘旁边,锅里面白汤滚滚,小孩拳头大的肉块,在汤水间起起伏伏。
凯敏跟我们介绍,说这是他们彝族很有名的「坨坨肉」,后寨王保子家前些日子杀猪,他母亲刚刚去割了点肉过来,尝尝看,香得很呢!
那架在火塘上面的锅子漆黑,上面香气四溢,我深深吸了一口,这肉味很鲜,比我们平日里在城市里吃的那种注水肉,香得多。那一锅汤里面,除了大坨大坨的猪肉之外,还有棕色和白色的蘑菇、松茸,黑色的木耳和青色的大葱段,看上去,颜色鲜艳诱人。在火塘旁边的板凳上面,还摆放着几碟菜,有酸菜、有荞粑、有锅巴,还有用大壶装的酒。
看到这些,我就知道,这一顿看似普通的晚餐,其实是凯敏他们家里所能够置办出来的,最丰盛而隆重的一餐了。
凯敏的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山里农家汉子,拿着一个蓝瓷碗,不时地端起来,冲着我们喊一声喝酒,说完之后,也不管我们喝不喝,仰头就喝大半口,结果还没有吃多少菜,人就有些晕了。凯敏的母亲则找来一个大碗,给陷入沉睡的女儿装了不少菜,然后担忧地问我们,说那个汤已经熬上了,果果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杂毛小道含笑说,她太累了,明天吧,醒过来之后,脾气应该会好一点,不会像今天这样,富有攻击性了。
凯敏的母亲点头,表示知道。然后过了一阵子,又不放心了,小心翼翼地又问。如此五六遍,到了我们吃好,她才麻利地收拾东西。「汉人贵茶,彝人贵酒」。凯敏的父亲酒量并不算高,但是却觉得客人没有喝好酒,是因为他陪不够。没多久,这个老实的汉子就自个儿醉倒了,我们七手八脚,将他扶上床歇息。
因为没有电,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我们吃完饭,继续在火塘边聊天。到了差不多九点多钟的时候,凯敏的两个叔叔过来了。凯敏帮我们介绍,说是两个朋友,在渝城那边上班的时候认识的,正好我俩过来这边办事,就请上家门口来做客。
他两个叔叔也是很好客的山里人,不过赶在这当口上门来做客,实在是有些不妥。他们问起卖雪莲、找先生的事情,凯敏答说在办了,含糊地说了两句,便不再说。他两个叔叔见有外人在,也不多说,坐下来陪我们喝了两杯酒之后,告辞离开。
凯敏苦着脸,说,两位大哥,旁人倒还好说,我这两位叔叔,都是至亲的人,我如何瞒得了他们
杂毛小道摆手,说,也罢,明天你只管对他们讲便是,不过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酒足饭饱,我们返回房间,一躺下就睁不开眼,疲倦得厉害。不过第二天我们还是早早地起来了。我找凯敏的母亲借了一个药罐子,然后在火塘上面,严格地按照虎皮猫大人的方子,开始熬制驱除阳毒的汤药。这药一煎就是一上午,连我们的中餐,都是用火烤糍粑,裹了点霉豆腐吃的。
虎皮猫大人已经在昨天夜里就跟了过来,被我们塞在房间里,不过他时刻都对我进行指导。我要看火候,由杂毛小道传信,一来一回,一来一回,腿都跑得酸痛,我也是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到下午两点,终于煎好了。汤药从罐子里倒出来,是一小碗金子一般黄色的药汁。
我闻了闻,苦。闭上眼,一口将这碗药汁喝入腹中,感觉到那药汁从喉口滑落胃袋,立刻有一股暖流升腾起来,这热流不同于酒的那种火辣,也不同于茶那般的甘洌,反倒是像嚼了柠檬和薄荷,暖中又有一股冷飕飕的凉意,蔓延到我全身各处穴窍中去,那些活跃在我身体里面的阳毒,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摇摇欲坠。好多并不是很深刻的,直接就被弄得泯灭,不见踪影。那药汁喝完之后,我连着打了几个冷战,浑身抖动,仿佛一直缠绵在我身体和穴窍里面的阳毒,都已经全部解除了一般。
其实不然,这东西就像是那被盖在了大雪之下的嫩芽,待到春花烂漫的季节,它又会蓬勃生长起来,一丛一丛,一簇一簇,让人应接不暇。不过在此时此刻,我却不用再为这玩意儿担心。伸了伸懒腰,感觉精神焕发,恨不能出去跑个几圈。
凯敏第二天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两个叔叔,并嘱咐不要外传。他的叔叔们都表示不会,不过还是有些担忧,说这两个家伙好像不是很靠谱。不过额头被杂毛小道贴了净身神咒符,又喝了银杏叶和罗汉果煎服的汤水,果果终于开始安详起来,脸上的黑气也消了一大半,没有那么有攻击性了,只是在自个儿哼着一些旋律。这些旋律很优美,我问了一下凯敏,他告诉我,这是他们这儿的一些山歌小调。果果在他们寨子里,唱歌最好听了。
说这些的时候,凯敏是流下了眼泪的。他跟自己妹妹的感情很深,如今妹妹变成了这番模样,怎么叫他不伤心呢
不过,好在还是有希望的。
那几天我们一直都很警戒,不敢离开这房子半步。其一,是因为要低调一些,尽量少暴露在村民的视野之内,能少一些麻烦,就少一些麻烦;其二,我们一直在等,防止那个摄了果果魂魄的所谓山神,因为被杂毛小道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而直接找上门来。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虽然我们一直都在期冀,但是那个所谓的山神最终还是没有露面,胆小得厉害。
第三天晚上十一点,子时终于来临了,我们把凯敏的妹妹果果放在火塘旁边的草席上,然后准备了一应招魂的物件,静待时辰,等着给这个女孩子招魂。
招魂的具体步骤,前文已说很多,此处不再详述。杂毛小道的法子跟雪瑞、欧阳指间老爷子的那种差不多,都要洒米,然后唱茅山秘传的引魂歌。呜啦啦、呜啦啦,这个家伙的舌头灵活至极,念起经文来,像唱歌,语速快,吐字清晰,十分好玩。
堂屋里除了我、杂毛小道和张果果三个人外,其余的人都被赶回了屋子里,不得观看。我有些无聊,用木棍拨着火塘里面的柴火,静待着杂毛小道能够招魂成功,也免得凯敏的家人一直担心。然而从十一点半起杂毛小道一直念经文,过了十二点,都没有动静。又过了十分,杂毛小道一屁股坐下,声音若有若无,不知道念着什么。突然,那紧闭起来的大门处,传来了哐啷一阵响动。接着,一股山风将大门给吹开了,门开时,吱呀一声响,好不瘆人。
我猛然惊醒,抬头一看,但见一道黑影,携着飓风,朝着这堂屋吹来。
第三十章 堂屋恶斗,身份曝光
这一阵飓风从门外吹过来,将火塘里面的灰烬全数刮起,漫天飞扬,也迷糊了我们的视线。我只见到一道黑影子,从外到内,似离弦的箭,倏然射了进来,朝着躺在草席上面的张果果抓去。
杂毛小道双腿盘坐,闭目念经,不悲不喜,不为所动,似乎隔绝于世一般。我前两日便已经镇压住了心中的阳毒,这两天的精神也有所好转,正打算找一物,来祭我手中这把鬼剑。见这黑影来袭,怕那烟灰迷花了眼睛,当下就闭上双目,抓起放在膝前的鬼剑,凭着印象,一剑斩去。
刷——
这鬼剑有朵朵寄身,我一剑斩去,立刻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撕裂声,响亮得紧。
那一阵妖风吹过后,我睁开眼睛,看到那道扑向凯敏小妹的黑影,被我一剑逼退,跃上了房屋的主梁。杂毛小道依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醒过来。我放目看去,房梁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像狐狸,又像是猴子。仅仅是在一瞬间,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摇身一晃,竟然变成了人形,不高,也就一米四几,华服美履,面如冠玉,含笑腼腆,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浊世佳公子。
看到这一切,我猜想自己应该是中了幻觉,又或者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使劲儿咬了一口舌尖,疼得眼前发黑。刚刚回过神来,便见到那东西从房梁上凌空扑下,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扇子,前端寒光乍现,朝着我一把挥来。
我凛然不惧,挥剑便挡。
一剑一扇相交,顿时间有火星闪动,铿的一声响。我感觉右手上面的鬼剑,像是被拆迁的那种八磅锤敲中一般,整只手酸软无力,脚步也往后滑。不过我难受,那家伙更加难受,往后腾飞,刚才那美少年的形象变得缥缈起来,根本就不真实了,仿佛有无数的重影在相叠,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得厉害。
我站稳脚步,感觉到面前这东西,应该是一灵体,而且是一个极端的灵体,凝固的身形比神识还要强大的家伙。一般这样的家伙,要么是妖,要么就是依托到了阴煞地脉的幸运儿。而这种幸运儿,其实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山神。
不过山神和山神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比如说那中华传说起源的昆仑山、世界屋脊的喜马拉雅山、东祭告天的皇权泰山,这些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乃朝中重臣;次一级的五岳、四大佛山、海内名山,这些都是封疆大吏级别;而至于我们身处的这地界,默默无名,不过就是县官甚至一小村长的级别。虽然都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但是我们却也未必怕了它,弱了自己的名头。
我瞧得仔细,心中安定,气沉于胸,也不管杂毛小道如何招魂还魄,抽身便朝着那邪物冲去。
那山神已经知道了它面前的,并非常人。不过它坐落于这莽莽山林,本来也是个蛮横惯了的角色,哪里会怕我 当下凶性大发,双手擂胸,嗷嗷直叫,这声音并不雄厚,而是像猴子一样,吱吱声,刺耳得很。我前冲的脚步稍乱,剑尖就有些偏移。那山神却是浑身一震,身形见风长了一大半,瞬间变做两米多高,一脚就朝我身上踏来,气势凶猛非常。
我冷冷一笑,些许幻术,还能诓骗得了我 我脚趾微拱,脚尖抓地,这算是稳住了身形,然后右手的鬼剑一动,依照着杂毛小道教我入门级茅山降鬼剑法,抖出了一大蓬的剑花,朝着面前这巨汉的胸口刺去。
这一剑,刺中了山神幻化出来的巨汉胸口。
一剑刺入,我感觉到了如同实质的触感。正待再进一分,便感觉到鬼剑被一双手给紧紧抓住,这厮竟然不管不顾,先是止住了我的剑势,然后右手陡然一长,朝我的头颅抓来。我手中的剑被它紧紧抓住,动弹不得,抽剑是来不及了,唯有将恶魔巫手点燃,暗自运起了《正统巫藏—携自然论述巫蛊上经》中的行气之法,用左手向它一掌击去。
这山神化身的巨汉之手,单手能够抓起一个篮球,我的手与它比较,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娇弱得很。然而两相对较,它的手如同雪人堆积,而我的则是红彤彤一块热烙铁,它再次发出一声巨大的惨叫声,顿时就发起狂来,而那手,则化作黑雾消散。
我略感吃惊,想不到我的这门法子,对付这种山神,竟然如此有效,让人有些不敢置信啊
镇压山峦,难不成就是镇压这山神野鬼吗
一阵癫狂过后,那山神开始悔转过来,想溜,回身便跑。然而它来得轻松,去,却哪里能够这么容易 刚一转身,才发现抓住我鬼剑的那一只手,根本就抽脱不得。我冷笑,这老槐木天生性阴,比不得桃木光明辟邪,比不得枣木刚正坚硬,为何杂毛小道独独选了它,来给我做了一把木剑,并且谓之曰「鬼」呢
所谓鬼,诡也。这妖身槐木纳阴聚邪,藏污纳垢,却能够不断净化,此为先天材料之功,而杂毛小道又在上面篆刻得有「荐拔往生神咒」,所谓「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幽魂超度,皆得飞仙」,是一等一的转魂利器,只不过初成型,功效未显而已。一旦鬼剑正中的法阵运转,上面便会有巨大的吸力传来,什么灵体妖体,皆受吸引,不由自主地靠上去。
这一来,吓得那山神惊惶莫定。不过到底是占了一片山头的人物,片刻之后,它开始如同李腾飞的那除魔飞剑一般,高频率地抖动起身子来。鬼剑毕竟初成,威力不显。很快,山神便脱离了鬼剑的吸引,顾不得屋里的张果果,朝着门外奔逃而去。
没走两步,一个梳着骄傲马尾辫的明媚少女出现在它面前,对它当胸就是一掌。
从我这个角度来看,那个山神似乎有些崩溃了,在它的意识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么多强人,竟然连跟小妖交手的胆气都没有,往回一缩,朝着地下钻去。小妖见这货这么耍赖,气得半死,于是招呼也不打一声,跟着它,也钻进了地底。
我到底是尚未痊愈,见到那家伙已走,浑身发麻,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回头来看,只见杂毛小道也正在收功,双掌提于胸前,一道白色的气,从他的鼻间喷出来,箭一般,嗖的一声响。
我抓来布套,将鬼剑藏纳好,摇摇晃晃走到他身前,问怎么样,回来了吗
杂毛小道的眼睛晶晶亮,然而里面却是一片黯淡的恨意,见我问起,摇头说:没有。那个狗东西狡猾得很。你这边跟它的分身斗个不停,它那意识中,却还能够分出两面,与我拼斗,原本引路的那一魄也被它紧紧收拢住,带回了藏身处。此番打草惊蛇,若想再找寻到这小妹的魂魄,只怕只有找到它的洞府老巢,直接将其结果了才行。
我叹气说,这回可真的是麻烦,就看小妖的本事了,也不知道她能否追踪得到。
我俩在这里说着话,侧门那里传来了凯敏的声音,只听他说,王大哥、林大哥,你们搞好了没有,我们能出来了吗 我赶忙将鬼剑掩饰好,说,好,你们出来吧。这话说完,侧门便被急忙推开,凯敏和他父母跑到堂屋来,看着这房间里凌乱的一切,看着灰蒙蒙的地上还有我俩,急忙问情况怎么样了
我没有说话,杂毛小道也默然不语,凯敏的母亲将地上的棉被掀开,只见女儿闭目而眠,正睡得香甜呢,心中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犹豫地问道:「是……好了吗 」
杂毛小道点了点头,又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生命是没有什么危险了,不过可能会糊涂,记不清楚事情,甚至不一定认识你们。」凯敏的父母皆惊讶,而凯敏则凝神问我们,说刚才房间里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笑了笑,说你也知道的,刚才就是拘走你妹魂魄的那位过来了,我们拼斗了一场,他跑了。
看着屋子里这狼藉的一片,他们纷纷惊叹,又惊恐,不知道如何是好。杂毛小道手一挥,对着凯敏母亲说你们不用太过焦虑,我们这几天还不会走,必定要将那厮的贼巢找到,将你女儿治好,放心。凯敏你去弄两盆热水,给你王哥和我洗一洗,这一身灰,脏死了。
凯敏的父母连忙招呼,说我们去,我们去。
我和杂毛小道便没有再说,返回房间,任由他们收拾堂屋。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凯敏走了进来,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们的床前,有些激动,说两位,你们……莫非就是陆左和萧克明
杂毛小道倒没有什么反应,我却是眉头一竖,眼睛里迸射出了光芒来,低声厉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
第三十一章 选择信任,凉山故闻
凯敏被我这冰冷的态度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还是倔强地说道:「我们认识的,对不对 我们还坐过同一班车,对不对 」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知道我和杂毛小道已经暴露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是当下我也并不惊慌,只是眯着眼睛,瞧着双拳紧握的凯敏,然后慢条斯理地重复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杂毛小道没有说话,而是往旁边站开了些,隐隐封住了通往门口的路。
凯敏见到了我们的反应,更加确定了心里面的想法。
他摆摆手,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们就是那天和我一起坐车,然后中途下车的那两位大哥,也是他们嘴里面的通缉犯。他们说你们犯了很严重的罪,还说你们一个人的消息,就能够值二十万!我知道很多……不过,我今天过来,只想告诉你们,我觉得你们是好人,是正直而善良的好人,你们肯定是被冤枉了,我……」
他感觉自己表达得有些语无伦次,来回说了半天,最后咬着牙,告诉我们:「我不会出卖你们的,即使你们治不好我妹妹,你们也可以在我家住着,一直住着。我相信,你们是好人,好人就应该有好报,你们赢得了我们彝家人的尊重。放心!」
一口气说完这些,他长长舒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了,像心里面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脸上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听到面前这个彝家年轻人发自肺腑的独白,我和杂毛小道都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他真的要举报我们,自然不会跑过来,跟我们表白这一切,他完全可以在我们救了他妹妹之后,偷偷摸摸地出山,然后找到相关部门,提供我们的线索,卖了我们。
杂毛小道走上前来,拍了拍凯敏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和气地问道:「凯敏,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好人呢 你可想好了,我们俩,可都是上了通缉名单的人呢……」我看到凯敏战战兢兢地坐下来,也不由得笑,说,是啊,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会对我们说实话呢 见我们两个都和颜悦色,气氛和谐了许多,凯敏咽着口水说道:「两位大哥,我可以讲一个故事吗 」
我们点头,凯敏开始说起来:他刚开始去外面打工的时候,只有十八岁。他到过很多地方,锦官城、渝城还有黔阳。记忆最深的是在二十岁生日的那天,他当时在锦官城的一家电子厂里上班,住的是宿舍,进去还没有两个星期,突然室友说他的钱被人偷了,然后非赖是他。丢的是四百块钱,正好他刚刚取了四百块钱,准备给他妹果果买一双好一点儿的登山鞋,然后给自己买一个十块钱的蛋糕,庆祝生日。后来他进了派出所,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人家都准备立案了,那个室友才发现,钱在他洗过的裤子兜里。
他二十岁的生日,是在派出所度过的。
凯敏说完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面亮晶晶的。他动情地说道:「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两位大哥都可以掏光自己用来买药的钱,去帮助她。这样的人,我相信,你们肯定是被冤枉了的。我以前被人冤枉的时候,总想着有人能够信任我,可是没有。但是现在,你们被冤枉了,我选择做那个能够信任你们的人。可以做这样的人,也是一种福气!」
凯敏说得诚恳,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都被打动了。连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陌生人,都愿意选择相信我,而那些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朋友,有的却选择离我而去。人性的光辉,照耀到了普通人身上,却忘记照耀在那些努力往上爬的人心中。
那天晚上的交心,让我们彻底放松了对凯敏的警戒。其实很多时候,人看人,就是那一点之间,透了,就成了朋友;不透,隔了一层毛玻璃,大家永远都只有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怕被人从后背捅刀子。
当然,当天晚上对堂屋的整理,我们也没有参与。高手嘛,这种小事自然是不用亲手去做的。好吧,其实就是因为一番大战,我和杂毛小道都太累了,于是就偷了懒,早早地歇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起床锻炼身体,凯敏母亲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问,小王,我家果果的病,真的就不能治了吗 我回头,问她果果有没有好一点儿 她点头,说:「不吵不闹了,叫吃饭,也乖乖地吃,只不过……」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倏然就落下来,说:「以前看到我家果果,像个野猴子一样漫山遍野跑,心烦得厉害。现在看她像个小猫一样窝在床上,特别不得劲,想着她这个小姑娘马上就要成人了,嫁人了,还要遭这难,就难受得不行……」
我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凯敏的母亲四十多岁,却是一头花白的头发,人也沧桑,脸上好多皱纹,心中就也跟着难过。连忙安慰她,说,大姐(王黎外表三十来岁),放心,我和林森一定会负责到底的,一定会治好她!
凯敏的母亲从兜里面,哆哆嗦嗦掏出一个布包来,里面方方正正,似乎有厚厚一沓钱,她说,我是山里人,妇道人家,也不晓得说话,你收下这个,我们的心才安啊。
我瞧这厚度,想来应该是近一万。这个数目,对于处于深山的这么一个彝族家庭,应该是全家的积蓄了。连忙推脱,说:「要不得,你们这事情,报酬已经提前给我们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至于这钱,你还是留着吧,给你家儿子娶媳妇,那个叫做孙静的姑娘,是个不错的妹儿,可不要委屈了人家。」
推脱半天,凯敏母亲这才收起了那包钱,然而神情依旧有些郁郁。
昨天夜里,她多少也知道了些古怪,这才对我小心翼翼。我笑了,展露出了阳光腼腆的笑容,说,大姐,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弄点好吃的早餐来,我练了一早上身体,都觉得肚子饿了。她听到我这般说,终于笑了,高声说,哎,好啊,今天给你们做锅贴乳饼吃,保准你吃完,力气足足的。
我又练了一趟拳,感觉浑身热汗蒸腾,白雾凝于头顶而不散,仿佛人都高了一截,这才收了功。杂毛小道懒洋洋地起来洗漱,然后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告诉我,小妖回来了。小丫头昨天追了那个家伙大半晚上,结果因为地形不熟,跟丢了。这一趟,说不定我们要栽了……
听他这般说,我的心脏不由得猛地跳了一下,想到那个瘦小的女孩子,就要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一生,惋惜不已。
到了差不多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完全不知情的凯敏母亲过来叫我们吃饭。那锅贴乳饼是彝族名菜,做法我也不知晓,有点像鸡肉饼,有火腿、黄瓜皮丝,色泽黄亮,鲜香软嫩,看着就很有胃口,火塘里还有土豆,烘得熟透,翻出来,剥开皮,很香甜。我们还没怎么开始吃,结果外面传来了人声,凯敏跑出去,不一会,引进来两个人,却正是孙静,还有她姨奶。
这让我们有些惊讶,要知道,我们进山来的时候,血精气猛的年轻人都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瞧孙静她姨奶,这面不红气不喘的,倒是像个没事人。
凯敏父母是见过孙静的,见到自家未来的儿媳妇上门,都纷纷迎上去,寒暄招呼,然后邀请她们坐下来一起吃饭。
孙静和她姨奶倒也不推辞,坐下来,用过饭之后,她姨奶居然开始说话了,问我们有没有给果果这小妹儿招魂 她这一说话,我们居然都能够听懂,便有些愣住了。这老婆婆笑,说,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脑壳一下清醒、一下糊涂,今天早上记起来,静儿对象家出了事情,所以就上山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
孙静给我们介绍,说她姨奶不是彝族的,是苗族的,祖上沿袭下来一些东西,所以懂一些。以前这里最出名的凉山蛊王宋花星,就是她姨奶的爹爹。
孙静她姨奶听到自家孩儿这般夸赞,有些不好意思了,叹息说,不要提我父亲了。他英雄一世,却没承想败在了那个从南边过来的疯女人手里,至死都在遗憾。老婆子我得蒙祖荫,学会些手段,就过来助助阵,也算是捧个人场。果果那个妹儿,到底怎么样了
我叹息,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致讲来。凯敏他们一家人也是第一次听到昨天的惊心动魄,都不由得呆了。我说完,然后说现在最麻烦的事情就是,不知道那个家伙的贼巢在哪里。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变得简单很多。
孙静她姨奶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蓝布包,将束口的绳子解开,摸出里面那颗黑珠子来,说,我们一起,去试试看吧
第三十二章 天黑请睁眼
我们惊讶,问这颗黑不溜秋的圆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孙静她姨奶咧开嘴,露出了仅有的几颗牙齿,说:「我要讲是妖怪的内丹,你们信不信 」她这般说,我们倒是来了兴致,围上来瞧。只见这是一颗根本没有多少光泽的珠子,我用手按了一下,软软的,有弹性,有点像橡皮,又或者是蛋白胶堆积而成的假珠子。
杂毛小道瞄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婆婆,你这个珠子,应该是里面蕴含着一种对气息的接收探测功能,一遇到,就能够激发出光芒来吧 」
孙静她姨奶有些惊讶地看了杂毛小道一眼,说,不错,你的眼光倒也是犀利,这「阿尼玛卿珠」,是一头大妖的内丹,辗转流落到了我爹爹的手上。当年他就是靠着这东西,成就了大名声。他死了之后,我才知道,这颗珠子可以让我们知道自己身边到底有多少古怪的东西。我跟你们一起进山,说不定那个山神,就被这珠子给找寻到了呢!
我看着面前这个全身干净整洁的老婆婆,一点都无法将她和前天那个在人家饭馆门口捞泔水的可怜老人联系到一起,也无法把她跟后来在派出所、在旅馆时所见到的乡下老妇的形象联系。此刻有着自信的她,脸上洋溢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让人心中不由得温暖。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那么这个就难办了,要是进了山,去找寻山神的踪迹时,万一有什么变故,只怕我们到时候,肯定是头疼得厉害,照顾不周全。
见我们犹豫,孙静她姨奶拉着自家侄孙女,说:「你们不要担心我,这珠子只有我会用,给你们也用不了。而且我今天配了药来的,应该不会再犯糊涂,即使真有什么事情,静儿也会照顾好我的。」
我拉着杂毛小道走到一边,小声商量了一会儿。
既然小妖这边把人跟丢了,那么我们确实也没有太多好办法找出那个掠走果果魂魄的家伙,要不然,就冒一次险,同意这个曾经蛊苗的后人吧 其实我很想问一句孙静她姨奶,她们这凉山苗蛊一脉的,习的是哪门子蛊术 我可是清水江流、敦寨苗蛊的嫡系传人啊!
只可惜我没有勇气说出口。秘密说得太多了,就不是秘密了。有些东西,还是保留在一个小范围之内,让大家谨守住自己的界限,才行。
我们吃完了饭,差不多已经是十二点半。回房准备了一下,到了下午一点钟,我、杂毛小道、凯敏、孙静和她姨奶一同出门,从寨子边缘沿着小径,朝着更深的山里找去。
说到寻找山神,杂毛小道其实还是有法子的。什么法子呢 观风水!
所谓风水,便是这山川走势。大河流淌,每一种恢宏走向的形成,都有着自然界的道理,而每一种阴脉地煞的形成,也都有其中的缘故。我们在被捕之前,曾经游历酆都鬼城,便是凭借着山势气运以及小妖朵朵那种敏感的同类呼应,了解那些巨鬼藏身的大概位置。
杂毛小道掏出了红铜罗盘。
当然,这些都得出了寨子,才会使出来。这小小的彝族村寨十分和睦,我们往外面走的时候,不停有人跟凯敏打招呼,不过人们观察的重点,并不是我们,而是留在了那个红脸蛋儿女孩孙静身上。纷纷问凯敏,什么时候喝喜酒 凯敏有些害羞,说快咧,快咧,到时候一定会叫上你的。每次说到这儿的时候,那个问的人就开心地大声说道:「好!到时候,不醉不归!」
彝族人嗜酒如命,无酒不成宴,由此可见一斑。
出了村寨,又绕过了一大片果林子,我们沿着小路,来到了寨子后面的山。这日正好是阴天,天气寒冷,行走在这人畜走出来的山道上,我总担心孙静她姨奶身体扛不住。然而每次回头,都看到这老太太脚步轻盈,如同踩在弹簧上,这才放下心来,与杂毛小道研究方向。
一出寨子,就往西走,因为小妖昨天追踪那个家伙,走的是西面。
虽然那个家伙到了后来,开始跟小妖绕弯,不过它一开始下意识逃离的方向,还是暴露了它的行踪。我们面对的,应该是一个相对年轻、没有经验的家伙。老奸巨猾的,是不会直接打上门来的,要么放弃,要么容后再说。
有人说真正成熟的思想,要懂得放弃,学会妥协。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当然,迷惑了心智的另说。
其实这所谓的山神,便是各种鬼怪精灵,皆依附于山的阴脉地煞中。天长日久,最终,各种鬼怪精灵的名称及差异分界,便消失了,或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互相融合了。而每一地区的主要山峰,便有了人格化了的山神居住。《礼记·祭法》有云:「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说的,就是这种现象。
修为越高的山神,越能够超脱物外,体会自然之道,成就人们真正敬仰的神位。而修为浅薄的,则率性而为,不识物,不明理,称不得神,仅仅是一鬼怪精灵而已。这类东西,湘西十分多。
翻过两道山脊,我们站在半山腰上,看对面的山势,孙静她姨奶和杂毛小道同时惊呼:「此处有恙!」
我抬头望去,对面山峦,山峰处高耸,低谷处深伏,密林深茂,风吹不摇,有泉水溪流环绕而过,如一条银亮的玉带,端的是风水宝地,旺财兴族之所在。
凯敏见我们皆瞧过去,摇着头,说,这里可是我们寨的坟山,以前老寨神婆选的地界。
我以前说过,偏僻边远之地,教化不够,所以神婆便担任起了很多职能来,不过随着时代进步,神婆一职,也就慢慢消失了。看得出来,凯敏他们这儿以前的神婆,是个有真材实料的角色,所选的坟址,足够庇护他们这个小小的寨子,风调雨顺,生活安康。
我们花了二十分钟,走到了对面坟山的低洼处,在溪流往上的几个小山坡,交错隔有好多墓碑,安葬着这个村寨无数的先人。因为是同寨同族的缘故,这里的坟冢经常得到照料,并不荒凉,即使是被冬天的荒草围着,坟冢也是干净整洁,一片肃穆。
越过这片坟冢,杂毛小道手上的红铜罗盘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但是孙静她姨奶鸟爪一般右手上面的黑色珠子,却没有多少动静。两人对视一眼,杂毛小道告诉我们,那个东西昨天来过这里,留下了痕迹。接着他低声跟我说道:「小妖就是在这里跟丢的……」
凯敏并不急着跟我们一起走,而是来到了一座坟前,跪地、磕头、然后三拜。这座坟里躺着的,是他奶奶。同样的动作,他还拜了四处,然后回头告诉我们,路过先人安眠之地不拜,以后就得不到先人的庇护了。
接下来,开始由孙静她姨奶给我们领路。这个老太太完全就像一只灵巧的狸猫,在前面行走,快得让我们都难以跟上。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要知道,这个老人在前两天,跟往日的农家老太太,并无任何区别。难道这一清醒,就变成了不世高手了
我们有些疑惑。不过她手中的那颗黑珠子,倒是发出了淡淡的光芒来,像颗黑珍珠。
我们一路跟随,越过了坟地,爬过了两道山梁,上坡,又下坡,最后停留在了一道遍布着青竹的小沟子旁。之所以不走,是因为孙静她姨奶手上的那颗珠子,已经如同白炽灯一样,散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很难想象,这样一颗珠子,会发出这样的光芒,仿佛能将孙静她姨奶大半只手都给笼罩住。在她的脚下,是一块肥沃的黑土地,上面有枯黄的杂草和淡淡的晨露。
凯敏和孙静都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了。在普通人的思维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哪里会相信这样一颗黑不溜秋的小珠子,能够像灯泡一样,散发出这样的光芒来
即使这玩意儿,发出的是古怪的黑光。
凯敏她姨奶扭过头来,咧开一口没几颗牙齿的嘴,笑了,说:「如果这珠子没有错的话,从这里往下,应该就能够到达阴脉地煞了吧 」我听到,用脚踩了踩地面,只觉地面夯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空洞。杂毛小道望了一下天,阴沉沉的,说:「等吧,到了天黑,它才会放开心神,我们才能有手段整治它。」
我们商量了一番,随后杂毛小道开始依托地形,在四周布阵,而其他人则在旁边耐心等待。既然已经找到地方,我和杂毛小道想了想,便劝旁人离去。毕竟有这些普通人在,我们一是施展不开,二是照顾不来。他们本来不愿,但是我们坚持,也没办法,便转头离去。到了下午,凯敏还送饭过来,我们得知孙静和她姨奶还没有离开。
送走凯敏,过了一会儿,天终于黑了下来。
杂毛小道嘿嘿一笑,说,好吧,来,我们把这尊山神的底裤,扒光吧!
第三十三章 恐怖山神,生死节奏
山里面已经连续几日都是阴天,天上乌云沉沉,但所幸没有落下雨来。时间推移到下午五六点,天已经麻麻黑了,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看着泥地上有蚂蚁在搬家,形成了一束细小的黑线。杂毛小道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在此之前,他已经布置好了三才锁魂阵。
所谓三才锁魂阵,听上去很美,其实就是拘束灵物使其不得四处流窜的一种法门。通常使用经过挑选祈祷的碎石和草梗,通过推演计算,是将灵物各种逃路封堵的小伎俩。因为取材方便,很多行内人都会用,不过效果有多大,就看各人的功底和推算能力了。
小妖已经出来了,她围着我们转圈圈,手上拿着一根白色绳子,不停地打着乱草,像个多动症儿童。她其实能够潜入地下,但是没有到晚上,那道阴脉地煞没有从里开启,没有痕迹,即使往下钻个几百米,也未必能够找到门道。
而且潜入地下,与飞升天上的禁制一样,都会有一个透明天花板,也就是所谓的阻力。强行突破的话,上则遭九天神雷,下则遭地煞阴火,反倒会让自己神魂受伤。
小妖也是个唠叨命。一边抽打旁边的茅草,一边告诉我们此地的山神的厉害(其实并不能够叫它山神,观其行为,不过就是一个窃据其位的精怪而已)。昨天剧斗之时,它还能一心二用,一边用神识牵制老萧,一边操纵傀儡与我恶斗,而今天在它的地盘上,至少比昨日我们见到的,要厉害好几倍。
「大家伙儿千万不可粗心大意,天时地利皆不对,小心阴沟里翻船啊 」
这般老成稳重的话语,从这小狐媚子的口中说出来,让人感觉反差格外强烈。
我仰首远望,远处有一道肥硕的身影,在天边游弋,便哈哈大笑说,不怕,我们别的不说,单是这人和,便是这个孤守山中的家伙不能够比拟的。
杂毛小道布完阵后,并不说话,盘膝而坐,横剑于双腿之上,双手结印,默默不语。
看得出来,他的表情也是蛮凝重的,想来他也和小妖一般,对于在人家山头上动土一事,颇为忌惮。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中却充满了豪气,仿佛这种自信是随着功法,已经渗入到了我的血液之中一样。这没由来的自信,让我兴致勃勃,提起鬼剑,舞动了两趟,因为投入,汗出如浆,感觉筋骨通畅,一阵爽快。
当我收住剑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有几点星光,只能够辨清楚眼前身后,更远的地界,只是一片黑乎乎的模糊之色。我收敛身型,盘腿而坐。不知道过了多久,杂毛小道突然站了起来,他手中的雷击桃木剑往前一挥,有风雷声响起来。
风声浮动,猎猎作响,吹得我们的脸僵硬。
我站直起身来,将鬼剑横于身前,缓步退到场边去。杂毛小道则踏着罡步,雷罚舞弄得四处剑光浮动,高声作歌曰:「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流盼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得驻飞霞,腾身紫微,人间万事,令我先知……」此歌乃九星神咒,上应星辰,下通地理,是行走道门中人,与当地神魂沟通时的神诀,久久作歌,便能够勾动山神野鬼,前来见面。杂毛小道自小学习茅山符箓,常常念经诵诀,就跟戏剧和唱歌的艺术家一样,那是从小培养的基本功,融入灵魂中,天生练就一幅好嗓音。他这九星神咒,念的是茅山号子,音律欢快,朗朗上口。我这人因为变声期的时候损伤了嗓子,声音沙哑,唱歌鬼哭狼嚎一般,听他这般念起,便觉得如同美乐,好听得很。
此经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经文在山坳子里不断回荡,和着这山风与树影摇晃声音,沙沙声响。
然而几遍下来并无效果。我一开始紧绷着身子,过了一会儿,便放松起来。
闲来无事,我便默默听着,学习这哥们的发声方法。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温度骤冷,空气凝重,身上好像挂上一层冰凌,如行水中。一只手紧紧拉着我,我偏过头,看见小妖略有些害怕地朝我靠近,到了此刻,我才明白,为何两人会这般沉重。
不过我依然还是没有太多的害怕,将剑一横,凝神静气,然后环顾,尝试着用自己的感知,去体验这如泰山压顶的气势,是从何而来。当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时,发现那压力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逼迫而来,让人气都难以喘过来。
当杂毛小道念完第九遍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苍凉的、雄浑的、威严的、恐怖的声音,铺天盖地传达到了我的耳朵里来:「是谁,打扰了我的沉眠 」
所有的声音在那一瞬间,都消失了,天地之间,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荡着:「是是是谁谁谁……」
「打打打扰扰扰……」
「沉沉沉眠眠眠眠……」
只此一声,好像有无数的巨雷,在我的脑海里炸响,不知不觉,我感觉自己的唇上痒痒,一抹,竟然流下了鼻血来。
「咄!」
一声清喝随之响起,像一道利剑,劈破了雷音笼罩的天空。
杂毛小道一声轻喝,然后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剑脊。虽是桃木剑,然而一弹之下,有金属声,相伴的,还有隐隐的雷鸣。那声装波伊的声音缓缓落下,不过还是在群山中回荡,山呼海啸,让人心口发麻。我只觉得眼角余光处,出现了一个黑影,扭头瞧过去,见到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我们正前方八米处,黑夜里,一双铮亮的眼睛,像猫,死死地盯着我们。
这家伙跟昨天与我剧斗的那个美少年形状相似,不过这灵体凝结的浓度却是要高许多,在那里一站,渊渟岳峙,感觉就像一座山,压在那里。天太黑,我看不清它本来的面目,没待它再次出口相询,杂毛小道的雷罚就化作了一道直线,朝着左前方的鬼影斩去。
「砰!」
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响动爆发,在杂毛小道的雷罚前端,有一面白骨制成的折扇,挡住这一股气势。然后一道幽幽的蓝色火焰,在相交之处,如莲花一般浮现出来。
此骨扇采用人骨所制,上面的白磷传递到了杂毛小道的剑上,立刻将整把剑都给点燃。也就是在这火焰中,我看清楚了那个矮小的鬼影。那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一脸的老人斑,嘴角紧抿,眼睛通红,显露了很凶残的暴戾。灵体可塑形,不过在战斗的时候,为了保持最大的输出力,一般是不会留有余力,来保持美貌的。
所以这老头儿,应该就是我们要寻的山神本体。
我借着这点火光,错步冲去,剑走如龙,摇摆不定,朝着这老儿的脑袋削去。而杂毛小道的雷罚,电意流动,一阵蓝光闪耀,便将剑身之上的火焰湮灭,复刺过来。
那老儿,不愧是经年的老怪,并不惧我和杂毛小道的联手攻击,居然靠着一把骨扇,将我们两个皆荡了开去。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到这老儿身形摇晃,那灵体鬼影的形象开始不断重叠,转瞬之间,从那主体之上,幻化出四个灵体:一翩翩美少年,一身高两米五的巨汉,一娇俏小娘子,还有一浑身绒毛的毛猴子,各持兵器,朝我们击来。
杂毛小道不忧反喜,一剑在手,吞吐不定,便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巨汉身上招呼。我也不惧,持剑与那个使棍儿的猴子斗了两回合。胸口槐木牌一震,朵朵飞出,先是朝着前方打出一道蓝莹莹的光华,然后化身为线,钻入鬼剑之内。一剑在手,我仿佛是得了「独孤九剑」的令狐冲降身,在木剑牵引下,竟然能够以一敌二,生生架住了那美少年与毛猴子。剩下的那个娇美小娘子,自有小妖,来做这等辣手摧花的事情。火娃和肥虫子,则联袂朝着那老头儿的灵体飞去。
此处的山神爷爷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惊呆了。
它老人家本来还待以多欺少,没想到转瞬之间,竟然陷入了被围殴的境地。不过它化身的四位,却也是威猛之极,光我面前的这两个,尽管有朵朵牵引鬼剑,但是那剑身上传递过来的巨大力量,也将我的整条臂膀震得发麻。
我很少与朵朵配合作战,正打得畅快淋漓,突然脚下一滞,余光中,我发现自己脚下坚实的泥土,竟然变成了沼泽,使不上劲。
杂毛小道一剑逼退了那个威猛巨汉,大声厉喝道:「疾——」一声巨响,他花了一下午布置的三才锁魂阵终于启动了。以我们为中心,十米之外,一条火线瞬间点燃,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火舌并不烈,但是将周遭的气势隔绝,在这山坳子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擂台。
目光对视,擂台里面的生死对手,开始了舍生忘死的决斗。
第三十四章 剑下请留人
四周皆有火花冒起,火焰忽明忽暗,充满了律动,演化出种种说不出来的奥妙。我们脚下的泥泞已然消失,山神老儿面无表情,伸出双手,去抓袭来的两条虫子。肥虫子一冲至山神身前,骤然刹住车,金光大放,如一轮烈日,那些暗色金光转化的游丝,无意识地游动,山神平推一掌,刚刚能够抗衡肥虫子的冲势。火娃则浑身红艳,往日黑色的躯壳瞬间变了颜色,似乎准备把面前这一个黑影,给焚烧成灰烬。它其实有这个能力,因为它这心火,属性纯阳,并非只是引燃骨骼里面的磷,而且能够灼烧灵体,这也是朵朵一直不怎么待见火娃的原因。然而它厉害,那山神老儿却更加厉害,它根本就不跟这小哥俩儿拼斗,只是手掌虚张,遥遥顶住它们的冲劲,不让这两个小凶物,靠近自身。
那边在僵持,我这里却是热火朝天,那个一米四几的美少年,再加上一个还要矮小的毛猴子,正是我此刻的对手。跟这两个分身拼斗,我有些吃亏:它们正常站地,我却需要弓着身子。不过有鬼剑,我倒也不怯什么,剑法牵引间,我也能够学习很多用剑之道。攻击唯有三式:砍、割、刺,然而就是这三式,却演变出万般变化,舞动之中,水泼不进,不留半点破绽。而且鬼剑周旋之间,还有隐隐的吸转之力传来,对付灵体,天性克制。
我的两个对手,一个用扇,一个使棍,用扇子的美少年潇洒,时收时放,不断有扇花展露,看着美,然而十分阴毒;而那个毛猴子,和《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一样使棍,来势汹汹,不断卷起风声,在我耳边炸响,身子跃起,棍子从头劈下,携狂猛之威。我与这两位斗敌,虽然一时间还占有上风,然而手心发麻,脚步也是有些凌乱。
我和杂毛小道当初以为这荒郊野地中的附山野怪,不过是个小角色,手到擒来,此番一接触,方才知道,棘手得很。
既然已经谓之以神,那么必定有些手段。
不过敌方的手段越是强悍,越激起了我的好强之心。要知道,我自十一月末逃亡之旅以来,一直都是被人像撵狗一样,四处奔逃,而且为了自己的清白和以后能够沉冤得雪,我还不能够痛下杀手。只能跑,不能还手,这般束手束脚的战斗,我早就已经窝囊到了极致。人心中憋闷,自然是要找些事情来发泄的,而在我们面前的,则正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如此良敌,怎能让我不兴奋
见那毛猴子一根铁棒子再次捅来,当下我卖了个空子,抽身后撤,左手从怀里掏出久未开张的震镜,对着它当头就是一照。蓝光一闪,别说是这毛猴子,便是旁边挨着的持扇美少年,身形也不由得一滞。就是这一下,我心中狂喜,口中高诵真言,曰:「镖!」在这嗡嗡的回响声中,我一剑斩去,正中这毛猴子的头颅。
这毛猴子极矮,一斩之下,鬼剑发光,凶煞莫名,然而因为角度关系,并未削中此物的脖颈,而是贴着脑袋,削下一层头皮来。
这东西是灵体,乃山神分身,没想到被削开的头盖骨下,竟然也显露出了白森森的脑浆子,像开水一样直冒。毛猴儿大惊,顾不得与我作对,返身朝着本体跑去,而旁边的美少年则持扇,顶住了我的追击。
不过这美少年虽是扛住了我,却未提防旁边伸出的一只纤纤素手,一把抓住那个毛猴儿的头颅,那手指,已然伸进了脑壳里面去。这手的主人自然是小妖,正在与那娇美小娘子拼斗的她显得格外轻松,见到这边有便宜,立刻身形一闪,平移此处,将那毛猴儿的脑浆,给搅成了一团。
普通实物若被这一搅,早已小命皆无,但到底是灵体,除了口中继续发出让人耳朵发麻的惨叫之外,它竟然还能凶悍地回棍袭来,欲将小妖的头颅,当作熟透的西瓜。
小妖哪里能够栽在此处。只见她一伸手,便将那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棍棒抓住,接着俯身一吸,将那奶白色的脑浆子,悉数吸入了自己的鼻孔中。看到她这模样,我不由得想起了初见小妖时,这小狐媚子嚷嚷着要吃人肉的情景。
有的人平时看着无害,然而到了真正决定性命的时刻,却能表现出极端的狠戾来。
毛猴儿的白色脑浆被小妖朵朵吸入鼻中,那凌厉的棍棒顿时变得无比轻缓,没有了灵力支撑,如泡沫般,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威胁。毛猴儿也停止了挣扎,四肢伸展,片刻之后,便如同实质的身形开始接近虚无,一阵寒风刮过,如柳絮般飘飞,渐渐的,消失在空气中。
就在毛猴儿神魂被小妖生生吸食的那当口,伴着这凄厉叫声响起的,是一阵轰隆隆的落雷响声。这声响并不是杂毛小道在引雷,而是用劲力,激发了雷罚里面蕴积的雷意。
他的对手,是一个身高腿长的巨汉,比姚明哥还高一截,杂毛小道跟它比拼了一番,根本就没有什么优势,所以前期一直拖沓。然而杂毛小道哪里是一个甘于打酱油的人物,所以在小心应付过后,终于施展出了绝招。通过雷罚上面种种繁复的法阵,沟通雷意,一下子,就将场面变得无比浩大,直击对手裤裆。
是的,你没看错,我也没有写错,依照两者的身高对比,杂毛小道认为一剑刺中那里,十分合适。
然后,如我们所预料的一样,那个巨汉捂着下身跪倒在地。凝身灵体的优势,在于具备一般鬼魂所不具备的直观攻击力,然而因为观想的原因,使得他们也有着生命体一般的感受。这痛苦,让那个巨汉嘶嚎起来,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它条件反射一般跪倒在地,杂毛小道却是毫不含糊,露齿一笑,挥剑横斩。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雷罚上面的雷意,瞬间将对手所有的意识封住,杂毛小道脚前的地上发生剧烈的震动,然后这庞大的灵体,同那个毛猴儿一样,如丝丝柳絮,烟消云散。杂毛小道提着那巨汉双目圆瞪的头颅,像古代十步杀一人的侠士。
那头颅并没有死去,而是不断挣扎,想朝着山神老儿的地方,飞去。杂毛小道将手上的雷击桃木剑,缓慢地刺入这头颅的眉心处,像热餐刀切牛油,一剑捅入。
见到自己的两个分身被小妖和杂毛小道相继击杀,山神老儿朝天嘶吼一声,跟我缠斗的美少年和追着小妖的娇俏小娘子全部返身,朝着空中的两条小虫扑去。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那山神老儿居然也有这样的心思。我心念一动,肥虫子立刻明了,它能够感受到身后两物对自己的威胁,一闪身,撤退了。
火娃却是个直愣子,初出茅庐,根本就不惧,身上的红光越发的亮了,美少年的扇子刷的一声,拍到了火娃身上。这扇子非金非铁,黑雾浓重,火娃点燃不得,却像一颗小球,被拍得毫无影踪。那是真的没有影子,在周遭阵法的火焰下,我眯着眼睛瞧,愣是没有瞧见火娃被拍进了哪坨泥巴里面去。
太狠了!事后我们找了好久,才从草丛中将这不知进退的货色给解救出来。
接着那翩翩美少年和娇俏小娘子,一同跳入那山神老儿的身体里,融为了一体。之前那种凝重的气息,又从它的身上席卷出来。
打了一架,吃了亏,这山神老儿还欲讲讲数,想跟我们瞎扯一番,结果我和杂毛小道根本就没有跟它理论的功夫,如此装波伊,不揍服了,哪里忍得住心中的气 我、杂毛小道和小妖三人一同前冲,两剑连刺,小妖控场,藤蔓缠绕。这山神厉害,只几下,将我们全部都给震开。其间它还给了杂毛小道一掌,拍在左臂处,巨力狂涌,杂毛小道顿时往后飞去。
这时,我举起了怀中的大杀器:「无量天尊!」
一大蓬蓝光,将这山神老儿给笼罩当场,只见它身形凝滞住,暴戾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慌,移身想往地下钻去,突然一道白色的绳索,将他的腰间捆住,而杂毛小道也爬将起来,飞快递剑过去。
这山神老儿,马上就要被我们灭了!
突然从我们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剑下留人!」
第三十五章 大人驾到,数尽罪魁祸首
杂毛小道这一剑,已然是准备将这个可恶的山神老儿给斩杀当场的节奏,哪里会因为一句话,就舒缓了剑势
剑走圆弧为莫测,剑走直线为狠厉。
杂毛小道停不下来,雷罚携着巨大的力量,朝着山神老儿的心窝子刺去。他这木剑,采用顶级雷击桃木制作,由茅山李道子符箓传人萧克明贴身养剑。此番以极端愤怒的力量刺出,倘若捅实,即使不能灭了这山神老儿,也必定将其重创。而此时的山神老儿,空有一身本事,却被捆绳缚住挣脱不开。这捆绳,也是大有来历。它是慧明和尚从天山神池宫中求来,主要的制作材料,据说是两束九尾妖狐的毛发。按理说这么粗的绳索,两束毛发只能算是很少的一部分,但正如食堂里面菜名叫做「蒜薹炒肉」里肉是稀少品一样,这根捆绳的名字,也堂而皇之地被命名为「九尾束妖索」。小妖朵朵曾经在这绳索上吃过大亏,险些丧命。之后客老太被龙哥逼走,这绳索落下来,成了小妖的战利品。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炼化的,此刻陡然出手,竟然将那恐怖的山神老儿,一举擒束。
而此刻,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光,朝着杂毛小道的剑尖射去——叮,火星闪现。
杂毛小道志在必得的一剑,竟然被荡开了。
杀红了眼睛的杂毛小道深呼吸,回转身来,瞧出手的这个人。我也回头,不由得愣了一下,这出手的,竟然是孙静的姨奶。在她旁边的,则是凯敏和孙静两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就站在火圈之外,远远地朝着这边望来。
见是他们,杂毛小道知道对我们没有恶意,便收起了雷罚,然后打了一个响指。外围那些吞吐不定的火焰不再燃烧,阵法的灵力开始抽离出来,整个空间里,光线渐渐地变弱,昏黄无定。孙静她姨奶见我们不再动手了,并不跟我们说话,而是一步一步地朝着被捆束的山神老儿走去。我们皆不解其意,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当然,这也是因为它中了九尾束妖索,逃脱不得的缘故,不然即使是杂毛小道停手了,我也会果断补刀的。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仁慈,而将自己以及身边的朋友,都陷入到难以自拔的危险境地。
孙静她姨奶并没有去管那颗被杂毛小道一剑挑飞的黑色珠子,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山神老儿的身前来,对着这个张开森白利齿的家伙,纳头拜倒,然后从呜咽的哭声中,迸出两个字来:「爹爹……」
这出人意料的两个字,不由得让我们都大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节奏
站在我们面前的这山神老儿,最主要的意识,竟然是孙静她姨奶的父亲,百年前的传奇高手、凉山蛊王宋花星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呢
饶是我和杂毛小道心坚似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这一出戏,是从哪儿唱起。更加意外的事情是,这山神老儿根本就不认识面前这个白发苍苍的女儿,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仍然在不断地挣扎,妄图将捆住自己的绳索绷断。然而这九尾束妖索是何等厉害,当初一个照面的工夫,便把麒麟胎身的小妖给捆束住,此刻山神老儿无论如何挣扎,都是白费力气。和客老太娴熟的操纵不同,小妖显然有些费力,并不能够用五指将绳牵扯,只是牢牢抵住,不让其动弹。
我反应过来,上前扶起孙静她姨奶,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静她姨奶好不容易将情绪控制住,然后指着这脸上泛着黑气的山神老儿,说:「他,便是我那死去的爹爹,生前是凉山蛊王,死后也庇护这一片天地,保佑山民风调雨顺,平静安康。他以前是极为善良的,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却连我也不认。」看着自己曾经的至亲,对自己投射出邪异诡诈的目光,孙静她姨奶不由得悲从中来,号啕大哭。
我们也不胜嘘唏,心情沉重。站在旁边的凯敏和孙静这一对小情侣,圆睁双眼,简直就难以置信。感觉这几天见到的一切,完全就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小时候常听老人讲的那些神怪志奇的事情,居然都亲眼目睹了。
小妖正在努力捆束着这山神老儿,见我们这般模样,不由得一阵好笑,咬着牙问,到底怎么办 是杀是剐还是放,说句痛快话啊,这么僵持着,小娘我可弄不住!
孙静她姨奶听到小妖前面两句,顿时吓得不行,连忙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啊,你就放了我老爹吧。他这几十年来,也不曾作恶,我们好生商量,让他把凯敏妹儿的魂魄,给放了,皆大欢喜不是 可不敢下黑手啊!
我望着面前这个恐怖的山神老头儿,苦笑,此遭若不是有震镜和九尾束妖索在,我和杂毛小道说不定就栽在这里。这事纯属凑巧,那山神老儿,可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拿捏的。此番将它放了,要是它不肯罢休,只怕到时候倒霉的,是我们大家伙儿。
杂毛小道显然也料到了这件事情,所以并不松口,而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黑乎乎的山神老儿。他一定也想知道,它为何会有这番转变。
正当我们纠结之时,头顶一阵风,肥硕的虎皮猫大人飞到近前来,一屁股坐在了山神老儿的头顶上。它似乎太过沉重,本来还在胡乱蹦跶的山神老儿,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再动弹。我们只有从它咬牙切齿的痛苦表情中,能看出它对于头顶这货,是有多么的痛恨。
泰山压顶。
见到这及时雨来临,正在勉力操纵九尾束妖绳的小妖松了一口气,说,臭屁猫,你有什么好办法
虎皮猫大人依然是那股淡淡的装大佬范儿。先是左右旁顾了一番,然后拍打翅膀,将身下的山神老儿弄得不敢动弹,最后才昂着头,说道:「大人我刚才沿着这片山势飞了几圈,算了一下,错不在这山神老儿,它只是一个被迷惑了本我的可怜虫。那阴脉地煞,被污染了,才导致它的心性没了拘束,向往黑暗,所以才会有了这些事……」
阴脉地煞,被污染了
我们皆不解其意,连忙请教这到底是为何
虎皮猫大人告诉我们,说:「千年轮回,光暗交替,每逢一个时间节点,总有黑暗侵袭,将美好的东西,给污染,灌输以邪恶、暴戾。这些东西太玄,不给你们讲。不过,这老头儿涉及不深,只要将那源头截止,倒也是可以将它弄清醒的。」
这肥母鸡卖了个关子,并不跟我们讲太多,而是转头瞧向了小妖朵朵,说,小靓女,这里我来照应,它那里的居所门户大开,你过去瞧瞧,将那罪魁祸首给抓出来,让咱们看一眼,到底是何方人物在作怪!
小妖听到虎皮猫大人的恭维,习惯性地瞧了我一眼,然后喜笑颜开地将九尾束妖索一收,身子摇晃,朝地下钻去,再无踪影。旁边的凯敏和孙静惊讶极了,又是三观颠覆。孙静的嘴巴张得能够吞下一个鸡蛋,指着消失的小妖,颤声问道,那个小妹,到哪儿去了
我笑了,跟她解释说,下去查明缘由了。
虎皮猫大人稳稳坐在这山神老儿的鸡窝脑袋上,安逸得很,然后斜眼瞧面前的孙静她姨奶,说,这老儿,可是你父亲 孙静她姨奶抑制住了悲伤,说,是啊,是我爹,这个——她看着面前这肥硕如母鸡的鸟儿,不知道如何称呼,琢磨了一下,便从它的自称中寻找到了答案——大人,我爹他还好吧
虎皮猫大人好话不说第二遍,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向我和杂毛小道,说:「小毒物,小杂毛,情况不容乐观啊。我刚才从天往下看,算这山川走势,感觉到深渊的侵袭,已经越来越近了,再有三两年的工夫,只怕这天,就要变了……」
我们不解其意,问到底怎么了
它沉默了一下,然后盯着我说,小毒物,你还记得耶朗大联盟,是怎么消灭的吗 我点头,说,南方小国叛乱,导致耶朗大联盟穷兵黩武,耗尽心力,最后被汉朝所灭。虎皮猫大人叹气,说,此番变故,可比那时候的劫难更加庞大,而且牵连甚广,所以……唉,先不谈,解决眼前之事,再说吧!
说话间,小妖从地下冒出来,左手上还提着一物,浑身毛茸茸,青草绿,脸型似人又似猴,眼神之中,尽是凶恶。
第三十六章 了却因果,子时果果还魂
这毛茸茸的东西,我简直是太熟悉了,一瞧见,便惊叫了起来:「矮骡子!」
对!就是矮骡子,就是我们在青山界中,打过好几回交道的矮骡子。这种一向活跃于湘黔交界的山精野怪,竟然是导致此地的山神老儿迷惑心志的元凶,这真的是有些奇怪了。要知道,在我们的理解中,矮骡子向来都是暴躁、睚眦必报的山野精怪,聪明、狡诈,而且十分有组织性,也有迷惑普通人的能力。但是这山神老儿,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在它面前,矮骡子根本就上不得台面,地位之差,如同云泥。
每一个听到这事儿的人,都会觉得不可能,然而小妖手上提着的,恰恰就是那矮骡子。
不过我仔细瞧了一下,这矮骡子,跟我们寻常所见的矮骡子,仿佛有些区别。它脑袋上的头发灰白,眉目间,似乎更像人类。
小妖提出它来的时候,它还在昏迷,之后被摔在地上,醒了过来,伸手便朝着我扑来。我知道,我的恶魔巫手,最开始的由来,是矮骡子首领的诅咒,所以这类灵异生物,见到我,便如同见到杀父夺妻的仇人,不共戴天。不过它并没有得逞,身子被杂毛小道给一脚踩住,无论怎么翻腾,都动弹不得。
我抬起头,问虎皮猫大人,大人,这熊孩子,能够沟通不 咱们审一下呗。
虎皮猫大人呸我一口,说,你当大人我是神啊 你能够跟路边的小鸡小鸭沟通不 小妖提上来,是给你的恶魔巫手提升效用的,赶紧杀了,我们还有事情忙着呢。
我想也是,这矮骡子生性暴躁,哪里能够讲得通道理,蹲下身,一掌,印在了他的脑壳上。只听一声轻响,咔,这狂躁不安的矮骡子立刻就停止了动作,脑袋垂了下来。随着它蓝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我感觉到双掌之间,越加的阴寒和灼热。
物极必反,这两种感觉施加于别人,必定是难受得紧,然而我却并没有太多的痛苦,反而像给自己拔胡子一样,有着别样的爽快。
将这矮骡子正法之后,虎皮猫大人吩咐说,将这家伙的血,点在这山神老儿的额头上面,画一个日符出来。
所有人都瞧向了我,我知道这矮骡子的血液,有怨力,腐蚀性极强。当初我中诅咒,也是因为此,所以也不劳烦别人,伸出右手手指,蘸了蘸,然后开始抵住山神老儿的额头,开始画起符咒来。
倘若说茅山符圣李道子的符箓技法是在山峰之顶,而杂毛小道则在登顶的路途中,那么我,则只在刚上山的小道上。不过即使如此,受过相关技法培训的我,画个基础的日符,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山神老儿虽为灵体,然而凝如实质,我的手指顶上去,有软绵绵的触感。
那个矮骡子死后,流的血也多,我一边蘸,一边写,很快就完成了这门差事儿。
整个过程,山神老儿被虎皮猫大人压制得根本就不能动弹,这让我十分佩服。这肥母鸡对付人与野兽,基本没有什么威胁,除非放大招,不然就是打一瓶酱油而已。然而一旦碰到这等灵体,几乎没有它老人家办不了的。
画完之后,虎皮猫大人的爪子紧紧扣住山神老儿的头皮,用了一个很高难度的动作,俯身下来瞧。它要看看,我画得是否正规。就这般瞧啊瞧,杂毛小道在外围布置的法阵,火焰都快要消失的时候,这家伙才开始念念叨叨起来。我离得近,想听个仔细,然而它这话儿,并非汉语,也不是我所了解的任何一个语系,我上一次听到这种发音,是虎皮猫大人当日在缅北山林中,跟血池怪物小黑天打招呼时用上的。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念叨什么。只见它摇头晃脑,浑身的羽毛都在动,不时兴奋地一哆嗦,像打摆子。
过了好一会儿,它大叫一声:「宋花星,还不快快醒来!」
此言刚罢,便用自己坚硬的鸟喙,往这山神老儿的额头,日符的正中心,猛然一啄,顿时有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出。
在这悠悠声响中,被虎皮猫大人牢牢控制住的山神老儿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里面如海般的血红,化作了晶莹剔透的黑亮,像星空,映照着人心。它的身子,发出「咔咔」的响声,仿佛骨骼炸响,接着一股黑气,被它从口鼻中喷出,悉数落在了我脚尖前面那具矮骡子的尸体上。顿时,一道漆黑如墨的光华闪现,然后这具矮骡子尸体,化作腥臭的脓水,往土地里面渗透进去。
虎皮猫展开翅膀,一下飞到了杂毛小道的肩头,回过头,正见到那个山神老儿将手中的骨扇一扔,伸出手,朝着孙静她姨奶摸去,悲鸣道:「这可是我家小桃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
从面相看,这是两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就像我小时候,在村口见到的那一对土地公公和婆婆,然而两人的身份,却是父女。
如此见面,好不唏嘘,两人手拉着手,说了一阵儿话。讲的是土话,我听不懂。不过这时间并不长,那老儿与女儿适当叙完旧,开始看向杂毛小道、虎皮猫大人和我,继而拱手为礼,说道:「多谢三位援手之恩,倘若不是这位鸟大人帮我解脱,说不定,我就变成了那被心魔浸染的魔头,为害一方,最后断送了性命。」
这场合,自然是肥母鸡表现的时间,它挥挥翅膀,说无妨,救人于危难,我辈惯来如此。不过刚才我这两个小兄弟,将你神魂挫伤,你不要怪罪才好。
老头儿十分恭谨,双手作揖,连道不敢。
虎皮猫大人有话跟它讲,将它引到一旁,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我们便在旁静等。虎皮猫大人惯来都自有主张,他不让我们知晓,自然有它的道理。差不多了,那老头儿回转过来,双手合十,一道青色的光芒游出,传递到了杂毛小道的掌间。
老头儿指着这缕残魄,说,这便是那女孩儿的灵慧之魄,道长你自取去,还望安顿妥当,不要让小老儿沾了因果,小老儿在此拜谢了。
它倒也是眼光通透,瞧得出杂毛小道的身份。杂毛小道将这青光往我胸前一引,放入槐木牌中,然后点头,说,此事既了,好自为之吧。
这山神老儿被我们一番围攻,又解脱了附身心魔,实力减消,神情委顿,早已摇摇欲坠。此间事情已了,我们也不便久留,将这周遭的火星给扑灭,不留隐患,然后寻出火娃,又等孙静的姨奶跟山神老儿又说了几分钟话,才带着一伙人,转身离开。
那山神老儿在原地目送我们,等我们爬上了山腰,再回头去看的时候,那里已经黑黢黢的,再无人影。
见到诸般神妙,年岁不大的凯敏难免有些兴奋,一路上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我一番剧斗,身体里的阳毒又有冒头的迹象,于是便行气疏通,不怎么搭理他,他心生敬畏,不再多言。
山路难行,而且还要照顾孙静她姨奶,以及两个好奇宝宝,我们走得难免慢些。不过一路上,凯敏终于不再对小妖朵朵的陡然出现,再有疑问。等到了凯敏家,正好是晚间十一点多。
此乃子时,我们并不停歇,依昨日的排场,再行摆弄,然后将凯敏的妹子平放于地,一番作法之后,杂毛小道将这一缕残魄,直接打入了张果果的脑门顶上,然后用温暖的手掌紧紧贴在这小女孩子的额头,闭上眼睛,不停念咒文。如此持续了几乎半个小时,杂毛小道脸上的汗珠不停冒出,然后滑落。
突然间,他高声厉喝道:「离家久矣,还不归来 归去来兮,来兮……赦!」
此话一落,那个闭目不言的小女孩儿脸上一阵暗红,突然开始大声咳嗽起来,凯敏的母亲慌忙将一个瓷碗拿过来,放在颔下。果然,从她的嘴巴里,吐出了几坨凝结成块的血块儿。这血块儿吐出之后,果果睁开了眼睛,黑亮,里面有着疑惑的神色,指着杂毛小道,问:「你是谁 」
见到自家女儿吐字清晰,思维正常,凯敏的母亲喜极而泣,拉着自家女儿的手,说,果果,这可是你的大恩人呐……话说到一半,她就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
凯敏的父亲在人群后面,没说话,将烟锅里的火灭了,不住地擦眼泪。
此番顺利解决,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因果,我们都很开心。凯敏和他的父母紧紧拉着我和杂毛小道的手,不住地感谢,之前晦暗的心情,都随着幸福的眼泪,一齐掉落。
我们当然也很高兴,不过还是再三叮嘱,说不要将我们的事情,透露出去。凯敏已然得知我们的身份,自然答应。
一番喧闹,到了凌晨,果果喊饿,她母亲又做了宵夜,我吃完,这才想起来问孙静的姨奶,为何会在那当口赶来。然而刚刚转头过去,这老婆婆,又迷糊了。
第三十七章 寨子的外人
孙静的姨奶又糊涂了。无论我们如何想办法,她都已经从一个夕阳未落幕的矫健老者,变回了初见时的那个糊涂老妇人。问她东西也很清楚,只不过记不得事,便是对我们,也只是拉着我的手,说,是好崽,好崽啊……
看着她这慈祥而无神的面容,我们心中不禁哀叹。
这老婆婆糊涂得可真是时候。她清醒时,为我们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利用她父亲留下来的黑珠子,帮我们找到了掳走果果残魄的山神居所;为自己做了一件事情,便是向我们求情,把她那被迷惑了心智的山神父亲,小命留下,没有被我们给降服弄死。
这两件事情完成之后就一问三不知了。这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让我们好不感慨。
她为何坚持要进山 她是否跟那个成为山神的父亲还有联系 她为何会在那关键时刻赶到 之前到哪里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她的糊涂,变成了悬案,至今未解。
是夜,很多人未眠,或者兴奋,或者激动,或者迷茫,或者好奇,然而这些感情都是旁人的,我什么都没有,浑身只有疲倦,阵阵困意涌上心头,哪里还有跟这些满眼求知欲的普通人,摆龙门阵的心思 便是向来都有着浓烈表现欲的杂毛小道,也是翻了白眼。在接过凯敏妈妈打过来的热水洗脸之后,我和杂毛小道向火塘旁边的众人告别,然后一同返回房间歇息。
一夜无话,也无梦,我呼呼大睡到清早,听到窗外有声音传来,我用脚踹杂毛小道,让他去看看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也是困倦得很,并没有如我所愿起来,而是扯着嗓子朝外喊,说搞啥子呀
窗外传来了凯敏母亲的回答,说,两位师傅,是我家凯敏送他对象和姨奶下山去,本来他们想要跟你们告个别的,结果看你们睡得太熟,所以凯敏就不让她们打扰了,说去去就回,下午正好赶回来吃饭……
杂毛小道应了声哦,没有再说话了,而是扭过头来,看着同样睡意全无的我。
我们两个四目相对,感觉到后心发凉。
是的,由于逃亡的习惯,我们向来都会用最恶的想法,去猜度别人。凯敏今天这番不辞而别,确实有出去告密的可能。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可真就危险了。不过我想起前天晚上,凯敏跟我们说的那一番话,以及他诚恳的目光。能够说出如此真诚话语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呢
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选择相信凯敏,我们将有可能面对随之而来的危险;而选择怀疑凯敏,倘若我们的猜测是假,似乎又辜负了一个真诚待我的朋友。
不过杂毛小道向来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并没有将道德此事,作为自己的衡量标准。亲兄弟,明算账,他手一伸,歪向一边,摸索着,终于揪住了一头肥硕的鸟儿,挠挠肥母鸡的羽毛,说,大人,劳驾一趟,去侦察一番,看看凯敏是否可靠,随时过来汇报消息。
美梦被打扰,虎皮猫大人一肚子的邪火,开始了为时十分钟的晨骂,各种损人不带脏字的话语,以及很直接明了的侮辱语言,全部都倾泻出来。
当然虎皮猫大人也是一个十分有素质的角色,一通火发完之后,立刻张开翅膀,朝着屋子外面飞去。它口中还骂骂咧咧,临走还不忘记损一下杂毛小道。十分有爱。
我的睡梦被凯敏的突然离去,以及虎皮猫大人杀伤力巨大的骂街声,吵得无影无踪。便与杂毛小道一同起来,洗漱一番之后,开始在房前的小院子里,练起功来。练功之说,有静功和动功,静功乃心法,乃时时刻刻的感悟与行气,而动功则是《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的固体一节,如同瑜伽一般。
而杂毛小道则在我旁边练起了剑法,此君练剑,还没有他战斗时的剑法奥妙,整整一早上,他就练三个动作:
砍、割、刺。
这样最基本的入门动作,杂毛小道反复地练习,不厌其烦,不断地练着,几乎将自己的臂膀都练得抽筋。
我往日觉得杂毛小道必定有太多的套路,供人学习参考,到了后来,才知道杂毛小道已化繁为简,对这三个动作,有着真挚的理解。练多了,剑感便有了,剑感有了,杀人越货,降鬼捉妖,这些都是很妥帖的事儿。
扎马步,出剑、收剑……有的时候,练功就是这么简单,然而真正能够练出来的,又有几个呢 成功最根本的核心内容,就在于坚持。
中午吃过了饭,我和杂毛小道没有继续待在凯敏家,而是将重要的东西都带上,朝着山里面行进。说是去采集药草,其实就是先避开风头,免得被逮个正着;其次,我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踩点,以免真的被人给指证了,到了跑路的时候,路况不熟,被人拿住。要是那样的话,到时候可真就贻笑大方了。
兵家三要素,天时在对方身上,人和也是,唯有地利,我们还可以周旋一二。
所幸,凯敏并没有去告密,他谨守了自己的诺言,连对象孙静都没有告诉,反而是不断嘱咐孙静,不要将我们昨夜的超常表现,传出去。这些都是虎皮猫大人告诉我们的,当时我和杂毛小道已经走进了深山,对比着军用地图,开始研究着如何翻越横断山脉,到达云南边境。
有的东西,看着很远,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们甚至已经模拟了各种情形的逃路出处,肥母鸡悠然飞到我们面前,说凯敏这小子,在老丈人家被灌得酩酊大醉,起不来了。它今天跟了一天,感觉这个彝族小伙,为人相当不错,而且嘴严,所以它便没有继续盯下去,而是返回了。
事实也的确如虎皮猫大人的判断一般,凯敏在第二天下午回来了,还给家里面带了两挂兔子肉。这连吃带拿的,看来他老丈人家对他那是十分满意。
有了凯敏一家的掩护,我和杂毛小道便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寨中,停歇下来。
南方的冬天,空气湿冷,地里面的冬白菜都挂了霜。农闲时分,村寨的人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便走村串寨,到处摆门子,对山歌。我们总不能让凯敏家冷淡别人,只有能避则避。这样一来二往,大家也知道了凯敏家有两个客人,是凯敏的朋友,过来采风的,不过为人不太热情,所以也就隔着些距离。
凯敏的小妹张果果人漂亮,又聪明伶俐,歌子也唱得好听,在寨子里是风云人物,好多小娃子眼中的女神,不过她对我们蛮好奇,整天就像个小尾巴,想要跟着我们满山蹿。
为何是满山蹿呢 因为寨子太小,什么动静都挺大,所以做啥都不方便。到了山里面,遑论是练剑,还是练功,以及小妖、朵朵和肥虫子的出现,都不用避讳别人。
那几天,我一直勤加练剑,对于杂毛小道送给我的这个礼物,我有着异常的喜爱。鬼剑乃木剑,质轻势缓,即使镀上精金,对人或者动物,也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如何增强它的能力呢,一是巧妙地运用杠杆原理,熟练腕部的力量和技巧,二则是增积鬼力。
所谓鬼力,除了朵朵附身之外,还有就是纯阴之气。
如何协调这里面的平衡,达到共赢,这些还有很多的奥妙,需要我去挖掘。
我这边勤于练习,杂毛小道却总是静坐不动,仔细研究手上的那柄飞剑除魔。飞剑锻造的技术和原料,早在明末清初的时候,便已经失传了,之后再无记载。各个还在世间行走的名门正派,虽也有子弟携剑,但是少之又少,而且还都是如李腾飞般,蒙了祖上的福荫。当然,他关注的重点,并不是在如何降服这把除魔飞剑上面。这飞剑可是老君阁最宝贵的财产,倘若被他收入囊中,只怕与我们无冤无仇的老君阁观主,都会坐不住,亲自出山来追我们。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道理杂毛小道自然懂。
作为李道子符箓之道的传人,这柄飞剑最宝贵的东西并不在它本身,而是上面纹绘出来的各种神秘的符文,就是这些精细而晦涩的东西,使得一件死物,活生生地有了灵性,能够自己飞腾而起,依着御剑者的意念,斩杀敌手。
杂毛小道的研究卓有成效。这小子就是个天才,某日有重大发现,跟我叹息说,我们再去找个迷惑了心智的山神,灌入雷罚吧 我哈哈大笑。
山中不知岁月,不过麻烦就是麻烦,它终究还是会来临。在十二月末的一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凯敏告诉我,说今天寨子里来了一个外人,鬼鬼祟祟的。
第三十八章 收山货的人
堂屋里的火塘烧得太旺,我身中阳毒,不宜太过烤火,不如在坪子里待着畅快。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杂毛小道正在凯敏家房子前面的坪子里吹风。
凯敏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们,说,那个人,往年常来我们这里收山货药材,这两年生意做大了,派的都是他手下的业务员了,自己来得不多了。他今天来寨子里,就住在后寨王保子家,就是上回杀猪的那户。我下午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那个人问东问西的,好像对你们很感兴趣。
杂毛小道问凯敏,是不是一个人
凯敏点头说,是,那人下午到的,估计明天就会开秤收货,是一个人。杂毛小道点头,并不在意,只是让凯敏嘱咐家里人,嘴巴牢靠点,不要乱传。凯敏答应,此时听到他母亲叫他做事,便告辞了。见凯敏离开,我问杂毛小道,我们该怎么办
杂毛笑了,说不要像惊弓之鸟,心理素质好一些,别惶惶不可终日。否则到时候人没被抓,精神却垮了,那可就吃亏了。不过凯敏的提醒也有道理,这两天要辛苦虎皮猫大人了,让它在进山的路上,多注意点。反正我们这地形已经勘探多日,到时候要跑,也不怕跑不脱。
我叹气说,跑路是没有问题,只是浪费了杨操辛苦帮我们准备的身份。要不是我身上这阳毒,当日我们直接乘火车或者飞机,飞抵边境,说不定已经在国外,逍遥自在了。
杂毛小道哈哈笑,说:「你啊你,就是喜欢自怨自艾。也不想想,咱们身上这一堆东西,哪个都可以暴露目标,哪里能够坐得飞机 杨操的布置,顶多也就能够让我们度过这一段最危险的时间,多一些准备而已。」我想了一下,也是,然后问:「那个胡乱打听我们的山货商人,要不要去确认一下 」
杂毛小道摇头说,算了,一个收蘑菇的,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两个都打消了去找那个鬼鬼祟祟家伙的想法,然而那人却在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是一个小眼睛、大脑袋,脸上布满了亲切笑容的中年男人。带他过来的王保子我们也算是认得,见到我们两个蹲在凯敏家的土坪子里,上前来打招呼。寒暄几句,跟我们介绍起他身边这个中年男人:「小王、小林,这个是我们县的大能人,汪涛,他听说我们寨子里面有两个山外人,就过来看看,说不定是认识的;不认识,也想交个朋友……」
我听到汪涛这两个字,心中震惊,下意识地瞧了一下杂毛小道。
难得这家伙还面不改色地伸出手,用浓重的川普跟汪涛寒暄,说,是吧,荣幸之至。不过我们两个就是闲来无事,想在山里面过活几天的闲人,跟汪老板是没办法比的哦。
汪涛热情地跟我们聊了几句,凯敏的父亲见有客人来,便都叫进了堂屋,围着火塘聊天。
汪涛告诉我们,说最近生意太忙了,货不足,手下的伙计又有人家中有事,就进山来了。这山里面的寨子,晚上也没有个夜生活,他这个人生性爱交朋友,听说凯敏家有这么两个山外人,就过来交流交流,总比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明要好。说到这里,汪涛跟我们开玩笑,说两位老弟,你们可不是也进来收山货的吧 同行是冤家哦……
我们都摇头笑,说不是咧,哪个敢跟你汪老板作对。
汪涛这个人不愧是做生意的,确实很能说,天南海北地胡吹乱侃,不断地引导话题,然后不动声色地探我们的底细。
不过他厉害,杂毛小道也不弱,这些天来,面对外人,他惯于用川普来说话,而且他以前曾经对汪涛有过了解,知己知彼,自然知道如何对付。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我很少插话,一直在琢磨,这汪涛进山,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作为一个山货贩子,他自然是消息灵通之辈,我和杂毛小道遭到通缉的事情,他必然是知晓的,而他偏偏还认识杂毛小道。当日我曾问过杂毛小道,他告诉我与这汪涛只是泛泛之交,酒肉朋友。那么这个酒肉朋友,会不会为了那四十万的巨款,得了消息,进山来寻我们呢
汪涛此行是恶意还是好意,这些我们都不知晓,只知道这老小子在盘查我们,这让我们十分不爽,不过杂毛小道一直在应付,倒也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对于凯敏的父母,这位汪涛自然是大老板,于是还温了些酒,给我们倒了几碗,彼此热络地喝了起来。
谈笑甚欢,不过我感觉脸上的面具越来越干燥了,虽然这里只有火塘里面的火光照耀,但是却也不由得着急。脑子一转,连着猛喝了两口酒,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斜斜往后滑。见我这番模样,杂毛小道自然知晓,跟汪涛致歉,说我这王黎大哥,好喝酒,但是酒量也小,我先送他回房歇息。
听到这话,汪涛和陪着过来的王保子便也客气两句,起身告辞。
回到房中,我的醉态一扫,唤出朵朵,让她跟着那两人,去听一下他们到底说些什。朵朵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身子变淡,朝着窗户外飞去。
朵朵十点钟出去,到了半夜才回来。她听得很仔细,一个字都不敢漏,但是总结得并不好。也难为这个从生到死,不到十岁的孩子,我们费力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汪涛和王保子回去之后,并没有说我们什么,而是在准备明天的收货,然后洗漱睡觉。
虽是如此,我们还是感到了威胁,要知道,汪涛交游广泛,倘若他真的回去提上一嘴,只怕我们就有可能暴露出来。我和杂毛小道商量了一下,这山里并不安全了,我们还得转移,至于去哪里,还得是滇南。
为何 第一,离边境线近,第二,那里的地形我们还算是熟。仅这两点,就值得我们去冒险。
从我们跑路开始,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月,气氛已经开始有所淡化,不可能有大规模的搜捕。这是好事,不过从麻秆儿老胡和赵兴瑞等人口中得知,会有一个专门的队伍,对付我们,那队伍必定高手云集,而且具有足够的针对性。
当天夜里,我和杂毛小道商量妥当。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没看到凯敏和他的父母,在门口洗衣服的果果告诉我们,她哥和父母去后寨的王保子家了,那里有个山外头的人在收山货,价格和在外面卖的一样,所以都去了。
我们没说什么,回房收拾东西。见到我们这般模样,果果吓了一跳,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臂,进房间里来拉住我们,问怎么回事 我们说打扰这些天了,我们家里也有事,准备出山去了。
果果不让,说,不是说好一起过年的吗 小丫头一说话,眼圈就红了。这些天我们相处得极好,她很黏杂毛小道,觉得这个大哥哥很有本事,能教她很多东西。我们开玩笑的时候,杂毛小道还得意地跟我说,这可是他第一次,比我还有萝莉缘呢。
果果小孩心性,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等凯敏等人回到家来的时候,我再次跟他们提起。凯敏的父母自然极力挽留,但是凯敏却知道汪涛的到来,将我们离开的心思勾出来了。于是他反过来劝说了父母和妹妹。问什么时候走,他送我们。我问凯敏,那个汪涛什么时候走 凯敏说明天吧,今天要收到天黑,完了之后,他要雇几个人,帮他把货挑下山,应该是明天早上。
我点了点头,说我们也明天早上吧,一起,也算是有个伴儿。
此事已定,我们又开始收拾东西。果果一天都是神情恹恹、眼圈儿红红的,像个小尾巴,跟着我们屁股跑。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彼此都有些感情了,我们心里面也不好受,晚上的时候,凯敏的母亲给我们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餐,几乎是按照年夜饭的标准,有酒有肉,还有我们前几天从山上弄来的一头岩羊,也被凯敏的母亲置办了。
凯敏的父亲依旧话不多,端着一碗苞谷酒,跟我们说:「小林、小王,你们两个是干大事的人,看得起我家凯敏,才在我们这个山旮旯里头,住了这么久。我嘴上不会讲,心里面为凯敏有你们这样的朋友,高兴!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天下没得不散的筵席,我乡下人,嘴巴笨,又不会陪客,所以就先干了!」
那天我们喝了许多酒,凯敏和他的父亲酩酊大醉,次日清晨,我们趁着果果没起床,悄悄出了村,准备先行一步,出了这山。
第三十九章 半路遇盘查
「王黎、林森,等一等……」
我和杂毛小道两人背着行囊,在凯敏的陪伴下,刚刚走到寨子口,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们。回头望去,只见汪涛快步走了过来,我们有些意外,看着这个男人走到跟前,也不说话。
汪涛热情地招呼我们,说这是要出山去吗
我们点头,说是啊。汪涛拦在了我们的前面,说,两位,老哥我这里,有个活儿,要不要干
杂毛小道眉毛一挑,说,汪老板,啥活儿啊 汪涛看了看我和杂毛小道,似乎在观察什么,然后说:「是这样的,昨天收了不少山货,本来已经雇了两个寨子里的汉子挑出山,不过没想到收多了,还余了一点,两位若是能够帮忙,那么这一趟活,一人两百,怎么样,干不干 」
我和杂毛小道都有些意外,对视一眼,我还没有想清楚,却听杂毛小道笑着问道:「哦,一人两百,这生意不错嘛。汪老板可真有钱……」
汪涛靠近一些,将头凑过来,低声说道:「那倒也不是,不是看两位投缘吗 想着回程的路上,能多聊聊天而已。另外两个人的劳力,可只有一百二一个。你们莫说漏嘴了,我这里可不好办。」
杂毛小道说,好啊,这出山一趟,还能赚笔路费,正好。于是,我和杂毛小道各分到了一担货,用扁担挑着,里面包裹得严实,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沉甸甸的。凯敏本想送我们出山,不过我想着此趟可能会有事情发生,便极力阻止了他的同行。
行走在山道上,我和杂毛小道毕竟都有一股子气力,走得倒也轻松。汪涛是老板,便拎着一个装钱和单据的挎包,走在路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我们聊天。我有点烦这个市侩气息浓重的商人,所以走在了最前面,而杂毛小道没办法,只有陪着聊。
唯有走在最后面的那两个彝家汉子,低着头,吭哧吭哧地挑着担子,并不言语。从他们扁担弯曲的弧度来看,我知道他们两个的担子,是最重的。
说着话,汪涛开始回忆起峥嵘岁月来。说他几年前倒是认识一个奇人,那人来自道教圣地茅山,叫茅克明,是个茅山道士。当时要不是那位先生,他也不能平安地在这里收货。说起来,我倒觉得林兄弟,你有那位先生的气质呢……
杂毛小道表现得仿佛没有听过一般,只说是吗 天底下,竟然还真的有茅山道士啊,会捉鬼吗 会捉妖吗
他这纯洁的表情,让走在最前面的我看一眼,差点跌倒在地。
汪涛的眼睛很毒,喜欢盯人,总试图从我们的脸上找到一些表情来。然而人皮面具这东西虽然能够传达表情,但是他岂能瞧出我和杂毛小道这两个老江湖的内心。路程走了一半,杂毛小道也有点烦他了,脚步突然一停,将担子停靠在了路边,然后说汪老板,内急,我去找个地方解决一下,要不然大家伙儿先走
汪涛愣了下,然后说,这样吧,我们歇息十分钟,你快点解决。
杂毛小道显然有些急,连背上的包都没有拿下来,匆匆往旁边的树林子里钻去。他背包里面,全部塞着我们最重要的东西,连我脖子上面的槐木牌,都在里面。我想过去看看。汪涛一把拉住我,似乎怕我跑了,说,他去解决肚子问题,你去看啥,不嫌臭啊 等等吧……
说完这话儿,汪涛掏出他的手机来瞧了一眼,嘀咕道:「这什么破地方,还没有信号 」
杂毛小道并没有折腾多久,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用草叶子擦手,然后很抱歉地跟大家说久等了。汪涛长舒了一口气,说没得事,人有三急,谁还不得有个事儿 杂毛小道重新挑上担子,然后朝我挤了一下眼。我不解其意,想悄悄问一下他,结果他又回过头去,招呼落在末尾的两个彝家汉子,说,两位大哥,你们累不累,要不要换个担子
那两个彝家汉子摆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会扣钱的咧。
见他们这般说,杂毛小道也不坚持,只是说累了找他,然后将肩头上面的担子换了下肩膀,装着吃力的样子,开始挑着,往崎岖的路上行去。我之前说过,进山的路,十分难行,按理说下山的时候会好些,但是肩膀上加上这沉重的担子,却是另一种说法了。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冬雨,山路湿滑,所以我们走得很小心,并没有因为自己一身技艺,便胆大妄为。
我继续走,心里面还在琢磨着事儿,便见到山路的尽头,走来了一个穿着青色道袍气宇轩昂的道人。这个道人的道袍金冠,华贵无比,仿佛是一个得道真人,然而走近一瞧,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眉头紧锁,走路也有些踉跄,活脱脱的一个邋遢道人张三丰的形象。我见到此人,心中狂跳,脚步就有些踌躇,不敢前行。后面的汪涛见我停住,便在后面催促,说,怎么不走了 快点……
我深吸一口气,往下小心走去,看着青城山老君阁年青一代的第一高手李腾飞朝着我缓步走来,心中默念一声「灵!」一声真言出口,总算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一些,然后面带微笑,走向前去。
李腾飞有些心不在焉,我正准备跟这厮错肩而过,结果刚刚一碰头,他便拦住了我:「停……」
我乖乖停住,用变声的普通话问道:「这个师傅,干吗要拦着我呢 」
李腾飞抬起头,眼睛眯得狭长,仔细打量了一下我,再瞧向了我身后的杂毛小道,以及汪涛和另外两个彝家汉子,闷声问道:「你们,是做啥子的 」
汪涛见有变故,连忙走上前来,拱手说道:「道长,我们都是进山收山货药材的商人,小本买卖。您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他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物,知道在现代社会,穿成这样子的人,一般都有着让人敬畏的实力,得罪不得。李腾飞挑眉,然后斜眼瞅我,闷声哼道:「小子,瞅着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我将担子换了一边肩膀,嘿嘿地笑,说,师傅你是贵人,我就是个棒棒,我们哪里能够有缘见过哦,这是第一次。
李腾飞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本带着国徽的证件来,在我们所有人的眼前晃了晃,然后说道:「有关部门办案,我怀疑你们跟一起凶杀案有关,所有人,都停下来,我要检查你们的东西。」
我们都惊疑不定,回头看去,汪涛倒是有些见识,走上前来,瞧这证件,怀疑道:「道长,你这证件,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腾飞便爆了:「看清楚点,有关部门!懂不懂 所有人,把担子放下来,往路边靠,谁不听指令,我就治你们一个袭警的罪名!」
他这样凶,汪涛倒是不愿意了,伸手往前指,说,你这个假警察,牛啥啊 有本事一起出山,我们去报案,看看警察抓的是我们,还是你
汪涛在宁南这地界,也算是个舞动风云的人物,而李腾飞此举,未免太过急躁了,我们都不言,看两人交涉。
然而李腾飞自从失去了飞剑除魔之后,耐心似乎也减弱了很多,见到汪涛这般不屑于他,顿时火从中来,伸手一掌,汪涛便轻飘飘的,如同踏在了云雾里面,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跌入对面林子的荆棘丛中去了。李腾飞整治完汪涛,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把你的担子放下,将你的背包全部解开,我怀疑你跟一个通缉犯,有关系!」
我回头瞧去,只见汪涛在荆棘丛中哼哼唧唧,而李腾飞气势太盛,也不敢违逆他的指令,跟着身后几人,将担子放下来,然后把背包拉开,给他瞧。
我背包里都是些换洗的衣物以及凯敏母亲准备的吃食和山货,所有东西,都放在了杂毛小道的背包里,所以并不惧什么,坦然给他看。李腾飞把手伸进去,将我那一打红内裤全数掏出来,仔细翻看,然后又将我担子上面箩筐的布袋解开,一阵翻弄。
他想找的完全没有。李腾飞急了,一把冲到我面前,揪住我的脖子,然后将我的上衣给撕开——也没有。我很无奈地抵抗着,说,师傅,师傅,适可而止,注意节操。李腾飞显得十分奇怪,然后将目光盯向了杂毛小道肩上的背包。我的心一紧,所有的有可能导致我们身份曝光的东西,包括李腾飞的飞剑,可都在那里啊。
这一下,我的心脏终于骤然收缩,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腾飞指着杂毛小道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放下它,打开来,给我看!」
他说了九个字,我紧张到不行,杂毛小道的脸色也有些怪。李腾飞等不及,一把把包抢过来,然后往里面看去。这一瞧,他居然大声地叫了起来。
第四十章 黑夜的希望
这李腾飞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其实李腾飞真正惊讶的,恰恰就是,他什么也没有看着。
一脸颓废的李腾飞道长望着满是换洗衣物和草药的背包,脑袋里面嗡嗡响,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刚才之所以会有这般蛮横的表现,就是有七成乃至八成的把握,认为面前这个脸色黧黑的老实男人以及马尾辫帅哥,就是他要追捕的两个通缉犯。结果两个背包一翻开,什么证据都没有,顿时就傻了眼,蒙了。
之后的李腾飞,便有了赌徒的心态,不肯服输,抓着杂毛小道的臂膀,使劲撸开,口中叨叨道:「不对,不对——你们一定骗我的!你这个弃徒,你手上中了我一剑,我的除魔飞剑!一定还会有疤的!」然而当他把杂毛小道的两只袖管都卷上,看着杂毛小道一双光洁白皙、跟大姑娘儿似的胳膊,顿时就疯癫了。接着居然还想去扒这个杂毛的衣服:「不对,不对。一定是我记错了,应该划到身上了,对!」
杂毛小道装得很无辜,像个柔弱无助的小姑娘,双手抱胸,眼圈一红,滚滚眼泪就流了下来:「大哥,这大冷天的,别闹了!我真的不好那一口,呜呜……」
说话间,几乎陷入癫狂的李腾飞,已然将杂毛小道的外套扒下,掀开保暖内衣,露出了半边背膀来。看着毫无疤痕的一片白,李腾飞终于崩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长嚎:「我的除魔啊……」
我看着垂泪欲滴的杂毛小道以及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哭泣的李腾飞,就忍不住想笑。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多少也估计得到,刚才杂毛小道尿遁,就是为了处理背包里面的黑货。而李腾飞之所以有这样的表现,无外乎是因为他将老君阁飞剑重宝丢了,心中的压力,比山还大。
说实话,李腾飞的实力比我和杂毛小道都强,而且还不是一点半点。装备上飞剑的他,带给我们的压迫感,比纵横西南几十年的慧明还沉重。不过李腾飞之所以会有如此成就,是因为他被老君阁重点照顾,是拿丹药喂出来的。他常年在山中修炼,畅想着和武侠小说里的少侠一样,一出山则名动天下。然而没有经过社会历练,遇事时的能力和处理手段,到底还是差了些,人情世故也不周全,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极端。
见这个家伙发了癔症,我们都欢喜起来,被一掌击飞的汪涛从荆棘丛中爬起来,检查身体。除了被树枝划了些小伤之外,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看来李腾飞之前脑子还是清楚的,手下留了情。汪涛也不敢跟这癫狂道人较劲,小心翼翼地越过他,然后用做贼的声音轻声叫道:「走,我们走!」
我们连忙着将背包和担子收拾好,挑起担子,快步越过李腾飞,朝着山下行去。大概是确定自己找错人了,李腾飞并没有阻拦,只是在口中呢喃道:「除魔,除魔……」
因为李腾飞这半路拦截的事件,我们的脚程也越发地快了,足足走了好几里地,才停歇下来喘气。杂毛小道故作关心地问汪涛,汪老板你还行吧 汪涛狐疑,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零件,然后跳了跳,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说道:「这狗杂毛,真是练功练疯了。不敢惹,像他们这种人,最是厉害,我们快走!」
一路急走,也不叙话,到了中午的时候,我们就来到了孙静她们村子。
这里有一条土路,也有手机信号了。汪涛早已联系好了车子,让我们把货物放到车子后面,给那两个彝家汉子结了钱,然后问我们,要不要去县城 杂毛小道说去,汪涛挥手,说不嫌冷的话,上货车的后车厢,帮忙看下货。这车是辆绿色皮卡,双座加长的那种,我们也不客气,翻身上了后车厢。
车开起来,寒风阵阵,冷得人发抖。我见前面的汪涛和司机并不注意我们,又隔着车厢,便捅了捅杂毛小道,说东西呢 他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小妖拿着呢,约好了地方,有肥母鸡照应着,放心,比你我还安全。
我又问,你怎么知道李腾飞会在半路冒出来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你忘记了,那孙子的飞剑,可不是有个预警功能吗
想到这一茬,我也不禁莞尔,心情愉快。
从孙静她们村子到达县城里汪涛开的门市,坐了差不多三个半小时的车。到了地方,我们跳下后车厢,已经是下午了。虽然一路上干粮充饥,但还是有些饿。汪涛招呼我们去吃饭,杂毛小道很礼貌地拒绝了,说,汪老板,你这里一堆货,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汪涛把工钱分别递给我和杂毛小道,就在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汪涛突然喊了一声:「茅克明!」
我一惊,不过并没有回头。杂毛小道更是波澜不惊,与我缓慢朝街边走去。刚走几步,又听到汪涛喊道:「林森兄弟……」
杂毛小道这才回过头,问汪涛有什么事情 他脸上那表情,简直就可以上好莱坞星光大道了。
汪涛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只是感觉你的背影,跟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像,以为你是他而已。我笑了,说,咱们十四亿人口,自然有相像的,不稀奇,汪老板倒是个念旧的人。汪涛接着我的话茬说道:「我那个朋友现如今落了难,不知所踪,想帮他都帮不了。唉,两位若是没去处,倒是可以去我那里待几天,难得这么投缘。」
杂毛小道却表现得很淡然,挥挥手说不用了,我们也出来这么多天,想家了,着急赶车呢。
听到他这么说,汪涛这才作罢,挥手告别。走出老远,我才问杂毛小道,这汪涛什么意思 是想帮你,还是想点你
他摇头,说不晓得,人心难测。与其用这种生死抉择来考验他,还不如以后身份清白了,喝一顿酒,来的好。我点头,觉得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问我们接下来干吗去 李腾飞既然到了那山里,我们的身份,可就不安全了。杂毛小道思虑了一会儿,说,打个电话吧。
我一惊,说,这可不行吧,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但是咱们案情特殊,说不定还有人盯着呢 杂毛小道笑了,说,放心,没人敢监听他的。我明白了,他是要给大师兄打电话。大师兄自从调到东南局,联络方式就变了。我们在街角一家 IP 电话门面里,拨通了大师兄秘书董仲明的号码,很快,杂毛小道就联络到了大师兄。
大师兄在电话那头的嗓音显得很沧桑,有些疲惫,不过得到我们的消息,十分高兴。在大概了解了我们的情况之后,他沉吟了一番,说他会通过门派里面的渠道,找到茅同真烈阳焚身掌的解法,到时候,会想办法通知我们的。
他将我们逃亡之后的事情告知我们,说杨知修那个老家伙发了疯,拼命给局里施加压力,而赵承风又乐于见到茅山内斗,于是推波助澜,才会让我们蒙冤。前期是闹得很凶,不过他这里的工作依然在做,局里面出现了好多不同的声音,而最重要的,是萧家大伯旗帜鲜明地站了出来。对于稳定边疆的重臣,上面不得不表示出姿态,所以负责追捕的部队开始撤了,关于黄鹏飞死因的调查也在重启,只不过白露潭的失踪,又给这件事情蒙上了迷雾。
现在西南局除了一个五人专案小组之外,其余的人手已经撤了回来。不过杨知修没有罢休,不但从茅山宗抽调了长老级别的高手,而且还联络西南与他交好的门派,出了重宝,广发英雄帖,参与围剿我们。所以形势依然危险。
大师兄告诉我们,再坚持两个月,明年开春,他和杂毛小道的师傅,茅山宗真正的领袖陶晋鸿就会苏醒。到时候,杨知修一定会完蛋,而我们身上的冤屈,才能洗脱。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我到底有没有自卫杀人,而是杨知修不倒,我们就不能行走于阳光之下。
末了,大师兄问我们扛不扛得住,如果不行,他让林齐鸣过来接应我们。
杂毛小道看了看我,我摇头。他便告诉大师兄,说还行,先不用,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一次,就当作是一次生死试练了。整个谈话过程,我们都没有告诉大师兄我们在哪里,也没有说明准备去何方,大师兄也没有问。聪明人之间,不用说太多废话。我们知道了,逃亡的日子,要持续到明年开春去了。不过对于曾经将自己逐出师门的师父,会不会出手帮自己,杂毛小道并没有把握,很是患得患失。
我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第一次见大师兄的时候,还不是陶晋鸿吩咐过来救我们的 杂毛小道是当局者迷,我却能够感受到,这一对师徒之间,那浓烈的感情。
打完电话,我们刚准备起身,身子不由得僵住了——在我们对面的街上,久违的茅同真,正在和那个叫李东洋的警官,说着话。
第四十一章 山中苦行,顿悟反遭伏击
茅同真这个人,其实长得很有特点。之前说他精神矍铄,消瘦有力,这是抬举他,其实用一个成语形容最贴切,那就是「尖嘴猴腮」。
这种模样的老头儿,天生就带有些猥琐。脸上的痦子上长着几根稀疏的黑毛,眼睛习惯性地眯着,像一道狭长的缝,里面闪动着凌厉的光芒,一动,就如毒蛇。而跟他说话的,正是我们前些天在宁南的时候碰到的那个李警官。他跟我们伪装的身份熟悉,这两人走到一起,在路边交谈,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我们的这个身份暴露了。不说暴露,至少也是被人怀疑了,所以他们才会走到一起。
其实早在李腾飞出现在半山道,我就知道我们情况不妙。要知道,凉山州一市十六县,这两个重要人物能够出现于此,说明他们确实已经掌握到了一定的线索。
对手的嗅觉实在太灵了,必须马上撤离!
我见到茅同真与李警官说着话,然后朝这边望来,赶忙后退几步,避开了他的视线。这种人的眼力,最毒辣,瞧到这里,也许从身形就能够联想得到。我和杂毛小道窝在那打电话的小店里好一会儿,见茅同真与李警官一起离开,渐行渐远了,才敢出来。
在店子旁边的巷道里,我和杂毛小道决定,赶紧乘坐汽车离开,然后中途下车,进山。到了山里,离开了行政的力量,荒郊野岭的,到时候大家可以尽施手段,估计也会安全许多。无论对方多强大,我们不是还有天吴珠吗 到时候,水遁便是。
商量完毕,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家超市,买了些补给之物,然后小心翼翼地打了个车去长途汽车站。还没到车站,杂毛小道就捅了捅我,指着在车站门口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低声说道:「水虿长老,司职刑罚,本名徐修眉,听他的匪号,你应该知道他的专长是什么了吧 」话音一转,他朝着司机喊道:「出城,去城外五里桥!」
出租车不跑长途,所以我们也没让他载我们下乡。茅同真他们虽然提前在车站布置了人手,但是却不能沿路堵个遍。一般小县城的班车,你在城外的路上一扬手,试图赚尽每一分钱的司机都会停下来,问你去哪里。
很快,我们在城外搭上了一班车,坐了两个多小时,在宁南东边的一个乡镇下车,又转乘另一班车,到了隔壁县的一个镇子。如此折腾到了晚上,又避开人群,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行去。
我们虽然如此周折,但是跟虎皮猫大人的联系却不间断,这方面的事宜,由杂毛小道来完成。他们俩之间,自有办法,不劳我操心。
我们在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镇住了一晚,大清早天蒙蒙亮,我们便起来。溜出镇子,朝着山里面行去。因为之前我们一直对照着军用地图推演,又找过凯敏给我们讲解,所以倒也没有迷路。中午,小妖带着小伙伴们过来与我们汇合。
离开了我们,这个团伙其实过得更愉快。小妖是当之无愧的大姐头,不但火娃对她马首是瞻,肥虫子也是毕恭毕敬——毕竟屁股已经被弹肿了无数回;天阴阴,朵朵也出来凑趣,欢乐极了。
汇合之后,我们继续往南行走。一个人背着包,在崎岖山路里前行,叫做苦难;两个人,再加上一群可爱的小伙伴们在山里面跑路,却有些幸福。我的脑子很空,似乎能够放下所有的东西,将怨恨、荣辱以及思念,统统都抛下,专注于脚下的路,将体力合理分配。我行气,不断地运行山阁老留下的功法,特别是第三条。走得久了,脚步轻快,似乎练就了神足通一样,意念所达,身形如飞,而并不费多少气力。
当然,杂毛小道的速度,并不比我慢,似乎还要稍胜一筹。
正如他所言,这一番逃亡,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就是一次劫难,一次试练。因为生死攸关,我们并不敢有半点懈怠,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毛主席曾经说过,凡事就怕认真。人一旦较起劲来,就会迸发出巨大的潜力,这话说得不假。
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进步,不但是身体的,还有心灵上的。这茫茫的山川丛林以及幽静的气氛,如同佛音、如同清风,将我心灵中的尘埃洗涤,使其无垢无净,一片朦胧,仿佛与这自然圆润融合为一体。这种感觉难以描述,走到了后来,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在跑路。每天夜里,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或者是山洞,或者是凹地,或者在树林之中,我和杂毛小道商定第二天的目的地之后,便开始打坐,用意志运功行气,来抵御严冬的寒冷和苦闷。
而白天餐风饮露的生活,也不觉得有多苦,笑或不笑,哭或不哭,所有的感动,都在旅程中尽现。到了一月初的时候,有一天杂毛小道对我讲,其实这一趟获益匪浅,总比在东官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日子,要精彩许多。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深有同感。
人只要想开了,这种漂泊无定的生活,其实比安稳的日子,更加有趣。
当然,也仅仅是有趣而已。我们在山中行走数日,已然越过攀枝花,快要到达滇南省境内。到底不是铁打的,我们不得不戴上了人皮面具,到一个乡镇进行补给,然后找了一铺温暖舒适的床,好好躺上一整夜。不过我们并没有懈怠,因为我们的通缉令,已经被贴在了一面刷有「TCL 王牌彩电」的白墙上,被过往的乡人瞻仰。
看来危机并没有解除,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们不敢确定目前的身份是否已经被曝光,所以还是不敢坐长途车,只是利用短途转移,然后走山路过境。
2010 年 1 月初,我们到达了滇南省西北部。横断山脉群山茫茫,我们站在渺无人迹的山峰顶上,看着满天的薄雾,在天边连绵。风景秀美,灵气充足,小妖朵朵竟然不肯离去,非拉着我们,说内中有宝,要在此盘桓数日。
她这一说,肥虫子和火娃立刻呼应。要知道,虽是冬日,在那丛林中依然还是有着好些食物,肥虫子这些天吃的身子胖了一小圈,不过也确实劳累,若是能够驻扎于此,自然最好。虎皮猫大人也发话了,说此地钟灵毓秀,似乎有成精的药材,既然追兵遥遥,那么就在此搜寻一番,说不定会有收获。
于是我们决定在附近找地方歇息,休息完毕之后,再轻装前进。这是小事,很快虎皮猫大人就在附近山峰的一处岩洞中,给我们找到了容身之处。有泉水,通风又温暖,确实不错,于是我们就落脚下来。
在山里,不去想外界的事情,思想就变得很简单了。干粮备足了一个星期,而山里面也有些蘑菇野菜,供人采摘。只是沿途的小动物们遭了祸害,小妖不时抓出一条冬眠的蛇来,剖净之后烤来吃,孜然、辣椒粉和盐这些,都有备齐,我们还带了一个小行军锅,山中野炊,别有一番风味。
除了蛇,还有各种各样的虫,蚂蚱、松节虫、石蚕以及其他,都是高蛋白的食品,还有鱼,两个手指到三个手指大的鱼,都有。在山里面,只要勤快,并不愁没有吃的。
虎皮猫大人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它看到了一个何首乌娃娃,那玩意儿,倘若吃进肚子里,甭提多美了,小毒物身体里的阳毒,说不定就能够消解。就因为这句话,我们除了吃,还会到处晃荡,山峰沟谷里窜,找寻虎皮猫大人所谓的成精药材。
只可惜除了一些确实罕有的药材外,并没有其他。
可能感觉自己的牛皮吹大了,又或者不信邪,虎皮猫大人早出晚归,到处搜寻,看着都瘦了些。如此几日,全无收获,虎皮猫大人的口气都有些变了,软软的,不再洪亮,连骂人,都有气无力。不过我并不太介意,有的事情,太期待了,反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保持平常心即可。而且在山中数日,打坐参禅,心中宁静,或许是前些日子的积累,某天夜里,我终于将茅同真那纸鬼引灯术上面的那道黑光,给消解了,总算是拿下一城。
然而就在为自己的收获而高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岩洞中传来了动静。眉头一皱,一跃而起,同杂毛小道一同躲入黑暗中,留下一堆摇曳火舌的篝火和一锅兔肉野菜汤。
有两个人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一个是尽显落魄的李腾飞,另外一个,是一个略为肥胖,须发皆白的七旬老人。
第四十二章 这杀意,像酒
看到这个须发皆白、顶着一个腐败肚子、道士打扮的老者,我们心中的那一根弦,不由得又都紧绷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深藏不露的人,他们通常长着一张路人脸孔,平淡无奇,然而总是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掏出手枪,或者做出别的什么,让你知道他的厉害;然而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就是星爷口中那种拉风的人,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怎么都掩饰不了他的不凡。在我们面前的这个老者,他就属于后者,一个让人看到,就觉得有沉重压力、呼吸不过来的人。
这气势如山,如海,如黑暗监狱中的那一道道铁门,让人不寒而栗。
老者停在了离篝火五米的地方,然后看着黑暗中的我们,平淡地说道:「两位,出来吧……」
被人逮了个正着,以我和杂毛小道的脸皮,自然也不好意思等着别人来揪我们,于是施施然走了出来。杂毛小道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看到这老者,挥挥手,说,嗨,李大长老,我们可有日子没见了。没想到竟然是您老人家亲自过来,抓捕我啊……
我一听这节奏,哎呀妈,这两个人居然还是老相识。我捅了捅杂毛小道的胳膊,说,认识 啥来头
杂毛小道嘴巴不动,用低沉的声音在嗓子里说道:「老君阁首席长老,李旭昭,除了观主之外的第二高手。」他的话,这首席长老也听到了耳中,肥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小萧,我们自黄山一别,已经有近十年时光了吧 当年翩翩少年,现在也已经长成了这副模样;当年的茅山奇才,现在却成了一个东躲西藏的通缉犯。道门弃徒。岁月荏苒,物是人非啊!
杂毛小道很潇洒地耸了耸肩,说,当年蒙您老人家教训,现在又出言讥讽,倒不知道你是想我啊,还是不想
我一听,这两人刚一见面,就开始夹枪带棒地对攻,火药味浓重,想来当年即使认识,也是冤家。
李腾飞见到我们,眼睛都瞪了起来,刚要愤怒地撸袖子冲上前,却被李长老一把拦住。
看得出来,这首席长老的威严,还是十分管用的,李腾飞这么中二的青年,在他的面前,居然没有敢说半句话。拦住李腾飞,这位老君阁的首席长老眯着眼睛,瞧了一下我和杂毛小道,然后摸着雪白的胡须,说道:「小萧,你若是愿意投入我青城山老君阁的门下,你们这场祸事,不如我老君阁来帮你扛。你看如何 」
敢情这位大长老过来,是挖墙脚的节奏啊
不过拿杂毛小道和旁边这位中二青年对比,确实是太明显了。难怪这首席长老会说这话——即使两人都姓李。不过对于这邀请,杂毛小道只是「呵呵」以对,然后看着李长老说道:「李大长老,您老人家差不多有数年没下山了,这一回,所为何来 你直接说吧,大家都很忙……」
李长老笑眯眯地指着杂毛小道和我,说,此番前来,是为了抓你们俩!
杂毛小道笑了,说:「哎哟,我们两个小杂鱼,还能劳烦到您老人家亲自过来,是不是太给我们面子了 」他指着李腾飞,恨恨地说:「这小孩打架,打不过,就叫大人,是不是有点儿太欺负人了 」
被杂毛小道这么一指,李腾飞一直积攒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大声叫道:「我会怕你们吗 我会怕你吗 有本事过来,我们两个单挑啊!」
听到李腾飞这愤怒的话语,我就好笑,一个道人,居然说出街头混混的话儿来,看来实在是逼急了。
李长老不理会李腾飞的话语,而是将右手伸出来。他的右手上,只有三个手指,无名指和小拇指都没有了,齐根切除。他平淡地说道:「此番前来,是杨知修答应了观主,说如果能够生擒你和这个疤脸小子,那么他会给我们一份龙筋,作为报答。当年黄山龙蟒一役,好东西都给你们茅山拿了,这点汤水,我们倒也是要的。不过,我们最需要的,是你从这劣徒手中缴获的飞剑。蒙祖上庇荫,老君阁才有这么一把,所以我才会前来。交出来吧……」
杂毛小道显得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说,哦,那把剑啊,扔茅坑里面了。
李长老的手伸到一半,听到杂毛小道这般调侃,脸顿时就黑了,眯着眼睛,瞧向了他,冷冷说道:「你这是想在找死 」杂毛小道的回答也同样冷冰冰:「你不就是过来,给我们送行的吗 」
这话说完,他从身后将雷罚一下拔出来,横剑当胸,说,来吧,让我萧克明领教一下,老君阁首席长老的厉害。
这话刚一说完,李长老那仅剩下三根手指的右手上面,立刻多了一把拂尘,白色的丝,红檀木的拂柄。
他似乎有些惊异于杂毛小道的强硬,不过仍然还是摆出了临斗的姿势,刚想要再劝说一二,旁边的李腾飞便已经大叫一声「还我飞剑!」冲了上来。
前面说到,即使没有了除魔飞剑,李腾飞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他舞弄出了一柄笏。这笏又称圭简、朝板,原是古代朝廷上官员所执的手板,上面可以记事。在道教法坛上,仍尊古意,以示法师向帝尊奏告,高功登坛,双手捧笏,如对天庭。此后演变成了道家法器。瞧李腾飞手中的东西,分辨不出是硬玉还是象牙,反正十分凶猛,朝着杂毛小道当胸打来。
杂毛小道挥剑去抵,两相接触,立刻有一道清越的声音,传遍岩洞,不住回荡。这一声频率过高,顿时天地之间嗡嗡响,让人猝不及防,脑袋顿时就疼得厉害。
果然是道家二代,李腾飞这个家伙手中的法器,倒也不少。
这一打起来,我自然坐不住。喊了一声朵朵,在暗处的小丫头立刻钻入鬼剑之内,我的剑尖轻颤,朝着李腾飞的下盘刺去。李腾飞是个厉害角色,身手和功力,也都比我和杂毛小道高出好几分,此番打将起来,竟然能以一敌二,堪堪拖住我们。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李长老,也果断出手了。他手中的拂尘一甩,角度刁钻,朝着杂毛小道的身子击去。杂毛小道早有防备,反手持剑去挑,然而那雷罚一拨,拂尘上面的白丝立刻化作了游蛇一般,全数将杂毛小道的雷罚给缠住,使其如陷深潭,拔也拔不得。
李腾飞见有隙可乘,手中的笏便劈头朝着杂毛小道的脑门敲去,气势惊人。
这李长老一出手,杂毛小道行动便受限制,我自然将鬼剑递出,抵住了李腾飞势大力沉的这一敲,口中高呼:「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
肥虫子立刻光芒闪闪地出现,朝着李腾飞射去。
不过这两人早有准备,一摇身子,立刻有晃晃悠悠的铃铛声,从他们的身体里面传出来。音域宽广,如同佛音,有着不明的奥义,让人心中旷达。这声响一出现,肥虫子便停住了进攻,就连从角落悄悄过来偷袭的火娃,也惶然回转了身子,似乎对这种频率的律动,十分不舒服。这手段,应该就是常年在苗疆边地中与巫蛊斗争而总结出来的道门方法,而且貌似很有效的样子。
不过一对蛊虫害怕,小妖却没有顾忌这么多,一个飞踹,她便已经接近了李长老的身后。那足尖,几乎就要碰到了李长老宽厚的臀部。然而既然能够成为老君阁的首席长老,这个肥胖老道士,哪里能够没有防备的手段 只见他仿佛后面长了一只眼,根本就没有瞧,便很轻松地避开了小妖凌厉一击,而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得有一张黄色符箓,正在徐徐燃烧。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何时点燃的符箓,然而这火焰安静燃起的时候,小妖却尖叫了起来:「缚妖神符 」
我眉头一皱,这东西,莫不是萧家老爷子传给我的那缚妖咒所符箓实化出的成果 小妖最怕这东西,一边往后退,一边抱着头,似乎要裂开来了。我心中渐冷,看来对手是对我们的所有实力和手段,都有过了透彻的研究,有备而来的。只是,他们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既然是如此,唯有拼命,才能够战胜敌手了。我心意一决,便咬着牙,提着鬼剑冲向看着毫无攻击力的李长老。这个家伙才是真正的敌手,如果能够将他收拾了,那么脾气暴躁、脑子缺根弦的李腾飞,不是我们的对手。
见到我弃开李腾飞,冲着他来,李长老嘿嘿一笑,将左手的符箓朝着小妖一甩,然后大声笑道:「小火鸡,你居然认为你旭昭爷爷是软蛋,随你捏 那你可就错了!」
说话间,他已经将缠在杂毛小道剑尖上面的拂尘收了,然后朝着我的脑袋,一把扇来,厉绝得很。我陡然间,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
这杀意,像酒。
第四十三章 首席大长老
首席长老李旭昭的动作,简直就入了化境。
他的拂尘如游蛇,吞吐不定,一下子便化作万般丝线,朝着我的脸上撒来。我心中冷笑,这拂尘,能比我那镀了精金的鬼剑,还厉害 当下也不犹豫,回剑便削,欲将那万般丝线,悉数切落。然而一般道家用拂尘的家伙,都是以柔克刚的太极高手。正当我准备用速度取胜的时候,他的拂尘突然一抖,画了个圆弧,然后拂尘的万千丝线,直接打在了我的手腕之上。
刷——
此一声响动,我的手腕立刻火辣辣地发烫,回剑后撤,下意识地瞅了一眼,才发现从手肘到手腕,整个外衣袖子上,都有密密麻麻、无数道细碎的血痕,竟然都是被蕴含在这拂尘上的劲气所破。
不愧是老君阁除了观主之外的最强者,仅仅一招,便将我重创。
肥虫子见前冲无望,我又受了外伤,便回转过身来,钻进我的体内。有一股淡淡的愤怒以及想要更加强大的信念,从它的身上传来。
我能够理解,苗疆巫蛊,被佛道两家压制多年,流传至今,甚至还不如东北萨满出名,主要还是因为传承断代了。因手法骇人,上层阶级持续压制,苗蛊以及各蛊毒传承敝帚自珍,以致弱者越弱。最后被人家参透弱点,死死压制。
然而身为金蚕蛊王,肥虫子自然有着自己的尊严,受了挫折,所以才会越加地渴望强大。
我抽身后撤,自然有杂毛小道上前顶住,李腾飞见我受了伤,以为能找到便宜,便持笏前击,想要将我拍死。这笏上有蒙蒙白光,散发着强大的道力,想必也是经过长久祈祷诵念,而凝聚成的法器,或者也是由先人传承。不过肥虫子入体,我便如同大力水手吃了菠菜,顿时一阵鸡血沸腾,眼睛大亮,右手换左手,鬼剑前刺,将这凌厉攻势一举荡开。
然而毕竟是年代久远的法器,上面传来的巨大震荡,让我的左手一阵酸麻,几乎想要把鬼剑扔掉。我咬着牙,抵制住这种软弱的冲动,渗血的右手往怀里一掏,当头朝着李腾飞照去:「无量天尊!」
一大蓬蓝光照耀,场面诡异之极,然而从李腾飞身上,突然有掺着淡白色的青光耀出。此乃符文运转,而且即使没有这符文,李腾飞一个道士,我的震镜也奈何他不得。是我昏了头,竟然将面前的道人当作了鬼怪。
李腾飞哈哈一笑,脚步沉稳,再下杀招。他今次也是起了浓重的杀心,为何 他本是一代天骄,然而初出茅庐,不但没有技定天下,反而将自己师门重宝给丢了。而刚才首席长老的一番言语,似乎对我和杂毛小道还十分欣赏,竟然甘愿顶着杨知修为代表的茅山,想要将我们收入门墙,这可对他,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有人面对竞争对手,欢迎备至,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提高,做得更好;有人则大肆打压,诬陷诋毁,有一个,弄死一个,唯我独尊,方才爽利。李腾飞这一起杀心,动作立刻凌厉许多,疯狗一般,招招致命。我手上有伤,疲于应付,不由得步步后退。
李腾飞是老君阁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便能将我逼得如此狼狈,而作为老君阁除观主之外最厉害的角色,那首席李长老,岂是易与之辈
我这边危机四起,杂毛小道也是拙于应付。李长老手上的拂尘,变化万千,而且力道大气凶猛,杂毛小道嘶吼几声,眼睛瞪得跟牛眼一般,将手中的雷罚数次挥起,沟通雷意,朝着首席长老的身上刺去。然而这老家伙年岁虽大,身体素质或许已经开始渐渐衰退,但是道力确是蕴积日久,根本就不怕力量的拼斗,硬桥铁马地刚对刚,一番拼斗下来,天生一身牛力的杂毛小道也受不住这震荡,连身后撤。
至此,我方明白,道家一流高手的实力,大门派的底蕴,确实不是我这个无师无门的小杂鱼,所能够比拟的。这简直就是压倒性的实力,我所有引以为傲的手段,对于心中禀正的正道高手,其实并无多大威胁。偷袭或有成功,正面对拼,实在是黔驴技穷,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作为一个山区的边民,我的血液里,有着祖辈流传下来的悍勇,被逼到了角落,心中也放下了顾忌。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着肥虫子作后勤,论起拼命,李腾飞确实不如我够狠,够没底线,我的脑海里瞬间回忆起了慧明当日使用九字真言的那种状态,心情沉静下来,口中低呼一声:「统!」
随着这音波从喉咙中发出,于耳边回荡,整个人的血液都不由得沸腾起来,一拳就朝着李腾飞的脸上砸去。或许是真言加持的缘故,我的这一拳,正好中了李腾飞的左脸。我感觉自己像打在了一根木桩子上一样,拳骨火辣辣地疼。我的手疼,李腾飞的脸自然也疼得厉害。他本来已经算死了我的拳路,然而不曾想到我居然还会陡然爆发一下,左脸顿时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乌青,像个馒头。
我这爆发性的一拳,似乎有些过重了,李腾飞的眼睛眯了一下,身子颤抖,显然是有些应激性昏厥。不过到底是高手,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左手前挥,防止我趁机偷袭,右手攥紧那法器笏,又朝我当头打来。我拼着被这一击的可能,左手鬼剑递出,朝他大腿扎去。这般悍不畏死的打法,将比我厉害几层楼的李腾飞吓到了,只见他稍一犹豫,往后避开。
然而鬼剑之上,有朵朵引导,刁钻得很,一剑,便扎在了李腾飞的大腿上,血花溅出。不过我的右手却还是被李腾飞的笏砸中,仿佛有千钧之力传来,我觉得自己的骨骼一阵发酸,几乎要裂开一样。两败俱伤!
正在这个时候,与小妖一起跟李长老纠缠的杂毛小道突然一声厉喝:「疾!」
我往后退去的瞬间,感觉到有一股隐约的雷意,从雷罚上猛然窜起,朝着李长老蔓延开来。然后只见那个家伙的拂尘一抖,直击而上。雷意狰狞,然而拂尘千根丝线张开,如同肥虫子那特有的暗金色氤氲,显露出平和中正的气息。这两股力量的对冲,最后的结果是雷意全消,而首席长老的拂尘,被电得跟非主流少年的爆炸头一样,不成体统。李长老将手中的「绵羊毛毛球」一甩,单掌竖立,直击杂毛小道胸口。那速度,那力道,那时机把握……不愧是老江湖,只一下,便瞅准时机,将杂毛小道给一掌击飞。我发现杂毛小道腾空而起,顿时火冒三丈,不管跌倒在地的李腾飞,持剑便冲:「狗东西,弄死你!」我这也是激愤,然而这一剑却也集合了我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思念和剑意,气势如虹。
然而我快,李长老更快,四处张开如棉花糖的拂尘如闪电一般,朝我拿剑的左手腕一拍,击中,然后飞起一脚,将我也给踹飞。
我的后心重重砸在岩壁上,本以为要吐一口血,然而却是软绵绵的。原来是小妖朵朵在后面扶住了我。
这小狐媚子也杀红了眼,眼睛里闪耀着各种诡异光芒,露出雪白的牙齿,哼说道:「你可惹火小娘了,小娘我要拼命了——火娃!」她高声叫道,火娃腾的一下,蹿到跟前来摇头摆尾。小妖高高举着雪白的臂膀,准备搏命,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这小狐媚子。
是杂毛小道,他口中满是鲜血,人却站得笔直,盯着面前这个肥胖的老道士,突然露出了笑容,大声说道:「切,不就是一柄飞剑吗 至于闹成这样吗 李师叔,这飞剑本来是我缴获的,按照行内规矩,自然也是归我所有。不过既然是您开了口,那么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你若要,拿去便是!」
这话说完,他倒也光棍,从黑暗中将背包拿过来,掏出了被我们封印住的那柄青铜飞剑,慢慢地,递给首席长老。
老道士怀疑有诈,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然后将封印的袋子挑开来,将那一把无柄飞剑拿于手中。正待观察,趴倒在地的李腾飞屁股像是长了弹簧,一下就跳了起来,顾不得大腿还在流血,口中惊呼道:「我的除魔!」
这真挚的感情,如同父亲见到了被拐卖多年的孩子。
李腾飞的手一张,那边除魔立刻翕动起来,然后剑身一顿,倏然出现在了李腾飞的手中。一剑在手,天下我有。李腾飞的气势顿然强大很多,眼神发亮,脸上也出现了狞笑,盯着我们说道:「你们两个,让我如此难堪,如今,唯死尔!」此话一落,他口中念动经诀,手掐剑诀,准备杀上前来。
千钧一发之际,「啪」的一记耳光声响起,这个不可一世的青年才俊,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甩了个蒙。
第四十四章 密林迷踪,敌人纷至沓来
这一记耳光,正好甩在了李腾飞的右脸,丝毫不留情面。
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过后,便是一阵吸冷气的嗤声,在李腾飞的脸上,肿现出一片与左脸对称的淤青来。这一巴掌是来自自己门派的二号人物,李腾飞有些蒙了,手中反扣着的飞剑,不断地颤抖。首席长老到底积威甚重,李腾飞心中戾气升腾,然而却终究是抵不过恐惧,捂着已经变成猪头的脸,声音都变成了哭腔:「为什么打我 」
这胖道人冷哼了一声,说:「我也讨厌打不赢,就叫家长的人!」
这话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没有死呢,这里的事情,轮不到你来作主。」听到他的话,我心中一动,感觉似乎有转机了。杂毛小道早就有所预料,虽然浑身疼得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是脸上却是笑容洋溢,伸出大拇指,说道:「到底是正宗的修道者,您老人家才是个明事理的人。这飞剑,自打由小侄代为保管之后,除了屏蔽封印外,并没有动过分毫。您也看得出来,我若是想与你们老君阁为敌,直接将它往哪个粪坑里面一扔,过个三五日,那剑灵必然就会受到秽物污染,使用不得,哪里能够如现在这般凶猛 」
我心中一动,当初我确实有意毁了这剑,一劳永逸,然而杂毛小道借口研究,没答应。原来他除了临摹上面的符文,居然还存得有这般心思。
这老道士看着笑眯眯,像个弥勒佛,不过他刚才的出手,却让我明白,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骨子里,有着足够的坚毅和果决,以及阅历。他会被打动吗 我瞧向李旭昭长老,他倒也没有被杂毛小道这一番说辞打动,而是眯着眼睛瞧着杂毛小道。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看来近十年的浪荡生涯,并没有将你给掩埋。不错,没有了师门教导,你的身手和意志,竟然比往日进步还大。不是传闻你的一身修为,全部都给废了吗 」
杂毛小道淡淡地摆弄着手中的雷击桃木剑,说道:「我当日在黄山龙蟒一役,修为尽毁,又被逐出师门,本来确实是个废人。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正好遇到一个奇人,给我算了三卦,其一曰不可归家,遗祸亲朋;其二曰红尘炼心,浪荡随我;其三曰龙行于野,大利东南。他老人家道尽天机,方才有了我今番成就。这些年的路,我是一步一步地踏过来的,时间越久,越能够感动于这凡尘世间。最浅薄的事务,也是最动人的真理。故而,我才明了,修真,唯修真我,修本性,修道德,方能有大成就。」
杂毛小道说着这话,老君阁这首席长老的脸色,却凝重了起来。他不理旁边那个双颊肿胀的弟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过了好久才问道:「我若将你擒下,你又待如何 」
杂毛小道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说道:「无他,玉石俱焚尔。」
他说得决绝,自有一股惨烈之气,扑面而来。我心中一跳,知道这老兄所言非虚,他一旦认真起来,说话都是掷地有声的狠厉。李长老当然不是一个怯弱的人,眉毛一挑,语气变重了许多:「我李旭昭活了八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小辈,这么威胁过。哈哈,不错,在这中华故里,年轻一辈中,厉害的角色如密林,然而可当翘楚者,算得上你们两个。你们倘若能够活下去,日后的成就必然比我高,不过既然结仇了,我何必留你们的性命 」
杂毛小道却笑了,嬉皮笑脸地说,李师叔,你既然没有杀心,我们之间的因果又了结了,你何必还来吓唬侄儿我呢
老萧这个家伙倒也是个人物,情绪转换自如,刚才还准备搏命,此番又开始亲热地叫起师叔来。只是这李长老都八十多岁了,难道陶晋鸿的年纪,比他还大 不过他这般嬉闹,李长老却也不好再虎着脸,轻叹了一声,说:「我此番捉拿于你,江湖人便会说我以老欺小,不成体统;老道我也是个要脸皮的人,说来说去,倒是丢人;而且我与陶兄,也算是故交,你虽被逐出门,但多少也算是跟他有些情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今天便不插手了……」
这番话说完,他补充一句道:「说到底,还是你小子懂得做人,没有毁了这飞剑。不然便是我答应,我师兄也会拿剑过来砍你的……」
杂毛小道拱手为礼,肃容道:「多谢师叔成全!」
见李长老板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旁边的李腾飞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忍不住出言说道:「长老,就这么放过他们,我们怎么对赵局长交待 」
李长老被这二愣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大声喝骂道:「你需要跟他交代什么 你脑子里面进水了吗 白吃了三十多年的饭,什么都搞不懂,回去给我关禁闭半年,再把你送到西北去,吃几年沙子,你这个成不了大器的家伙!」
李腾飞实力很强,装备上飞剑,并不比这首席长老差多少,不过胆子却不大,被训斥一番后,唯唯诺诺地像个小媳妇,低头说道:「我知道了……」
训完自家子弟,首席长老回头瞧着面露笑容的我们,说,你们先别高兴太早,我不抓你,但是不代表别人不能够抓到你。杨知修已经派了两位长老,还有好多门派的高手前来,我回去之后,会将消息传出去,以补偿腾飞退出的时间损失。所以,你们……好自为之吧。
听到这话,我和杂毛小道都大吃了一惊。确实,老君阁跟我们没有什么仇怨,也没有什么交情。
李旭昭不抓我们,想来也是顾忌不知生死的陶晋鸿的想法。但是他未必会卖我们多少面子,所以这消息,一定是会传出去的。见他们两人转身欲走,杂毛小道连忙上前追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这儿来的 」李旭昭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门派大秘密,我岂能随意告知于你 」
说完,他仰天长笑道:「荆山已去华山来,日出潼关四扇开……我走了,不过还是希望能够看到你们两个逃出生天的精彩故事,哈哈!」
我和杂毛小道、小妖朵朵冲出洞口,只见两人已然翩翩远去,不一会,竟然不见了踪影。
这老家伙此番前来,不但讨回了门中重宝,将我和杂毛小道弄伤,让我们折了面子。而且在最后,还卖了我们一个人情。如此的便宜事情,饶是这家伙年过耄耋,也忍不住老怀大畅,美滋滋的。听得李旭昭长老的告诫,我们都不敢久留,将身上的伤稍微处理一番之后,然后赶紧回洞收拾。虎皮猫大人贼兮兮地跑进来,问,走了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没好气地说,刚才正需要你支援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虎皮猫大人讪笑,说,这样的家伙,以前见到大人我,气都不敢大声喘,不过现在大人我体格不行,弄不了他,即使过来,也只是打一壶酱油而已。闲话少说,逃命吧,我刚才瞧了一下那两个家伙的脚程,不出几个钟头,追兵便至。
李长老不说自己是如何找到我们的,这使得我们疑神疑鬼,总感觉到自己不安全了。于是我们不再久留,朝着西南方向行走。在我们缴获的地图中,翻过眼前的群山,我们将到达闻名已久的旅游名城丽江。再沿着这个方向行走,我们就会到达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翻过莽莽的高黎贡山,就能够到达缅甸。在那里,我们能够找到去仰光的路,或者到达李家湖在仰光的分公司,或者直接去缅北的苗寨,都行。
当我们走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寂静而黑暗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这是脚踩在了干燥树枝上面的声响,在我们左边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听到这动静,一直在快速赶路的我和杂毛小道背脊都凉了起来,黑暗中互看一眼,然后朝着草丛中隐去,而在我们头顶的虎皮猫大人则展翅高飞,从空中俯瞰情况。小妖朵朵挥手,有植物生长的声音,而朵朵则深呼吸,将自己隐匿起来。
我们很自觉地各自藏了起来,杂毛小道接过我手中的遁世环,激发,然后将我们的气息掩藏。
大家全都屏息,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有一队穿着厚厚冬服的人,从我们来的方向,快速走来。那夜只有半弦月,点点星光,然而因为朵朵的缘故,我却能够将来人的面目打量清楚。在这一队人里面,我看到了茅同真,看到了徐修眉,还有好几个生疏面孔。
不过这生面孔对于我来说算是生,但是对于杂毛小道来讲,却是老相识了。只见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乎很激动。又或者说是紧张。
当这支队伍即将从我们前面经过的时候,茅同真突然举起了手,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成精何首乌
这支队伍,到了我们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我和杂毛小道都知道如果直视对方,会给人一种聚焦的不安感,很可能就会暴露,于是只有强忍着抬头的想法,不看过去,只用余光扫描。我心中止不住地狂跳,天知道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难道他们其实早就已经锁定了我们的方位,在得到老君阁的通报之后,立刻赶过来的
那个脑袋上没有几根头发的老者徐修眉,望着举手示意停下来的茅同真,问道:「老茅,为什么要停下来 」茅同真张望四周,鼻子抽动,然后点名问了一个人:「夏宇新,有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
有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瘦高个儿走上前来,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红铜小风车,放在头顶。那风车转动,不时散发出微微的黄光。借着这黄光,我瞧得仔细。这瘦高个儿年轻人,竟然是我们在东官湾浩广场的地下室里,和黄鹏飞、曹彦君一同出现的那个家伙。我大概记得,他和黄鹏飞是同门师兄弟,都是师出于实力仅次于大师兄的杨坤鹏门下,我某次听曹彦君提起过他,好像是在那次事件不久后就回茅山宗再次修行了。没想到在此地,又见到了他。
他大概是因为跟我们有过交道,所以被杨知修硬塞进追捕小组来的吧
我对他印象不深,似乎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当日所有的风头,都被黄鹏飞给抢了。被茅同真点名,夏宇新将风车举高,然后收回来,恭声答道:「回禀茅长老,此地确实有妖气停留,如果『验妖旋灵』所示无误,那么他们应该刚刚从这里经过,只要继续向前,相信他们根本就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了。」
听到夏宇新的话语,茅同真连说了几个「好」字,心情大畅,回头对着徐修眉说道:「自十二月份来,这两个小子借助能在水中呼吸的法器,两次逃脱。几经周转,竟然突破重重包围,跑到了这里来。如果此番再给他们跑了,只怕我们下次抓捕的地点,就要越境,去跟那些整日玩尸体和虫子的南洋降头师打交道了。所以我们务必要在此次,将这二人抓捕归案!」
徐修眉淡淡望着前方的黑暗,嘴角似乎有傲意:「我来了,他们再入水,也跑不了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茅同真的脸面屡遭挫,听到此言,顿时大喜,拱手说道:「有劳徐师弟了。」
徐修眉摆手谦让,说,这是分内之事,师兄不必多礼。
两人一番谦让,志得意满,继续朝前追去。待这一行走了好一会儿,我和杂毛小道才从草丛中站出来。我低头看了小妖一眼,知道此刻他们主要是通过追寻妖气,而小妖和朵朵身上,都有草木成精的精怪气息,所以才被追踪查询到。
小妖也是极为明了的。她竟然提出,由她将气息释放开来,将追兵引走。
她这提议引起了我和杂毛小道的一致反对。我笑着挠了挠她的头发,说:「得了吧,抓不到还好,抓到了,到时候我和你萧叔叔还不拼了老命地自投罗网啊 」话不多说,我让小妖和朵朵各自入了六芒星精金项链和槐木牌中,然后与杂毛小道折向,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此地正处于横断山脉的腹地,山峦高耸起伏,林深茂密,路难行。脱离了茶马古道那种现成的路和两个朵朵的引导,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我们的速度并不快,奔行了一个多小时,才翻过三个山头。听到远处有缓缓的水流声,我们十分兴奋,跑上前去,发现仅仅是一条刚漫过脚踝的山中小溪,并不足以将我们的气息掩藏。不过有水便有源,我们决定朝着上游行进,如果有山中暗流,我们或许可以在里面,躲过风头。
即使追兵近在咫尺,我和杂毛小道的心情倒还算平静。要知道,在黑漆漆的夜里,莽莽的群山中,莫说是找两个人,便是找寻一支刻意隐藏起来的军队,那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我们沿着溪流往上行,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突然杂毛小道拉着我的胳膊,朝着旁边的草丛中拽去。我不解其意,不过依然顺势隐蔽起来。刚刚蹲下,便见到茅同真和夏宇新两人从斜里杀出,朝着前方追去。我的心猛然一跳,没想到我们差不多拉出了十多里的距离,居然又被他们给追上了——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寂静的夜里,我们也不敢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不过我从杂毛小道的眼睛中,也看到了迷茫。
难道……大师兄送的那东西,有猫腻
我看向了杂毛小道紧握在右手的遁世环,这个青铜圈被他激发,不断发出一种与周围炁场相合的气息,将我们掩盖住,源源不断,毫不停歇。
遁世环没有问题,那么到底是什么,暴露了我们的方位呢 茅同真和夏宇新走得也快,身形飞掠,与林中的草木发出「刷刷」的声响,朝着我们原本行进的方向追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我擦了一把额头上面的冷汗,捅了捅杂毛小道,说,那个夏宇新,到底什么来头,追踪术竟然这么厉害
杂毛小道摇摇头,说不知。
他离开茅山的时候,夏宇新入门不过一两年,记忆中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蔫孩子。至于他手中的风车,想来是以前茅山宗一个叫做「千里独行」的前辈所有,是用来追寻妖气的法器,跟孙静她姨奶手中的那颗黑珠子,貌似差不多。
我咽了咽口水,说,那徐修眉呢 所谓的水虿长老,到底有什么本事,会说「即使到了水里,也能够将他们给生擒住」的大话
杂毛小道苦笑,说,他并没有说大话,在我没有离开茅山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茅山水性第一的人物了。据说已经修炼出了水肺,能够在水里待上三天三夜,不停歇。
我大惊,说,你莫不是在说笑话,没有天吴珠这样的逆天法器,人怎么可能在水里,待那么久
杂毛小道不屑地说道:「瞧你这眼皮子。所谓修行,不就是深度发掘人体的奥妙吗 人是从水里面来的,远古记忆里就能深潜,天赋异禀者,如浪里白条张顺,『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里行得似一根白条』,便是如此。我离家多日,修眉师叔是否能比那天赋异禀者还要厉害,就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即使到了水里,也是一番恶战,免不了的!」
他说这话,我心中惊疑的同时,也在祈祷不要与那个长得像条鱼的水虿长老碰面。
我们都估摸着茅同真与夏宇新离去的时间,正待起身离开,突然从他们消失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这让我们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事出反常必为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我们真的被夏宇新给看了个通透,藏身无处了
想到这一点,我和杂毛小道都不由得有些惊恐,要是如此,我们还跑个毛啊,直接跟他们拼了算。就在我们两个咬着牙准备拼命的时候,在我们的视线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淡黄色的光芒。它行进得并不算迅速,像兔子一样蹦跶,忽明忽暗,不过在这黑夜中,还是很清晰。
那道黄光沿着溪水前进,离我们越来越近,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突然想明白,有可能并不是我们暴露了,茅同真他们追逐的,是这道黄光。果然,一道黑影从视线尽头疾掠而来,像一只猎鹰,瞧这种速度和身形,正是那夜朝我们发动进攻的茅同真——再靠近一些,真的是他。
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如同高速奔行中的猎豹,眼中就只有这道黄光。两者越来越接近,那道黄光突然一摇,准备往土里面钻去。
茅同真放声大喊:「宇新……」
从他的身后突然射出一道白色的光芒,正好击中了那块土地。这一下,那黄光一滞,再也进入不得,吱吱叫了一声,竟然朝着我们藏身的方向,奔逃而来。我的脊梁绷紧,紧张到了极点。突然听到嗖的一声响,那道黄光凝滞不定,停在了我们藏身草丛前的三米处。
听到脚步声传来,我们都不敢再看了,紧紧低伏在地面上,不敢动弹。
这时前方传来了紧急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小心的处理,茅同真似乎将那东西给收了起来,而夏宇新也走近了,有些惊喜地问道:「这可是成精了的何首乌 」
茅同真说然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想到那两个小贼没找到,倒是碰到这宝贝。
夏宇新大声恭喜,而茅同真也是有些志得意满,说,「此遭真是赚了。我的烈阳焚身掌,孤阳不长,那些阴魂已然谐和不了。有了这个,我的瓶颈,又能够突破了。」我和杂毛小道默默听着,不过听到成精何首乌的时候,杂毛小道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动了一下。
第四十六章 天雷滚滚,弃徒终究翻脸
我认识杂毛小道的时间不算短,而且这两年几乎天天相处,知根知底。向来沉稳淡定的他,身子这突然反常的一动,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虎皮猫大人曾经说过,我中了茅同真的烈阳焚身掌,虽然服用了五年天山雪莲为药引的方子,但是也仅仅能暂时地压住毒性,不让其随时发作。普通凡药,并不能够解除这如同附骨之疽的阳毒,若想真正痊愈,必须要寻找合适的灵药。
何谓灵药,那便是吸取天地精华,吸食日月光辉的药草。
当日我们停在这山中,就是因为小妖说这山里面有灵气,而虎皮猫大人则直接指出是一株成了精的人形何首乌,倘若能够采摘到,我身上的阳毒,立刻可解。
虽然我表面如同常人,实则不然。要知道,茅同真所练的这门功法,十分阴毒。那阳火附于本身的真气之内,病发时,行气于身,便如同烈火灼烧,而且日夜蚕食,不多久,就会变成一个废人,整日高烧。虽然没人提及,但是大家都在为了我的病症,在着急。
杂毛小道这几日的主要精力,虽然都在研究飞剑的构造符文,但是在寻找虎皮猫大人口中灵药的时候,却是最为认真,拿着一根木棍子,恨不得将这几座山头的犄角旮旯,都翻个遍。然而我们如此勤力,都找寻不到,在这逃亡的关键时刻,那人形何首乌竟然被对头给抓住了,造化弄人,何等讽刺
所以真正令杂毛小道有此异动的,是他的内心中,在天人交战。是的,如果我想得不错,他应该是想着趁机偷袭茅同真,然后将那人形何首乌,给抢夺下来。只是,这茅同真可是个极端厉害的角色,我们又刚刚给老君阁的首席长老虐了一遍,身上有些伤,此刻再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只怕就太过危险了。想到这里,我伸手去拉杂毛小道,想要阻止他。然而我的手拉了一个空,杂毛小道就像一头伏地蹲守的猛兽,刹那间就露出了爪牙,从草丛中蹿出,一剑挥出。
刷的一声,这道凌厉的剑招便在这夜空之中,如轻雷炸响。
我脑子一下就懵了,然后听到了一声栽地的声响,知道杂毛小道这一击,算是得手了。当下也不犹豫,从草丛中暴蹿出来,见到茅同真滚地葫芦一般地往后边滚去,而夏宇新则提着一把木剑,上前迎战。夏宇新的剑技,不如杂毛小道五成功力,而杂毛小道又是猛然暴起,心中有着一股劲儿,剑势凶猛而凌厉,三两下,就将夏宇新给搅到了一边去。
不过杂毛小道的目标,并不是这个夏宇新,而是在地上翻滚的茅同真。
要知道,茅同真着了道,一是因为我们的气息有遁世环遮掩,让他的炁场感应失去了效用,而初得人形何首乌的惊喜,让他也放松了警惕,才会被杂毛小道一剑刺中大腿,雷意激发,下身顿时一阵麻,跌倒在地。若论其实力,这位茅山长老,可是比我们要高上好几层楼。
杂毛小道朝着地上翻滚的茅同真袭去,而我正好迎上了被杂毛小道甩开的夏宇新。回过神来的夏宇新大叫一声:「是他们!」然后挥剑袭来。
到底是茅山的出师弟子,夏宇新的实力,仅仅比黄鹏飞差一点儿。我用鬼剑与他拼了两剑,感觉到一时半会,还弄不翻他,而前面茅同真已然开始翻身起来。我心中急迫,也顾不得脸面,口中大叫道:「小妖、朵朵、金蚕蛊、火娃,出来助阵!」
我这一番高呼,顿时五彩光华闪现。白色的小妖、青蓝色的朵朵、暗金色的肥虫子以及黑中带红的火娃,一齐涌了出来,朝着夏宇新冲去。
首先接触夏宇新的,是肥虫子,此君尤爱下盘贴地飞行,然后上冲。
夏宇新虽然实力仅仅稍逊黄鹏飞,但是身上的宝贝,却远远不及,除了怀中的红铜小风车以及手中的制式桃木剑之外,似乎只有一张腰牌。这腰牌,虽然也有防蛊驱疫的功效,然而似乎对二转过后的肥虫子,威胁并不大,故而还没待小妖和朵朵上前围殴,他便惨嚎一声,脚步错乱,朝我挥舞的剑,也变得软弱无力。
肥虫子一击得手,小妖和朵朵也拍马赶到。这一对小萝莉看似乖巧可爱,然而却是刁蛮狠辣之辈。劈头盖脸,对夏宇新就是一阵胖揍。那拳头,跟身体接触的沉闷声响,瞬时传出,如同打击沙袋一般——砰、砰、砰;至于火娃,它扇动翅膀的频率太低,从启动到到达,目标已经被如影粉拳包围,插不进手。它又不敢跟这两位小姑奶奶抢生意,于是在外围绕圈,嗡嗡地飞行助威。
可怜的夏宇新刚刚神情淡定、高手风范地跟我过了两手后,便被我唤出的这群苗疆小伙伴们,一照面就撂倒了,腹中绞痛,无数痉挛朝他的神经处蔓延过来,天旋地转。相比之下,他受到的那如暴雨的拳打脚踢,倒变得不是那么难受了。
他本来还想装一回英勇,绝不叫苦,然而三两秒后,肚子里的那肥货开始翻云覆雨,夏宇新终于忍耐不住地大声叫喊起来:「啊、啊、啊……」
就在夏宇新开始杀猪一样地大声叫喊之时,我已经迎上了翻身爬起来的茅同真。茅同真使的依然是铜棍,舞动如飞,将我和杂毛小道第一波凌厉的攻击,给全数化解。他的身上隐隐有青光浮现,显然是见到了夏宇新的惨状,害怕自己也被那条没有节操和下限的肥虫子,给攻克了菊门,污了一世之清白,方才如此。
这铜棍属于钝器,而我和杂毛小道手上的鬼剑和雷罚,虽然各有厉害,但是针对的是灵体鬼物,对人,并没有多少威胁。拳怕少壮,棍怕老郎,一棍在手,虽然下盘的脚步仍然有些凝滞,但是茅同真已经安然度过了最开始的惊慌阶段,见到我和杂毛小道一齐露面,他不惊反喜,一边挥舞着铜棍,一边肆意地大笑道:「你们两个老鼠,终于出来了,可让贫道好找。这一回,你们还想逃脱吗 」
我盯着他的身体,发现人形何首乌已经被他给收起来,也不言语,加快了进攻的步伐。杂毛小道倒是接过话茬来,冷冷说道:「茅师叔,交出你怀里的何首乌,我可以饶你不死!」
茅同真一脸错愕,继而反应过来,一棍荡开我们,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如此,你是为了用这人形何首乌,来治疤脸小子的阳毒,才拼死出来的吧 不错,不错,我一直在想,为何陆左没有毒发,影响逃路进程,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你,知晓缓解之法,看来我那李道子师叔,实在是教了你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了。只是,你凭什么以为,你们两个就能够要了我的性命呢 」
他并不知道虎皮猫大人的高明,以为我到现在还生龙活虎,是因为李道子传了私。不过他终究不认为我和杂毛小道对他有任何威胁,故而一边将铜棍舞得风声呼呼,一边大声斥责。
此老能够如此骄傲,自然还是有着足够强大的实力。他气沉力足,铜棍与我们交击,往往会传来巨大的力量,而他的身形也在短暂的凝滞后,开始灵活起来,更加威猛。时而耍棍,时而出掌,将我两人给牢牢缠住,而赶过来的两位朵朵,被他铜棍的法力逼迫,近身不得。
杂毛小道动了真火,大喊了一声「赦」!声音雷动,竟然在雷罚上面,激发出蓝色的电意,不断尝试朝着茅同真的要害刺去。而我也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的感悟,以及对九字真言的理解,开始通过真言加持的方法,来增强进攻强度。
我和杂毛小道的一番狂攻,终于让茅同真感受到了压力。
在被我和杂毛小道各刺中一剑之后,他终于抽身后撤,从怀里掏出一物,往上一扔,顿时一道焰火冲天而起,将夜空染得漂亮。这是召集援兵的节奏,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大喝一声,顿时开始搏命起来,疯狂前刺。这时,茅同真口中喃喃自语,双手掐诀,一双眼睛突然翻起了白眼。
「不好!」杂毛小道大叫道:「乩童上身了!」
这铜棍本身就是乩童装备,用倒刺破血,以夺煞气,茅同真会这一招,也不稀奇。不过这老小子竟然求援,倒是让我们好生着急,再加上这乩童上身,我们想要拿下人形何首乌,基本上就没戏了。
他真是打得好算盘。
杂毛小道突然脚踩七星,横推罡步,一剑指天,口中急念道:「三清祖师在上,三茅师祖返世,神剑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赦!」
就在杂毛小道念出第一句话来的时候,茅同真那白色无神的眼睛,顿时变黑。这个家伙居然还能够转换自如,他大叫一声:「你这弃徒,敢 」话音刚落,天上突然有一团黑云冒出,一束磅礴的雷意,从半空中,蔓延下来!
第四十七章 神剑引雷,山穷水尽无路
茅同真毕竟是茅山宗里的十大长老之一,若论自身实力,比我和杂毛小道加在一起,还要高上好几截。若是往常,我和杂毛小道,自然入不了这位眼高过顶的长老法眼。这正是一开始接触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呼唤援兵的原因,而是一心想要将我们两个给擒拿。不过胜败之事,并不仅仅是如同棋盘上那般鲜明,任何一点细微的小事,都有可能影响整个事件的走向。杂毛小道的引雷之术,乃茅山不传之秘,就连大师兄也不曾习得,而此番竟然由杂毛小道施展得出,岂能不让他惊讶万分
茅同真的脸上闪露出了惊容,仰头一看,只见一道游蛇一般的叉形雷电,从头顶的天空,扑落而下。这蓝色的雷光耀眼,中正磅礴,倘若是被这玩意儿击中,便是修为再高一倍,也是硬扛不住的。人们用修辞手法的时候,形容快,都说快如疾电,这东西转瞬便至,刹那间,就到达了茅同真的头顶。杂毛小道此举,其实是已经动了杀心。现在老道不死,我们便亡,没有人能够想得到后果。仇恨就像火药桶,既然他们已经点燃了火焰,那么不管是谁先来,都会爆炸的。
我往后闪,心中不是滋味。然而就在这时,我看到茅同真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袋子,往上面一抛,接着人就朝地上滚去。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那雷电并没有随着茅同真而去,而是直接劈在了那个黑布袋子上。雷意湮灭,而后转化为轰隆隆的一阵爆响,在这溪边蔓延开来。
我瞬间想到了,那个黑袋子里,装的正是我们要寻找的人形何首乌,既然成精,那么必然就违反了天道。这落雷,虽然是杂毛小道以雷罚剑意召下,但却依然还是遵循了天道,在打击的优先度上,最终还是选择了人形何首乌,而不是身为人类的茅同真。
见到目标被雷劈中,定然已成焦炭,没有效用,杂毛小道毫不犹豫,拉着我的衣袖,转身狂奔。
茅同真滚落在地,精、气、神,皆被那狂暴的雷意所伤。想要站起来追,结果刚一站直,又软软地跌倒下去。
我们开始朝着山路的侧面跑去,早在雷罚高举的时候,小妖和朵朵他们便已经躲在了那里,以免误伤,此刻一接应到我们,便朝着黑暗前进。
此番偷袭,本来就没有什么预案,我们跑得匆忙,真是慌不择路,一道肥硕的身影落下。虎皮猫大人沉声叫道:「左转,左转!他们的援兵要过来了!」
我们听着这话,吓得开始拔足狂奔,感觉在不远的身后,似乎有人正在急速追来。在我的炁场感应中,那人的脚步稳健,气息悠长,显然也是一个长老级别的高手。而且,茅同真仅仅是被雷意所吓,过一会儿,定然还是会追上来的。他有类似纸甲马的装备,比脚程,我们哪里能够拼得过他 再加上其他人,天罗地网,我们如何能够逃得过
不过虽然这是万分危急的境地,我却也没有责怪杂毛小道贸然暴露的情绪,反而在心中有着浓浓的感激之情。要知道,聪明如他,自然也是想到了此事后果的,只是想着拿到那人形何首乌,便能够治愈我身上的阳毒,所以才会如此。
我们朝着东边跑了不知道有多久,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道劲风袭来,连忙闪身,但见一条头上有瘤的巨大蛇灵,正朝着我们,张嘴咬来。
这蛇灵凶猛,腰身足有人身般粗,身长好几丈,嘴巴一张,一百五十度,竟然有一米之宽。这蛇灵虽为灵,然而却也能够咬人,在被我们避开之后,尾巴一扫,我猝不及防之下,被重重甩到,身子就腾空飞起来。
砰、砰、砰……
我一连撞断了好多小树,最后摔在了泥地里,浑身疼痛欲裂,然而也不敢待着不动。刚要翻身起来,突然在那泥地里,伸出四五只手,将我给紧紧按住。我大惊,奋力仰卧起坐,然而我刚刚将身子抬起一点点,就有更大的力道,将我重新按回去。
我明白了,人再快,还能够快得过鬼 身为茅山长老,哪个没有一些手段
正在我拼命施力的时候,一张西瓜头的可爱小脸,出现在我的身旁。
是朵朵,这小女孩子用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明亮的眼睛里面满是泪水,支吾道:「不许、欺负、陆左哥哥!」她双手一舞,立刻有好多虚幻的手影挥动,朝抓着我身体的手拍去。
倏然间,我感觉到抓住我两只胳膊的鬼手缩了一下,顿时就点燃了恶魔巫手,朝着剩余的手抓去。我这恶魔巫手,专门针对的就是这类灵体,一抓便抓了个正着,再加上朵朵的帮助,我感觉全身松动,立刻翻身而起,将那手往上一拉,便从泥地里,拔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来。
见过地翻天的五鬼搬运术,我对这一类的恶鬼,也是有所了解,心中恼恨刚才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糗状,顿时也不留情面,左手一点燃,那浓黑如墨的灵体立刻一阵扭曲,嘴巴张得巨大,接着化作了灰烬。
朵朵也抓住了一个,小丫头此刻的脸都变成了青黑色,掐着那头恶鬼的脖子,口中呜咽道:「欺负陆左哥哥的人,不是好人;欺负陆左哥哥的鬼,你、你……去死吧!」说话间,她已然运用了《鬼道真解》上面的术法,将这恶鬼一震,弄得烟消云散。
这里还有一头鬼,在泥地里,见到同伴这般惨状,顿时也吓得魂飞魄散。鬼不怕死,但是怕烟消云散,于是抽身便撤,再无踪影。
我这时才捡起地上鬼剑,返身回去,寻找杂毛小道和小妖朵朵。
两人正在与那头蛇灵大战,好不精彩,看得我热血沸腾,提剑前冲。刚走两步,从左手边就冲出了一道黑影,手中一点寒光,朝着我直袭而来。我吓了一大跳,反剑撩了过去,铛的一声响,巨力传来,我往后面退了好几步,稳住身型,抬起头,才发现竟然是那个水虿长老徐修眉。
这个脑门上面没几根毛的茅山长老,手握一根青铜分水刺,朝着我猛力扎来。我勉力抵挡几下,便感觉有些不支,在我身后的朵朵双手朝天托起,凝结出一道蓝色的光芒,朝着徐修眉甩去。徐修眉用青铜分水刺抵挡,身形一凝。杂毛小道从斜里冲出,朝我叫喊,说你和小妖去对付蛇灵,我来挡住他。
我应了一声,抽身而去。见那蛇灵衔尾而来,左手便往怀里将震镜掏出来,一声「无量天尊」,顿时将那蛇灵给定在当场。跟在后面的小妖手中白光一闪,那根九尾束妖绳,便朝着蛇灵飞了过去。人身一般粗的蛇灵,被骤然束起,顿时在地上翻滚,不住地嗥叫。
此刻,茅同真已然携着一众子弟,从西面的坡脚,冲了上来。
杂毛小道似乎用什么招式,逼退了徐修眉,然后退身到我身边,大声喊道走。我转身跟着他往上奔逃,小妖朵朵见状,手一勾,那蛇灵立刻撕心裂肺地嗷嗷叫,巨大的蛇身竟然朝着爬上坡来的茅同真他们滚去。接着白光倏然,九尾束妖索又缠绕在她的腰间。
我们继续奋力逃,一路往上走,狼狈得很。
追兵在我们身后二十几米处,不紧不慢地跟着。茅同真似乎也有些害怕杂毛小道再来一次引雷,那个时候,可就真的避无可避了。于是也不冒头,随着众人在后面。
而徐修眉却是大声叫嚷起来,不断喝骂。原来被我和朵朵联手弄死的那两只恶鬼,竟然是他蓄养的,虽然感情不如我和朵朵这般亲密深厚,但是却也是跟随多日,费尽心血,自然痛心疾首。除此之外,那条蛇灵,也是他豢养的,此番被小妖折磨,伤痕累累,险些误伤了同门,怎叫他脸上有光
紧要时刻,虎皮猫大人也没有再隐藏身形了,从空中俯冲下来,为我们引路:「上,朝上跑……」
我想不清楚,为何我们要往上跑,跑得越上,不是越往绝路上奔吗
不过凭着这肥母鸡一向以来的信誉,脑子空空的我们也来不及思虑,唯有听从,跟着疾奔。这一追一逃,足足奔行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茅同真有些不耐烦了,他差不多也能够估计到杂毛小道没有再一次引雷的能力,于是身形一错,似幻影,朝我们疾冲过来。
杂毛小道倒也淡定,面不改色地返身,将雷罚高举,口中高念道:「三清祖师在上,三茅师祖返世,神剑命汝,常川听从……」
这话一说出口,茅同真脚下一慌,兔子一般缩了回去。
杂毛小道一边往前跑,一边厉声警告道:「茅师叔,你若再敢前逼,休怪小侄不念旧情,将你劈死!」茅同真刚才慌张回缩,略有丑态,此刻也恼羞成怒,大声喝骂道:「好你一个弃徒,竟然偷学得神剑引雷术,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杂毛小道不理他,与我朝着山上奔走,再行了几分钟,突然脚下无路,前面,竟然是一道断崖。
第四十八章 衔尾追击,呼麦召唤巨兽
见此情形,杂毛小道无比悲愤地仰首望天,长啸一声:「难道天要亡我吗 」
我也无比悲愤地仰首望天,长啸一声:「肥母鸡,你坑我 」
在空中飞翔的虎皮猫大人,差一点就掉落下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一对傻瓜,你们就不知道往下看吗 」
我站在断崖边,听得这话,一边防备着茅同真等人逼近,一边低头往下看,只见百丈落差间,有一道隐隐的白线,像反光。那是一条河,并不宽,也不知道深浅,我望一眼,便感觉心中发麻,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杂毛小道回转过身去,雷罚指天,大声喊道:「今天是死定了。不过便是死,也要找几个垫背的,你们谁来,陪我老萧一同上路 」
他说得铿锵有力,悲愤欲绝,举着已经引不了雷的雷罚,朝着追兵缓步走去,气势逼人。
这世上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几人是不惜命的,尤其是像茅同真、徐修眉这些老江湖,位高权重,江湖地位也有了,犯不着跟我们这两个穷途末路的小杂鱼同归于尽,故而连连后退,厉声警告他别乱来。看着杂毛小道这气势,搞得我真以为他还能够引发出一道天雷呢,结果就在追兵纷纷后撤的那当口,他突然猛然转身,如风一样,飞掠过我的身边,低喝道:「跳啊!」
我咬紧牙关,掏出了天吴珠,招呼旁边的小妖等人,然后与杂毛小道牵手,朝着断崖口一同跳去。
在我们冲出悬崖的瞬间,茅同真等人已经反应过来,快步前冲,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拍,我和杂毛小道已然急速往下坠去。
在跳出山崖的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同样的经历我也有过几次,但是每当这样的事情来临,我的心脏都会瞬间停止,口中大声地尖叫起来。急速的下坠中,我竟然产生了幻觉,感觉自己生生砸在了峡谷的江边石滩上,身子的零件四散,血肉模糊,脑浆洒落一地,小妖和朵朵抱着我的头颅,在哭泣……
突然,我听到有一道扑通的响声,一阵庞大的阻力出现在我的身上,一顿,又一缓。接着又有地心引力,将我们给拉到了水底。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皮上面涌去,感觉呼吸潮湿,压力从四面八方逼迫而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到自己已经跌落到了江河里面。这峡谷中的江水汹涌,将我们给推往下游。随波逐流的我们,持续往下,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然后拉了拉杂毛小道的衣袖,激动地说,老萧,我们逃出来了吗
他也是惊魂未定,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镇定,回过头,疑惑地说:「啊,是吗 」
我哈哈大笑,感觉到无比的畅意,说,你这个家伙够能演的,将茅同真那几个老杂毛,吓得一愣一愣的,果真是有当年长坂桥头张翼德的风范,无限装波伊啊!
我俩说着话,小妖和朵朵、火娃紧紧地围在我的身边,突然江水一阵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一般。
杂毛小道脸色一变,大声惊叫道:「不好,徐修眉那个老家伙,也跳下来了!」
这话一说,我们感觉到了惊慌,奋力往下游「奔跑」。足足行了十几分钟,汗出如浆,心脏一直怦怦跳个不停。水中行走,需要适合水性,不然会十分费力,黑漆漆的河水里,也不知道南北与西东,我们唯有顺着下游走,想着尽早地逃离追兵。
如此行了半个小时,感觉身边的水流没有那么湍急了,我们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我往黑乎乎的身后瞧了一眼,故作轻松地捅了捅神情严肃的杂毛小道,说,你的那个水虿师叔,也不过如此嘛。刚才从上面跳下来,没有把他给摔晕吧 善泳者溺于水,他若是溺死了,茅山不会把这笔账算到我们头上来吧 哈哈……
我的笑话并不好笑,杂毛小道的脸色依然绷得紧紧,沉声叹气,说道:「你是不了解他,以他的能力,你就是把他扔进太平洋里去,照样能够活着游回来。」
听他说得凝重,我的心中不由得发慌,说,真这么厉害
杂毛小道坚决地点了点头。在我左手边的朵朵,突然仰头,朝上看去,面露惊容。我也抬头,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好浮在了我们头顶的上空。
见我们抬头看去,便有一道分水刺,破开周遭的水浪,朝着我握着天吴珠的右手刺去。
这道一直悬浮不动的黑影,当然就是徐修眉。他这一路上,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跟一只真的水虿般,在我们身边,若不是朵朵察觉异常,竟然没有谁能发现收敛气息、如同盘踞毒蛇的他。这蓄积已久的一刺,让我心中胆寒。为了保持在水中不离散,我和杂毛小道紧紧地互拉衣袖,而我的右手又拿着天吴珠,鬼剑已然收拾到了背包里放着,我缩回手,杂毛小道的手却及时伸了出去,快如闪电,想要抓住这握分水刺的手腕。
然而徐修眉的水战经验何等丰富,哪里会让人抓住自己的把柄 手腕一抖,水刺便朝着杂毛小道削来。
天吴珠的作用,如同水肺,但是并没有排斥功能。在杂毛小道往后一退的时候,徐修眉借着力道,竟然挤进了狭窄的避水珠范围里来。这地方狭窄,他手上又有一把灵活而尖锐的分水刺,所以一时间,我和杂毛小道胸口,各中了一记,鲜血渗了出来。
不过很快我们就反应过来,开始与他纠缠,小妖和朵朵也气愤地施展了手段,一时间,各种术法齐出。唯有火娃,它在水中恹恹,根本就提不起劲儿来,只能给我们提供照明。
所有人一齐还击,徐修眉虽然厉害,却也并不自傲,懂得取舍,返身闪入黑沉沉的河水里,遁入虚无之中。
徐修眉的消失和他的到来一般,悄无声息。我们停止了奔走,知道在这水中,无论怎么逃,都敌不过徐修眉。因为,这里是他的主场。我凝住气息,开始让自己的心情舒缓下来。过了一会儿,四周悄然无声,唯有不明所以的鱼儿,在我们身边游荡。
也有水草,从上游落下,避开天吴珠形成的圆形气囊,朝着外边滑落。
然而徐修眉已然悄然无踪影了,无论我们用目力,还是炁之场域的感应,都感觉天地之间,唯有我们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让人感觉到分外的孤独。
徐修眉成功了,他的断然撤离,在我们的心头,深深扎上了一根倒刺,让我们不敢动弹,也不敢不防备,小心翼翼,疑神疑鬼。
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倘若他就站在我们面前,哪怕是如同小黑天一样的级别,我们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焦躁和恐惧。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杂毛小道突然跟我低声说道:「上岸!」
确实,上岸总好过在水中干等。徐修眉长于水战,到了岸上,我们或许还可以与他一搏。于是我们两个,开始缓慢地朝着岸边移去,这河宽二十几米,我们往岸边移动,并不需要多久。刚刚一迈开脚步,便听到前方突然一道炸响,我下意识地一偏头,顿时一道拳头大的鹅卵石,擦着我的额头掠过。
朵朵打出一道光芒,我定睛望去,见到一个浑身裹满水草的人形黑影,正在奋力朝着我们扔石块。这是刚才在泥地里按住我身子的漏网之鱼,此刻在水中却甚为嚣张,大块大块的鹅卵石,就像鱼雷一样袭来。
我们用剑拨开,冲上去,那家伙却远远地吊着我们,像蒙古人的骑射,就是不跟我们接触,保持距离。小妖是个火爆脾气,气得肺都炸开了,大叫一声,脱离了天吴珠形成的水肺,朝着那水鬼袭去。
道家驭鬼,由来已久,驯服之后的鬼魂灵体,可称符兵、道兵,叫法不一,性质类似。小妖一出,我拦都没拦住。同一瞬间,我的耳朵骤然炸响,有一种空灵的声音,就像蒙古族最著名的歌唱技法「呼麦」,这种源自古老祭祀的声音真义,在我的耳朵边,轰鸣起来。
音波在水中的传播,是以水流的形式,我们周围的水都开始波动起来,不住颤抖。杂毛小道脸色大变,让我赶紧朝着岸上跑去。我不解其意,不过也照着做。杂毛小道告诉我,这是徐修眉的独门手段,习自西藏密宗格鲁派的噶陀、噶美两寺,是一种用低沉喉音来唱诵经咒的传承方法,用来召唤助力,十分厉害。
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完,我们就感觉到河水翻涌,不断地抖动着。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不远处一波又一波地袭来。杂毛小道的背脊一弓,大叫一声走,然后把我往前推去。我猝不及防之下,往前飘去,在我刚才停立的地方,倏然飞出一条婴儿臂般粗细的黑色触角,刷的一下,冲过来。我操控天吴珠,往水面浮起,朵朵往前面一挥,黑黝黝的河面上,突然有了一束亮光。在这亮光照耀下,一个庞大如快艇般的凶恶鱼头,在水面上沉沉浮浮,那人头般大小的眼珠子,闪耀出碧绿色的光芒来。
第四十九章 那一刻,我飞了起来
浮出水面,见到这巨大鱼头的巨兽之时,我的心中猛然一跳。这货,不就是我们曾经在青山界的耶朗祭殿里,碰到过的那个恐怖的鱼吗
当时它可是将我们一整队人马给弄得九死一生,我差一点就挂在了那暗河之中。倘若不是虎皮猫大人用耗尽精力为代价,召唤出了不死鹍鸡这种传说中的大拿,将其秒杀,只怕我们当时已经葬身鱼腹,哪里还有那么多后来的故事
再次面临这样恐怖的对手,我的心中仍旧是满满的恐惧。
大人上次唤神,已然是元气大伤,昏昏沉沉好久,到了后来,差一点都要挂了。经过大半年时间的恢复,方才好一些,不过依旧是没有精神。此次,我们还能够指望大人,再来一次吗 在惶恐的同时,看着面前这个满嘴利齿,脖子处尽是摇晃的青黑色触手的大家伙,我一对比,发现它只是比青山界的那一头,小一点点。
天啊,我们到底有没有这么倒霉啊 徐修眉的这一声呼唤,竟然将这么恐怖的家伙,从老巢之中,给弄了出来
我记得我穿的可是红色底裤啊
心思闪动,就在一念之间,心中巨震的我还来不及想太多,一条黑色触手,便朝着我们这边,飞速射来。我赶紧沉下水底,朝着江边跑去。杂毛小道一直跟随着我,在这样的怪兽面前,他的心中也不淡定了,大声催促,说快走,快走。
虽然有避水珠抵消阻力,但是我们哪里能够有那河中鱼那般灵活机动 刚刚迈出几步,我的脚下一紧,竟然被一条触手给圈住了右脚脚踝,然后一紧,一股庞大的力量便传过来,将我往后面拉拽过去。
所幸杂毛小道的炁场感应也是无比灵敏,就在我的脚踝被圈的那一刻,他果断出剑。这一剑如同风雷,而且也有蓝色的雷意从剑尖处逼透出来,堪堪击在了那有着无数吸盘的触角上。
不知道杂毛小道使出了什么手段,还是这雷罚里面的雷意,正好克制住这种来自《山海经》传说中的鱼,仅轻轻一触,我脚脖子处一松,那触手居然缩了回去。说时迟那时快,接触就在短暂一两秒钟,然而我的上身,还在保持前进的状态,所以一下子就控制不住重心,重重地摔倒在了河底的水草里。
这一摔,让我有些方向感迷失,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直守在我身边的杂毛小道好像在跟谁交手,刷刷几下,竟然有巨大的法力波动传来。
我爬起来,眼看着杂毛小道就要冲出天吴珠形成的水肺范围,大声提醒他不要出去。这个哥们的水性其实不好,以前还是个旱鸭子,所以我的心都快跳了出来。不过好在他与那对手也是一触即收,返身回来,将手中的剑一震,抖落数滴鲜血。
紧急时刻,他并没有说这个对手到底是何物,而是紧张地冲我大喊:快,快上岸。
在说话的当口,他手中的雷罚又连出了三剑,每一剑,都准确地点在了前来袭击我的那些青黑色触手上。与人对战,雷罚不过就是一把带着电棒功能的木剑而已,然而对付这些神志鬼怪的恐怖之物,它却有着让人敬畏的力量。之前我们在青山界挡住毫无办法的鱼,此刻几次出手,竟然都被杂毛小道给挡住。
哦,我错了,对付鱼还是有一招绝对有效,然而我和杂毛小道却都没有那个条件了。
情况紧急,我心中虽然还挂念着奔出天吴珠中,去追杀厉鬼的小妖,但是却也顾不得太多,奋力点地,朝着岸边快速奔行。一步、两步、三步……很快,我们就浮出了水面,那河水刚刚只能够漫到我的胸口。杂毛小道很激动,轻身朝着岸上冲去。此刻,从下游突然冲来一道阴影,如东风重卡,朝我们急速撞了过来。
人的速度,终究还是不如这常年在水中生活的鱼,而且当时根本就避无可避,我和杂毛小道别无选择,果断地将手中的木剑祭起,朝着前面这凶兽挑去。
杂毛小道临危不乱,手中的雷罚,稳稳地朝着这头鱼碧油油的左眼处刺;我的剑术到底还是初学,心理也没有稳定下来,鬼剑前挑,欲将提前冲过来的青黑色触手削断一条。当时的情况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当我的鬼剑顺着纹理,削下触手末端的一节须肉时,我的身子也被鱼重重撞到。
砰——
在碰撞的瞬间,我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面的骨骼,在痛苦地呻吟,似乎快要碎裂一般。而后,我的身子腾空飞了起来,带着水花,朝着上游七八米处跌去。在空中,我看到杂毛小道也被撞飞了起来。不过他显然是有所准备的,身子紧缩,在腾飞的那一刹那,才将四肢张开,像一只鸟儿,好似在飞翔。
咕嘟……
我又跌入水中,感觉四面八方,都是黑暗,在我的周围感受不到任何人。
我将天吴珠收入怀中,手中紧握鬼剑,担心杂毛小道的安危,果断浮出水面,然而却看不到杂毛小道的身影,那条巨大的鱼正在我目力所及的下游,奋力地拍打着水面,利齿密布的大嘴里,有如同婴儿般的痛苦叫声传出来。这声音频率密集,让人不寒而栗,浑身的鸡皮疙瘩,不要命地涌出来。
一个小小的身子,在我前方,张开双手,散发出隐隐的黑雾,护卫着我。
是朵朵,她当日所受的癸水之力,便是由虎皮猫大人将青山界的那头鱼斩杀之后,凝练精华而得。此刻的她,本源的力量,与那头鱼同源,这样的气场,让鱼有一点疑虑,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再次伸出触手。当然,想来也是因为杂毛小道刚才的那一剑得了手,此刻的鱼眼睛受了重创,无法分辨。
我心中大定,叫了声朵朵,让她跟着我往河边跑去。就在我离那河岸还有四五米的时候,突然发现在下游出现了一个人头,湿漉漉的身子正奋力往岸上游去。看他那被水浸润,乱草一样的头发,我便知道是杂毛小道。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惊喜,心脏便骤然一紧,只见刚刚从痛苦中挣脱出来的那条鱼,已然再次冲到杂毛小道身前,张开巨大的嘴巴,朝着杂毛小道咬去。
「小心!」
我朝着他大声喊着,见到他身子一挺,竟然从水中站了起来,然后有一股血一样的红光,在夜空里照耀开来。骤然而起的光亮,让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虽然闭上,不过我的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期冀,希望杂毛小道的血虎红翡里面那头来自远古的血虎,能够给他抵挡一二。就在同时,我感觉身边的暗流涌动,一阵寒意,从我的左侧滑了过来。
我猛然一惊,瞬间意识到这一次攻击,应该是来自将鱼召唤出来的徐修眉。心中巨震,我下意识地将手中鬼剑前绕,抵消这一击偷袭。
然而身为茅山水战中最厉害的水虿长老,他的伺机一击,哪里是我能够抵挡的 就在我的鬼剑与他的分水刺撞到一起的时候,从黑暗处,冒出来一掌,正中我的后心。这手掌劲气喷涌,力量不大,但是却如同一个顶级的煽动者,将我血脉中被压制的阳毒,在那一瞬间,引爆出来。
轰——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倘若不是在这冰寒的河水中,我估计自己肯定同那个被火娃焚烧的二娘子一样,整个人已燃烧起来。徐修眉在水中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在我中了他蓄力引导的一掌,防守顿失之后,分水刺连着出击。他并不想杀我,所以仅是朝着我的手脚几处要害,猛力扎去。
疼!疼!疼!
我连中四刺,浑身又如同火烧,感觉天地一下子就塌了下来。
就在此刻,朵朵赶来,朝着徐修眉咬去。徐修眉也玩鬼,哪里能够被朵朵伤着,反手一制,欲将朵朵擒住。朵朵被驱赶,躲入鬼剑中,操纵鬼剑,与徐修眉相斗,竟然堪堪抵住了他的进攻。
我在背后被印一掌后,整个脑袋如同一锅沸腾的热粥,根本就想不了许多,感觉好像跟徐修眉又斗了几个回合,然后突然嗡嗡嗡一响,那条鱼又缠上来了,将我的脚踝抓住,往空中一甩。
我昏迷了,最后的记忆,是我飞了起来,好高、好远……
第五十章 公道人心,迷蒙似见贵人
人倘若失去知觉,那么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就都变成了虚妄,变成了浮云,变成了我们根本无法去把握的一切。
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就是寂寞,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也许一万年,也许亿万年,也许弹指一挥间,当我模模糊糊地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浑身冰冷,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身上痒痒的,有泥土和鱼腥草的味道,往我的鼻子里面钻。眼皮仿佛被线给缝住了一样,死死的,怎么都睁不开。我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儿,才缓慢睁开,有刺眼的白光,照耀在我的眼珠子上,眼球疼痛欲裂。
我隔了好久才适应过来,入目处,是朵朵那张带着关切表情的可爱圆脸,宛若天使。
「陆左哥哥,你终于醒来了,好些了吗 你吓死朵朵了……」
见到我醒过来,朵朵欢呼雀跃,不过她动作的幅度偏小,也不敢太大声音。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还是在水里,周围水草蔓延,天吴珠散发的水肺场域缩小了,将我给紧紧裹住,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老天的心情很差。
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里面一团火,辣得很,干咽了一下唾沫,才发觉身子仍然在烧。
朵朵大概是看到了我难受的表情,留有泪痕的脸似乎又要哭了,她左手提着鬼剑,右手拉着我的手,说,陆左哥哥,你还好吧
我自然不好,不过也没有更差。握着朵朵柔嫩的小手,我的心情好了一些,然后问她:「杂毛叔叔呢,小妖姐姐呢,虎皮猫大人呢 」
我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朵朵的泪珠又流了下来,她哽咽地说道:「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我看到你飞了起来,又落到了水里昏迷,害怕极了,就紧紧裹护着你,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奋力离开。然后我带着你,逃了一夜,到了这里才安全了一些,然后你才醒了过来……」
朵朵因为没有读过多少书,逻辑思维能力一直都不是很强,说话也有些不清楚。不过听到她一番述说,除了并不知道朵朵带着我逃离险地的细节,我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就是说,我与杂毛小道、小妖、虎皮猫大人他们,失散了。唯有朵朵,还有我体内的肥虫子,陪伴在我的身边。而此刻我身体里面的阳毒,已被徐修眉那特有的掌法给勾动出来,将我的全身都给燃烧,行不得气,如同一个废人一般。穷途末路,这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啊!
此刻情形,让我不由得回忆起最初身边只有这两个小东西陪伴的日子来。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的快乐,心思单纯,唯一的目标,就是让朵朵变回一个正常人。而现在……
天上没有太阳,身边没有手表,我也不知道几点钟了。想起生死未卜的杂毛小道和小妖等人,我心如火焚,忧虑得不行。不知时间,不知地点,我什么也不晓得,于是想着爬上岸去,想办法打听他们的消息。我潜身越过水草,往河边的草丛中游去。刚刚接近岸边,一冒头,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就贴着我的头皮划过去。
扑通一声响,石块在我前面一米处入水,无数的波纹拍打在我的脸上,来回荡漾。这突如其来的石头吓得我背脊发凉,全身瞬间就僵直起来。
我身处大河旁侧,岸边有很多茂密水生植物的根茎,上面有茂密的叶子遮掩,倒是看不到我的身影。不过我这刚一冒头,便有石头袭来,怎让我不惊 两三秒钟之后,我定下心神,听到一个略为熟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马四,你也别上火,沿江寻人这事儿,就跟钓鱼一样,要耐心,急急躁躁,说不定陆左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也是看不到的……」
这声音迅速在我的脑海中对号入座,很快,我想到了。它属于夏宇新,那个曾经被肥虫子严惩的家伙。
「我马四会稀罕那颗琅邪补气丹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一个粗豪的声音响了起来,说话的应该是夏宇新口中的马四。他们两人缓步朝我藏身的岸边走来,驻足,马四问道:「小夏,你身上的伤,还好吧 」
夏宇新似乎揉了揉身子,还哎哟地喊了一声。马四有些不满,说,小夏你都受了伤,茅长老还叫你出勤,真的是将人当作牛马了。夏宇新呵呵笑,说,没事,这一呢,此番寻找确实少不了我,谁叫那「验妖旋灵」在我手上呢 受了师门恩惠,自当效死力;其次,我的伤看着吓人,但都是外伤,他们手下留情了,下手知道轻重,而且都没有给我种蛊下毒,所以我还能够坚持。
听到这里,马四长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恹恹说道:「说到萧克明和陆左,其实倒也是两个不错的爷们。我们这边接到的命令可是格杀勿论,都已经到了这个分上,他们还留着手,不肯要人命。由此看来,他们确实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别人我不知道,黄鹏飞那个家伙,他不去惹祸就算好了,还被人蓄意杀害 这简直就是太可笑了!小夏,你曾经被安排跟黄鹏飞,一同去了南方,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夏宇新好像不愿意谈这些,直说,不晓得。听你这么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马四顿时就来了兴致,声音压低,说:「小夏,你不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吗 要知道,黄鹏飞被杀现场最重要的目击者,那个叫白露潭的女人,在陆左逃跑的第二天就失踪了,而话事人派出这么多人手来追捕,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这里面……」
夏宇新并不搭话,马四耐不住兴头,接着说道:「我可是听说了,萧克明当年被逐出师门的事情,另有隐情。这次追捕,好多人私底下纷纷传言,说萧克明学得有掌门和传功长老才会的神剑引雷术,而且他还深得前传功长老李道子太师叔的真传。当年,本来是被当作掌门人来培养的。杨话事人此番异动,除了是为了报自家外甥之仇,更重要的目的,恐怕是要谋夺掌门之位……」
说到这里,马四的嘴被夏宇新用什么给骤然堵上了,支支吾吾的。夏宇新慌忙地说道:「马四,我的四哥哟,这事情太严重了,我们两个私底下都不要提及,免得说漏了嘴,遭了祸端啊!」
见夏宇新这么谨慎,马四有些不耐烦,他一把推开夏宇新,恨恨地说道:「许他做,就不许人说 我马四这辈子成就不高,除了这臭嘴,就是因为这些老家伙封闭保守,不肯传授。倘若我入的是青城或者龙虎山,以我的天赋,说不定也有萧克明那么厉害了!哼……」
夏宇新苦笑,说,马四,现在萧克明已经落入两位长老之手,关押在丽江,大局都被掌握了,如今就只待将陆左那个身受重伤的小子给抓到,无论生死,我们都准备回山了。你说的这些,要是万一被话事人晓得,只怕不但是你,便是咱们的家人,也会受到遗祸,你何必多言 老老实实做事便是了。
我心中剧震,杂毛小道竟然被擒住了 他是为了让我和朵朵能够逃离,舍命拖延,才会如此吗
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知道小妖和虎皮猫大人,怎样了
我还待再听一下其余人的下落,然而岸边的两人又聊了几句,话不投机,便不再言,朝着河的下游,缓慢走去。过了好久,我才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爬上了河岸。朝着四周望去,有农田,远处也有人家,青山绿水,好一派人间美景。
然而想到杂毛小道被生擒,而我此番模样,诸般困境,心中就有一阵又一阵的难过袭来。此处遍地都有眼线,我也不敢上岸。过了一会儿,我见远处似乎有穿着制服的人行过来,赶忙翻身入河,不敢怠慢,继续朝着河的下游行去。
我当时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既然杂毛小道被关押在丽江,那么我便去丽江,就算是死,也要将他给救出来,可不能够让他出事。
我循着下游走,头昏昏沉沉,越走越感到乏力,浑身又冷又热,脑子里一会儿想到驰骋风云的岁月,一会儿又想到与朋友温馨平淡的日子,过一会儿,又要小心翼翼地防备那个据说在水中厉害到了极点的水虿长老徐修眉寻迹而来,于是整个人的精神,似乎在行走中,就有些垮掉了。
我依然还在前行,但是魂儿似乎已飞了一半,朵朵唤我,我也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感觉自己走得越久,血液就越沸腾,身上难受,仿佛就要炸了似的。
不过我就是停止不下自己的脚步,脑子里总是想着我的那个兄弟,在被折磨着。
有一种信念在支持着我,走下去。
记忆到了后面,就越加地模糊了。行尸走肉一般,无力思索——这并不是我本来的状态,只是当时被阳毒烧坏脑子的我,已然分不清楚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否正确。终于,我又晕死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感觉到有人在推我。我睁开模糊的眼睛,看着面前一张熟悉的女人脸孔,脑子空空的,一股热流激荡,又晕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我昏昏沉沉好几日,意识模糊,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晓得我似乎被一个熟悉的女子救上了岸,接着被安置在一个房间里,然后有人喂水喂饭地小心伺候着,十分周到。
那段时间的记忆已然被截断了,现在无论我怎么回忆,都回想不起来,只记得在醒过来那一刻,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加藤亚也在给我额头换上冰镇过后的洁白毛巾,然后单手托腮,认真地看着我,而另外一只手,则在摩挲着我左脸上的刀疤,小心翼翼。
我接触到加藤亚也的眼神,她好像在端详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认真而充满迷幻。那璀璨得宛若天上繁星的黑色眼眸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人魅力。见到我醒过来之后,她开始有些惊慌。仿佛一滴红墨水,掉进了水池里,俏脸儿瞬间就被晕染成了红色,像秋天的苹果,让人有咬一口的冲动。
略微慌乱的加藤亚也站起身来,双手一会儿放在胸前,一会儿又放在背后,像个小学生,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过了好一会,她才镇定下来,看着虚弱无力的我,恭谨地含笑招呼道:「嗨,陆桑,又见面了,请问你感觉好一点儿了没 」
我感觉喉咙干痒,说不出话,跟上次一样,喊着一声「水……」,便再也无声。
加藤亚也点头说了一声「哈伊」,然后转身过去,不多时,捧着一杯清茶,将我小心扶起来,然后吹凉了,送到我嘴边,小声说道:「陆桑,请慢用。」
这茶汤经过加藤亚也轻轻吹动,没有那么烫了,喝入喉咙中,感觉格外清香。没多久,我在加藤亚也的帮助下,将一杯茶汤喝完,精神好了许多,这才打量周遭的环境。这是一个被改造过的老宅厢房,充满古代民居格调的同时,又多了许多现代气息的电器和设施,有一米阳光从窗帘间隙洒下,点点暖意,即使我这个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家伙,也能够感觉到其中的美感。
看来这里并不是医院,也不是囚室,到目前为止,至少它是安全的。
我下意识地往胸口摸去,槐木牌还在,朵朵在里面安详地睡着。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担心,加藤亚也微笑地朝我点头,说,「她没事的,你放心。」我曾经说过,加藤亚也的话语里,有一种很怪的口音,不过听着很迷人。我奇怪,问,「你知道……她 」加藤亚也点点头,说,「是啊,我可是在原宿神宫里面专门学过的哦,你可瞒不了我的。」
我笑了笑,说,原来也不准备瞒你。是你救了我吗
加藤亚也说,是的。她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会说话,回答的时候,特别认真。跟我回忆道:「两天前,在江边碰到你,那个时候,你都已经烧得迷糊了。我把你带了回来,找神官帮你瞧病,他居然说陆桑你小命不保了!又用冰水敷了两日,我天天祈祷着你快些苏醒过来,没想到你就醒过来了,呵呵……」
我摸了摸鼻子,说,你家神官说得对,我确实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加藤亚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跟父亲大人闹翻了,就说要去看捐资修建的那个学校,便偷偷跑出来了。
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哦」,然后反应过来,问,为什么闹翻
加藤亚也告诉我,她父亲加藤一夫,自从她弟弟原二死后,就一直很颓丧,终日隐居在富士山中不出。后来她醒过来了,她父亲就变得很高兴,不过后来,她发现父亲渐渐开始关心起她的婚事来,经常安排各种青年才俊,给她相亲。亚也并不喜欢这些门当户对的政商要员子弟,也不喜欢那些傲气的职业经理人,被骚扰得多了,就有些厌烦,于是在上个月初,「偷偷」跑到中国来。
她的家族在丽江有一处产业,参加完那个学校的成立仪式后,便住在这里,游山玩水,倒也清闲。
我笑了,说,你父亲这是在招上门女婿,想要你赶快生一个大胖外孙呢。
加藤亚也有些苦恼地埋怨,说她父亲也真是的,想要家族的延续,那么就再找一个新妈妈吧。她才二十一岁,可不想为了赶紧生一个宝宝,就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看着满面苦恼的加藤亚也,我不禁觉得这个做了四五年植物人的女孩子,似乎有些小女孩子的可爱。
不过看她身边还安排得有神官,便知道加藤一夫虽然急迫地想要找一个女婿,但是却也不敢把她逼迫得太急,恼了这个最为亏欠的女儿。
我翻转了一下身子,感觉到身体里面的灼热和烦闷,似乎随着面前这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的出现,变得不再那么难受。想起自己逃犯的身份,我下意识地往外面望了一下,然后想要翻身下床。见我这般动作,加藤亚也连忙按住我说,你这是干吗
我苦笑说,亚也小姐,可能你不知道,我现在正在被官方通缉,如果继续留在你这里,可能会给你添麻烦的……
加藤亚也依然执着地将我按在床上,认真地解释道:「陆桑,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但是我相信你是被人冤枉的。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能够下床,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不用怕,我来给你解决!」
听到这个表面柔和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么多话来,我的心头一暖,不由得有一丝感动。要知道,我当初与她的父亲和弟弟,相处得并不和谐,而救她,一是为了遵守当日与临死的原二的一个约定,二来也是顺手而已。当时帮助别人,从来没有想过要被报答,但是加藤亚也冒着巨大的风险维护我,让我真的拥有一种打动人心的美丽感悟。
这世界上,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因果报应,从来循环。
我不再说话,说多了反而会显得矫情,只是点了点头,说声谢谢。加藤亚也笑了,这笑容,如同向日葵一般灿烂,她站了起来,跟我说她去外面看看情况,问一下神官,我这病情该如何治疗。她像个快乐的小精灵,开心地跑到了门口,突然回过头来,盯了我一会儿,然后躬身说道:「以后拜托叫我琴绘吧,这是我的小名!」
说完,她轻轻合上了房门,脚步声渐远。
我深呼吸,能够闻到空气中,有一点点的香气,像紫罗兰,又或者是少女身上那种天然的味道,心情变得好了许多。
我在舒适的床上躺了一下午,感觉身上虽然还在持续发热,但是似乎被抑制了一些,想来是这两日加藤亚也给我喝了点药。这个女孩子的出现,让我晦暗的心情,多了一些阳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我还活着,还自由,那么,一切就都有希望。
我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是谨慎,毕竟杂毛小道是从犯,介入并不算深,虽然杨知修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他此番大费周章,剑指的是杀害他外甥的我。如果抓不到我,他的面子,就折了。
所以我并不需要太过激动,而是要小心潜伏,静待机会。
我在那个有着阳光的下午,静静躺着,到了窗户间的阳光渐渐变得昏黄,加藤亚也走了进来,问我要不要出去吃饭,她可以介绍一些人,给我认识。我点头,掀开被子,披上旁边准备好的一件米色大衣,下了床。加藤亚也走过来,要搀扶我,被我婉拒了。
虽然脚踩在地上,犹如棉花,但是我还是咬牙坚持着,让发麻的双腿适应之后,缓步走向门口。
在亚也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一条挂着宫灯的长廊,绕过两个古意盎然的房间,来到了餐厅前。进了餐厅,我见到在怒江山中那个废弃傈僳族山村中遇见的矮个儿瘦老头织田信玄以及他的徒弟足利次郎。
当日他们在山谷中,被邪灵教追杀,九死一生,护送加藤亚也的人,便只剩下了照顾她的上衫奈美和护卫武田直野,其余人都不见踪影,我以为死了。后来在病床上才得知,死的是那个劲装少女安室由子,而织田信玄和足利次郎因为跌落山崖,反而保住了一条性命。
当日杀害山民的赤松等人,已然伏诛,而织田和足利两人在加藤一夫的不断周旋之下,终于被保释出来。虽然不太喜欢这两个脸上似乎抹白灰的日本神官,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落座吃饭。吃的是小日本的寿司和生鱼片,虽然有各种蘸料和芥末,但并不如在地下暗河中,朵朵给我们做的小鱼儿好吃。
因为相互之间,都看不上眼,所以席间气氛一直都不对劲,好在有加藤亚也在旁边周旋,倒也没有那么尴尬。宴席过了一半,突然走进来一个黑西装,跟加藤亚也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她的脸色顿时大变,豁然直起了身子,朝我喊道:「你们的有关部门,来人了!」
第五十二章 同病相怜的战友
听到这话,我的脸色一变。这节奏,还真的是上天入地,生死相迫,鼻涕虫一般,甩都甩不脱啊。
织田信玄也站了起来,不过他的脸上倒没有多少慌乱,而是镇定地将餐桌下面的一块方砖,给撬了开来,然后冲我低呼了一声。我除了几个常用的日文单词,其他的一律不知,不过估摸着是让我钻进那个洞去,情况紧急,于是也不犹豫,翻身钻进了桌子,然后手扒着青砖地面,将身子缩了进去。
这通道有坎有梯,并不高,我很快就到了下面,脚刚一落地,便见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正诧异地看着我。瞧他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打扮,我就确定是一个日本人。果然,朝他打招呼,他也没有搭理我。我并没有在意这个家伙,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宽敞的空间,三室一厅,有呼呼的换气扇声音在响动。有沙发,有电视,还有一箱箱的生活物资。这日本人在此处,倒是准备得挺周全的,简直就将我们抗日战争时期地道战的精髓给学了去。
不过在这和平时期,偷偷摸摸地弄这么一套可供藏身的地下室,看来这些日本人所图很大啊。这里,应该是加藤一夫的一个秘密据点吧
不过,从加藤亚也刚才见到织田信玄那般动作的惊讶程度来看,她应该是没有涉及什么的。我心中本来有些不爽快,不过想到要不是加藤一夫他们前人栽树,哪有我这后人来乘凉,如此方便 很快我就将心态调整过来,把这儿当做了自己家,不理会旁边这个愣住神的黑西装,开始四处溜达起来。
我到底还是心忧上面的情况,于是开始有重点地找了一下。很快,我看到在我刚刚下来的通道旁边,有一排耳机筒。我走过去,看到上面贴着有好些个标识,有的是汉字,有的是日文。我抓过那个黑西装,凶神恶煞地问道:「你的,餐厅的,是哪个的干活」那个人摇头,表示听不懂我的话。我指了指上面,他恍然大悟,给我挑了一个耳机,让我戴上去。
我刚把耳机戴上,便有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很抱歉打扰各位的用餐,是这样的,我们听说贵小姐在 1 月 6 日,曾经去过江边 」
这个声音,便是我曾经潜伏在水草丛中时,听到的那个粗豪的声音,他似乎……叫做马四。这个男人也是茅山派出来追捕我的其中一员,不过从他的口中,似乎对我和杂毛小道有着同情,并且对指使自己过来的杨知修,有着强烈的不满。当然,他的不满,显然是因为杨知修以及上层的大佬,对他的关注不够,并没有朝他倾斜资源。至于同情心嘛,虽然有,但是有多少,我还真的不得而知。
对于一个陌生人,我还真的不能够下定义,如果杂毛小道在,说不定他与这个师侄认得。不过听马四称呼杂毛小道的口气,想来两人也并不是十分熟络的那种关系。
马四过来追查我的行踪,不过加藤亚也并没有怎么回答问题,而是装作一问三不知。旁边似乎多了一个翻译,由织田信玄说,而翻译则在旁边字正腔圆地转述着。这监听器的质量十分出色,我简直就像在地面上旁听一般。
织田信玄这个小老头有着天然的狂傲,天然的优越感,开口就是私人庭院,闭口就是外宾待遇,然后又给马四提了几个人名,似乎是加藤家族在这一片所认识的权贵名字。我往日其实蛮讨厌这种外国人高人一等的病态社会现象,看到了就忍不住想骂娘,然而此刻享受到其中的好处,心中又暗自舒心。
看来什么政策,该如何实行,还是主要看执行者的立场。屁股坐在哪里,心自然就向在哪里。
此言打住。单说马四跟织田神官的一番交锋,彼此都彬彬有礼,保持克制,最后马四好像四处看了一下,检查一番,然后告知这些日本人,如果见到我的踪影,请立即通知公安机关,由他们来处理问题。
织田答应了,勉力应付了一下,然后让翻译将马四给送走,不过他诚意欠缺,居然连餐厅都没有出去。
过了一会儿,那块方砖又被撬开,加藤亚也在洞口朝里面喊:「陆桑、陆桑,安全了,你上来吧 」
我将耳机递给了黑西装,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说,小子,你可不能够听我房间里面的声音哦,不然,揍你!
他瞪着眼睛,表示不知晓。我没办法,只有说道:「Thak。」
他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很大度地挥挥手,说道:「That』 all right.」我肚子里面没单词了,便没有再跟他继续扯淡,往上面爬去。
钻出洞口,我看见织田信玄在跟加藤亚也激烈地争执着,这老头儿的地位似乎有些高,不然以日本人的尿性,敢跟主家这么说话的,没有几个。
我听不懂叽里咕噜的日语,但是也知道他们争执的对象,应该就是我。估计织田认为我是个大麻烦,催促加藤亚也让我走开,然而加藤亚也执意不肯。两人争执了一会儿,织田瞥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而亚也则冲我歉意地鞠躬,说,陆桑,抱歉,让你受惊了。
加藤亚也的话语,让我浑身暖洋洋的,日本女性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还真的是让男人舒心。
我问她,没有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加藤亚也摇头说没有,这里是她加藤家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她这个大小姐做主的,只要我愿意,可以一直住下去。如果能够在这里过春节,那就更好了。听到她这般说起,我才想到,刚刚看了一下日期,今天是 1 月 9 号了,再有五天,就是中国人传统的春节了(日本人自明治维新之后,没有阴历,也不过春节,只过元旦)。
年中的时候,我还在犯愁如何忽悠到一个女生,陪着我一起过年回家,去给我母亲一个交待。现在接近年关,我竟然身负重罪,正在逃亡的路上。
不知道身在黔阳的父母,身体可好,心情是否愉快呢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然而当我真正明了诸多的苦难,心如金坚的时候,唯一让我伤神的,也就只有生我养我的父母了。
过了好久,我才收敛情绪,跟加藤亚也草草聊了几句,然后扶着墙,返回房间。
当天晚上,加藤亚也端着织田信玄给我弄的汤药,也不知道是啥子,浓稠如汁,泛苦清凉,喝下去之后,我身体的温度似乎降了一些。亚也似乎对我的故事十分好奇,而一路憋屈的我,也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说一说心中的冤屈,于是我们当天晚上聊了很久。其间,我反复地强调,我一定要将杂毛小道救出来,死不足惜。
加藤亚也是个外表美丽、心地善良的女孩子,而且有着足够的好奇心。说得高兴时她给我喝彩,说得悲伤时,潸然泪下,说到我被人冤枉、被白露潭诬陷的时候,这女孩子紧紧咬住饱满红润的嘴唇,嘀咕着几句日本话,我这回倒是听懂了——这就是著名的「八格牙鲁!」
当然,我讲的东西有详有略,这是长期小心谨慎的结果。不过所说的一切,已经足够将整件事情,讲得一清二楚了。
加藤亚也动情地拉着我的手,说,陆桑,你受苦了,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经受了这么多的苦难,让我好心疼啊……
我听这话有些不对劲,连忙摆手,脸上挤出笑容,说,没事,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而且还很自由!
加藤亚也抹了一把眼泪水,说,你现在的修为尽毁,还怎么去救你的弟兄呢
说到这里,我的心中一沉,扪心自问:是啊,我没有受伤的时候,尚且敌不过追兵。此番杂毛小道被擒,看守的都是茅山系的高手,而且还有高墙围堵,我一个半残废,快要死了,拿什么去救老萧呢
我没有再说话,那夜的谈话,以我们两个的沉默作为结束。
我在加藤亚也位于丽江西麓的宅院里,养了两天伤,被分水刺弄出来的伤口差不多痊愈,阳毒虽然凶猛,但是好歹也被勉强控制了。第三天,我央求加藤亚也给我弄了一个假头套,然后给自己化了一下妆,偷偷溜出宅院,朝着市区看守所的方向行去。我不知道杂毛小道究竟被关在哪里,按理说,看守所应该是一个重点区域。
我人生地不熟,实在找寻不到。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来到了一个电话亭,准备拨打董仲明的电话,试图从大师兄那里,获得杂毛小道的消息。不过我还没有找到能够打电话的地方,突然就被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给撞到。我身子发虚,被一撞就倒了,那个男人伸手过来扶我,我一瞧他那年轻而刚毅的脸孔,顿时大惊失色:「小周 」
第五十三章 神秘帮手,性命危在旦夕
虽然我为人向来谨慎,而且又是在这处处危机的时刻,本不应该这般失态,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然而当我看到面前这个男人时,却不得不大吃了一惊。
是的,他便是我们上次出征青山界时,一同生还的武警战士小周。当时因为亲手将疯狂的贾微杀死,使得他后来遭到客老太疯狂的报复,先是被诬陷,锒铛入狱,后来碰到机会,从运送的囚车中逃脱。他的经历,跟我有些类似,同病相怜,不过唯一不同的一点是,他为了活命,将阻挡自己的押运军人枪杀了。
我很早就看出了小周这个人,是个狠厉果决之辈,不敬权威,要么能够成长为基层部队坚实的骨干,要么就是有着毁灭倾向的亡命之徒。他就像《血色浪漫》里面的冷血杀手宁伟,有一股亡命徒的气质。
与当日比,小周的脸更加黑了,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眼神清亮,但是总是在滴溜溜地转动,时刻防备着四周的人。都说世界很小,不过能在这古韵古香的丽江街头,偶遇另外一个通缉犯,我仍然感觉到有一些诡异。
毕竟一起出过任务,也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小周显然也认出了我,他抓着我的手,说,陆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说,是啊,你别紧张,我只是路过,对你并无企图。
我看到小周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有枪的。有着逃亡经历的我,能够明白小周这些杀人逃犯的心理,那就是两个字「够本」。谁也别惹他,不然有一个杀一个,够本就行。
我往日不惧,但是现在阳毒在身,比正常人还不如,所以也只有好声开导小周,不想让他误会。
谁知道小周却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晓得,陆哥你现在的身份,跟我一样,满大街都是通缉令,谈不上谁抓谁。
我一愣,继而笑了笑,说,哦,原来你知道啊,那就好。他说得夸张,一路走来,我也没有瞧见一张。
小周引着我往巷子里面走,说,现在风头这么紧,你居然还敢出来,胆子不小嘛。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并不愿跟小周有太多的交集,想要离开。然而小周突然说出了一句话:「陆哥,你是想要寻找萧道长吧 如果是,我倒是可以帮你。」当小周说出这话来的时候,我的眼神凝聚,瞳孔收缩,紧紧地盯着他黝黑的脸。
小周露出了憨厚而无害的笑容,说,陆哥,你若是有意,请随我来。
我心里面顿时就感觉到奇怪。不过以小周通缉犯的身份,并不能够将我怎么样,想着冒一次险,或许别有转机,于是跟在他后面,一同前行。小周对这一片地区十分熟悉,带着我在街头巷尾缓行,不时地绕过古老的建筑,在青石板上踏行,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他带我来到一家木质牌坊的茶楼。
接近春节,游人也多,不过这里面喝茶的人,却是屈指可数。他要了一间单独的茶室,然后又跟伙计嘀咕了几句。那伙计眼睛一亮,说,好嘞,顶级云雾茶,您雅间请……
在淡雅的茶室落座,我望着正在燃香的小周,感觉这个曾经的武警战士,如今的杀人逃犯,十分不简单。
时间有限,我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他:「作为一个在逃的犯人,你不应该知道这么多信息的。我很好奇,你逃亡之后的经历,以及你为何会在此处,并且还知晓萧道长的事情 」小周笑了,说,陆哥,其实你应该能够猜得到,我仅仅是一个想帮助你、也能够帮助你的人,所以你才会过来的。既然是这样,我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是不是
我点头,说,好,那么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这时雅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明艳动人的年轻女人,明眸皓齿、笑容盈盈。她穿着服务员天蓝色的旗袍,端着茶具,给我们表演了一番功夫茶。沏好之后,将两盏茶杯放在我们面前,白嫩的手指点了点,眼珠子摄魂一般动人,然后说了一声请慢用,起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漂亮得像女明星一样的女人,她的身份,应该并不仅仅是一个服务员。不过显然小周并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直接掏出了几张照片和一卷地图,然后还有几张建筑设计图来。我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张照片,只见昏迷的杂毛小道五花大绑,被人从车上押下来,朝门的方向押去。照片上我认识的,除了杂毛小道,还有茅同真和徐修眉,他俩似乎在角落交谈着什么。
另外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大片建筑物和树林;另外一张,是一栋单独的三层建筑外景,是夜晚,有几扇窗户,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我稳定住自己的心情,抬头望向了小周,他并没有在意我眼中的疑惑,而是自顾自地指着茶几上面的这些,说道:「萧道长于六日中午,被押运到了鸿宾会馆,这个地方是有关部门的一个临时驻地。为什么没有安排在监狱或者是看守所,这个一来是因为萧道长的身份,二是条件不错,监管的人生活质量有了保证,第三,估计应该是在此设套,等着你自投罗网。」
他瞧我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我们有内线确定过了,萧道长情绪良好,而且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公正待遇,不过他双手双脚,被铐上了九十公斤的手脚镣,行动应该有问题。看看这些,这是鸿宾会馆的建筑图、地下设施管道图以及其他,相信对你应该会有帮助。」
看到这一切,我便知道与小周的相遇,肯定不是偶然。
显然,有另外一股势力,在盯着我们,而并不仅是官面上的那一伙人。见我没有说话,小周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给你讲一下背景,茅同真这个人,并不是杨知修一系的,他就是个独来独往的茅山道士。性格刻薄寡恩,一生未娶,专注修行,完全凭着实力,坐上的长老席位,谁也不讨喜欢。不过他此次被杨知修忽悠下山,应该还是因为黄鹏飞的缘故。黄鹏飞小的时候,很得茅同真的喜爱;至于徐修眉,不知道你晓不晓得,他的孙女,便是黄鹏飞未过门的妻子……」
听到小周给我讲的这些弯弯绕,我心中虽然在叹息此间的复杂关系,但是更加惊疑的是我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能够知晓这么多秘闻典故,他显然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有一整个团队,在背后支持。
我虽然心急杂毛小道的安危,但是对于这种无事献殷勤的人,我心中自然知道,他们如同魔鬼,或许会帮你完成一些事情,但是他所要索取的,远远不是我所能够给予的。
为此,我不由得再次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确认道:「小周,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
小周望着我的眼睛,诚恳地说道:「一个想要帮助你的人。」
他不说,但是我心中大致有了答案,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直接询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帮我 」
小周笑了,说道:「你决定什么时候行动,我们便帮你潜入,引开看守的高手,让你将萧道长救出来。」我又问:「你们需要什么报答 」小周表现得义薄云天的样子,摇头说道:「不用,我只是因为跟陆哥你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才会出手相帮,并非心有所求。」
我伸出手,与小周紧紧相握,眼角拼命挤出了眼泪,说道:「谢谢!」
道完谢,我与小周商定好了联络方式,然后起身与他告别。
出门时我看到走廊尽头,那个美丽的曼妙女郎,双手捧在心间,冲我微笑,仪态万方,看得我心中一团火。离开茶馆,我低着头走过好几条街,仔细确定了身后没有人跟随之后,打了个的,折回了加藤亚也宅院附近。
刚一回去,我就看到加藤亚也正在门口,焦急等待着我。
她的小脸儿,显然有些过于紧张,见我进来,问我怎么样了
我怕人监听,拉她到庭院角落,将我刚才碰到的情况,跟她讲明。加藤亚也听完后雀跃,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我苦笑说,若真的如此,就好了。这个小周之前跟我虽有交情,但是万万没有到这个分上。我的怀疑是,小周已然加入了某个组织,所以才会如此费尽心力拉拢我。他现在也是一个修行者了,我虽然行不得气,但是炁场感应,并没有丢失。
听到我说的话,加藤亚也捂着自己的嘴巴,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便是加藤亚也的可爱之处,单纯,不谙世事,心性并没有被太多世俗的东西给污染。
我们又聊了几句话,突然加藤亚也小心翼翼地问我:「陆桑,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适 」
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叹息,相比以前,我现在根本就是一个废人,而且身中阳毒,命在旦夕,时时刻刻都处于高烧的掌控中。我难过,顿时感到颓丧不已,整个世界都灰暗下来。而见到我这般样子,加藤亚也竟然比我还要伤心,晶莹的眼泪立刻充满了眼眶,然后滑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忍不住了,大声哭喊起来:「陆桑,织田老师说依你现在的病情,可能活不到元宵节了……」
第五十四章 心魔逆转,迷梦抚琴
织田信玄这个日本老神官,虽然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家伙,但还是有一些真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被加藤一夫派过来,随行保护他们加藤家唯一的嫡系传人。
我虽然已经觉察到了那阳毒正在疯狂地侵袭自己的身体,但是因为身处局中,仍然还保留有最后一丝幻想,想着我不会死去,或许还有能力救出杂毛小道。然而织田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却毫不留情地将我的病情,给直接点了出来——活不过元宵。
那么也就是说,我只有不到两个星期的性命了。
此刻的我,伤痕累累,根本就行不得气,如同一个废人,我拿什么去拯救杂毛小道呢 想来,茅同真他们也正是因为预料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增强搜索力度,找人四处布点侦查,而是静静等待着我的死讯。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当天晚餐,我并没有吃多少,即使是加藤亚也特意叫来了云南米线,我也只是吃了几口,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般绝望,感觉自己所有的依靠,都没有了。我无论如何,都用不上劲,使不上力,感觉无所不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让我崩溃。陷入绝望之后的我,思想开始天马行空起来。我甚至想到,要不要利用金蚕蛊,制造大片的瘟疫,然后以这些患者为要挟,让茅同真给我治伤,并且将我和杂毛小道给放了
这种极端的想法一出现,我的心就开始飘飘然起来。
是啊,我是一个真正的蛊师,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跟那些顶级门派的宿老比较身手和法器呢 我最擅长的领域,不就是蛊毒吗 他们这些顶级大拿有防蛊秘法,但是平民百姓没有啊。如果我用这些人的生命作威胁,茅同真会不会妥协呢
草草吃完晚餐,我返回房间,一个人坐在窗前仔细地想。
一开始,我的心情极端暴戾,心底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呐喊:为何要忍耐,为何要退让,为何要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 那些老百姓的命,哪里有我的珍贵 即使要死,也要拉上几千几万人,为我陪葬,让那些在后面耍弄阴谋诡计的人瞧一瞧,就是他们的打压,才使得这些无辜的人,送了性命!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应该对这些人的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让那些狗东西也尝尝被人逼到绝境的时候,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会给出怎样凌厉的反击!
我坐在窗前想了一阵,心里被怒火燃烧得暴戾无比,复仇的快感一波一波袭来,感觉血都要燃起来了一样,恨不得马上就出去,就在鸿宾山庄附近给人下毒,那才爽快。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房门被敲响了,接着加藤亚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陆桑,我能进来吗 」
我心绪未定,闷声说可以。门开,加藤亚也端着一杯清茶和一碟小点心,走了进来。
她边走边说道:「陆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啊,你的眼睛怎么了 」
我的心情激动,难以平复,不过还是接口说道:「什么怎么了 」
加藤亚也将茶杯和碟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翻出一面镜子,递给我。我接过来,往里面一看,只见镜子里面的那个男人,面目狰狞,戾气嚣张,一双眼睛通红,丝丝渗血,陌生得我都不认识。
我揉了揉自己僵硬而阴鸷的脸,深呼吸,心中暗惊,想着我怎么会变得如此恐怖 不断地揉脸,又深呼吸,我感觉心情平复了许多,加藤亚也扶着我坐下,然后坐在我对面的床边,用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凝望着我,轻声说道:「陆桑,你是不是很难过 」
在加藤亚也这如同清风般的微笑面前,我也没有多做隐瞒,将手中的镜子放下,然后双手捂住脸,背靠着椅子,贪婪地吸了一口气,感觉难受,又叹了起来,说道:「唉,我的一生,已经足够精彩了,没有白活。只是贪心一点儿想,如果能够一直活下去,其实也挺好。在这人世间,我有着太多的牵挂,放心不下。」
加藤亚也小心翼翼地问:「陆桑,这世界上,到底有哪些人,值得你去牵挂啊 」
她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没防备,我揉了揉脸,苦笑。思索了一会儿,开始数起来:「首先是父母啊,家人,还有朵朵、小妖以及我的金蚕蛊;然后是朋友老萧以及我在南方、在家乡的那些朋友。当然,还有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比如琴绘小姐,你。」
我说这话,本来是应景的客气,不过加藤亚也黑亮的眼眸,突然就朦胧起来,似乎有些含羞,小心翼翼地说道:「陆桑,琴绘的命,是你救的呢。而且,你是原二临终嘱托的人,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我帮助你,是应该做的啊。」
阴阳协调,听到加藤亚也带着怪异口音的话语,我心中的愤怒,一点一点儿解开,似乎感觉浑身都放松了许多。虽然她对我和原二之间的交往有着一些误会,但是我并不打算澄清。很多事情,立场不同,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聊了一会儿天,加藤亚也突然红着脸问我:「陆桑,你的心上,难道没有特别舍不得的一个女孩子吗 你谈过几次恋爱 」
我听到,然后看着面前这个美丽清纯的姑娘,不由得一阵心神摇曳。然而想到自己的病情,不由得心伤,苦笑着回忆起来。在小美之前,我曾经谈过两段恋爱。第一段是初恋,那时刚刚出来打工,喜欢上一个叫姜盈的女孩子,懵懵懂懂就处上了,不过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也给不了那个女孩想要的幸福,结果她最后跟了别人。之后便放浪形骸,如工友所说的那样游戏花丛,不过都没长久,不值一提。真正的第二段,是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孩子,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感情也很深,然而被伤得更深;从此有些克制,后来我又遇见了小美……
我是一个十分内敛的人,并不喜欢随意表达自己的情感,做更多于说,所以即使是杂毛小道,也不曾听过我说的这些。不过在这即将死去的夜里,面对着一个美丽如月、皎洁如水的异国姑娘,我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话痨,将自己年轻时候的过往,缓缓地,讲述出来。
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我的心中,并没有当时所感受到的悲痛和神伤,只有淡淡的遗憾和浓浓的感恩。我很想感谢那些在我生命中留过痕迹的朋友,是她们让我短暂的人生更加的丰富多彩。那一张张或者清晰,或者已经模糊的脸孔,以及或者浓烈或者淡然的过往,现在看来,都化作了轻轻的一声叹息。
说完了我的情感经历,我兴致不减,又谈起了我的那些朋友,老江、阿根、杨宇、马海波以及阿培、孔阳那些打工岁月认识的工友……他们都是普通人,但是给了我那么多关怀和温暖;我谈到了小的时候,谆谆教诲的老师、终日玩闹的伙伴,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人。谈到这些的时候,我突然为自己刚才的决定,感到强烈的内疚。
一个人,倘若因为自己的委屈,就把一己私愤,发泄到无辜者的身上。那么,这种行为,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那些身居高位的家伙,而是为了身边那些普普通通的朋友,为了人世间的美好和善良。我怎么能够迷失呢
说到最后,我的额头滚滚发烫,后背却是一阵发凉。
我望着眼前的如玉美人,望着窗外的雅致美景,想着自己普通而又不平凡的一生,心中叹息说,倘若此刻死去,那就死去吧。我心已安,何必牵强 无愧于心,即便是死去了,那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吧……
像我这般要强的男人,这样的倾诉,是很久都没有出现的了,在这临终之时,在这个能够听懂我所说世界的女人面前,我像一个孩子,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话。到了后来,我甚至都记忆不起自己在讲什么,只记得话越来越少,而脑子却是越来越昏。
因为阳毒的侵袭,我开始迷糊起来,感觉面前的女人也开始变得模糊,一会儿变成了初恋,一会儿又变成了小美,有一会儿似乎还变成了小黑天、蚩丽妹,以及雪瑞……还有小妖 或者别的什么……
总之我生命中遇见过的好多女人,都轮番出现。昏昏沉沉,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最后,我似乎看到了黄菲在我面前,眼泪盈盈,贝齿咬着红嫩的嘴唇,充满了无限的诱惑。我不由得想起了跟黄菲在我们县城新街口的那一套房子里,一夜癫狂,游龙戏凤,所有的激情和少儿不宜,都狂涌上了我的心头来。我深呼吸,生怕自己把面前的美人儿吓坏,然而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紧紧盯着那娇嫩的红唇。
红唇的主人开口了,她似乎在问我:「你喜欢我吗 」
我已经烧得没有意识了,用近乎呻吟的声音说道:「喜欢……」
紧接着,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同样火热的温暖给紧紧堵上,热情如火。
第五十五章 脱胎换骨,茶馆相约解救
2010 年 1 月 10 日清晨,我坐在床头,凝视着从窗帘间隙漏出的温暖阳光,半天没有说话。
在七八个小时之前,我还以为我必死无疑了。然而当我一觉醒来,大梦一场后,却发现这些日子来,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份沉重压力,居然全部都解脱了——对,我说的是全部!
不管是茅同真施加在我身上的阳毒,还是历次激战时或多或少留下的暗伤,还是我之前在怒江山中爆发时破碎的经脉之疾,都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不见了。
不但不见,而且在我的身体里,约莫下丹田的位置,居然出现了一股磅礴沉稳的力量。这力量不知为何,与我所修习的功法异常妥帖,如同一汪清泉,随着我行气的过程,不断地洗涤着我全身的经脉,将这些能够行走力量和气息的通道,不断地拓宽——若用一个形象的比喻,那么以前只是一条乡间马路,而此刻,却已经是省级公路了。
这样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使得我更具有爆发力,也极大地加强了我的反应力和肢体协调力,再也不会出现思维和身体的脱节了。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整体的感觉,握紧手中的拳头,我能够沉稳地把握住身体里所蕴积的力量。我很清晰地认识到,这并不是回光返照,而是一种实打实的强大。太不可思议了!用一个很简单的比喻,那就是以前的我,如在水中行走;而此刻,则自由地在明媚的阳光下,欢畅呼吸。
世界都是美丽的,它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着动人之处;每一个侧面,都有着至纯的真理。这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角度,也是我从来没有明悟过的视角。
世界依旧还是这个世界,只不过,它似乎变得十分不同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然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是佛陀的境界。然而世界变了吗 亘古以来,皆是如此,变化的,不过是我们的心灵而已。
有时候,境界可以提升力量,也有时候,力量可以引导境界,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我的生命正在怒放,如同破茧重生的蝶。它因我自以为必死而沉寂,却在迷迷糊糊醒转之后,陡然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而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什么缘由呢
我本是到了濒临死亡的节奏,怎么到了现在,竟然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浑身充满爆炸性的精力
我使劲儿回忆,但是或许是高烧才退的缘故,脑子却是一团浆糊,根本就想不起来了。依稀记得昨天晚上,似乎跟加藤亚也谈话到了很晚,过程不得而知,反正是掏心掏肺的,之后就完全没有意识了。我心中悄悄地以为会有一个旖旎的美梦,然而早上起来的时候,看着整洁的床和我身上整齐的衣物,完全打碎了我的猜想。
我忍不住地笑自己刚才的想法,似乎太过于猥琐和龌龊——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天上会掉下馅饼来吗 这完全是三流电视剧的情节,哪里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我似乎想起一些线索来,然而有的东西,就像你一个熟人的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却偏偏想不起来。我挠着头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了,站起身来,将衣服穿好,准备去找加藤亚也了解一下。我出了房间,走到庭院中,正好见到足利次郎这个少年,拿着一把木剑舞弄。那气势,颇有日本人惯有的狠厉果决。
我看了一会儿,趁他歇息,问加藤小姐在哪儿呢
足利次郎很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答话,而是继续拿着那把日本木剑练,放肆砍杀,仿佛那空气中,有他的仇人一般。我看着无趣,想起来他好像不懂中文。过了好一会儿,我看到一个经常陪伴加藤的女仆,便拉着她问。女仆告诉我,小姐昨天陪我喝酒到很晚,回房睡觉,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呢!
我昨天喝酒了吗 我拍拍脑袋问自己,然而却没有一点儿印象。
倘若是寻常女孩儿,我直接跑到房间里面唤醒便是,然而加藤亚也的闺房,可是她父亲都需要批准才能进去的地方,我唯有强忍着心中的疑问,想着等亚也醒过来,再问她。加藤亚也这里得不到答案,我心中惶惶,然而充斥在体内的力量,又让我忍不住想要干点什么,于是回房弄了一身行头,将自己的身型体貌都做了改变,溜出门去。
我并没有直接去那个茶楼找小周,而是按着记忆中的地点,让的士司机带着我,去鸿宾会所的外围,逛了一圈。
那是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封闭建筑群落,山水秀丽,风景迷人,而且周遭的景致,也很有丽江特色。我并没有就近观察,而是坐着出租车一晃而过。然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能够看到好几处暗哨,交相呼应,而且还能够隐隐感受到几股强大的气息。这些,都是我以前所不能够体会到的。亲自目检,大致知道了地点和周遭的环境,我又让出租车载着到了茶楼附近。
在这古城中有些地方不能进车,我便下来,谨慎地绕了几圈。看得出来,追捕者似乎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也执着地相信着我活不久的猜想,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太多的眼线。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现在有钱且有闲的人多了,春节临近,游客反倒是多了起来。看到那些悠闲的外地客人从这条古意盎然的长街前走过,我就不禁有些羡慕。很多事情,没有经历,就不知道珍贵。只有当它变成了一种梦想,一种奢侈品,想要而又得不到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曾经的拥有。
我带着感伤,缓步走进了那处茶楼。小周一个通缉犯,自然不便抛头露面地出来打杂。我找来伙计,对了一句暗号,那个伙计若无其事地喊了一声雅间有请,然后将我引到了上次谈话的房间里。
我安坐,静静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娇柔美艳,有一种极度诱惑的魅力。她风情万种地走进来,在我的对面坐下,然后仪态万方地泡着茶。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娇柔白嫩的手指,在茶盘上面不断地舞动着,赏心悦目,不过并没有如上次一般,心中有一团火在烧。我的心情平淡如水,待到她将茶汤泡好,递到我的面前,我接过来,吹了三下,一口饮尽,然后问道:「怎么称呼 」
「我姓刘,你叫我刘小姐便好……」刘小姐熟练地给我续杯,然后说道:「周笑宇出去办事了,所以今天,由我来接待你。」
我面前这个魅力十足、不知年纪的女人,看着如同普通人一样,但是却给予我极度危险的直觉。
我深呼吸,点了点头,说,不知刘小姐,你在你们组织里,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见我这般问,刘小姐不由得笑了,脸上媚意十足,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格啊 这样说吧,我可是要比小周高好几级哟。我只是路过,办点事,本来你们这事儿不归我管的,不过既然小周提出来了,就帮帮你也无妨。说吧,你过来,到底有什么想法
我沉默了一下,说上次小周说的事情,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就在大年三十晚上动手。不知道你们这边,能不能够配合
「大年三十 」
刘小姐的眼珠曼妙地转动了一下,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你这个调皮鬼儿,就连一个年,都不让人家好好地过……不过呢,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时间节点。咱们中国人嘛,讲究的就是一个节日气氛。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心中有所提防,但是总免不了会放松……好的,这个我可以答应你。」
这个时间敲定了,我们便开始商量起细节问题,虽然我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但是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我在茶馆里,与刘小姐商议到了中午,反复确定了很多东西,对营救的地点,也在图纸上做了熟悉。
最后我提出一个问题,即他们有没有可能将杂毛小道给掉包
刘小姐很得意地回答我说不会,他们有内线在里面,如果有情况,会随时通知他们的,放心。
我不再多言,起身与刘小姐握手告别。她的手温润柔滑,似乎还用小拇指挠了一下我。我习过相人术,像她这种面相的,裙下之臣不知凡几,我就不再凑这个热闹了。于是当做不知,离开了茶楼。
出于谨慎,我依然在茶楼的街道附近,绕行了几圈,独自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偷偷躲起来,等待了好久,并没有见到有人跟随而来,心中方才安定。我差不多已经猜想到,这小周以及神秘的刘小姐,多半就是邪灵教的成员,至于施恩于我,想来也应该是看上了我这把手艺。
我这种人,对付高手还不行,但是对付普通人,简直就是大杀器。
这种人才,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第五十六章 伙伴团聚,共谋营救事宜
邪灵教要招揽我 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忍不住想笑。
要知道,自打我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地下组织以来,似乎八字不合,总是与之冲突。无论是在湾浩广场破阵,还是黑竹沟里交手,南方省的来来回回,又或者是与王姗情、周林、青虚一干人等的恩怨,以及跟萨库朗、鬼面袍哥会和各大邪灵教鸿庐的交锋,从来都是对手,几乎没有朋友。
在我眼中,邪灵教这个组织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处处都透着邪意。我虽然同样也是一个不怎么为正道接受的蛊师,但是对邪灵教那种「不把人当人」的核心价值观,十分难以接受。
人之所以为人,文明社会之所以谓之文明,盖因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然形成了一整套的法律和道德体系。天理人伦,不可违背,不然整个社会体系都会崩塌。
我们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和改造,都要符合人类文明一整套的价值体系。倘若只是为了自身的强大,而将「人」来作为实验品,肆意而残忍地杀害,吸取怨力,强大本体,如此的行为,便是邪、便是魔,我绝对是不肯与之为伍的。
这便是我最后的底线,也是我在临死的时候想明白的道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利用邪灵教的力量,然后不沾因果地将杂毛小道给救出来。说实话,虽然感到自己的实力上了一个很大台阶,但是因为没有跟人斗争过,所以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去面对茅山二老中的任何一位,更遑论在重重包围中,将杂毛小道给拯救出来。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有限了。而倘若我与邪灵教沾染上了关系的话,虽然他们给的说法,是出于义愤出手帮我,但是到了后面,他们绝对会通过手段,坐实我已经加入邪灵教的事实。
从小熟读四大名著中《水浒传》的我,对这种入伙的伎俩,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那可就不再是人民内部矛盾,而是实打实的敌我斗争关系。到了那时,即使大师兄和萧家使尽吃奶的气力,也定然是洗脱不了我的罪名。
我心乱如麻。然而孤身一人,又没有个商量的伙伴。正无头绪之时,突然感觉到头顶黑光一闪,下意识地滑步平移,闪到了一边儿去。一只肥硕的黑影砰然撞到了地上,然后一声惨叫响起:「傻冒!」
虎皮猫大人的陡然出现,让我惊喜万分,不过因为着陆过急、过重的缘故,大人似乎坠机了,伸直翅膀和爪子,在地上挺尸呢。我慌忙蹲下来,用手指捅它绒毛下的肚腩:「大人,嘿,大人……肥母鸡!你……」
我的话音未落,虎皮猫大人翻转身来,躺在地上就破口大骂:「你才肥母鸡呢,你全家肥母鸡,你一村子的肥母鸡……你这个小毒物,忒狠毒了。咦,我家小媳妇儿怎么样了 」
好久没有听到虎皮猫大人骂人了,在这温馨的重逢时刻,我感到有浓浓的温暖,浑身洋溢着莫名其妙的归属感。
将我臭骂一顿,爽利了嘴皮,虎皮猫大人抖抖身子,站了起来,然后围着我绕了一圈,口中不断地发出啧啧声响来:「小毒物,大人我还担心你要挂掉了,满世界找你,没承想你竟然脱胎换骨,变成了这般模样。便是那龙涎水,也没有这般功效呀,好似被本尊坛城的密宗活佛,给你施加了宝瓶灌顶、秘密灌顶、智慧灌顶、句义灌顶此四续部之无上瑜伽之灌顶一般……」
这肥母鸡说的话有些饶舌,我躬身请教,它却不言,说太深奥,以我的学术修养,望尘莫及,一知半解地授予,反倒浪费。
它逼问我一番,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颠来倒去,不清楚。后来肥母鸡似有所思,不再问了。说小杂毛被他们给抓住了,小妖和火娃得以逃脱,现在正在某处,它带我过去,一同商量营救事宜。听到这消息,我的心情豁然开朗,紧跟在虎皮猫大人身后,亦步亦趋。没多时,来到一处偏僻的街巷,停留在了一处废屋前。这废屋的门口,写着租赁售卖的联系电话,主人早已搬离,尽显荒凉。
我翻进屋子里,里间大部分已空,地下凌乱,散落着杂物和废报纸。在角落,我看到了盘腿而坐的小妖,还有围绕着小妖不断盘旋的火娃。见我进来,小妖适时睁开眼睛,面露惊喜:「陆左哥哥……」她站起来,跑到我身边查看我的身体,和虎皮猫大人一样,她也很快发现了我的变化,欣喜地问缘由。
我本身也糊涂,说不清楚,拉着小妖的手,激动得难以自已。
这个时候朵朵也出来了,跟大家互诉离别。我这边的情况简单,不过就是朵朵带着我逃遁,然后被加藤亚也救起,而虎皮猫大人它们这儿,就有些复杂。
虎皮猫大人告诉我们,当日它一直跟在上空观察,但是因为并无办法,唯有默默跟随。后来到了关键时刻,就是我被抛飞的那一刻,杂毛小道将血虎唤出,堪堪敌住那恐怖鱼,然后返身与徐修眉纠缠,不让他去对昏迷过去的我补刀。
血虎为魂兵灵体,而鱼却是宿年水怪。杂毛小道是后学末进、茅山弃徒,徐修眉是一方大佬、领袖人物,又专注于水战。如此一对比,胜负很容易便分晓,而小妖那时正被徐修眉的水鬼缠住,要不是虎皮猫大人催促她逃离,说不定也被擒获了。
它说得平淡,但是其中凶险和惊心动魄,我却能够想象得到。
这几日虎皮猫大人与小妖落脚于此,昼伏夜出,一边想办法与杂毛小道联系上,一边四处搜寻我的消息。
我看着虎皮猫大人脏兮兮的皮毛,心中难受。这几天,不但我经历了生死绝望,它们一定也经历了同样的心路历程。在严寒和绝望面前,唯有团结,相互抱紧,方能相互取暖。时间危急,我也不多说废话,将我遇到小周和茶馆的神秘势力,做了通报。虎皮猫大人说由它来侦查这些人的身份,而让我带着小妖和火娃回去。
商量妥当,小妖裹着火娃进入了六芒星精金项链,和我一同离开了这处废屋,而虎皮猫大人则在问清了我地址后,振翅高飞,继续侦查。我回到藏身处,正好赶上了饭点。餐桌前,加藤亚也、织田和足利都看向了我。
看到加藤亚也精致的俏脸,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好,还是她主动站起来跟我打招呼:「陆桑,斯米嘛塞,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微笑着说没事,而加藤亚也则招呼旁边的女仆,给我拿餐具和食物。我偷偷地打量加藤亚也,发现她跟平时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依然乖巧地给我布菜。见我偷瞄亚也,织田老头子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副看不惯的表情。
我也是饿了,顾不得旁人目光,胡吃海嚼,将桌子上面的大部分食物都一扫而空。
一老一少两神官恼恨地离席而去,反倒是加藤亚也,笑吟吟地对我说,男人就是应该吃多一点,这样才有力量之美。我喝了一口酱汤,然后盯着加藤亚也说道:「琴绘,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我会在一夜之间,竟然恢复健康了 」
亚也笑了笑,却问道:「陆桑,你既然对那位黄菲小姐那么思念,为何不去找她,让她重新做你的女朋友呢 」
她这莫名其妙的话语,让我猝不及防,「呃」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亚也将手放在桌子上,说,昨天陆桑喝醉了,一直在叫黄菲的名字呢……
我说,是么,我们有喝酒吗 她很认真地点头说,是啊,清酒,喝了个大醉。
我顿时就感觉莫名的诧异,感觉自己记忆出现了差错,沉默了半天,说,难道我的病情,就是喝一顿大酒,就好了 这也太讽刺了吧
不过亚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是我逼着织田老师,拿出了家传的宝贝,在你昏迷过去之后,治好了你的。」
加藤亚也显然并不想施恩于我,那宝贝是什么,有多珍贵,她并不愿意描述。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说的,只是对她表示了感谢,说以后有任何事情,只要不违反原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加藤亚也欢喜,说本来这只是为了报答我曾经救她的恩情,不过既然陆桑这么说了,她可是要记下来咯。
我点头,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离春节已经没有几天,身体既好,我便开始准备营救杂毛小道的相关事宜。其间加藤亚也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她可以央求织田老师和足利次郎,一同参与。我摇了摇头,这二位对我越来越不待见,我这人,向来不愿意欠陌生人的人情,还是算了。
而且,在此期间,我和虎皮猫大人、小妖已经拟好了一个绝妙的计划,成功率十分高。
唯一让我心情有些不好的,是小妖这几天似乎不怎么待见我,整日与朵朵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第五十七章 下水道中,救友不避腥臭
2010 年 1 月 13 日,是中国农历的除夕。除夕又称大年夜、除夜、岁除、大晦日,是中华文化圈中农历新年前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受中国人重视的一天。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它造就了地球上最庞大的人类迁徙活动。在大多数中国人的心中,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团圆,是这一天的主题。
不过对于我来说,这天还有另外一个意义,那就是:这天,是我们定下来,营救杂毛小道的日子。
在此之前,小周那边有消息过来,说茅同真不知道因为什么,说已经确定了我的死亡,准备在大年初三那一天,将杂毛小道押送到锦官城去。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再不出手,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下午时分,我与加藤亚也两个人,再加上朵朵和小妖,共同吃了年夜饭。
日本厨师被强制休息了,这顿饭是朵朵做的,很香。我也是极力控制自己的食欲,才没有吃得撑住。对于朵朵的这门手艺,加藤亚也大为赞叹,说以后有时间,一定要跟可爱的小朵朵学习厨艺。
不过说起来也是奇怪得很,朵朵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惹人怜爱,无论是谁,看到她,都会发自内心地喜欢。但对于加藤,朵朵表现得有些冷淡,并没有和别人交流时的那般乖巧。至于小妖,她从来都是个傲娇的小娘子,对所有的漂亮姐姐,都不太爱搭理,所以我并不奇怪。
饭后,天色已黑,我告别了加藤亚也,背着行囊,离开了这里。
此番出走,我不打算再回来,免得拖累亚也。离别的时候,我没有说什么,不过当我看到加藤亚也那一双水汪汪、会说话的眼睛,能够感到一丝莫名的情绪。这情绪,让我心中发堵。在我的背包中,有她给我的三万元现金,这是跑路的费用,还有行动准备的东西。
因为早有计划,我直接乘坐出租车,到达了鸿宾会馆的附近。
之前跟小周和刘小姐沟通过,我们分头行动,他们负责引开守卫,我负责突入,将杂毛小道救出。因为是过年,所以一路上都有鞭炮的声响,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十分喜庆和热闹,我在外围的阴影处徘徊了一会儿,并没有见到小周他们的身影。
蹲在角落里,我望着天空不断升起的火花,手一挥,小妖提了一个袋子给我。这是潜水服,亚也托关系弄来的。我迅速将这橡胶材质的潜水服穿在身上,然后将那个袋子藏好,让火娃看守退路,找到附近山庄的排污管道,往里面钻去。
下水道的气味,自然是极不好闻的,天吴珠虽然能够避水,但是里面污浊腥臭的气息,却并不能够过滤,所以我唯有咬牙强忍着。所幸此处的地下设计做得不错,排污管道倒也宽敞,能够容我前行。我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在身边的这些黄的白的污秽之物上,而是仔细地回忆起小周提供给我的地下管道设计图纸来。
同行的有小妖和朵朵,她们在帮我打着手电,照耀前方的路。
至于虎皮猫大人,它老人家则在外围支援。为何说是外围呢 虎皮猫大人告诉我,在这一片空域里,有三头白背兀鹫——就是上次在宁南县城猎杀的那玩意儿——在巡逻,它害怕打草惊蛇,所以一般不会抵近。而且双拳难敌四手,虎皮猫大人再厉害,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撂倒这么多扁毛畜生。
在狭窄而潮湿的地下管道中,爬行了好一会儿,又与无数老鼠和蟑螂擦肩而过,曲折弯绕,我终于来到了关押杂毛小道的那处建筑底下。从小周那里得到的资料中,我得知关押杂毛小道的这处建筑,总共有四层:地上三层,地下一层。
上面暂且不提,地下一层,除了有储物间和工具房、电机房外,还有三个房间和一个大厅,是专门用来关押相关的嫌疑犯的。而我之所以会选择从那肮脏的下水道进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一条路,是可以直通地下室的。
虽说可以直达,但是到了室内,排污管道骤然缩小一大圈,我观察了一下,几乎要用上固体里面的缩骨功,方能够挤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回望后面,小妖点了点头,钻了进去。我折回主通道等待,突然听到有声音从头上传来,是对话,模模糊糊,听得不是很仔细。
那里是一处铁栅栏的空当,有光和淅沥沥的水落下来。我悄然爬过去,听到这声音,正是马四和夏宇新两人。这哥俩儿似乎有些喝高了,扶着墙,往这地漏里面尿尿。我接近的时候,马四正在跟夏宇新抱怨:「……这大过年的,干吗还搞那例行公事的巡查 他茅同真和徐修眉,不是说陆左中了烈阳焚身掌,必定会毒发身亡么,还这么谨慎,不是拿我们耍着玩吗 」
夏宇新不断地打着饱嗝说,四哥,你哪来这么多牢骚,叫你做就做呗,应付应付而已。
马四沉默了一下,说道:「小夏,说实话,再这样下去,茅山就不是茅山了。我想出山,去跟陈志程大师伯混。」
「陈师伯 他跟话事人是针尖对麦芒,相互都瞧不上眼,话事人未必乐意呢……」
「不乐意能咋地 老子直接夜投过去,生米煮成熟饭。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一直没下决心。主要呢,还是舍不得你和张欣怡、小豆荚他们几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也知道,四哥嘴臭,容易得罪人,但是你们从来不嫌弃,也不生我的气。四哥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搁着呢。」
马四咽了咽口水,叹气道:「不过这一次出来,就为了次内斗,大动干戈,耗尽精力,好像这陆左和萧师叔是小佛爷一样,我心寒了!我跟萧师叔接触不多,本来以为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弃徒,然而这段时间才晓得,这真的是个铁打的汉子!徐长老的勾魂神针,便是那倥侗大妖夜小色,也哭天喊地,神魄分离,他愣是一声也不吭,硬生生挨着……」
显然,马四对杂毛小道,已经产生了由衷的佩服之情,听到他这番话,我又是愤怒,又是自豪。
「说的也是,这个萧师叔,确实是有一股吓人的劲儿。瞧他这番模样,日后的成就,未必会比大师伯差!」
夏宇新难得地说了一句不圆滑的话,然后跟马四低声说道:「不过他错,也就是错在太优秀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嗯……马四,我们是兄弟,跟你说一个事儿。咱们做人呢,要低调一些,你既然已有离去之心,就不要太拼命了。比如今天,倘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往前面凑,丢了自己小命……」
马四有些迷糊,打了几个饱嗝,说,啥事啊,今天
夏宇新呵呵地敷衍了几句,没有再言。两人解完手后离开,而我的心中,却多少有了些答案——这个夏宇新,应该就是小周和刘小姐口中的内线吧
他们这个组织还真的厉害,要知道,茅山宗子弟的挑选,定然都是经过谨慎甄选的,非莫大缘分不收。寻常人等,若想入门,便是搜遍整个句容茅山,也摸不到那真实山门的半点痕迹。然而他们竟然能够将夏宇新这样的嫡系弟子给收买策反了,可见其渗透的功夫,比普通的组织要厉害得多。我不由得担忧起将杂毛小道救出之后,我的计划若是成功,刘小姐她们若是对我们纠缠,那无疑又多了一股可怕的敌人。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的衣角被拉起,转过头,小妖硬声硬气地对我说道:「杂毛叔叔在地下室,不过那里间有布置,我恐怕打草惊蛇,没有进去。」
得到这个消息,我浑身一阵激动,暂且放下所有的担忧,先集中精神,将杂毛小道给救出去再说。
打定主意的我赶忙回身,深呼吸,将自己的身子变得柔软,朝着伸出建筑的地下管道爬去。管道里面的液体黏稠,无数秽物从身边流过,这段旅程有多恶心,我不再详细讲述,只是至今回想起来,仍有一种不想吃饭的减肥效果。不多时,我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在我的头顶,有一个巨大的防臭地漏盖,上面有清新的空气呼呼传来,还有光。
我看不到上面的情景,但是却并不惊慌,而是紧紧闭目,将精神凝于祖庭神海处,平心静气,开始观想。
所谓观想,即是将自己特有的精神,也或者说是魂力,集中在一处若有若无的空间中,然后在非物理空间的场域里开始蔓延,去触摸自己想要了解的事物。这种方法,类似于道家的天眼,或者佛家八识心王中的神目通修炼。不过它出自山阁老那一篇一千九百三十七字的《正统巫藏—携自然论述巫蛊上经》,我往日晓得,但是并不能够使用,至现在,却可以尝试一下。
随着观想持续,很快在我的脑海中,玄之又玄的空虚之地,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闭目而眠的老道。这老道脸型狭瘦,脸上的痦子上有几根杂毛,口中默默念着经诀。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在那浑浊的眼眸中,闪现出了一丝凌厉的凶光。
第五十八章 脱囚之战,发现另一个囚犯
当茅同真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
然而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此等观想,完全就是个人主观、形而上的存在,茅同真未必能够知道我在观察他,而且即使有感应,他也绝对不能确定我的位置。我心中大定,便见到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从楼梯处冲下来,然后我的脑海中,响起了他的声音:「茅长老,发现有敌人潜入会馆,实力很强,我们已经折了几位师兄弟了!」
茅同真的眼眸黑得发亮,里面一点红光闪耀。他霍然起身,问,徐长老呢
答曰:喝得有点多,在看春晚醒酒呢。
茅同真右手一伸,那根铜钉扎满的施法棍立刻如有灵性一般,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上。茅同真冷冷一笑,傲然说道:「本来以为他被阳毒烧死了,没承想还活着,而且还找上门来了!这次将此獠生擒,便可回山,好好修行了!嘿嘿,宇新,你和他们几个看好嫌犯,我去去便来……」
这个黑中山装男子,正是夏宇新。通过刚才在外边偷听到他和马四的谈话,我差不多已经确定了,他便是小周口中的内应。
至于他为何放弃名门正派的身份,转投人人喊打的邪派,这我就不得而知。待观想到茅同真已然远去,心中默算了一下他与来袭者可能交锋的时间之后,我睁开了眼睛,口中突喝一声:「行动开始!」
话音一落,小妖立刻突前上冲,双手一挥,那块不锈钢的防臭地漏顿时随着旁边的水泥,脱落下来,砸在了水道中。我纵身一跳,双手抓住了斑驳的地板边缘,一用力,轻松翻身,便来到了地下室里。
此处是一个狭窄的备用机房,里面有笨重的电机和凌乱的杂物,粗粗的电缆线在墙上和地面密布,如同蜘蛛网一般。
整个房间里一股子机油味,不过比起下水道里面的味道,简直是好太多了。我穿着干式潜水服,戴着潜水护目镜,此刻也不打算摘掉,快步走到了备用机房的门口。此处的门被反锁住,拧不开。不过这也无妨,朵朵透过孔隙,将门锁给断然拧开了。
我推门而出,见正对着的大厅中,有三个男人,两个道装,一个黑色中山装,里面并没有夏宇新。
见到这么一个潮乎乎、臭烘烘的家伙,从封闭的电机房中冲出来,看守们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十分丰富,诧异、惊讶、恐惧以及……嫌弃,不一而足。
好吧,说实话,刚刚从下水道里面钻出来的我,连我自己都嫌弃。
生死关头,争分夺秒,我也没有废话,闷不吭声地冲上前去。天门扛,腰脉提,箭步前拱,朝着第一个反应过来,向我冲来的那个小道士袭去。我全身劲气激发,拳出如龙,身如弓,冲在拳顶、戳在指梢、切在掌沿、踏在掌根。一团一展,一合一开,一收一放,像头放出笼的豹子,瞬间就跟那个小道士撞击在一起。
茅山宗在中原属于顶级道门,门下弟子,能够出山行走的,都是精英人才,不同于学过一招半式就出来行走江湖的冒牌货,手底下自然是有真功夫的。不过不知道是我的蓄意待发、威势过猛,还是因为浑身脏兮兮的形象导致这个小道士心中生厌,气力不聚,两拳相交,这人竟然被我一拳打断臂骨,复起一脚,直中胸口,人便往后面飞去。他越过前冲而来的同伴,啪的一声,重重砸在墙壁上,竟陡然停顿了一下,这才软软地滑下来。
打人如挂画,气凝于背,这是内家拳的高级表现,然而却被我在短瞬之间,爆发出来。一击得手,我顿时豪气横生,信心满满,迎击上那两个手持木剑、正在跟朵朵和小妖交锋的看守。
能够在此处看押杂毛小道,实力自然不会有多差,那个穿着青色道袍、跟朵朵比斗的中年道士倒还一般,而那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精干男子,却是极端厉害。他与小妖朵朵交手了两个回合,竟然还占上风。要知道,以小妖的实力,在我看来,抛开其他的装备和法器不计,可以说比集训营时期的我,要厉害好几个等级。
不过我很快发现,这个小子胸口隐隐发青光,似乎有种类似于杂毛小道本命血玉的东西,给他自身的力量,作了加成。这人身手不错,一招一式,精准而果决,眉头紧锁,神情严肃,颇有大将风范。倘若是以前,我定然跟他好好切磋一番,然而此时的主要目的,却是救人,当下也不客气,冲上前去大声喊道:「何方高人,报上名来!」
那人神情一肃,中规中矩地拱手应道:「茅山掌门座下弟子,龙金海,江湖人称玉面……」
他这名号还没有报完,我已然跨步逼近,飞起一脚朝他心窝里踹去。
见我如此无耻,他又惊又怒,快步后退,挽了一个剑势,大声叫道:「果然是个乡下小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待我来教训一下你!」为了营救方便,除了震镜,我其他什么都没有带,见他一剑刺来,我滑步左闪,让出一个空当来。而就是这一闪身,我已逼近沉身与朵朵较量的中年道人。
那中年道人留着两撇胡须,颇为威严,有点像李亚鹏版《笑傲江湖》中的岳不群先生。不过他手底里的功夫,并没有岳先生那么过硬。茅山道士,抓鬼拿妖,本是必备的功课,然而面对着鬼妖朵朵,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法均无效用,顿时就慌张起来。
我往他这边后撤之时,此人正好中了朵朵的一记冰莹蓝光,浑身僵直。我顺水推舟,扬起手,一下砍在了此人的脖颈上,劲气吞吐,那人眼睛一张一闭,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解决完了两个,我回过头来,见到那个本来还有些骄傲的龙金海,已然开始回身跑了。
此人既然声称是茅山掌门座下,那么必定是杂毛小道的师兄弟,自然也是厉害人物。他若咬牙硬抗,破釜沉舟,还能够与我战几个回合,如今胆气丧失,只想逃命,我哪里还会惧他
当下我也不犹豫,深呼吸,气行于足下,感觉有力量在脚下爆发,顿足前冲,缩地寸移。我倏然冲到了龙金海的身后,右手五指撮直,当头就是一掌印下。
危急时刻,他的反应倒也灵敏,回身出手来挡。他此举略微慌乱,哪及我凶猛爆发,顿时被我一掌击退好几步,摔倒在走廊尽头。他刚一落地,旁边立刻出现了一道身影,手起掌落,印在头顶上,龙金海的喉咙里顿时一阵「嗬嗬」的叫声,脓痰吐不出,于是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小妖将此人弄昏,伸手往他的脖子里掏,摸出一块墨绿色的玉符来,瞧了一眼,眉头一皱:「本命玉 」
这本命玉锁定生辰八字、磁场信息,终生绑定,谁拿了也没用,她随手扔在地上,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跺了一脚,竟然将这玉给碾碎了。我来不及制止,只是喊了一声「啊」,然后心中叹息。这小狐媚子,最近的火气有些大,毁人宝贝,这仇可结大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救人,我也没有教训她,匆匆朝着走廊跑去。
刚走几步,我突然往旁边一闪,通道口那里突然出现一个制服男子,朝着我刚才待的地方,接连开了四枪,巨大的枪声在房间里回荡。小妖反应过来,飞起一腿,将这人给踹飞到角落,制止了这枪声。我经过龙金海的身边,从他的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来,然后往通道走去,在那里有三间囚室,杂毛小道就在其中一间。
朵朵冲得最前,很快就找到了末间,然而她的脸上倏然变色,大声叫道:「杂毛叔叔……」说话间,一大股莹蓝色的光芒在她手中凝聚,往里面甩去。
我吓了一大跳,赶忙冲到门口。陷入昏迷的杂毛小道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刚才没有露面的夏宇新居然坐在床头,准备往他口中放置一颗猩红色的药丸。朵朵的这一击,将猝不及防的夏宇新定住,我飞快冲进去,将那颗药丸夺下来,一闻,一股蠹虫的腥味传来,顿时勃然大怒,手掌果断将夏宇新打翻在地。
夏宇新停顿一下,又摔倒在地,已然恢复了知觉,一边往后翻滚,一边大声叫道:「陆左,我是来帮你救人的!」
我心中厌恶,死死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俯身看了一下杂毛小道,见他脸色苍白,呼吸不顺,翻开眼皮,眼球往上翻,显然是着了道。我将他背起来,转身往外面走,夏宇新在后面紧紧跟着,大声喊道:「唉,你从哪里来的 你怎么逃出去 我真的是过来接应你的……」
我毫不停留地冲到了刚才的大厅处,而小妖和朵朵在整个区域搜寻了一下,没有发现杂毛小道身上的所有东西,想来是被收起来了。而这个时候,夏宇新也扶着另外一个虚弱的囚犯,走到我眼前来。
第五十九章 战蛇灵
当时的情形危急万分,茅同真和徐修眉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我本来应该马上遁走,然而见到这个穿着和老萧一样灰色囚服的老家伙,顿时就停下了脚步。
这个家伙,居然是吴临一,那个曾任医科大学教授、西南局少数几位权威蛊师之一的吴临一!
他怎么会落入这般田地,被人囚禁于此呢 难道,他果真如我们之前想象的一样,就是鬼面袍哥会的第四号人物、首席大蛊师
我的心中,有着满满的疑问,瞪着面前这个形容憔悴猥琐的老东西。
他倒是没有昏迷,不过浑身无力,神情恹恹,眼窝子里满是堆积的眼屎,似乎经受了难以言叙的折磨。夏宇新见我疑问的目光,浑身有着一股凝重的气息,锁定他们两人,慌忙解释道:「陆左,陆左,还记得跟你联系的刘小姐吗 我就是她口中的内线,此番前来,就是配合你,解救出你朋友萧克明的,不要误会!」
原来如此,我想明白了,刘小姐和小周之所以提出来帮我,原来他们主要的目的,是吴临一!
我看到他眼神闪烁,或有些疑虑。我知道他在心惊,为何我会变得比他想象中的厉害。不过我并不理会小人物的心理,只是指着吴临一问道:「你,是不是鬼面袍哥会的首席蛊师 」
吴临一神色惨然,不过倒也淡定,说然也。
我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倘若不是身后还背着昏迷的杂毛小道,怕他有什么闪失,我肯定上去,啪啪就给这个家伙一个大耳光,以解心头之恨。
要知道,我如果不是被吴临一这个老乌龟算计到了西南,便不会入了那耶朗祭殿,就不会与鬼面袍哥会的人血拼,也不会被黄鹏飞乘虚下黑手,失手反杀之,更不会有后面那些一系列的逃亡和冤枉。所有的一切,如果追根溯源,吴临一这个狗贼,可以说是我们落入这步田地的重要推手!
如此的仇人见了面,哪里能够不眼红
见我一双眼睛冒着火,吴临一反而笑了,说,陆左,你觉得冤屈,我便不冤了 想我吴临一,出身于苗蛊世家,自小异于常人,博古通今,中外兼容,攀爬了四十余年,一辈子小心翼翼,终于坐上了纵横川中鬼面袍哥会的第四把交椅,风光一时无二。然而邪灵教出了个掌教元帅小佛爷,天纵奇才,手段无双,竟然在短短时间,削藩整合,中枢集权,而我们这些打拼江山的老人,却成了踏脚基石……
他的声音悲怆:「我这冤屈,又跟谁说去 」
吴临一似乎饱受打击,悲声连连,夏宇新见他这般失态,不由得劝解道:「吴老师,您就别悲恸了。小佛爷这不是派我们过来,救你了吗 你知道吗 为了救你,小佛爷将刚刚出狱的魅魔都给派来了,您看看,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呢……」
他边说,边扶着吴临一往楼梯口走去,还一边劝解我:「两位,跟上来,我带着你们出去,有什么仇怨,那都是过去的,现在这会儿,我们可是站在同一战线上……」
我不理他,追上前,问,吴临一你是怎么进来的
吴临一惨笑,说,还不是因为你 萧老炮跟陈魔头这两个家伙联手逼迫,中央调查组来人,东窗事发,逼得我一路逃遁,最后在这里落网了。
我见吴临一浑身乏力,想来他也是经历了一番折磨。想着留他,还能够给翻案留下证人,便没有再起杀心,背着杂毛小道,转身朝着角落的机电房跑去。
夏宇新见我与他背道而驰,顿时急了,大声叫道:「唉,你们要去哪里呀 」
回答他的,是一道沉重的摔门声。
邪灵教这名头,太臭,沾上一点儿,就如同鼻涕虫,甩都甩不脱。我与邪灵教有着太多的龃龉。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是相互利用,并没有想过要与他们同流合污,更不用说是什么自己人。我之所以能够隐忍不发,不与之翻脸,是因为前几天有过布置,他们并不可能逃得过官方的控制。而像吴临一这种人,死在我的手里,还不如落在官方手中。那时候,他反而就像一根刺,能够深深地扎在某些人心中。
我将铁门关闭,然后将这门锁从里面,用电缆线死死捆住。
背过喝醉到无意识的酒鬼的朋友可能晓得,昏迷的人浑身发软,没有骨头一般,不着力,很难背。于是我将杂毛小道放平,掐了一下他的人中穴。我掐了几下,并无动静,小妖跟上前来,往杂毛小道体内打入一道青木乙罡,他浑身一震,还是没有醒转。
我无奈,唯有双手合十,高声唱诵道: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
十秒钟后,杂毛小道悲鸣着醒转过来,睁眼瞧见了我,开口就是一顿软弱无力地臭骂:「你大爷的,小毒物……」
我嘿嘿一笑,也来不及再叙离别之情,将他又背起来,然后跳下了下水道。
跳入下水道,这段距离一人爬行,也难以通过,唯有我在前面领路,小妖和朵朵在后面,用法力裹着全无气力的杂毛小道,往前移动。
去的时候,可比来的时候速度快多了。因为囚室遭劫,虽然有夏宇新作内应,但是此处为重中之重,看守者定然会有所防备,打响警报,随之而来的反扑一定会异常激烈。即使有夏宇新和吴临一在外面,帮我吸引注意力,但是我这边若不赶紧逃开,一定会被衔尾追击,咬住不放的。
要知道,那个刘小姐,也就是夏宇新口中的魅魔刘子涵,她可是才被小佛爷从白城子中救出,即使有着底蕴深厚的邪灵教支持,短时间内她也定然回复不了巅峰的状态,战斗力未必比茅同真和徐修眉中的任何一个,高上多少。而且在组织的地盘上,他们未必敢就耗下去,自然是稍微吸引一下注意力,便赶忙逃遁的节奏。
所以我唯有赶紧跑,逃出战团,方能够避免随后而来的追杀。
有着这样的紧迫感在,我们很快就爬过了建筑下面的狭窄管道,来到了会馆的主干下水道里。路过刚才偷听夏宇新和马四说话的地方,从地漏上面,传来了斗法的那种轰然响动,威力甚大,有让人惊恐的炁场震荡,从上面传递而来。
在肥虫子的帮助下,杂毛小道恢复了一些意识,也能够抓紧我。我没有再作停留,在两个朵朵的帮助下,拉着他往回路逃去。路行到一半,前方无数蟑螂奔逃,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惊悸,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但见身后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两盏绿油油的灯光来。小妖也感受到了异样,回手一照,手中的强光手电立刻将后路照得通透。
那对绿幽幽的光芒开始变得晦暗,而一条巨大的怨鬼蛇灵,出现在了我们的后方。在小妖灯光照过去的瞬间,这头蛇灵突然张开巨口,蛇吻几乎有一米长,上面是密密麻麻、交错生长的雪亮利齿,非常吓人。这蛇灵,我们曾在川滇交界的山林中见过一面,当时的它被我们狠狠教训了一番,不敢造次。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我们连转身都困难,哪里有施展的空间 而这蛇灵,却是如鱼得水。它蛇吻巨张,好几丈的身子隐于暗处,然后挺直身子,朝着我们这边,挺射而来。
情况如此危急,简直就糟糕到了极点,不过我还是极力稳定下来,将杂毛小道的身子往前一推,然后大声喊道:「小妖、朵朵,照顾好你萧叔叔……」
此话说完,一阵腥风顿时迎面扑来,我震镜在手,一翻,一声「无量天尊」,蓝色光芒大放;而此刻,那头巨大的蛇灵已然扑到了我的面前,张开的嘴巴,几乎就要将我给吞噬。
我半坐着身子,在巨吻合拢之时,将这嘴巴给上下撑了起来。
「哐当」一声响,震镜跌落在地上。而我则用手和脚,将这惊人的咬合力给死死扛了下来。
一人一蛇灵,在力量的领域里,这并不是两个可以相提并论的对手,然而此刻,我却感觉到有一股洪荒之气,从小腹下面的下丹田开始往我的双手掌心处聚集——左手希望,右手毁灭,这两个符号突然在我的心中开始游动起来,一波又一波的能量,开始集中在我的手掌心,化作了寒冷,与灼热。
嗷——
那蛇灵在翻滚,嘴巴里面如同匕首一般的利齿在颤抖,里面的信子不断舔舐着我的脸,不过无力,显然是被我一双恶魔巫手给镇住了。那蛇灵身长四五丈,痛苦起来,将整个下水道弄得翻江倒海,污水秽物四处飞溅,前后开始刷刷地掉砖头。
小妖在前面喊:「小毒物,你再不弄死它,我们就要被堵住了!」
我一愣,嘿,这小狐媚子居然这么没礼貌 我这一生气,双手的劲力就大了许多,在临界点的时候,奋力一撕,阻力冲破——我的双手交错,那头巨大的蛇灵头颅,竟然被我撕裂,崩溃了。
空间里,回荡着一声凄厉而痛苦的叫喊声。这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徐修眉那个老泥鳅!
第六十章 江湖行走,发誓从不管用
这蛇灵是徐修眉用秘法炼制。道家炼制此类灵体,都喜欢披一个好听的名字,以示正统,例如神兵、符兵、道灵之类的,一听上去就有档次,宝相庄严,正义凛然。实则还是同类的东西,与东南亚那些黑巫僧的性质,区别不大,或许仅仅在凶险程度上来说,要安全一些。不过想来这蛇灵,也是跟徐修眉的精神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以致一旦泯灭,施术者便受重创。
听到下水道中那一声熟悉的凄厉惨叫,我有着抑制不住的快意涌上心头。虽然这次没有与徐修眉直接对上,一报当日水中拼斗落败之仇,但此番将这蛇灵弄死,可谓是除了一大害,左膀右臂被斩断,徐修眉必然会心痛万分。
其实这也是运气。要知道,在这狭窄的下水道中,我周转不开,然而却正是此类长虫的最佳战场,倘若不是我小腹中那股磅礴如气海的神秘能量场域作了支持,得以将恶魔巫手驱动得如此强大,这恐怖的蛇灵,说不定早就将我等的血肉,给吞噬个干净。
此时此刻,即使小妖朵朵冲上,也抵不住这家伙一时的爆发。
那神秘能量与我身体的契合度,已经达到了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步。一时间,我望着化为无数零落白光消散的蛇灵残骸,愣了起来。身后伸出一只手,紧紧拽着我,喊,走啊。我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小妖关切的脸蛋,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些温暖。
继续往回路爬行。这回我们的速度慢了一些,因为刚才蛇灵已经将这下水道给震塌了一小半,前路上不时有砖石跌落,阻碍进程。我终于从之前的那个排污口,爬了出来。打量四周,一片黑暗,有远处的灯光,微微将我脚底下照亮。
负责留守看行李的火娃嗡地一下,飞了过来,跟我亲昵地蹭了一下,因为受不了我身上那一股浓烈的巨臭,又振翅飞远。
在小妖、朵朵的配合下,我将杂毛小道扶到了空地上,平躺着,问他还好吧
他浑身无力,没精打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在里面遭了什么罪,不过也不打算问清楚。此地不宜久留,我将身上的干式潜水服脱下来,扔进排污口,叫了一声「火娃」,这个小纵火犯立刻麻溜地飞过去,毁尸灭迹,将其焚烧殆尽。
在我脱潜水服的同时,朵朵从手中激发出一道莹蓝色光芒,朝着杂毛小道身上刷去。这光芒,没有任何攻击力,只是将他身上的污迹给洗刷干净。我望了一眼排污口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俯身下去,准备将杂毛小道背上。刚刚把他双手扶上肩头,便听到杂毛小道在我的耳边,费力说了两个字:「有鬼……」
冰凉的气息吹入我的耳朵,一听这话,我全身都不由得绷得紧直,想起了在江城时,他中的那个叫做控尸降的邪术。我心中巨震,想着茅山二长老,不会对杂毛小道使上这么卑鄙的手段吧
然而就在我一念闪过间,一股庞大的阴寒之气,已然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脖子骤然一紧,被掐住,顿时就窒息了,血液流通不畅,脑袋变成了乌紫色。好浓重的煞气,熏得我脑袋一阵发昏,天旋地转,腹中翻腾!
我费力将脖子上一双铁箍扳开,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肺部舒张,顿时新力涌起,与这双手作着较量。两者相持,突然身后的呼吸变得阴寒,瓮声瓮气地说道:「陆左,你真的来了!没想到啊,老茅的烈阳焚身掌不但没有把你烤焦,反而让你变得这么厉害,这是什么道理 」
我死死地抵着脖子上面的双手,转过头来,看到杂毛小道一双扭曲到了极致的恐怖脸孔。朵朵和小妖已然冲了上来,一人扯手,一人扯脚,想要把中邪了的杂毛小道放倒。然而此刻的杂毛小道,力量却空前强大,如若蛮象,集我们三人之力,一时间也难以将他制服。我正待用力,小妖却慌忙喊停,焦急地告诫我,说,这里面的手段狠毒,并非靠外力,而是透支萧大哥的潜力,倘若我们蛮干,将他制服,只怕以后会留下暗疾,再也难以恢复。
我一边在与如同鬼怪般嘶嚎的杂毛小道作抗争,一边大声问怎么办
两相用力,我和杂毛小道滚到旁边的草地上,翻滚几圈,他将我压在下面,居高临下地狂笑道:「哈哈哈,你以为算无遗策的我,就真的没有布置吗 我的勾魂银针,哪里是你这等旁门左道的野路子,能够参透的 」
看着杂毛小道那张熟悉的脸孔扭曲成这般模样,而且还用徐修眉的口吻说着话,我不禁怒火中烧。其实中邪了的杂毛小道并不可怕,若不是怕伤着他,我此刻便将他给撂翻在地,牢牢制服了。然而徐修眉做此番布置,定然是看中了我们投鼠忌器的心理,拖延时间,好让他本尊,带着大部队赶过来,将我们一举擒获。
越是慌乱,我越应该平下心来。这样想,我口中立刻念了一遍九字真言,然后口中大喝了一声:「灵!」
真言出口,激荡的心情顿时平复下来,不动不惑,临事不动容。接着我很快感觉到,这邪气,全部都来自杂毛小道头顶上,有几处诡异的黑气凝而不散,肉眼不可觉,唯有炁之场域,方能触摸。
「头!」我朝着小妖大叫一声,小妖飘到上空,一看,回答我:「萧大哥头顶上有三根银毫,细微之极。」
我焦急地大声问道:「能拔不 」小妖摇头,说不能拔,一拔,说不定真的魂魄就散了,只有用特殊手法,方可一试。听到我们两个的对话,中邪的杂毛小道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你们就等着死吧,我们马上就能够找到你了!」
听到这一茬,我心中剧震,便想着使用什么手段,先将杂毛小道弄晕再说。
就在此时,在我们左边的五米处,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轰然砸在了草地上。此物跟前几天虎皮猫大人与我重逢时的降落方法是一致的。不同的是,这一次,骨头碎裂的咔嚓声以及血肉四溅的惨状一起出现,鲜血将在地上翻滚的我和杂毛小道,溅满一身,血腥味浓重。
我余光瞟去,黑乎乎一米多长,是头黑羽毛的扁毛畜生。我想起虎皮猫大人跟我说起过的白背兀鹫,顿时往天空瞅去,只见又一道巨大的黑影子,从天而降。
刷……咚——
物体从高空跌落,除了空间落差,还有巨大的重力势能,那一声让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之后,第二头白背兀鹫,也一命呜呼。正在我想高呼虎皮猫大人万岁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在第二头白背兀鹫的身上,竟然还伏卧着一只肥硕的身影。
头顶风声大作,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极远处,呼啸而来,朝着这身影抓去。而第二头白背兀鹫身上的那个身影,却已然没有多少力气动弹,只是翻身,朝着地上滚去。我大叫救肥母鸡,便见那头最后的白背兀鹫头顶上,出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脸色青獠,掐住了那头巨大扁毛畜生的脖子。这鬼手阴恻,幸存的白背兀鹫抵受不住,便开始朝上升,而朵朵则在试图控制它的脑域,拼斗激烈。
我放下心来,大声叫道:「大人,你还好吗 」
肥母鸡从暗处哆哆嗦嗦走出,脚步都有些摇晃,摆摆翅膀,调侃道:「这三个少妇真的是如狼似虎,大人我老了,有点扛不住。倘若是再年轻几年,大人我非把它们弄得,直叫妈妈……」
这家伙开着黄腔,摇晃着走过来,近了些,我才发现大人浑身都是血,羽毛脱落了一小半,有一截都遮不住,露出疙瘩肉来。大人浑身浴血,那血浆干涸之后,让它变得难看得很。没有经过刻意遮掩,我能够看到大人身上,有好几道抓伤,可见凶狠。
大人到杂毛小道的身边,看到正在与我较劲的这家伙,勉强挥动翅膀,飞到半空中,嘴在杂毛小道的脑袋上啄了几下,然后使劲儿一吸,一道尖锐的叫喊声出现,接着所有的都化作数缕黑气,钻入鼻中。
而与我生死相搏的杂毛小道,终于不再挣扎,昏睡过去。
我正只待夸奖一下虎皮猫大人,只见它身子一歪,也朝旁边倒去。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观察的小妖赶忙伸手一扶,将虎皮猫大人搂入自己怀中,小心地察看了一番,跟我说脱力了。我点头,背着被大人诊治妥当的杂毛小道,往会所西北处的民居小巷里跑去。
没走多久,我便听到身后的空中,有衣袂飘动的声响传来。我心中大惊,回头望去,从会所的方向,有一道身影,如流星飞来。借着远处的灯火,我瞧见,来人正是茅同真。
他踏风而来,有赫赫的冷笑传入我的耳中:「小贼,没想到你竟然还没死 而且你竟然还敢勾结邪灵教。此番若不能把你留下,我茅同真,还真的是没有脸,在这江湖上行走了!」
第六十一章 对掌碰硬,再战烈阳真人
大鸟一般的茅同真从天而降,青色的道袍在夜空中猎猎作响。在他身后的十二点钟方向,有一束烟花冲天而起,黄色的、红色的和白色的焰火炸开,闪耀夜空,映照出他明暗不定的面容来。
这厮有一种可供加速的法器,疾速奔来,人未至,声先到,话音落,漫天已是那红通通的肉掌。不愧是茅山宿老,他的速度如同一道青线,转瞬袭来,双掌拍出,便有铺天盖地的热意,如同炎夏,朝着我呼呼袭近。
不知道为何,往日我对这个老头儿是十分恐惧的,根本不敢与之放对,远远瞅见,便想着逃开。然而此时,见到杂毛小道这般模样,心中就不由得怒意横生。我斗志昂扬,手往背包后一招呼,鬼剑倏然而至,斜斜挑起,拔剑、出鞘、抖腕、挺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如同吃饭喝水,自然反应;剑光寒肃,角度刁钻,浑然天成,竟然有几分杂毛小道的气势。
茅同真避无可避,双手交错,一指骤然弹在了鬼剑之上。
叮……
鬼剑虽为木身,然而却外覆罕有精金,一弹之下,竟然有剑走龙吟之回响,初听为「叮」,而后整个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茅同真脸上的表情得意快意。然而他罄尽功力的一弹,却并没有将我的鬼剑弹飞,它只是在稍微回转之后,旋了个剑势,收缩剑身后,复如毒蛇出行,刁钻地朝着茅同真刷刷三剑,直指要害。茅同真武艺精湛,修为高深,冲势急转,攻守自如,即使在我凶猛的攻势之下,也如鱼得水,似囊中取物。
而我,虽然剑尖沾不了茅同真的衣袂,但是这集中全力的拼斗,却使得我心灵与那鬼剑开始高度契合起来。
杂毛小道往日养剑,吞吐日月、日夜养息,能够将那雷罚视若爱人,整日陪伴,将那死物凝视成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使之渐渐产生了灵性,如指臂使。我初得鬼剑时,只是凭借其本有的特质以及锋利,再就是让朵朵附身于上,凭气引剑,就其本身而言,并没有与之亲近的感应。这一是逃亡时期,没有什么精力;二则是未掌握法门,习剑的时间也不长。
所谓剑者,正为纲,奇为辅,君子之道。学则易,精则难,我本来是远远触摸不到其中的精要和境界,然而在此刻,生死存亡之际,倏然间,感觉那上面,似乎有一股潜在的意识,跟我真正沟通起来。
我与茅同真过了几手,两剑将其迫退,鬼剑依然兴奋地颤抖不停。
这兴奋不但来源于我的斗志,也来源于鬼剑里面本有的力量在共鸣。我将背上的杂毛小道往后一抛,大叫小妖接着,根本就没有回身去看,提剑便往前方刺去。茅同真本来以为能够在几招之内,便将我给擒住,然而这一番交手下来,我不但没有落败逃跑,反而斗志昂扬地挺身冲上,顿时有些诧异。
他一边朝着身后虚空抓去,一边惊疑地问道:「陆左小贼,你到底打了什么鸡血,怎么会如此厉害 」
与人拼斗,特别是与比自己厉害许多的高手交锋,最忌分心,精神意志不集中,被人趁了空隙。我又不是什么修心的高人,打架之前,还要论啥劳什子机锋,打打诳语,更何况沉默的敌人更加可怕,于是闭口不言,也不与他多说半句,挺剑便冲,朝着这厮的双掌砍去。虽然我的阳毒在加藤亚也的治疗下,莫名好转,但是下次未必还会有类似的好运气,所以我对烈阳焚身掌十分顾忌,对茅同真的这双肉掌,也是重点照顾,弄得他不断后退。在退到第五步的时候,他突然从黑暗中,掏出一根精致狰狞的铜棍,与我的鬼剑重重撞击在一起。
钝器与木剑相遇,巨力陡生。我凭着凌厉的力道,竟然将茅同真那根扎满铜钉的檀木棍儿,生生砍出了一道裂口来。
法器被损,茅同真浑身一震,须发皆往外面飘散,又惊又怒,大叫一声「啊!」
我感到有磅礴的道力,从棍身上蔓延开来,似触电,麻酥酥的,搞得我浑身的毛发往外舒张,眼前一阵黑。就在这一黑的瞬间,与我鬼剑相交的铜棍倏然收转,然后一道凶猛的棍风,朝着我的脑袋逼来。
我眼睛虽闭,然而全身的毛孔皆在舒张、呼吸,感受着无所不在的气流涌动,于是一个硬马铁板桥,避开了这一击,下丹田的气海涌动,将袭入全身的道力震散。睁开眼睛,我发现茅同真竟然瞬间烧了三个纸符人偶,蓝色的火焰在冷冷地闪耀,迅速化作了三道人形气流,转为无踪。
身为茅山长老,茅同真不但武艺精湛,道术也堪称非凡,那三个烧成灰烬的符纸人偶融身于空气之后,迅速对我形成包围之势。我刚刚翻身站稳,一道凌厉的劲风,就朝着我的后腰袭来,而后左边一道,右边一道,加上前面的茅同真挥棍直戳,竟然是四面埋伏,八方来风。
见他使出这般伎俩,我不惊反笑。我陆左自出道以来,这一点一点儿的名头,可不是光凭着拳脚打下来的,而是在我身边,这众多的小伙伴的功劳。我一向是群殴的佼佼者,哪里能惧他这一手。心念一动,我并不理会身周的那三道隐形符灵,而是只攻茅同真,转瞬间,以快打快,又过了好几招。
与此同时,肥虫子张牙舞爪地从我胸口浮出,扑向左边,火娃点亮身子,冲向右边;而我的身后,传来了小妖的娇喝,一道青光闪现,生生拖住那道疾风。
见我人数不落下风,对我基本熟络的茅同真并不诧异。他唇上胡须抖动,瞅见小妖怀中昏迷的虎皮猫大人,顿时嘴角上翘,身子一个后空翻,半空中,赤黄白黑四道令旗,射向四周,钉住阵脚。甫一落地,他脚踩天罡,步踏七星,手中铜棍指天,怒吼一声:「四相封魔!」
声音一落,空间顿时一震,周遭的民居巷道,疏动树影,瞬间化为昏暗,周围浓雾翻滚,阻力增强,如行水中,无数黑雾变换触角,朝着肥虫子、火娃和小妖一同卷去。见阵布好,茅同真哈哈一笑,横棍身前,指向我:「屁大点小儿,竟然如此厉害。看来此刻不把你废了,后患无穷啊!」他狭长的眼睛眯起,抖棍朝我疾冲而来。
阵中空气凝滞,我行动受阻,唯有咬牙搏出一剑,朝着前面挡去。然而在此阵中,此消,则彼长,我的鬼剑被倏然荡开,茅同真贴身拍出一掌,手心殷红,高声狂叫道:「再吃我一掌,看你死不死!」
看到这厮的狂妄之态,我心中冒出一大股无法压抑的愤怒。烈阳焚身掌又如何 老子跟你拼了!
这世界上的拼命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送死,一种是激发潜能,而我此刻,则属于后者。怒火中烧的我下盘一稳,提气、收腰、拢背,所有的劲气都沉于丹田位置,顿时就有一股荒凉而苍远的气息,从我的小腹升腾而起,然后迅速凝聚于左手。
这是一股我根本掌控不住的爆炸力量,它不断旋绕,使得我的手掌肿胀发麻,然后闪电一般,条件反射地拍出,生生与茅同真的手掌交印在了一起。
对掌!硬碰硬,实打实,一边是练就了接近一甲子的烈阳焚身功,三茅后裔亲传,一边是深渊魔物诅咒,莫名功力陡增。我这一掌拍出的刹那,都预想着自己的胳膊青肿,灼热阳毒灌入。然而当我的左手与茅同真灼热发烫的手掌接触时,我感觉到下丹田那一股苍凉荒芜的气息,竟然开始喷涌而出,对着蔓延开来的灼热阳毒,迎击直上,席卷而去。
砰!
这是一声巨响,如同乡下死人时放的那种铁炮,接着周围空间震荡,炁场动荡不安。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与人拼斗,竟然能够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踉跄退了两步,才发现茅同真脸色晦暗,蹭蹭蹭,一连退了四步,身形剧颤,似乎勉力控制了一下,方才站稳脚跟。
我难以置信地看了一下我的手掌,上面莹蓝透亮,那两个代表着「毁灭」的耶朗古文,似乎都要游动跳跃起来。我竟然在刚才的对掌中,在力量上,完克一向狂暴的茅同真,不但取得了优势,而且还将那阳毒给震散了!
这是什么节奏
这情况,不但我不相信,茅同真也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愤怒地大叫:「怎么可能 」他的胡子一抖一抖,眼睛转动,突然一跺脚:「封魔!」一震之下,天地晃动,左右颠倒,在我们面前,裂出一条巨大的裂缝来。
第六十二章 朵朵破阵,长老重伤奔逃
封魔阵成,并非是将人困在此地,而是有着诸多让人受制的手段。这件事情,我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看到地上突然裂出了一道小半米的裂缝,心里还是猛地一阵悸动。
裂缝产生,里面顿时就有翻涌的黑气喷出,那黑气的浓度黏稠,让人心惊肉跳。我往后退了两步,小心地回望了一眼正在照顾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的小妖。只见这小狐媚子将杂毛小道平放在地上,然后抱着昏昏沉沉的虎皮猫大人,将那根九尾束妖索当成了鞭子,手腕一抖,啪啪作响,女王范儿十足。
小妖将周遭的黑雾触手驱散,隐隐地制住了其中的一个隐形纸符之灵;肥虫子周身散发着暗金色的氤氲,丝线缕缕,已然将一头人形灵体给扯住。厉害的金蚕蛊大人如同最高明的琴师,在一点一点儿的拨动间,那头恐怖的符灵变得越发淡薄;火娃个儿小,已然化作了一条红线,绕着一处空当不停飞舞,有隐约的热力,将空间中的阴寒驱散。
小伙伴们虽然不敌茅山宗的顶级道门长老,然而对付这些小角色,却是游刃有余。
我终于看到了我的对手,两个如同霹雳布袋戏里面的玩偶人物,常人身高的一男一女,裹挟着滚滚黑雾,从地缝中跳了出来。与此同时,从阵中的四个方向,陡然传来了四股隐隐的威严气息。在我的感应中,除了一股有些游摆不定之外,另外三股,让人心底里又是一沉。
这四股气息我自然晓得: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这是茅同真当日在山中,洋洋得意地向我显摆的。只可惜当日被虎皮猫大人一招「托马斯甩屎」给破掉,然而其中的威力,绝对是我以前所不能够抵御的。
茅同真此人虽然刻薄寡恩,却极爱说废话,见到己方这两个古怪的布袋戏玩偶站定在自己身边,顿时底气大盛,脸上带着大佬般的微笑,指着我说道:「进了我这阵中,即使你打了鸡血,吃了灵药,大德活佛灌了顶,也绝计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束手就擒吧!我还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我望着面前这个年近花甲的白胡子长老,呼了一口气,终于将自己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茅长老,我与黄鹏飞之事,最重要的过错并不在我,我是在自卫,是被冤枉的。这一点,我想你和很多人都知道,为何定要苦苦相逼呢 」
茅同真的眉毛一掀,说,哦,你果真对鹏飞没有一点儿杀心
我将手中的鬼剑一挽,隐隐地压制着那两个散发着冷漠气息的玩偶,说道:「我屡次救了黄鹏飞,甚至救了进洞的所有人,如果我真的有杀心,他早就不能存活到想要乘虚杀我的时候。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人,是被什么魔障蔽了双目,这等小孩子都能够看出来的东西,竟然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
鬼剑前挥,斩断一缕黑雾,我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就不怕,污了自己道心 」
茅同真沉默了一下,将手中的铜棍指向了我,说道:「我如何行事,岂是你这等邪魔外道的小贼,所能够揣度的……」说完这话,他看着我依旧不屈的脸,淡淡地说道:「你不要怪我,成王败寇,这就是真理!许多事,小孩儿,你不懂的!」此话说完,他身边的那两头木偶脸色僵硬,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的怒意升腾,终于止不住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不是谁掌握了力量,谁就可以肆意妄为呢 没有了道德,没有了法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力量的搏斗是吗 是不是掌握了暴力,就可以践踏一切,包括人的财产和尊严呢 这就是你的道 」
一股压抑不住的洪荒之气,从我的下丹田中,升腾而起,然后遍布于我的全身。这气息,类似于金蚕蛊所给予我的力量,不过更加原始,也更加浓郁,充满了我浑身的经脉。
那两个木偶一般的家伙冲上前来,手一扬,数道看不见的细线,在空间里剧烈抖动。倘若我被割到,必然就是被大卸八块的下场。这两个家伙,是我所见过的,通过简易阵法召唤出来的阵灵中,最恐怖的阵灵之一,气息僵硬,阴森寒冷。不过我却也不怕,鬼剑一震,朝着前方嗡的一声刺去。
在我腹中力量的灌注下,此鬼剑似乎转化为了小型「黑洞」一般,对着四周的阴灵之体,有着强大无比的吸引力,那些堪比最锋利刀刃的无形之线,瞬间就变得软弱无力。
一剑破线,两木偶动作僵硬地冲上前,一样的黑虎掏心,从不同的角度朝我攻来。我举剑平削,刚一接触,顿时火星迸射,巨大的力量从削碰处传过来,让我止不住地后滑。而茅同真则大叫一声,铜棍举过头顶,朝我砸来。恰是此刻,有三声不似人音的凄厉惨叫,从我身后传来。
小妖、肥虫子和火娃,已将那三道纸符阴灵给弄得烟消云散。
我的眼睛血红,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虚实线,景物已经不再是景物,而是能量的强弱,一种强大自信席卷上了我的心头。站稳脚跟的我稍微平移两步,接着飞起一脚,竟然将冲过来的茅同真逼退一旁。这时,那两个木偶人已然冲到了我的近前,朝我抓来。我将鬼剑朝着它们的头顶一斩,削断了联系,然后将鬼剑插入背包,点燃恶魔巫手,一手一个,将那两个木偶人的脖子给掐住。那一下,我感觉自己仿佛擒住了两只花斑吊额的猛虎,奔腾不休的力量,通过双手狂涌而来。
见我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凶猛,伸手便将他所凭恃的阵灵擒住,茅同真极为震惊,大叫一声:「怎么可能 」
他急着想冲上来。而此时肥虫子和火娃已然摆脱了牵制,一左一右,飞抵前方。二转过后的肥虫子,噬尽万骨的火娃,一直都是茅同真所深深顾忌的,不然他也不会一开始就启动四相降魔阵,牵制这两个小家伙。见此情形,他也慌忙稳下脚步,身子一抖,有一股青蒙蒙的光芒附身,逼得双蛊不敢上前。
蛊毒危害巨大,稍不小心就着了道,这也是上层建筑无数年来,对我们一直压制的主要原因。茅同真虽有秘法,但是也不敢托大。他将铜棍一收,手并剑指,遥遥定住了火娃,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像上次一样将火娃策反。小妖见此,杏眉一竖,也开始与之对念起来,争夺对火娃的控制权。
在短暂的时间里,双方陷入僵持。
这时,我已然用恶魔巫手将手中这两头具有恐怖力量的木偶融化。这段时间虽然漫长,而且艰难,我几乎以为自己都扛不住了,但是奇迹出现了,这两个往日足以将我给弄得死去活来的古怪人偶,最终还是在我手中化作了缕缕黑烟,消失不见。
两股气息,从我的掌心流入。我感到自己体内的力量,似乎又在累积了。恶魔巫手,杀的黑暗生灵越多,吸引的仇恨便会越重,而力量,则越加强大!
正在与小妖争夺火娃操控权的茅同真见此情形,口中猛然吐出了一大口血,睚眦欲裂:「你……」这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头昏脚软,恨声大叫:「苍龙白虎朱雀玄武,速来助我!」此话音一落,那施加于我身上的压力,顿时又沉重数分,而茅同真则往后面跳去,隐入黑暗。
几股庞大的气息在暗处的角落流动,我的心骤然提了起来,倘若茅同真此番真的驱使了四相,那么我就危险了。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小毒物,左七右五,单跳!」
我一激灵,这是虎皮猫大人,左道组合的阵法资深顾问,我毫不犹豫地按照大人的指示开始做。「右三退四,连走三步!」大人开始不断地下达指令,我依次照做,身上的压力居然开始逐步缓解。茅同真在暗处冷笑,说:「你便是知道法门又如何 没有外力助你,这一辈子,你都走脱不得!」
虎皮猫大人哈哈一笑,说,没人助我 朵朵……
话音一落,一道鹰啼从我们头顶落下,飓风扇过,黑影浮动,有呼呼的风声吹来,虎皮猫大人的声音也骤然高亢了:「小毒物,左七,手扶地下,拔!」我照做,顿时摸到一道令旗,拔将起来,周遭的昏黄顿时消失无踪,大人又命令:「折断……」
喀——
阵法消失,我面前六米处,茅同真朝天狂喷着鲜血,仰天长叹:「啊,怎么可能……」
虎皮猫大人大声叫道:「小毒物,阵法被破,他身心俱疲,擒下!」我错步而上,哪知茅同真火符一燃,身形就化作虚幻,不见踪影,唯有地上一大摊的血,预示着他曾经重伤于此。
我心中发苦,这等老贼,果然还是有脱身之计的。正待回转去扶杂毛小道逃遁,从转角处又出现一个黑影,朝我叫了一声,丢了一个包裹过来。
我抄手接过来,笑了。
第六十三章 战后余波,共享除夕之夜
来者是一个身形娇小,穿着鼓鼓囊囊肥厚裤子的女子,正是我集训营中的带队教官,尹悦。
见她出现,身为通缉犯的我并不紧张,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将右手上面的包裹,翻转过来看。别的没有瞧见,杂毛小道的那把雷罚,正好斜插在里面。尹悦见我准备解开包裹,上前来制止,急匆匆地说道:「老萧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别忙瞧,徐修眉那老乌龟见那边大局已定,急着想要跑过这边来。前后来了两拨人,都给我挡回去了。先跟我走,到地儿了,再跟你说!」
她的右手一扬,一股黑色的粉末缠绕到我的身上,而后面被小妖扶起来的杂毛小道,也被洒了一身。
「防止被跟踪,那边有个剑阁天师教的追踪高手,吴临一就是落在他的手里,不得不防!」尹悦跟随大师兄办事日久,行事也有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势。她往后瞅了一眼,然后带着我们,往巷道里钻去,临行还不忘关心我:「陆左,没受伤吧 」
我回答没事。往旁边瞧,朵朵掐着那只白背兀鹫的脖子,一提,那头扁毛畜生就展翅飞了起来。她低声喊道:「陆左哥哥,我代替臭屁猫,给你们在空中放哨啊!」朵朵高飞,而小妖则将杂毛小道扶上了我的背,然后抱着虎皮猫大人说道:「走吧,后面有大批人马,要追过来了……」
我扭头瞧了一眼灯火辉煌、不断有警报声尖锐响起的鸿宾会馆,咧嘴一笑,跟随尹悦遁入了黑暗中。
因为急于赶路,尹悦并不与我言语。她的身形飞快,如同灵狐,在这古城巷道里,钻来钻去,几乎都没有一点儿停顿,宛若鬼魅。瞧她这般模样,我便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十分重大。显然大师兄并不想留人话柄,不想让外人知道他插手此事,并且帮助了我和杂毛小道这两个通缉犯。
这也怪不得她,我刚才与茅同真的缠斗,确实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后面追兵汹汹,使得我们此刻的情形异常紧迫,稍一停留,便有被缠住的危险。好几次,我们都是藏在黑暗的巷子或者石桥下,方才稍稍避过追兵的。
佩戴上了本命玉的杂毛小道,终于舒缓了气息,精神也凝聚了一些,坚持让我把他放下来,在我和小妖的搀扶下,朝西奔走。如此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在黑暗中,越过了小半个城区,追兵再不见踪影,尹悦的脚步放缓,我才跟她搭上话:「尹姐儿,这一次来了几个弟兄 」
尹悦回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说,这次接到你的通报后,由老林带队,张励耕、我、白合还有余佳源,在总部的五把剑,都出动了。
我点头,说了声哦,便不多言。如此规模,林齐鸣自然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想来这次将邪灵教的人制住,把握很大。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周在丽江街头找到我,除了是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共同搅和、解救吴临一的助手之外,其实也是有将我拖下水的想法。
看过《水浒传》的朋友应该知道,这拉人下水的门道,五花八门,多得令人发指。不过文学往往还不如现实精彩,缺德书生吴用的伎俩,未必会有邪灵教多。我倘若抱有侥幸心理,与他们合作,各取所需,只怕即使能够将杂毛小道救出,也定是一瓢污水泼上身,这辈子都是个亡命天涯的命。
所以早在遇见邪灵教的时候,我就开始计划着如何摆脱他们的控制,又能够将杂毛小道救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抓破脑袋也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了大师兄。于是在他的一番布置之下,情况变成了知情人得到邪灵教偷袭会所的消息,从北京总部接手他职位的林齐鸣那里,抽调人手,然后谁也没有通知,过来埋伏,将劫人想逃的邪灵教众,给一举逮个正着。
这便是我之前所说的布置,也是我宁愿从那秽臭不堪、污水横流的下水道爬进爬出,也不愿意跟着夏宇新和吴临一从新开辟的绿色通道离开的原因。
因为从那里走,一抓一个准。
我心情愉快,尹悦的情绪其实也是蛮高的。因为去年年中的集训营被袭和白城子监狱越狱事件,事情闹得太大,红头文件一发,大肆打击,邪灵教便藏匿身形,化整为零,使得越来越难以寻找和发现。此番消息确凿,伺机而动,收获自然十分的大。而且他们还可以经过这一事,绕过地方,直接将吴临一给掌握在手里。
这样一来,我罪名洗脱的希望,又多了一层保证。
我和尹悦稍微聊了一下,她表示刚才战端一起,她便溜到了档案室,将杂毛小道被封存起来的东西给卷了个包,然后过来找我。不过在路上耽搁了一下,而后又费尽心力将朝我那边过来的追兵给阻拦了一下,所以才会来得晚。至于在另外一边的战斗,她也不知晓,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一处独门独户的宅院,她掏出钥匙,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将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见我疑惑,尹悦解释说,白合老家就在丽江,这是白合家以前的房子,她父母后来都搬到春城去了,不过这宅院没有卖,而是留了下来,每年会过来住一段时间。他们初来乍到,也没有个安全的落脚之地,也就在这儿将就了。
白合是以前跟随大师兄办事的七个得力助手之一,我通常叫他们七剑,在缅北山林中也见过一面,不过相交不深。
这房子挺大,进了屋子里,尹悦让我们在堂屋安坐,她要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战况,让我们先歇息一会儿。见她离屋,我转向杂毛小道,嘿嘿笑,说,老萧,你在里面受了什么苦,怎么现在瞧着,一副萎了的样子
我和杂毛小道说话,从来都是这个调调,他也不在意,反驳我,说:「萎个毛!想要重新废我功力,这决定只有杨知修那个老杂毛才敢做,徐修眉和茅同真这两个屁股坐歪的长老,还没有这个胆量。大爷我只是被长时间的麻醉和催眠,习惯性的腿软,适应几天就好了。」
他头顶上的「神针锁魂」,已然被虎皮猫大人给破解,此刻神情虽然萎靡,不过眼珠子倒是透亮,显然正如他所说,并无大碍。至于脱力的虎皮猫大人,被放在茶几上,找了一下桌子上,啥都没有,咕哝着骂了一声娘,便不再言,昏昏睡去。
我与杂毛小道久别重逢,聊了一下分离之后的事情。从杂毛小道口中,我得知他的受刑,倒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是因为徐修眉和茅同真,想要知晓他是如何习得那神剑引雷的秘术。说到这里,他颇为自得,众人皆以为是李道子或者他师父亲授,实则不然。
当日李道子赠他三张符箓,最珍贵的便是用来诛杀降头师巴颂的那张雷符。杂毛小道的引雷技艺,悉数都是从那符箓上面,经过七八年的琢磨,观想而来。
听到杂毛小道的话语,我不由得为这个兄弟的天赋惊叹。同门皆以为高不可攀的不传之秘,竟然是他由符箓上面,那些如同鬼画符的纹路中所习得,真的是让人心生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又聊了一会儿,尹悦回到堂屋。告诉我们,此战邪灵教来了六个人,遭受伏击之后,两人战死,两人遭擒,领头的魅魔重伤而退,唯有一个家伙全身回返。邪灵教内应夏宇新被擒住,而吴临一则在反抗中被斩断左臂,现正在抢救中,应该问题不大。至于她们这一方,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损失不大,但还是有一个叫做马成名的茅山弟子,阵亡……
马成名 是马四吗 想到那个嘴巴毒辣、但是心里面依旧善良的马四死去,我心中不禁有些难受。
尹悦还告诉我,在与邪灵教交手的过程中,徐修眉屡次分心,结果被魅魔削掉一只耳朵,而茅同真被阵法反噬,同样也受了重伤。
她笑嘻嘻地告诉我,这两个老头,在茅山宗里跟陈老大,向来都不好对付。此番出了这般状况,不知道杨知修那老杂毛,作何感想。
茅山二老的受伤虽然并非只是我一个人造成,但总的来说,我算是罪魁祸首。此番下场,也算是报了这一个多月来,被他们追得像老鼠一样东躲西逃的仇怨了。我看到杂毛小道欲言又止,知道他想问我为何病患全消,功力大增,不过当着尹悦的面,也不好提及。
谈完这些,尹悦说她刚才出来,名义上是追击敌人,到了现在,需要归队。她让我们在此歇息一二,明天早上再过来看我们,商量接下来的事宜。我们点头,送她到门口。
这老宅虽旧,无人住,但是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竟然给提前在偏厢房的餐厅里,准备了吃食,八九盏碟子里荤素皆有,微波炉热一下即可。中间一个红铜小火锅,也有酒。我和老萧草草洗漱,然后坐了下来,将虎皮猫大人唤醒,朵朵、小妖、肥虫子、火娃,我们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在这个逃亡的夜晚,共同度过了 2009 年的除夕夜。
第六十四章 情人佳节,来年共赏樱花
久别重逢,酒逢知己。然而老萧身上有伤,浅饮则止。倒是这菜,被他来回扫荡,连吃了五大碗,还真符合他刚从牢里逃出来的饥荒贼形象。
虎皮猫大人神情恹恹,但经过朵朵的一番包扎和按摩,美得眼睛都眯住了,开心地直叫唤,不过声音猥琐,活像一个素了几十年的老光棍儿。
此番行动,除了过程有些让人反胃之外,总体来说,还是相当完美的。我们不但将杂毛小道给救了出来,还将试图拉我下水的邪灵教给反坑了一把,并且将茅山二老狠狠教训了一番,相信接下来的追捕强度,会弱上一些,因为暂时没高手了。
不过我们也面临着一些困难,其一就是杂毛小道身上的暗伤,虽然虎皮猫大人给它破了「神针索魂」,但是在这些日子的被擒生涯中,徐修眉偷偷摸摸地动了些手脚,使得他无论是功力,还是经脉,都受了一定损伤,不但是虚弱,而且说不定会影响以后的修为;其二则是虎皮猫大人,它以区区鹦鹉之身,单挑三头白背兀鹫,终究载体太弱,被弄得一身的外伤,飞是飞不起来了,须得养一段时间的伤,才能活蹦乱跳。
不过这都还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最严重的,莫过于我们此番,将邪灵教给晃得不轻。
因为我的举报,使得邪灵教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将吴临一给救出来,还折了不少人,甚至连魅魔都受了重伤。以邪灵教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我已经上了邪灵教的黑名单了。我们既定的行程,是往南,前往东南亚,但是在那里,邪灵教的势力更大。我们倘若露面,估计很快就会被邪灵教源源不断的报复给堆死。
一番大战,众人皆有些疲惫,并没有秉烛夜谈的兴致,既然此地安全,那么我们便先歇息,明日再说。
一夜无话。第二日我早早起来练功,在小院里耍了一套拳,杂毛小道靠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惊讶地问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突然就百毒全消,功力陡增了 我便将分别之后的事情,悉数告知于他。他摸着青色的下巴,呵呵笑,说日本人若真有这等厉害的宝贝,为何往日不直接用来救那日本美妞,还留着给你尝鲜
见到这家伙笑得猥琐灿烂,我说我怎么知道 这件事情,我头疼得很,怎么都想不起来。
杂毛小道还待说我几句,院门突然传来一声动静。我和杂毛小道心中都是一紧,我一个纵身,就跳入窗内,将木窗小心关合,透过缝隙往外看。
院门打开,又复关闭,来者有三人,两女一男,分别是尹悦、白合和林齐鸣。看到这三人,我们紧绷的心放松下来,打开房门,迎上前去。
尹悦昨天是见过面的,林齐鸣和白合却是久别重逢,好是一阵寒暄。在堂屋中各自落座,林齐鸣说昨天一事,还没有收尾,全城都在搜查,他很忙,便开门见山。说着,林齐鸣从兜里面摸出一个长颈的洁白陶瓷瓶子,递给杂毛小道,说陈老大得知他落入徐修眉手里,定然会受一些罪,这里面有天山神池宫的「百花补气丸」三颗,服用之后,可消除暗疾,增长功力。
杂毛小说道接过来,有些动容,拱手为礼,说,还请转告大师兄,克明承蒙关爱,多谢了!
我见他如此郑重,不由疑惑,便问,这玩意儿很有效 虎皮猫大人在旁边不屑地说道:「天山神池宫出品的,自然是灵药中的极品了,小明服用过后,不几日,应该便可痊愈了。」
天山神池宫,东海蓬莱岛,十万大山的苗疆万毒窟,这三个地方都是曾经辉煌一时的修行圣地,比之天师道、悬空寺,茅山、崂山、青城山、龙虎山等至今仍然存在于世的名门正派,更加出名,也更加神秘。只不过过盈则缺,消失于世间久矣。唯有星星点点的传闻流出,大家也只当是流言笑话,小说家言,并不当真。我只晓得在「十二法门」中记载,真实的苗疆万毒窟,是耶朗后裔所建,消失于元末明初,其他的我所知也不多,便不在这里献丑,扰乱视听了。
林齐鸣见我问起,也笑而不言,从怀里拿出一只折好的信封,说,陆左,这是陈老大收集到的烈阳焚身掌的解法,不过我看你精力充沛,好像用不着了吧
我伸手接过,拆开来看了一眼。这方子果真古怪,要用少女的下宫血,倒与恶魔巫手的排毒之法,有着类似的地方。我收起来,拱手为礼,说,要的,免得以后再中了茅同真的一掌,还是没得治。
将这两物交给我们后,林齐鸣突然走到堂中,朝着我和杂毛小道,长躬到地。
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起身过来扶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林齐鸣告诉我,他是代陈老大和组织,向我们表示最大的歉意。此番我们蒙冤受苦,除了黄鹏飞是一根导火索之外,更多的,还在于我们卷入了陈老大和杨知修,关于茅山宗话事权的争夺,以及与西南赵承风的双雄之争。
林齐鸣还告诉我们,说大师兄正在收集证据,蓄势待发,而杨知修现在昏招迭出,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便可得以翻案。而此事,能够极大地促进杨知修的倒台。到了那时,我和杂毛小道便能够恢复名誉,光明行走于阳光之下了。
我有些苦恼,说,如此一来,那我们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杨知修只怕会施行最后的疯狂。那么接下来的追杀力度,只会更强,一定要将我们办成铁案,这可如何是好
林齐鸣沉吟了一下,然后问道,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能够透露一下吗
杂毛小道说,本来是准备往南,出国,到东南亚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到英国或者澳大利亚避一段时间难。不过现在陆左为了救我,已经得罪了邪灵教,他们在国内尚能够收敛一二,若是到了东南亚,那追杀只怕会层出不穷,不得安宁了。所以,现在便有些头疼。
林齐鸣双手一拍,沉声说道:「入藏!」
我和杂毛小道同时抬头盯着他,问此话怎讲 林齐鸣告诉我们,他来的时候,跟陈老大通过话,陈老大有过交待,说万路不通,唯有入藏。在茅山的十大长老中,茅同真和徐修眉排名靠后,倘若杨知修真的恼恨,应该会派武力强横的刑司长老下山。到了那时,只怕是他也阻止不了。但如果入了藏地,邪灵教和茅山,都不能够渗透,找寻不得气息,推算不了天机,定然能够在那里休养一段时间,不受骚扰。
林齐鸣看着我和杂毛小道,说他已经安排了一辆车,在日喀则也联络了一个朋友,如果我们同意的话,明日清晨便可出发,避开接下来的全城搜查。
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表示同意。既然大师兄那里有安排,那遵循便是,也好过我们整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商量完毕,林齐鸣也不再言语。他接替的是大师兄在总局的职位,不过因为能力的缘故,权柄缩小了很多,凡事都需亲力亲为,事务繁忙,不便久留,跟我和杂毛小道紧紧握手之后,留下尹悦陪我们,带着白合匆匆离去。
尹悦开始跟我们介绍起那个将会收容我们的人,他叫南卡嘉措,在日喀则是一个三流的皮货商人,陈老大曾经在年轻的时候,救过他的命。藏民重义,恪守诺言,所以此番前去,一定会得到很好的安置,不用太担心。
说到这里,尹悦将随身带的一些关于西藏宗教、政治和风俗民情的内参卷宗给我们做参考,然后谈及明日的行程。我们将会待在一辆满载百货的货车后车厢里,从检查站经过,然后一路前行,折转几处,最后到达日喀则。到时候,会有人过来接应我们的。
交待完毕,尹悦还给我们做了一顿饭,谈了谈最近的经历和体会,中午方才离开。
到底是大师兄,一番安排,滴水不漏,我们也放了心。杂毛小道身体虚弱,服用了百花补气丸之后,盘坐在床上一整天,我则无聊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里面一直浮现起加藤亚也的身影。我想既然已经救出杂毛小道,是不是去跟她报一声平安呢
除此之外,我心里还是有着一点儿疑虑,想要从加藤亚也那里得到答案。
我并不是那么容易健忘的人,自然想起了在怒江崇山中,白纸扇罗青羽对加藤亚也的评价。想来想去,我也感觉阳毒解除,功力陡增,似乎跟这个有着极大的关系,只是不知道加藤亚也为何对我有所隐瞒。白合家的老宅子,离加藤亚也那里并不算远。入夜,我悄然潜向那里,却发现人去楼空,仅留下两个粗手粗脚的妇人。
经过询问,她们告诉我,说小姐和织田老先生等人,今早就启程去了大理。
我的心中恍然若失,一个人在黑暗中呆立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之前我在地下室碰到的那个黑西装走过来,递了一张纸条给我。我展开一看,纸条上面有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陆桑,你说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么明年三月若有空,去日本,陪我赏一次樱花吧。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 2 月 14 日,正是西方的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