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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清古镇

龙虎山乃是道教正一道天师派的「祖庭」,原名云锦山,群峰绵延数十里,龙盘虎踞,山丹水绿,灵性十足。自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后,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开始,历代天师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居天师府修身养性,世袭道统六十三代,享受历朝崇奉和册封,官至一品,位极人臣,时至今日,仍无断绝。

茅山与天师,一个小隐隐于市,一个大隐隐于朝,故而论正统和权势,茅山宗拍马也赶之不及。

值得说道的一点是,与茅山宗开支散叶一样,天师道又分南北两宗,十多个门第,比如李家湖的女儿雪瑞、黔阳特勤局胡文飞都分属于不同的山头,这里所讲的天师,单指天师道本宗,龙虎山一脉。

然而经过了新时代烈火的历练,特别是破四旧和文革,所谓「南张北孔」的府邸,都已经遵循市场经济的规律,开放成了旅游景点;朝堂之上,也多以实力和关系来论高低了,所以无论是茅山派,还是龙虎山一脉,门内的弟子都有在全国各地的有关部门中任职,势力犬牙交错,不分伯仲,共同为了和谐稳定的大好局面而努力。

2008 年 12 月 24 日,我和一个猥琐的板寸头道人,带着一只羽色暗淡、母鸡一般肥硕的鸟儿,来到了贵溪上清古镇。

踏上了古镇那用泸溪河里的鹅卵石铺就的古街,看着如织的游人和偶尔错肩而过的道人,看着地面那些排成太极或八卦状、光滑溜圆、扁长不一的鹅卵石,看着琳琅满目的道家器物和香火,看着重檐、丹楹、彤壁、朱扉等典型道教风格的建筑,所有的一切,都将此处的道家文化,渲染得淋漓尽致。

我们漫步走过这条始建于南北朝的古街,路过道家祖庭、天师府,沿着鳞次栉比的沿河吊脚楼,来到船埠头。清冷的泸溪河面上渔舟孤单,倘若不是眼前这些身穿着现代服饰的游客和镇民,我说不得有一种穿越到了古代的错觉。

事关重大,我在来这里之前,已经通过杂毛小道,联络到了大师兄陈志程。

作为我进入有关部门(虽然只是合同工,编外人员)的介绍人,大师兄自然算得上是我的头号靠山,而又有杂毛小道这一层亲密的关系,就立场而言,大师兄自然地站在我们这一边。然而大师兄事务繁忙,最近正在黎巴嫩那里出外勤,不能够回来亲自处理,而且又因为有人盯着的缘故,他在国内的主要关系也不能动,所以一切都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还好有赵中华的斡旋帮助。

不过他发话了,说不过是龙虎山里的一名弟子,尽管搞,出了事情,他替我们兜着便是了。

不过也难怪大师兄心中不爽,这个道号「青虚」的家伙,跟他们的师祖「虚清道人」名号,居然差不离,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知晓。但是这亵渎先人的罪名,必然是扣在他的脑门子上了。

我们本来准备偷偷摸摸搞一搞的,这回有了大师兄的强硬态度做后盾,赵中华和曹彦君等人就能抛下所有的顾虑,甩开膀子过来帮忙了。

在泸溪河边古色古香的吊脚楼旁等了好一会儿,一个围着酱红色围巾、戴墨镜的风衣男子迎上前来,朝我们打招呼。我看着这宽大墨镜遮盖着的半张脸,果真是曹彦君那小子,便笑了,说怎么搞得像是做地下工作的一样 曹彦君说:「可不就是地下工作,先跟我走,我们找地方说话。」

于是我们便跟着走,曹彦君是本地人,熟知地形,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茶楼,直奔包厢。

等服务员把茶水、瓜果摆放好,转身离去后,曹彦君才告诉我们,这个小镇是天师道的大本营,处处都有暗线,我们的谈话万一被人听了去,只怕不但什么事情都办不了,而且还要倒大霉。我看了一下这古色古香的茶室四周,疑惑,说既然如此,那怎么还把我们领到了这里来呢

曹彦君摆摆手,说无妨,这茶室是他三舅开的,安全问题有保障。

说罢,他请我们先饮茶,说这是龙虎山上清林场所种植的煞吓人香,虽然茶叶都是碎末,并不出名,但是却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十分醒神。我们哪里有品茶的雅兴,匆匆喝了两口烫得人嘴巴破皮的茶汤,问他青虚那家伙的住处。曹彦君摇了摇头,说他昨日从南方省赶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从侧面打听了一下,青虚在镇南有一栋老宅,家中十多口人,周围邻居都说他没有在家中住着。

我们来的时候赵中华已经跟我说过,曹彦君之所以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我们,除了因为看黑手双城的面子,他本人跟青虚有一些仇怨。

青虚时年四十有一,早先是上清古镇的大户子弟,俗家名号李明班,自幼便进入龙虎山修行。天师道龙虎山一脉分内外两门,所有的子弟皆从外门开始,若资质不错,便进入内门由师父带着,若学无成就,便过几年出了道门,重返俗世。曹彦君今年满二十八岁,早年在外门中也算是一个优秀的苗子,有望进入内门,继承衣钵,成为真传弟子的。然而因在山中,与已为内门弟子的青虚有些冲突,便被设计陷害,具体是怎么样已无人知晓,但是却再无寸进,后面勉强进了特勤局混事,至今依然遗憾。

挡人进步的事情,如夺妻杀父之仇,怎能不牢记

曹彦君心胸还没有开阔到道祖佛陀那种地步,所以一直耿耿于怀。一听得赵中华提及,便立刻请了年假,返回家中来,名为探亲,实则是帮我们给青虚找麻烦。青虚这家伙为人轻薄浮躁,得罪了不少人,使得曹彦君能够很快就打探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赵中华已经从他师兄万忠那里得到了确信,说青虚的确是返回了贵溪,只不过知道自己暴露了消息后,行踪就变得飘忽了,少有人知晓。但是曹彦君却直接给我们指出了青虚有可能藏身的三个地方来,可见是做足了功课。

在茶馆里,曹彦君给我们讲解了许多关于青虚的情况。

比如这个家伙极其好色,总是到处「拈花惹草」,经常沉溺于烟花之地,流连忘返。

但是这个家伙制符深得望月真人的真传,颇有效验,他经常将这些符拿到黑市里面去卖,以维持他奢侈荒淫的生活。他性子极为暴躁,经常一言不合就与人动手,而且喜欢来阴的,睚眦必报、欺负弱小,连万忠这个态度中立的人谈及他,都形容他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然而与此相反的是,他在符箓之道上的造诣却令人惊叹,与神灵沟通的效率也高,使得门中求他的人有许多,而且上面的长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了他。

比如这个家伙不想在道观里修行,他师父便让他返回家中,做一个在家的居士。

比如青虚的一些独特的个人爱好……

 

谈完这些,抛开性情而论,我突然发觉,杂毛小道与那青虚竟然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样师出名门,同样天赋绝伦,同样洒脱不羁,同样擅长符箓……相像的地方实在太多,搞得杂毛小道自己也觉察出来,一脸的不屑。不过,杂毛小道是个疲懒的性子,心胸豁达,并不会因为某些意气之事,与普通人争斗。

倘若心情好,你揪着他耳朵骂一上午,他也不会生气。

我向来都叫他「杂毛小道」,也没有见他认真地绷过几次脸。这一点,说明萧克明所谓的红尘炼心,已然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因为放下,所以解脱。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讲义气,重感情——这些是他怎么都放不下的东西,也是他这辈子都难以摆脱的障碍。

我们谈到了下午四点,曹彦君带着我们前往附近的酒店落脚,一同吃过晚饭之后,他要回家准备些东西,晚上七点钟再带我们去第一个地方找青虚。若能够有蛛丝马迹,直接敲闷棍,果断解决。

曹彦君离开之后,我和杂毛小道开始收拾行李。

我们这次来得急,并没有做什么准备,也就是去巴东的那些东西,杂毛小道的雷击桃木棍,已经通过物流公司寄往家里,由小叔帮他去联络那个制剑的老师傅;而周林的事情,我们早在养病期间,就已经跟萧家通报了。得知周林入魔,并有可能已经加入邪灵教,本来心中还念及些师徒之情的三叔表示,如果再遇到,格杀勿论。

萧家大伯也通过组织内部的关系,开始正式悬赏周林。

我们在酒店的房间里等到七点钟,曹彦君打电话过来,说让我们下楼。我们来到楼下,发现他开着一辆黑色的 SUV 在等我们,上车后曹彦君告诉我们,现在就去影潭市区一家很著名的酒吧。在那里,说不定就能够找到青虚。

第二章 误入主题酒吧

贵溪是影潭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到影潭市区并没多远。当我们到达月湖区的酒吧一条街时,正好是夜场刚刚开始热闹的时候。曹彦君把我们放在街边,然后去找停车位。一路走来行人稀少,然而在这冬意渐寒的街头却是熙熙攘攘,看来再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住年轻人好动而燥热的心。

哦……我看到了几个肠满肚肥的中年人挎着漂亮妹子走过,在此收回「年轻人」这三个字。

每一个城市都有着自己的城市名片,也都有着自己的特色,只不过我们心急如焚,行色匆匆,并没有把太多的心思花在流连盛景之中。漫步街头,看着霓虹闪耀的招牌和人群流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出那个留着三撇飘逸胡须的男人来——青虚的照片,我已经从曹彦君手中得到,是一个长相俊朗飘逸、形容威严的美男子,倘若形容,跟 2009 年末风靡全国的电视剧《蜗居》里面的宋秘书真的很像。

额外说一句,我个人很喜欢张嘉译这个演员,演戏十分出彩。

然而我却并不喜欢青虚这个家伙,我手里的照片是一张生活照,青虚侧着脸,斜瞟过来的眼神中,有一种桀骜不驯的骄傲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这种人很可怕,他从来不尊重规则和权威,不尊重别人的看法和建议,在他的心中,永远只有随性的自我妄为和追求自己的极道执念,像一把没有鞘的锋寒尖刀。

按常理说,这样的人虽然可怕,但是因为不知收敛,很容易遭受挫折而陨落,然而他却横行无忌到如今,除了本身的实力过硬之外,恐怕头脑也是十分精明。

一个人,可以猖狂,但是一定得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得罪,这样子才能够活得长久。

根据资料上显示,青虚跟自己的师父望月以及很多同门长辈的关系都十分要好,而且跟袖手双城的交情也是极好,每年都给赵承风输送许多的符箓——这样的人物,我们通常也能够在偶像剧里面,看到某些富二代饰演这种反派角色,一边在父母长辈面前装纯洁;一边翻过脸来,对着通常是主角的那个人耍尽各种毒辣。

正因为如此,赵中华才一再地跟我交代,说过这边来,行事一定要小心。

说实话,我们确实不想惹这样辣手的角色,可是奈何他手上有一个疑似小妖朵朵的小妖精,而且还准备把它给炼成丹丸,吞服入口中,增强道力。这事情我就不能忍了,小妖朵朵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异类,然而在我们心中却如同亲人一般,我怎么能够忍心她如此结局

在街头聊了会儿天,曹彦君停好车走过来,然后带着我们前行,四处张望夜店的招牌。

说句真心话,我在珠三角南方市、东官、鹏市、江城和洪山都混过,早年间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后来自己做点小生意,总是要和工商税务打交道,所以也出入过这种场合。与那些繁华之地相比,影潭只算是个三线城市,夜店并不算好,从外面看,跟一线城市 1990 年代末的差不多。

曹彦君也不是很熟,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一家酒吧前停下。

我们站在霓虹灯光闪烁的招牌下,看着门口出入的尽是男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就是这里吗

曹彦君点头,说是的,我们进去吧。

说到逛夜场,曹彦君这个有关部门的家伙竟然有些放不下架子,倒是杂毛小道驾轻就熟,直接推门而入。里面的气氛很热闹,放着劲爆的 DJ 舞曲《耶耶耶》,让人一进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非得要摇上一摇,才觉得骨子里畅快。

我们找了一个台桌,点了一些啤酒应景,听到我们普通话的口音,那个侍者不断地跟我们推荐他们这里的芝华士,还有招牌鸡尾酒。杂毛小道接过瓶子来,瞄了一眼,然后递给曹彦君,使了个眼色。曹彦君是个相当精明的人物,一瞧,知道是假酒,便递回给侍者,用当地话跟他说拿真酒过来的话,就来一瓶。

被识穿之后,那个侍者也不害怕,嘻嘻笑着点头,说好,问还有其他特殊需要吗 我怕杂毛小道这个家伙泡妞误事,提前伸手拦住他,说我们自己可以了。

侍者离开后,我们窝在沙发前喝酒,然后在迷离绚烂的舞台射灯中打量这里的人群。

酒吧开了暖气,里面温度不低,妹子们穿着都比较显露身材。然而我瞧了一下,就觉出有些奇怪:这里的人虽多,然而常见的那种浓妆艳抹的职业酒吧女,却不多见,而且奇怪的是,作为寻求艳遇、消遣作乐的场合,这里的人除了少数一些外,居然大部分是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在一起,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奇怪现象。

抿了口三十块钱一瓶的科罗娜啤酒,我把这个疑问提交给领我们过来的曹彦君。

曹彦君的脸色有些奇怪,他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这里是影潭比较有名的主题酒吧……」

老曹的低声述说,让我们有些吃惊:原来这里居然是一家隐而不宣的同性恋酒吧,这家老板就是一对百合,整个影潭地区的同性恋都慕名而来,十分火爆。这个消息让我们十分无语,难怪刚刚进来的时候,吧台上几个纯爷们看着我们,眼神怪怪的。这种主题酒吧我也听过,我在东官的住处附近就有一个蓝宇酒吧,虎窗那边有个宝贝湾,不过要么是 Gay,要么是拉拉百合,少有混合一起的,彼此都别扭。

面对我的疑问,曹彦君也很无奈,说:「小地方,也就这样子吧。又不是北上广这些一线城市,将就点儿,要求不要太高……」

我和杂毛小道一头的冷汗:「我们有个毛线的要求啊——只是,老曹你说青虚有可能会在这里,莫非那个家伙……」曹彦君点头,说是的,青虚就是一个玻璃男!这个消息让我们彻底震惊了,之前老曹说这个家伙拈花惹草,流连于夜店,我总是把他当成和杂毛小道一般的好色。

没承想,这家伙居然好的是男色!我有点不相信,说:「那今天下午你怎么不跟我们说起 」

曹彦君有些迟疑,但还是咬着牙说:「你们知道我为何与青虚那个家伙交恶吗 」

我和杂毛小道一同盯着长得跟网络巨子马云一般模样的曹彦君兄弟,十分无语——这是要讲述一段因爱生恨故事的前奏吗 掌柜的跟我说这个曹彦君是个可靠的人,然而我却总感觉有些被忽悠了,我并不想对这件事情深究下去,与杂毛小道抿着酒,四处找寻青虚那个家伙的踪迹。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出了事情。

两个打扮得很娘气的男人扭着虎背熊腰就走了过来,手中端着杯子,朝我们「嗨」了一声,打完招呼之后就坐下来,跟我们攀谈起来。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油光水滑的长发年轻男子,他盯着我左脸的疤,说哥们儿,不常见啊,第一次来吗

和我印象中的断背山不一样,这个男人虽然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但是他的言谈并没有如他打扮的那种娘气,而是很直爽。我点了点头,结果发现这是一个老手,三言两语,没一会儿就开始主动进攻,让我的后脖子上面,冒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正当我想要发飙的时候,杂毛小道突然揽着我和曹彦君的肩膀,对着这两个端酒而来的男人说道:「我们今晚是一起来的,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吧……」

长发男子有些犹豫地看着嚣张霸道的杂毛小道,眼色迷离,含情脉脉地说:「哥,我不介意的……」

杂毛小道很霸气地回绝他,说:「我介意!」

「哼!恶心……」

两个人横了我们一个白眼,扭着屁股离开了,而我赶紧把杂毛小道放在我肩膀上面的手拿下来,一阵毛骨悚然。我和杂毛小道都盯着曹彦君,十分不满,说:「老曹,你在玩我们是吗 」

曹彦君很无奈,说青虚有个相好的,叫做李晴,也叫做晴妹儿,具体住址不知道,但是经常在这个酒吧出没,他们两人感情十分好,时常黏糊在一起,前几天还在此处出没过。所以我第一就想到来这里,无论是找李晴,还是找青虚,都能够摸到他们的住址。

我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干吗不早说,老给我们弄突然袭击,不带这么玩儿的!」

曹彦君也无奈,说:「我怕你们对这里膈应,不肯来……」我和杂毛小道都不厚道地笑了,说我们不歧视同性恋。我看到曹彦君的眼睛突然一顿,锋利起来。我们回过头去,看到有一个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的男人,从酒吧里面的过道中走了出来。

这个男人长得十分漂亮,秀眉樱桃嘴,跟文莱的一个男演员一样,都有着一种莫名的妖媚。

我们低声问他是李晴吗 曹彦君点了点头,说对。

我朝着晴妹儿后面看去,却发现是孤身一人。

第三章 李晴

李晴出现在酒吧后,直接来到了吧台的位置,点了一杯红色荡漾的鸡尾酒,然后开始随着音乐晃荡身子,不断地跟工作人员和酒吧里面的熟客打招呼。他在这里的人气十分旺,不管男女,都跟他十分熟络。我们待在卡座前默默地喝酒,也不说话,只是用余光很隐匿地打量着这个「倾国倾城」的男人。

音乐声一直很劲爆,闹哄哄的,灯光暗淡,之前缠着我们的那两个男人,现在已经在吧台上和李晴聊起天来,相谈甚欢。长发男人说了一会儿,然后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似乎在说着什么,李晴喝了一杯酒,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然后妩媚地伸了个懒腰,看向我们这边。

曹彦君本身就是秘密战线的工作人员,杂毛小道游走江湖十多年,而我也是自小离家,见惯了人情世故,三个人都是胆上长毛的角色,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瞥而怵场,淡定地喝着酒,然后看着小舞台上的歌手嘶嚎。

杂毛小道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摸到了我和曹彦君的腰间来。

我的脸色如常,身子还在随着音乐的节拍而扭动,心中却把那个未曾露面的青虚道人,给恨得要死,牙齿咬在酒瓶上面咯吱直响。然而一想到某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狐媚子,想到她那绚烂骄傲的笑容,比春天杜鹃花还要美丽的模样,心中便强忍着种种不适,把所有的怨恨都放在了心里面。

过了几分钟,李晴也提着酒瓶径直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一下脸上有刀疤的我,接着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杂毛小道脸上,笑吟吟地说:「嗨,你们是第一次来的吧,哪儿过来的 」

杂毛小道露出了狂放不羁的笑容,眯着眼睛看这个可口甜心般的男子,说是过来旅游,听朋友介绍的,刚刚下了火车呢。李晴笑了,大剌剌地把我往旁边挤去,坐在杂毛小道旁边,抽出一根柔和七星,然后用粉红色的打火机点燃,手一挥,立刻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问晴少,什么事

李晴手一挥,说这桌打五折。

那个工作人员点头,说知道了,然后恭敬地施礼,回转身去。李晴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这袅袅的烟雾吐在了我们的面前,开始作自我介绍,他本来就是我们的目标,也不好赶走,于是都报上了「大名」。杂毛小道「哎哟」一笑,说:「还可以哟,你在这里混得蛮开的嘛,这么大的面子,轻轻松松就五折,要不然我请你喝一杯吧 」

「那自然……」

李晴横了杂毛小道一眼,然后举起酒杯,跟我们轮流碰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口。我坐在李晴的旁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儿,凑巧我曾经在第二个女友与我分手的时候闻过,是香奈儿邂逅香水,十分迷人。然而此时此刻的我,却感觉到晚饭的那些食物,不停地在胃中翻腾,似乎要造起反来。

李晴跟我们(主要是杂毛小道)开始介绍起来,说这酒吧的老板是他的铁姐们儿,所以打折这种事情,一句话的事儿。然后他开始盘问起我们的来历和职业来,我自然说是在南方做点小生意,都不好意思说是小生意了,就是个小个体户;曹彦君表情有些木讷,说在某个地方做中学老师,教物理的,唯有杂毛小道不说话。

李晴娇嗔地看着大剌剌坐着的杂毛小道,说:「你呢,茅哥 」

遇到陌生人通常自称「茅克明」的杂毛小道揉了揉鼻子,说:「你觉得呢 」李晴哈哈笑,口中那股薄荷味的青烟萦绕在我们的鼻子里,痒痒的。千娇百媚的李晴点了点杂毛小道的肩膀,说:「茅哥你这气质百里无一,倒是和我的一个好朋友极为类似,呵呵……」

「是吗 」杂毛小道摸了摸自家粗糙的胡须,说:「我这个人向来长得就很奇葩,被人歧视惯了,倒是不知道还有人跟我一样,有这种悲催的长相。」

李晴捂着嘴笑,说:「你们长得倒是完全不像,主要是气质,他说过,身体就是一副臭皮囊,人修一世,仅仅就是五克的重量。」

「哦……」

杂毛小道眉毛一耸,显得十分动容,说:「这五克的重量,莫非就是人的灵魂 我曾在以前的科技杂志上看到说:人死的那一瞬间,整体重量会轻上五克,这就是所谓的三魂七魄。能讲出这番话的人,确实是一个不世出的高人啊 难得难得,小晴,你能够帮忙介绍一下这位仁兄吗 听你这三言两语,倒把我的好奇心给勾出来了。」

李晴妙目一转,说这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他拖长了语调,说人家有什么好处呢

杂毛小道「虎躯一震」,说好处 你倒是想要什么好处呢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地对着放了一会儿电,心照不宣地笑了,这表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你懂的……」。两个人含情脉脉地说了一会儿,又互留了电话,李晴带过来的芝华士喝空了大半,他突然说:「啊,忘记一件事情了,我要走了,明天晚上我们圈子里约好一起玩『三国杀』,你要不要一起来 」

杂毛小道又摸了摸自己颔下的胡须,说:「啥子叫做『三国杀』,恕我孤陋寡闻,倒是没有听过这玩意儿。」

李晴一拍杂毛小道的大腿,说:「呀,三国杀你都不知道,真的是『奥特曼』了,它是北京大学(实为中国传媒大学)的一名大学生设计的纸牌,集历史、文学、美术、悬疑、战略于一身的桌上游戏,比杀人游戏还要好玩一百倍、一千倍呢……」

杂毛小道:「请问杀人游戏又是什么 」

李晴:「……」

略微的尴尬之后,李晴拍了一拍杂毛小道结实紧绷的胸肌,说:「放心,不会的话,人家可以教你嘛,这些都是小事情,到时候我给你电话,一定要记得来哦 」杂毛小道坦然地接受了李晴这明是拍、暗是揪的一下,指着我和曹彦君,说:「那我这两个朋友,到时候能不能够一起带过去啊 」

李晴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看过我和曹彦君,这会儿似乎发现新大陆一样,打量了一下我和老曹,然后为难地摇了摇头,说:「我们这个圈子很保守的,一般普通成员都只能介绍一个进来,你如果要来的话,先来参加几次,到时候再把你的朋友介绍过来嘛……」

对于他这种隐藏颇深的歧视,我却表示很快乐,高兴地点头,说:「老茅,我们明天要去办事处找老王,就留下你一个人没事,你不用管我们的,跟晴少一起去玩吧。好玩的话,再介绍我们去也成。」

李晴捂着嘴巴呵呵笑,说:「刀疤哥哥你真的好体贴啊,让人家都忍不住拉你一起来了。」

说完这话,李晴起身,跟我们告辞,然后朝着酒吧侧边的过道走去。

看到他手里拿着粉红色的手机,边走边打,杂毛小道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说:「小毒物,你觉得哥哥的演技怎么样 是不是秒杀金马男主角,可以直接角逐奥斯卡啊 」我望着李晴那灰色铅笔裤勾勒出来的翘臀,说我去下洗手间,说完站起来,朝着李晴的那个方向跟过去。

洗手间在过道的尽头,而在左边第二间,则是一个虚掩的小办公室,我过去的时候,听到李晴在跟人打电话。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听到他似乎在跟人争吵着,声嘶力竭。

左右都是过往的人,我自然不敢停留太久,露了痕迹,于是进了男性洗手间,走进蹲坑位,关门,一拍胸前,低声说道:「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肥虫子立刻闪亮出现,他明了我的意思,立刻顺着缝隙钻出洗手间,朝着刚刚那个房间奔过去。

我坐在马桶上面,闭目凝神,开始冥想,将意识与肥虫子做着勾联。

做这件事情我已经是十分熟练了,闲着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呃,偏题了,反正我很快就进入了肥虫子的视线。世界一坠一坠,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刚才的那个房间门口,一看,刚才虚掩的门居然已经关闭了。当然,这难不倒已为半灵体的肥虫子,它低下身子,准备往锁眼里面钻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光芒朝着肥虫子肉乎乎的身子射去。

金蚕蛊这小东西何等机灵,一待发现,立刻横移一米,往上一瞧,只见那门的正中,正好贴着一张三指宽、两寸长的黄色纸片,上面笔走龙蛇地绘着乱七八糟的线条,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息。莫看肥虫子傻乎乎的萌货一个,本来却是个暴躁的性子,正想挺身冲上去与这劳什子符箓肉搏一番,争个高低,却被我给唤了回来。

与杂毛小道相处日久,我知道高明的制符师能够留一丝神念在自己的符箓之上,现在事态未明,我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肥虫子罕有地不乐意,愤愤不平地瞪着那黄色符箓好久,这才退了回来。

待它回归我的体内,我双目一睁,走出了洗手间,只见杂毛小道两人朝我招手,说要回去了。我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那个房间,却是空空如也。

第四章 睡梦魂牵

见我回望,杂毛小道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他走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我点头,曹彦君已经结好了账,过来招呼我们离开,路过吧台的时候,那个长发男子朝我们挥手告别,说:「哥,你们要常来啊。」杂毛小道并不言语,淡定地挥挥手,像足了《上海滩》的发哥风范。出了温暖如春的酒吧,寒风扑面,顿时就是一阵冷战,把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给好好清了一遍。

这是我二十多年里出过最多的鸡皮疙瘩,感觉比和那僵尸恶鬼搏斗,还要疲累,鼻翼上面还有汗,冰凉。

在酒吧不远的地方,有一辆红色的奔驰小跑,正在缓缓地倒车,那是李晴的车子。

曹彦君没有跟我们废话,直接跑到停车的地方去启动 SUV,而我和杂毛小道则遁入人流中,不让李晴看到我们。很快,我们坐上车,曹彦君远远地追着不远处的那辆奔驰小跑行驶。毕竟是特殊战线上的人才,他开车的技术绝对一流,稳当而灵活,像蚊子一样死死地盯着目标,让我这个仅仅拿着 C 照本的家伙汗颜不已,也让杂毛小道这个新手好生羡慕。

谈及今天的成果,杂毛小道说:「那个青虚虽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但是他显然已经觉察到重宝在身,而自己又太过招摇,所以隐匿了行踪。我们毕竟不是地头蛇,也不能够借助官方的力量来大范围搜寻,所以这个李晴,还真的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对象。」

曹彦君望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杂毛小道,说那萧兄你可得要牺牲一下色相了。

杂毛小道苦着脸,说:「牺牲色相这事情,我向来都是乐意为之的,然而这对象如果是一个男人,我就真的有些受不了。小毒物,你怎么看 」我摸了摸我左颊上面的刀疤,说:「不对啊 明明我比你帅好多,为什么李晴那死娘们没有看上我,反而对你像苍蝇叮屎一样黏糊呢,难道是因为我的这刀疤影响了我的战斗力 」

杂毛小道呸我一口,说:「你这好不要脸的家伙,老子浑身洋溢着男儿的阳刚之气,哪里是你这个优柔寡断的家伙,所能够比拟的 」

我们几个哈哈笑闹了一阵,我严肃起来,问曹彦君,说:「老曹,我想到一个问题,你说你以前跟青虚那家伙是旧识,那么有没有可能李晴也认识你 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你发现没有,偌大的一个酒吧,李晴一出现,就直奔我们这边,跟我们攀交情,是不是有些太凑巧了 我当然可以认为是我们几个人气质卓尔不凡,但是也有可能是那个家伙主动过来,探我们的底啊 」

曹彦君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他们不会认出我来的,这一点你们放心。

听到了我的担忧,杂毛小道眉头一皱,说:「有可能啊,此事非同小可,老曹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曹彦君叹了一口气,从车台上的盒子里取出一张照片来,递到了杂毛小道面前,坐在后座和朵朵一起玩的我探头过去瞧,只见照片上是一个穿着青色道士装的粉嫩可爱小正太,这照片有些发黄,显然是有一定年头了,杂毛小道拿着照片和曹彦君作对比,疑惑地说:「老曹,你不会说你以前有这么英俊潇洒吧 」

曹彦君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盯着前方的奔驰小跑,说:「你们不相信 」

看着这个阳光灿烂的小正太,又看着脸型古怪如骷髅的曹彦君,我摸了摸下巴,说老曹,按理说我是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你的,只可惜这差别也太大了,若我相信,简直就对不起自己的智商了。曹彦君哈哈一笑,转过脸来看了杂毛小道,说:「萧兄,你也是符箓派的高人,可知《太上无极大道自然真一五称符上经》一文里面,有关于『洞罡乾罗符』的记载 」

杂毛小道捻须,表示知晓,见我一脸茫然,给我解释,说这「洞罡乾罗符」其实是融合了楚巫诅咒的一种符箓,配合着人的毛发、指甲和生辰八字燃烧诅咒,能够改变人的气机。如果抵御不住,重者心性大变,走火入魔至疯癫;轻者容貌改变,沧海桑田。可那手段秘而不宣,是皂阁山灵宝道的不传之秘,怎么会用到你的头上

曹彦君耸耸肩,说鬼知道 我对曹彦君表示慰问,他笑了笑,说:「没事,好女嫁挫男,你们要是看到我老婆的照片,就不会这么说了,哈哈。」听到他这么肯定的答案,我也放下心来,不再说话。

朵朵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月亮下满溢的井水,呢喃地问我:「小妖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捏着她肥嘟嘟的可爱小脸儿,说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小妖的。

我心里也在给自己说道:「一定要找到这个胸大无脑的小妮子!」

车行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了一个居民小区,红色的奔驰小跑驶进了满是大槐树的停车坪里。这种居民小区跟大城市有保安的小区不一样,老建筑,可以自由通行,而我们则在外面停留,曹彦君准备了望远镜,看着李晴走进了一栋七层小楼里。

自从有了金蚕蛊,我的视力十分好,没有用望远镜,而是默默地观察那一间的灯光亮起。

然而就在我们凝神静气观察的时候,突然车窗的玻璃被人敲动,咯咯咯地直响。

我转过头,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倏然出现在驾驶室旁的车窗外,正瞪着眼睛往里边瞧呢。

这神出鬼没的老太太,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曹彦君连忙收起望远镜,我也不动声色地将朵朵藏起来。老曹摇下窗子,问这个满脸皱纹但是极为警惕地盯着我们的老太太,说:「您有什么事情 」老太太用苍鹰一般的眼神,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车子里面的空间,然后有些犹豫地问:「你们把车停在这里干吗 」

两个人说的都是影潭本地话,不过我们好歹都能够听懂,但是不敢吱声。

曹彦君也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词语,说:「大妈,我们是过来这里找朋友的,打电话通知他了,在这里等一下,他一会儿就过来,有问题吗 」老太太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瞄了黑暗中的我们几眼,然后自豪地把左手上面的红袖章展示给我们看,淡淡地说:「最近小区老是有陌生车辆出入,都是些年轻男女在车子里面,做些个不要脸的事情,前两天刚刚开完会,不能再有这种破坏精神文明建设的事情发生了,所以我们社区查得严。不过你们都是些小伙子,我就不说了,这里不能停车,你们赶紧走吧。」

不要脸的事……说的是车震吗

古人常言,行走江湖,有四种人不要惹:老人、小孩,和尚、道士。因为你不知道他们里面,会有着怎样奇葩的高手存在。高手在民间,我们自然不敢跟这个较真的老太太说道理,曹彦君连忙一口答应,说:「我们这就跟那朋友打电话,让他在小区外面等着,就走、就走。」说完发动车子离开。

车子缓缓地驶离,曹彦君脸色复杂,说:「你们有谁看清楚李晴住的地方了 」

我和杂毛小道都摇头,苦着脸说都被那个神奇的老太太吓得魂飞魄散了,哪里还有心思观察亮起的灯光 一想到三个本事满满的家伙,妖魔鬼怪都不怕,却被一个居委会老太太吓得心跳一百二十脉,顿时觉得丢脸无比。曹彦君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他安慰我们,说无妨,他有个发小在这附近的派出所当户籍警,很容易就能够查到的,明天再来吧。

我们点头,也只有如此了,急也急不了一时,打草惊蛇了可不好。

当晚我们没有返回贵溪,就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我们三个在酒店房间里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曹彦君告诉我们,那三个地方,同志酒吧是一处,还有东郊的温泉山庄又是一处,再有就是城西的老王记烧鹅。青虚行踪不定,但是这三处地方,是怎么都戒不了的,实在不行,他找三五好友过来,帮忙盯着就是了。

我们问是否可靠,这种事情虽说人多力量大,但是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可别真的打草惊蛇了 曹彦君说无妨,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伙伴,跟青虚也有芥蒂,算得上是天然的盟友。

我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

当晚我睡下的时候,脑子里满满都是小妖朵朵的影子,怎么都挥散不去。在将睡未睡的迷蒙时刻,我突然有一种明悟,感觉那个爱惹祸的小妮子就在我的身边,附近不远。我猛然惊醒,坐起身来,看着在窗边独自修炼的朵朵,感觉浑身一阵冒汗,再想起去体验那种玄妙的感觉,却怎么也捉摸不到。

我想到了我当初给小妖朵朵分身麒麟胎的时候,似乎已经建立了一种天然的联系。

这种联系很奇妙,就跟朵朵、跟金蚕蛊的一般模样。

小妖朵朵就在这影潭,这让我心中不由得沉重了几分,之前所有侥幸的期盼顿时消失无踪。我翻来覆去,到了凌晨三四点才勉强睡着。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被敲门声惊醒,杂毛小道告知我,李晴打电话过来了。

第五章 横空而来的刀光

我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来到曹彦君的房间,只见除了老曹和杂毛小道外,还有四个不同年纪的男人。

老曹给我们作介绍,老丁、易文、小戚、老五,都是他往日的铁哥们,其中易文还是以前的同门,现在做祭品店生意。我和杂毛小道跟这几个人寒暄一番,相互握手。老曹对这些老友还是有一些隐瞒,并没有把我们的目的说出来,只是说让帮忙盯着,找一找青虚。

他这些朋友也都是些爽快人,不问缘由,只是过来相帮而已。老丁年纪最大,快四十岁了,拍着胸脯说放心,老子早就看姓李的那小子不爽了,不管你们做什么,我老丁都支持你。

客套话说完,曹彦君开始给我们分配任务。他这次要去温泉山庄盯着,就不陪杂毛小道和我去赴李晴的约会了,由小戚跟着我们,其他人各有安排。影潭并不算大,盯几天,一定能够找到他的。老丁叹气,说:「你又不肯让道上的兄弟出马,不然找青虚那老小子,分分钟的事情。」

曹彦君摇了摇头,说不行,双方都是地头蛇,道上的人太容易走漏风声了,到时候那老小子往穷乡僻壤里面一钻,谁也找不到,就麻烦了。老五是个梳大背头的鱼贩子,说就姓李的那个屌毛,最爱享受生活了,哪里能够受得了钻山窝子的苦处

杂毛小道摇头,说人不到绝境,是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么巨大的。

我们讨论完毕,下楼去,曹彦君载着老丁乘黑色 SUV 离开;易文、老五则去盯着老王记烧鹅店;杂毛小道自己打出租车前往约定地点,我则跟着小戚,还有虎皮猫大人,开着一辆半旧的夏利在后面紧紧跟随。

出发之前,我们每一个人都跟只身入虎穴的杂毛小道握手,向他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这凝重的气氛,让见惯了大场面的杂毛小道两个腿肚儿直打摆子。

李晴跟杂毛小道约好的地方是城市广场的南边,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跟小戚聊天。小戚二十六岁,在这一伙人里面算是年纪最小的,不过人很稳重。小戚是龙虎山风景区的导游,专门负责给游客介绍历史遗迹,口才很好,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而且绝对不会给人话痨、自说自话的感觉,很懂得尊重别人的感受。

我问他是如何跟曹彦君认识的,小戚告诉我,他们几个都是古镇上的邻居或者同学。老丁那个家伙是曹彦君的远房表哥,就住在李明班这个狗东西的隔壁,后来两家争宅基地,结果被那家伙下了手脚,还是曹哥帮忙找人看好的。然而这姓李的后台极硬,没有办法,只有拖家带口地跑到了市里头。老丁这个人做事踏实细致,从零开始,做茶叶生意,现在也是身家几百万的人了,只是心里有一口气未消。

我说那你呢 你跟青虚又有什么仇怨

小戚手把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说也谈不上什么仇怨,我老娘六年前在街上摆摊,给李明班这狗东西开车冲撞了,他不但不赔礼道歉,反而下车就朝着我老娘一通臭骂,还说把他车子刮坏了,要我们赔他一万块钱的修理费。我老娘不懂这些,我又在外地打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赔了,半年后,我老娘就郁郁而终了。人不是他直接害死的,不过这仇倒是要记上一笔的……

看着表情淡然的小戚,我默然不语,人只有经过了苦难,才能够学会成长。他能够把这件事情藏在心里六年,到如今曹彦君一声招呼又断然过来,我似乎看到了一种沉默的力量,在他的心中滋长。

快意恩仇这种事情,固然让人热血沸腾,然而倘若没有效果,反而会让自己身陷囹圄,或者遭受更大的苦难,还不如默默地等待时机,让一切变得自然而然。

只是青虚这家伙,得做了多少生儿子没屁眼的混账事,才会惹得天怒人怨,民愤聚积啊

一个修道之人,怎么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车子来到城市广场,我看到杂毛小道下了出租车,然后在建筑雕像下面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李晴出现了,过来跟他寒暄了一番,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附近的超市。小半个小时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重新出现在了广场上面,看样子好像都是些吃食。他们乘着那辆红色的奔驰小跑,离开这里,朝东而去。

相比于曹彦君的驾驶技术,小戚就差劲许多,显然他并不经常开车,而我因为反应力良好,车技自然比他好许多。开了一会,便换了座位,由我来开。

车辆一直东行,来到一片商业区的偏僻路段,车停住了,两人进了一栋四层小楼里。

我找个地方把车停下,看到李晴进去前,跟好几个凑巧赶到的年轻男女打招呼,一同走上楼梯。杂毛小道是个小强一般强悍的人物,不用我去担心,而做秘密工作的曹彦君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窃听器,可以在车里听到屋子里面的动静,随时支援。

当人影一消失在楼里,我们立刻启动了信号接收器,由我戴上耳机监听。

这大概是一个参与者很多的聚会,房间里放着悠扬的英文歌曲,但是闹哄哄的,各种各样的招呼声不绝于耳。我听了几分钟,听不出一个头绪,那个青虚好像并没有在场。觉得有些口渴,便问小戚要不要喝水。他点头,我把耳机递给他,说我去观察一下地形,顺便买两瓶来,要喝什么

「绿茶吧。」小戚朝我笑笑,把耳机接过去。我又看向在后座打盹的虎皮猫大人,问它要瓜子吗

它默然不语,睡得跟头猪一样。

我推门下车,走向附近一家便利店。在便利店买了两瓶饮料和一袋子零食后,我站在门口朝着四周张望。这是一处偏离主干道的街市,临街的都是四五层的小高楼,也有两三层的低矮楼房,差不多都是建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房子,墙面发旧,各种线路错综复杂,街巷也多,显得有些杂乱。不过说是偏僻,其实人流并不算少,许是租金便宜的关系,有许多小店子都沿街开放,总能吸引一些顾客前来。

我开始四处观察,并且走动,来到了杂毛小道走入的那栋楼旁边,然后走过后面的巷子,看了一下逃逸的方向,万一有什么动静,也好去追逐。

当这一片区域的地形都了然于胸的时候,我往回走,准备返回车子里。走着走着感觉不对劲,回头一瞧,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拿着镊子,夹我裤兜里的手机。见我回头一瞪,她吓了一跳,头也不回地往小巷子里钻去。

我也不去追,只是感觉有些好笑:自从能够感知到了「炁」之场域后,我的灵觉逐渐地强大起来,更何况有着朵朵和肥虫子在,基本是没有人能够近得了身,想要偷我的东西,简直是不可能……

呃,猴三那一次不算,那种登堂入室的职业惯偷,简直就是神乎其技,蝎子巴巴独一份。

说到猴三,对于把他的手废掉一事,我并不后悔。人心存善念,但是要给对人,佛祖坐下还有金刚罗汉、天龙八部负责征伐呢。倘若如东郭先生与毒蛇一般,却实在是不值当的,若不那样,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偷。麒麟胎丢失的那段时间里,我心中的那种痛苦,自然不想让别人也同样承受。

我回到车子里,然后跟小戚一起监听杂毛小道在里间的动静。

他在房子里待了很久。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李晴不断地对杂毛小道言语挑逗,但是碍于人多,双方好像并没有太多身体方面的接触。有杂毛小道负责盘问推敲,我自然就不用派出金蚕蛊去探视。杂毛小道是一个极为能侃的人,街头摆摊算命练就的嘴皮子,利落无比,而且思路一直很清晰,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查探青虚的行踪。

然而,虽然青虚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但是这些人口风紧得很,并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透露出来。

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许是喝多了水,小戚有点儿憋得慌,跟我说去附近上个厕所便下了车。我一边监听,一边无聊地盯着小戚的背影发呆。突然,我的瞳孔收缩,背脊梁挺了起来。

巷口出现了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把走过去的小戚给一把挟持住,然后捂住嘴巴。小戚双手奋力挣扎,想要喊叫,结果后颈给狠狠地砍了一记,立刻晕了过去,给人往里面飞快地拖走。看到这样的事情,我哪里能够忍,立刻将耳机往旁边的椅子上一甩,推门出去,快步跑到对面的小巷子口。

因为有一段距离,当我跑进巷子里面时,已经没有了人影。

我眉头皱起,心想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是我们的行动被李晴发现了,然后告诉了青虚,那些家伙在给我们设套 若是如此,只怕那杂毛小道也危险了。

我正想着,突然左边飞出来一道刀光。

遍体生寒。

第六章 绝命毒师

凌厉的刀风入体,神经绷得紧紧的我背上汗毛一炸,立刻觉出异常来。

躬身急退,翻臂横拍,经过金蚕蛊调整过的身体立刻应激而为,我紧握的左手立刻拍在了这把斜劈而来的尖刀侧面。指骨和刀面一接触,那人便是「啊」的一声惨叫,刀子立刻甩脱在地。我凝神一看,这人正是刚刚袭击小戚的一个大汉,我这口气还没有喘匀,立刻又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我一回头,竟然是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子。

我一个铁板桥,生生避开这狠戾的一棍,然后往地下一翻滚,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七个人围堵住了小巷子的前后。这个巷子开口狭窄,三两个人往口子一堵,不特意看,是瞧不出来的——即使有人看到,也少有人会管。

我打量着这七个人,高高低低,胖瘦各异,除了一个拿着手臂长的砍刀,一个拿着不知道哪儿捡来的破木棍儿之外,其他人手上都是锋利的匕首。而这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女人,正是刚才偷我手机的那个中年妇女。

我摊开双手,有点好笑,对着那个妇女笑着说:「没必要吧 偷不到,还要耗这么大的精力来抢 过了啊!我刚才也没有怎么着你啊。」

那妇女盯着一脸轻松的我,冷笑,说:「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偷不成你的手机,才叫人过来围堵你的 」

我呵呵笑,说:「不是为了手机,难道是因为你看上了我,想抢回去做你男人啊 」

那个姿色平平的妇女咬着牙,用一种十分阴沉的语气说道:「你大概忘记了,你今年九月份的时候,在金陵做下的事情吧 侯德胜到底跟你有什么血海深仇,你居然硬生生地把他吃饭的手艺给全部废了 十根手指啊,全部都给敲碎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熊熊怒火。

在这妇女的话说完的三秒钟内,我的脑子还是处于茫然状态,空空的。然后才慢慢想起来,她所说的那个侯德胜,莫不是八手神偷的徒弟猴三儿 我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怪异感觉:难道天下小偷是一家了 相隔千里,我居然能够在这赣北小城遇到这等因果,怎么不是缘分

见周围这七人都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我摸了摸鼻子,说:「不至于吧,我下手自有分寸的,他的那手治好之后,平日的生活起居、吃饭拉屎都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做不了重活,也玩不了花样而已。」

一个国字脸、一脸正气凛然得跟电视里的正面角色般的男子冷声说:「猴三手上的功夫,纵横京九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失手过,神乎其技,比师父也不遑多让,基本上都是他老人家的衣钵弟子了。那一双手,比黄金还要贵重许多倍,现如今,却轻易地被你给废了,你让他这下半辈子怎么活 你让对他期望甚高的师父怎么活 ——一身绝学就这样失传了,老人家都咳了两次血了!」

我有些诧异,说:「难道不偷东西,就不能活了吗 真是笑话,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们竟然以为偷窃是一种正当的职业吗 你们这么理直气壮,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在我们家老一些时代里,偷东西的人都是要被斩手的,我这么做,算起来还算是轻的了。」

「底气 」那个妇女挽着自己手中的匕首,看着我就像看一个死人,怨毒中似乎又带着一些怜悯,说:「你不能够懂得我们的执着和荣耀,你想见到我们的底气,那我告诉你,你所谓的公平和正义,下地狱去找阎王老子要吧,看他会不会给你……」

此话一说完,围着我的这七个人,除了这个妇女之外,其他人立刻冲上前来,杀气腾腾。

我早有防备,立刻与持刀的那个大汉错身而过,手出如鞭,猛地打在了他的面门上。我的手背传来了一阵柔软中又有些坚硬的触感,接着血花四溅,那人惨叫一声,仰天倒去。因为身处围攻之中,我出手有些重,用的都是从掌柜的那儿学来的杀招,又狠又急,除了不死人之外,没有留一丝情面,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将敌人的战斗力减除至零值。

一个「翻车辘轳捶」、一个「摇步入手、缠封双掌、迎面通捶」,我在两招之内,将攻得最急的那两个壮汉给擂翻在地,口中吐着血沫子,不得动弹。

我这凶猛的爆发,让其余几人都吃惊不小,没想到我竟能够在这种围攻的逆势之下,短暂时间里击倒两人。那个国字脸大喝一声「你们让开」,那四个人往旁边散去,只见他拧腰坐胯,双手五指并拢,搓如鸟爪,形似刁勾,举在胸前,上半身前倾,如同柳枝一般在摇晃。

梅花螳螂拳——骑马登山吞托式,御敌跨虎姿。

杂毛小道学的都是些家传的功夫,偏向于道家捉鬼拿妖的把式。而掌柜的出生于武术之乡沧州,向来都是龙争虎斗之地,最重实战,所以在万三爷家里跟掌柜的学的、听的这些个武林把式,多少也有些了解。就我个人认为,武术分为两种,一种是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的功夫,一种是杀人的技巧,这两者并没有冲突,只是偏向性和侧重点不同而已。

螳螂拳为「形意拳」,但是重意不重形,讲究眼快、手快、身快,舞弄起来一招三变,刚柔相济、长短互用、勇猛泼辣,是一门很厉害的功夫,早年间成龙的电影里的反派 Bo,就是用的这个拳种,可见其犀利。国字脸稍一停顿,立马翻身疾入,抢将上来,我与他过了两手,感觉他的功夫练得不错,若以国术中的「明劲」、「暗劲」而论,此人的明劲已经练至了上层境界。

国字脸手指骨节很硬,身法也灵活,我们打了十几招,竟然打中了我腰腹间三两拳,劲气吞吐,疼得我眉头直皱,龇牙咧嘴。然而在最后,国字脸往后一跳,摸着胸口疑惑地看着我,眉头紧紧皱起,说:「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

我揉着腹部的肌肉,暗自感叹我到底是学得时间太短,竟然被这家伙揍得不轻。见他一副恐惧的样子,不由得开心起来,展颜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刚才阴寒入体,感觉浑身冰冷,提不起劲儿来 」

国字脸往后面退,那中年妇女扶住他,说:「天哥,你没事吧 」

国字脸一把推开她,直勾勾地瞧着我,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耸了耸肩膀,呵呵地笑,说:「不知道你看不看美剧啊 最近很火的一部《绝命毒师》,用来形容我,是再恰当不过的事情了,我这个人打架一般般,下毒倒是敢称一流,你身上所中的这种毒,不出三日,便会口舌生疮、胸腹绞痛、肿胀,最后七窍流血而死,死之后的心肺处会涌现出百十条红线蠹虫,将你的尸身噬咬。」

看着我恶魔一般的微笑,国字脸的面部肌肉一阵扭曲,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蛊师 」

我有些意外,说:「哎哟,你居然还知道蛊师这个词啊,到底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知道得不少。」国字脸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想怎么样 」我说:「我能想怎么样,好像是你们绑走了我的朋友,把他交出来便是了。」国字脸点头,往斜道里喊了一句二蛋,立刻有个黑黑瘦瘦的半大小子出现,拖着昏迷着的小戚走过来。

这个黑小子手持着一把自制的尖刀,十分锋利,来到我的面前,比着小戚的脖子,说:「给我们老大解药,不然我杀了他。」

我有些发愣,这个彪悍的小子倒是个人才,他老大都懵了,他倒是还知道要交换啊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不动声色地放出了金蚕蛊,然后盯着国字脸,说:「这事情你怎么看 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住吗 」国字脸回过头来,看着黑小子,说:「二蛋,把他给放了。」黑小子不肯,咬着牙说:「不,让他给你解了毒再说!」他很倔强,态度也十分强硬,旁边的几个人纷纷附和,说:「要死一起死!」

我笑了,一拍手,那个黑小子立刻身子一软,栽倒在地,而我则抢身上前,将围着小戚的那两个男人给踢飞。做完这一切,我扶着小戚站起来,指着国字脸,说:「今天晚上九点钟,你到月湖区的××宾馆来找我吧,我有事情要找你做,做好了,我们一笔勾销,做不好,你就等着三日之后自动报销吧。」

说完,我不管这些家伙,扶着小戚返回了破旧的夏利车里。

小戚醒来,摸着脖子直喊疼,我安慰了他两句。只见那栋楼突然三三两两地走出了人来,过一会儿,杂毛小道和李晴也走了下来,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暧昧的笑容,接着李晴朝杂毛小道挥手,驱车离开,而杂毛小道则若无其事地跑到了我们刚才买水的便利店里。

我们等了十几分钟,车门被拉开,杂毛小道钻了进来。

第七章 温泉山庄

看到杂毛小道推门进来,我们都对他上下一阵打量,他被我们看得有些发毛,不乐意地挥挥手,想要打我们,说:「你们这两个屌毛看啥呢 」我嘻嘻笑,说:「老萧,我们在看你身上到底哪里会有口红印呢。」

杂毛小道翻着白眼,说:「今天真是太恶心了,你们刚刚听到消息没有 」

我说啥消息 杂毛小道指着驾驶台上放着的耳机,说:「你们没听到 」我把刚才碰到猴三儿同门好友的事情,讲给他听,小戚这才知道自己被敲闷棍一事,原来是跟我们有着莫大的关系。

杂毛小道听我说完,笑了,说:「那你就这样把他们给放了 」

我耸了耸肩膀,说我又不是警察,难道还要把他们扭送到派出所去不成,到时候一堆麻烦事,肯定脱不开身。而且,我心里面已经有主意了,说不定我们这一次,还用得着这几个人呢。杂毛小道奇怪,说:「你要这几个偷儿干啥,难不成让他们去把我们要的东西给偷回来 还是让他们去蹲守,给我们做眼线 你这小子,就不怕被那些偷儿给卖了啊 」

我看现在的时辰,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半的样子,那个国字脸被我一吓唬,事后肯定后悔,不一定会来找我,但是当过了今夜子时,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中了子午断肠蛊的他定然会在宾馆前面守候。偷儿不是血性的盗贼,不怕死的也有,不过基本上快绝种了。

狠戾的汉子早就去抢劫了,有几个能够沉得下心来钻研技术

杂毛小道也跟我们谈起他今天收到的信息,说这几天李晴正在跟那个「五克灵魂论」的仁兄吵架,处于冷战状态,所以想要通过李晴这条线找到青虚那家伙,貌似有些勉强。不过也不能丢,今天看到李晴接了几次电话,虽然依旧是在吵,但是好像有了复合的想法。

他低声告诉我们,说:「你知道李晴的那车子、房子和平日里花的钱,是哪里来的吗 」

我笑了,说:「你既然这么问了,那么应该就是青虚那个家伙给的吧 怎么了 」

说完我更想笑了,听说过包二奶、养小白脸的,但是男人养小白脸,这传统需得上溯到古代去了。

一句话:青虚颇有皇帝和古士大夫的风范。

杂毛小道有点儿严肃,说天师道上承汉末的五斗米教,其中的阴阳和合之术更是直接传承下来:天师五道中的第一道,便为「养精之道」,有治气、致沫、智时、畜气、和沫、积气、寺嬴、定烦八种益处,是上层的功夫;天师道创始人张道陵便将房中术,列为道教徒修炼方法之一,道门谈来并不以为羞耻。《老子想尔注》中「积精成神,神成仙寿」,讲的也是节欲,而非禁欲。

「青虚这家伙虽然另辟蹊径,但也不是什么羞人的事情。不过我在今天得到一个消息,他挣钱快,花钱也快,估计最近要出售一批符箓,有纸符、有玉符,以供他开炉炼丹和生活花销之用。」

我心中大喜,我们现在的样子,说不好听点,根本就只能守株待兔,而且还找不到这兔子的三个洞窟。既然要卖符,我们自然就能够混入其中,浑水摸鱼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混进去 杂毛小道笑了笑,说他曾说过自己想请一个安宅宁神的符纸,要有效的,价钱好商量,已经跟李晴说好了,到时候他会通知我们的。

我哈哈大笑,说:「老萧你这牺牲倒是物有所值,也只有如此了。」

小戚开着车往回走,我打电话给曹彦君,问他们那边怎么样 曹彦君告诉我们没有情况,青虚这个人最爱泡澡,这个温泉山庄他一个星期要来一次,从开业起,近十年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还在影潭,雷打不动,只是今天没有瞧见,也许是那小子这几天没在吧

杂毛小道突然一激灵,吩咐小戚拐弯,我们去东郊的温泉山庄。

我有些奇怪,问他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声音凝重,说他刚才本来跟李晴约好一起去吃晚餐的,结果来了一个电话,李晴告诉我很抱歉,可能要改天再约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可能要去一趟东郊,不知道多晚才能够回来,所以约会要推迟。

我眼睛一亮,李晴也要去东郊,那么不就是说,他跟青虚有可能在温泉山庄会合

我没挂手机,马上通知电话那头的曹彦君,说:「你们要藏起来,然后注意一下李晴的那辆奔驰小跑,老萧这边得到消息,李晴和青虚有可能会在温泉山庄会合。」曹彦君心情激动,说:「好嘞,我赶紧把这车子挪开去,免得让李晴给看在眼里,惦记上。」

不用跟踪车辆,小戚显得格外轻松,油门一踩,驶出了街道,往东面行去。我看到在某个店铺的旁边,那个国字脸和中年妇女等人正站在寒风之中,神情复杂地看着我们。

 

温泉山庄其实只是一个叫法而已,并非真的是山上的一个庄子,而是东郊的一处消费场所。所谓的温泉,那咕嘟咕嘟直冒的热水,也都是经过锅炉烧出来的,再添加一些硫磺或者碱性碳酸氢钠,让其流过用岩石构建的石坑河沟里,就变成了温泉,而实际就是一个规模大一些的澡池子。

这个温泉山庄位于郊区,当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曹彦君的黑色 SUV,倒是看到李晴的那辆红色奔驰小跑,华丽地出现在小坡上的山庄停车场。

正观察着,我的手机响了,曹彦君打来电话,说你们一直往前开,到了前面的路口往左拐。

小戚照着做,当我们绕过前面的路口,看到曹彦君的车子停在路边,左右也没有什么人。车窗滑下,曹彦君朝我们打招呼,小戚将车头并过去,曹彦君让我们上了他的车子,然后回过头来,跟我们说在十分钟前,看到李晴进温泉山庄里面去了,但是没有瞧见青虚——他开的是一辆很普通的奥迪 A6,黑色的,并没有出现在这山庄里面。

我们琢磨了一下,杂毛小道提议说让我们一起进去瞧一瞧吧,万一遇到了,就说是过来泡澡的。

曹彦君点头同意,说那温泉山庄说小也不小,足足有二十多个温泉池,分布得又散,我们注意一点,不一定会遇到,而且说不定就能够在那里瞧见他们呢 当下让老丁上了小戚的夏利,拜托他们照顾好熟睡中的虎皮猫大人,然后我和杂毛小道转移到了黑色 SUV 上,驱车来到了山庄前面的停车场。

这个地方曹彦君来过几次,领着我们买了门票,一路穿行,走进了更衣间。

更衣间是一个木格栏的大空间,屋子里面雾霭朦胧,全是温热的水汽,三步之内难以瞧见面目。我们换下衣服,披上白色的浴袍,顺着木楼梯往前面走去。外面假山堆砌,水池连环,到处都是雾蒙蒙的蒸汽;地下是拼凑有致的鹅卵石,有好看的菊花、八卦和动物图案;温泉池旁边的是暖黄色的宫灯,散发则温暖而安宁的光芒来。

我们三个找了一个偏僻的池子,见左右没人,便小心地探入脚,慢慢地让身体接受这滚烫的高温。

加了料的温泉是一种自然疗法,除了可以清除身体的污垢之外,还可以刺激自律神经、内分泌及免疫系统,缓解疲劳,甚至可以治疗皮肤病、缓解心脏病等等,长期的浸泡,确实可以让人的身体变得健康。难怪青虚这个家伙能够一直坚持过来浸泡,或许在这里,他更能够进入感受天地的状态吧

等我们先后浸入这池子中的时候,感受到这里面热力奔涌,觉得无比惬意和自在。我感觉到身子里多了几股热气,四处流窜,像小老鼠一样,那是金蚕蛊在作怪,这个家伙以前老是在阴寒冰冷的陶罐子里待着,虽然阴阳两性都有,但是比较讨厌这种热气蒸腾的环境,有一种天生的厌恶。

高温消毒,也能够杀虫,脱胎于虫子的金蚕蛊,也不能够避免。

我正好想让它作为我的耳目,帮我去找寻李晴和青虚两人,于是将它放了出来,让它朝着高处飞去,自由活动。而我,则安心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有时候,不太刻意地去争取、去想念,或许还能够得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这些天来我心力交瘁,是应该好好地让自己休息一会儿了。

金蚕蛊有消息就会通知我,所以哪怕是一会儿,也是极好的。

正眯着眼睛养神,突然杂毛小道偷偷地拍了拍我肩膀,这几天对这个动作防备颇深的我立刻往旁边挪动,问怎么了 杂毛小道看到我的反应,先是递给我一个中指,然后指着前方行路的几个男人,说:「你看,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闻言,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心中一惊,说怎么可能是他

第八章 水源奥秘

这个人,正是前段时间与我们并肩战斗在黑竹沟,而后又偷偷出了院的小俊。

披着白色浴袍的他身形消瘦,表情淡漠,敞开的胸膛上还有几道吓人的疤痕显露,在他身边,还有四个属「螃蟹」的壮汉,全部都是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之辈,为首的那个男人颔下有一缕飘逸的黑须。小俊赤脚从我们旁边走过,并没有注意到旁边这云雾缭绕的池子里,还有两个旧相识,正用一种惊诧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

此时的小俊,跟黑竹沟里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年轻,已经截然不同。

他消瘦了,两颊深凹,唇上有了一层细密的绒毛,虽然没有瞧向我们,但是给人一种犀利的印象,就像《杀破狼》里面的冷血杀手吴京。在他旁边一个只有一米六身高的汉子,形如坦克一般,目光扫量时看向了光着膀子躺在氤氲白雾中的我们,眼神凶悍,显露出仇恨的怒火。

对于他来说,我们都只能算是路人,所以匆匆走过。曹彦君看着我和杂毛小道奇怪的脸色,问:「认识 这伙人的杀气不小啊,今天这里莫非要出大事 」

我们与小俊他们并无冤仇,甚至还有救命的情谊,所以他们自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是谁呢 我突然想起了小俊他们脖子上那块刻有「净心神咒」的玉符,似乎跟这里有着什么联系,回过头来问杂毛小道。他回忆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说李汤成曾经说过,那玉符是从龙虎山的青虚道长那里请来的,这个青虚道长,可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那狗东西吗 这世界还真的是太巧了!

果然是很巧,只是小俊他们杀气腾腾地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把这几个人的身份告诉了在旁边一脸茫然的曹彦君,他笑了笑,说:「原来是伙武装土夫子。我说嘛,要是杀手的话,哪里会有这么明显的杀气,跟我们这些路人甲一样,才好办事嘛。术业有专攻,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小俊的突然出现,把我们的计划给打乱了,很明显,他们似乎也是过来找寻青虚的,若是能够通过他们,将那家伙给引出来,那实在是太妙了。

这温泉池子里虽然有着十足的惬意,但是总抵不过我们的好奇心。我和杂毛小道留下老曹,跟着这几个人的脚步,远远地跟着,转了一个弯,看见这五个人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找了一个池子泡了进去。这池子旁边还套着一个小池子,用石块堆砌的屏风隔断,我俩便绕到了另一边,缓缓地进了池子,然后支棱起耳朵,开始偷听。

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小俊,你和豆子爷、汤叔他们上次也是在这里,跟那个青虚道长碰的头 」

小俊回答说:「是的阳哥,那个家伙很喜欢在这澡池子里,赤裸裸、面对面地谈事情,上次买玉符和付定金的事情,都是在这里谈妥的。」

「哼!」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来,说:「小俊,你们上次实在是太大意了,倒斗之前,怎么也不问一问那附近的村民 那么凶险的地方,六个兄弟只回来了你一个,连豆子爷、阿汤叔两个老大都死了,你啊你……」

「罗厉,不是跟你说过吗,豆子爷他们的死,跟小俊无关!要不是碰到小俊口中的那伙高人,他肯定也回不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青虚那个老杂毛给我们下的套,明明知道那里是要命的地儿,还给出巨额的定金和狗屁不通的资料,将他们给哄骗过去,盗什么汉王赤足双耳鼎,弄得现在尸骨无存。我们『豫北堂十七罗汉』只要还剩下一个带把儿的,这仇就一定要报。一会儿你们都不要说话,听我命令行事……」

「是,阳哥!」

三四声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而我们心中也总算知道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汤成他们之所以出现在黑竹沟中,竟然是出于青虚的指使。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吧

不过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这种执着的报仇精神,我还是蛮欣赏的,只是不要耽误我们营救小妖朵朵的正事才好。小俊和阳哥等五人没有再说话,而我则和杂毛小道耐心等待着。过了一会儿,看到从西边缓步走来一个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男人,打我们面前经过,接着听到那边的水池晃荡,他们似乎都起了身来,接着那阳哥凝重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

那个络腮胡坐了下来,自己介绍,说他是青虚道长派过来跟他们接洽的。

阳哥问:「为啥青虚道长不亲自过来呢 」

络腮胡答:「最近道长他有一些急事要处理,脱不开身,你们那汉王赤足双耳鼎带来没有 若有,我验验货,然后再跟你谈换玉符和付足全款的事情。」阳哥回答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带在身上的;再说了,他们只相信青虚道长,其他人,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不敢冒险,毕竟那都是拿性命换来的。

络腮胡声音低沉了些,说:「我听说了,对于豆子爷和老李的事情,道长表示很抱歉,我们会在总价格上提高百分之二十,当作是你们兄弟的抚恤金。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死者已矣,活人总是要继续过活的。三天后这温泉山庄停业,在居酒屋会场那里有一场小型的交易会,到时候道长会出现,跟你们直接交易。我这里给你们几块竹筹,你们直接过来便是。告辞!」

那络腮胡说完,起身离开,从我们面前的池子经过的时候,用眼睛斜瞟了一眼池子里眯眼享受的我和杂毛小道,缓步走开。我看着这个家伙消失在白色雾霭的木屋转角,尽量把身子靠近到那石砌屏风的遮角,防着被小俊认出。

果然,在得到了确定答复后,小俊等人起身出了池子,然后离开了这片温泉区。

我背靠着那石砌屏风,不让小俊看到,荡漾的温泉水在我的胸前波动,突然,我看到这透明的水里面,有一丝红色的鲜血在飘荡,很小的一团,随着水流的涌动,消失无踪。杂毛小道显然也看到了,耸了耸鼻子,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尸体的腐臭和血腥味儿 」

我使劲儿吸鼻子,充斥在鼻翼间的都是这温泉水里面掺杂的硫磺味,哪有杂毛小道说的这些

见我不相信,杂毛小道憋红了脸。咕嘟一下,我们两人之间冒出几个白色的水泡泡。这泡泡一浮出水面便破裂,我立刻往后退去,捂住鼻子想骂娘,只见他严肃地伸出左手,凌空一虚抓,竟然像是要握住那一股臭气。惊人的变化出现了,那无形的气体变成了青色,似乎还有白色的气流翻滚。

杂毛小道把这气体往前一拍,竟然在这水汽蒸腾的池子里,勾勒出一个风吹的箭头来。

我十分惊奇,说:「你这是什么东西,天下间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招数 」

杂毛小道尴尬地笑,说:「这是李道子他老人家传授过的凌空画符之术,借用五谷轮回之气,来指示出那死气的轨迹,找寻鬼物。这凌空画符之术十分玄妙神奇,我也不能把握,只是偶尔神光一现而已。走,此处定有蹊跷,我们去看看。」

杂毛小道起身出池,我则咕哝着,这家伙所谓的灵感,莫不是在放屁的时候才有

这可真的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温泉水从上流下,途经二十余坑,是一个长长的流动来回,明线暗线无数。杂毛小道按照刚才那凌空画符之屁的指示,带着我一直走,越过了小桥和流水,越过度假村式的木屋,天色昏暗,迷雾中各处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我们来到了一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建筑前。

这里是温泉的控制室,虽然这外面宣传的口号是天然纯正的温泉水,但其实就是用锅炉烧出来的。

这控制室房门紧闭,开启不了。里面有人,我们自然也不好破门而入。我眼珠子一转,呼叫去时久矣的肥虫子。那小家伙虽然一直没有传回音信给我,但是一经召唤,立刻在一分钟之内赶了回来。

我手一指,小家伙立刻从门锁直接透进去,我和杂毛小道则退回一边,靠着过道的墙壁等待,我进入了冥想状态,沟通金蚕蛊的视野。

入目处都是一些机房里惯有的机器,开关、闸门和各种粗大的管道,还有一些温度监控的电子仪器和电脑,这里并不是锅炉房,而是整个温泉的控制中心,很普通。两个穿着藏青色工作服的男人正在盯着显示器上面的数据,有一个还在开小差玩手机。很平常,并没有什么怪异。

然而画面一转,对于血腥味十分敏感的肥虫子立刻找到了不正常的地方。穿过侧面的一个小门,只见在中控室后边的巨大添加池中,竟然悬浮着一个浑身通红的死婴,蜷缩着身子,脖子上系着一个黑色的麻绳,像只小老鼠一般,随波荡漾。

第九章 青春不老泉

那死婴并不算很大,好像是刚生下来不久的那种。

因为浸泡得太久,皮肤皱巴巴的,脑袋大得出奇,小眼睛紧紧闭着,像个小老头。捆在他脖子上面的那根黑色麻绳有些古怪,还缠着花编金线,似乎是特制的,不断随着波纹荡漾;周围有管子不断地往这池子中倾倒一些液体和原料进来,想来应该是混合温泉水的硫磺等物。

而在角落的阴暗处,有一个全身黑衣的道人闭目盘坐着。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我头皮发麻,那个道人自然不是青虚,但是浑身却有一种邪异的气息,跟这房间的气氛十分贴合,我怕肥虫子暴露,打草惊蛇,赶紧把它给唤出来。

飞回来的过程并不用我操心,正当我刚想收回心神,跟杂毛小道通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肩膀突然被人猛地一拍,有人在我旁边说道:「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唇红齿白的李晴正站在我的旁侧,热情地跟我和杂毛小道打招呼。

饶是我久经风雨,在那一刻,竟然瞠目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

杂毛小道倒是镇定自若。他哈哈一笑,右手肘顶着我的肚子,说:「这个小子,嚷嚷着来泡温泉,结果泡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头昏眼花,胸闷气胀,差一点儿就晕倒在那池子里,我把他扶到这边来,离那水汽远一些,呼吸才好一点儿。」李晴说:「是这样啊,难怪远远地看着刀疤哥闭着眼睛,像见到鬼一样呢,你是不是有高血压或者心脏病,还是你们没有吃晚饭 空腹泡温泉,很容易昏厥的……」

杂毛小道不想跟他纠缠这些,便问:「你不是说今天晚上有重要的事情吗 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

李晴显然也不太想说自己的事情,嗯嗯啊啊说了两句。我有点儿心虚,便问这里的洗手间在哪里,我内急……李晴帮我们指了东边的方向,然后交代了我们一番,善意提醒说这里是工作人员区域,前面有警告的,机房这里有电,湿漉漉的最好别靠近。

我点头称是,不动声色地把飞过来的肥虫子塞进泳裤里,朝洗手间走去。

等我在洗手间里放完水,将自己狂跳的心脏给调节回来时,看到杂毛小道走了进来。

洗手间里面没有人。我问杂毛小道说:人走了

他摇头,李晴说这里的老板是他朋友,他进那房间里去拿个东西。见我脸色不对,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将肥虫子视野中的东西说给他听,这个面容消瘦的男子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神顿时就阴沉下来。做我们这一行的,见惯了生死,本来对死亡、尸体看得都极淡,但倘若这是一个小小的、还没有真正感受这个世界美好的无辜生命的话,就容不得人不气愤了。

我问他这种把死婴放在水池源头的行为,在道巫两派里面,有没有类似的法术或讲究

他摇头说:「不知。这里人来人往,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去再谈。这个地方,我们一定会回来,把它给端掉的。」我点头,跟着出去,返回最开始的那个池子,去找曹彦君。然而我们却扑了一个空,并没有见到他,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四十多分钟里,老曹跑到哪里去了。

既然已经被李晴发现了,我们就当作是来玩的,于是开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顺着两条鹅卵石道开始找寻。

因为都光溜溜身子,找了二十多分钟都没有瞧见一个鬼影子,我和杂毛小道心中都有些担忧。曹彦君虽然有些本事,但是要说有多厉害,自然是扯淡。我俩心意忐忑地返回更衣室,掏出手机来拨打,结果储物柜里面响起了铃声来——他没有回来。

我们默默地坐了五分钟,终于看到曹彦君光着膀子,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我和杂毛小道站起来,问:「你去哪儿了 」

他愣了一下神,然后很抱歉地回答说不好意思,拉肚子了,刚刚在厕所里挣扎了半个小时。我有些疑惑,但是却没有再继续追问。我们三个人换好衣服,裹得厚厚实实地走出山庄,还没有出那石牌坊门口,就看到李晴的那辆奔驰小跑从前方驶过。透过窗户间隙,能够看到前座里有两个人。

开车的那个人被李晴给遮挡住,然而那隐约的轮廓,却让我们的心情突然一下子激动起来。

似乎就是青虚那个家伙啊!

擦肩而过了吗 头顶上有监视器盯着,我们不敢脚步太焦急,正常地走向停车场。曹彦君则拿起电话,拨通给老丁,想让他盯住李晴的奔驰小跑。结果他拨了几遍,挂掉后,骂了一句本地脏话。上了车之后,我问他怎么了,曹彦君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这里好像开了信号干扰,打不通电话。

启动车子后,那奔驰小跑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只看到一个点。曹彦君把电话丢在驾驶台上,奋起直追。大概出了一百多米,电话才打通,我联络到在路口蹲守的老丁和小戚,让他们跟上来。

行了一段路程,来到一个岔路口,却发现那奔驰小跑已经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了。

「见鬼!」

把车停在红灯前面的时候,曹彦君忍不住骂了一声,拍了一下方向盘,气愤至极。

见到曹彦君有些失态的样子,我忍不住安慰他,说:「开车的那个男人,说不定不是青虚呢 不要着急,我们都没有急,你这样上火能有什么用呢 」曹彦君苍白的脸这才好转一些,冷冷地说便宜这混蛋了。小戚很快就开着他的那辆破夏利赶了上来,说怎么办,要不要兵分两路再去瞧一瞧

我和杂毛小道都摇头,说算了,反正三天后有一个交易会,到时候也能够碰到他,不急在一时。

曹彦君这时候缓过情绪来,点头,说:「你们的跟踪技术不行,若给发现了,反倒会被动,我们回酒店吧。」

于是我们往回赶,曹彦君打电话,便由我来开车。这时候华灯初上,一路昏影朦胧。

到了宾馆,曹彦君直接奔服务台,问有没有传真机。

我们返回房间,大家集中在一起,没聊两句,就见曹彦君拿着几张资料推开门进来。他递了一张纸给我,说他在派出所的朋友已经查到了李晴的住址,不过他这个「晴」不是晴天的「晴」,而是勤奋的「勤」。我默念了一遍资料上的地址,看到介绍,说哇,一百坪的大三居,这个家伙可真够有钱的啊。曹彦君笑,说青虚在李晴身上投了很多钱,这个并不算什么。

我扬着手中的纸片,说那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跑到李晴家去蹲守了

曹彦君摇头,说他找盯老王记烧鹅的易文和老五去了那个小区,若有消息,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接着他又告诉我们,他还找人查了那温泉山庄的建筑资料和背后的老板,估计明后天就会出结果。说到这里,我便将在那主控中心发现的死婴说出来,问他们谁知道这是什么邪门玩意儿

众人纷纷摇头,这时候一直像个死母鸡一样的虎皮猫大人突然插话了,它说:「婴灵泉流啊,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听到这肥母鸡突然开口,小戚、老丁顿时吓了一大跳,眼睛都瞪圆了,虎皮猫大人不屑地看着这两个像乡巴佬一样的男子,撇着嘴说了一声「傻瓜」,然后跟我们解释说,这婴灵泉流,是将那刚刚生下来的早产儿溺死,用符文将其亡灵封镇,放在山泉水源头,让下游的人喝水洗澡,渐渐地就开始损耗阳寿,将人生的气运集中,然后由施术者将这集中在死婴身上的生气灌输到人体里。用处很多,最明显的就是美容养颜,青春不老。所以,这婴灵泉流也叫做「青春不老泉」,早先是邪灵教从藏密一个覆灭的邪教分支手上学过来的,后来因为太过恶毒,性价比又不高,会的人就不多了。

又是邪灵教

我回想起躺在那温泉池中,确实有一种催人睡眠、飘飘然的感觉,心中有些戚戚然。

曹彦君更是觉得浑身痒痒,顾不得我们,直接跑到了洗手间去冲刷。

青虚这个家伙,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到温泉山庄去泡温泉,他若不知道此事,才是真的见鬼了。看来,那个大澡堂子还真的有些不简单呢。虎皮猫大人又接着讲,说:「那山庄地形陡然突出,大人我就看了一眼,感觉里面似乎有布置,十分蹊跷,可惜本大人春困秋乏冬懒觉,懒得动,就没有去仔细看看,不然好好让你们长长见识。」

我们的脸顿时黑了,这个扁毛畜生,还真的不是一般的懒。

正说着,床头的电话响了,在旁边听得津津入神的小戚说,又是那种有偿服务电话 没完没了了还 抬起来就挂了。杂毛小道说:「别挂啊,你不需要我还留着有用呢,哈哈。」我们这一伙人顿时黑脸,而虎皮猫大人直接头一扭,骂了一句:「哼,死流氓!」

杂毛小道耸了耸肩膀,说:「得,连我的鸟都嫌弃我了。」

虎皮猫大人大骂,说:「你这个没皮脸的家伙,玩自个儿鸟去,少惹我!」

这时候电话又执着地响了起来,小戚猜不准杂毛小道是不是开玩笑,于是接了,过了一会儿,他脸色奇怪,举起来朝我说:「陆左,是找你的……」

第十章 逆北斗夺煞冲阵

我摸了摸鼻子,说找我的 我可不认识什么流莺小姐。

小戚扬着电话笑,说是酒店前台。

我「哦」了一声,接过来,问什么事 前台小姐那甜美清亮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说:「陆先生,大堂这里有三个人要找您,您看方不方便通一下话 」我说:「是谁,让他说话吧。」电话沉默了一下,然后听到一个故作沉稳的声音传过来:「陆先生,我是郭天宁,您叫我过来找您的……」

郭天宁 听到这声音,一张国字脸、一身正气的男子形象,浮现在我眼前。

我想起来了,就是下午找我麻烦,反而被我下蛊毒的国字脸,八手神偷的弟子,猴三儿的师兄。我本以为他会一开始惊讶,后来便只当我是骗他的,想让他今天晚上子时吃一点苦头,明天再处理这件事情。没承想他竟然如此识时务,并没有作半点犹豫,直接就找上门来了。

我本来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这一伙人,但是既然是我找过来的,那么我自然是要负责处理。于是跟左右的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乘电梯下楼。

来到大堂,才发现来的就只有三个,除了叫做郭天宁的国字脸外,还有那个中年妇女和满脸倔强的半大小子二蛋。这酒店并不是什么豪华酒店,大堂里也没有咖啡厅之类的,狭小得很,我只有领着三人,乘电梯返回了我的房间。

进了屋,落座之后,我笑着问国字脸,说:「你倒是真的来了,怎么不熬一天再过来呢 」

他苦着脸,说:「你别当我是傻子,我师父以前就在湘西遇见过你们这种养蛊人,差一点把命都送了,从此返回东三省,再也没有来过南方。他后来时常教导我们,跟人拼斗,讲究的是一个快、狠、准。但是碰到蛊师的话,要么扭头便跑、头也不要回;要么束手就擒,手也不许还。不然就只有像他以前的一个伙伴一般,浑身都是烂虫子,死相难看得很。」

我说:「八手神偷他老人家倒是见多识广,不知道他遇到的是哪一个人 」

国字脸疑惑地说:「你们蛊师的圈子很小吗 我听我师父说给他下蛊的人是个老苗子,叫吴临一,用的是一种淡黄色粉末,下到他身上时,也是阴冷嗖嗖的,结果回去之后,不到半天,上吐下泻、面红耳热,肚子里仿佛有好几条蛇窜来窜去,像是要把肠子给打结了一样。后来同伴硬挨着,而师父他老人家,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返回去求他,最后允诺说再也不来长江以南,才解了蛊回家,而同伴却死掉了。后来教徒弟,总是拿这个来教育我们。」

我心中有些震惊,那个吴临一,不就是我们在青山界剿灭矮骡子时,黔阳特勤局从同仁请过来的生物专家吗 后来我们从水中遁出,一直到后面的追悼会,因为他一直在青山界镇守,所以就再无相见的机会。想起那个表情淡漠的老蛊师,我笑了,说:「原来是他,凑巧得很,我倒是认识的……」

「他……是你师傅吗 」

我摇头,说:「仅仅认识而已,一个很厉害的蛊师,也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他心胸开阔,所以你们师父才会活着回去;而八手神偷他老人家毫不隐瞒自己的这段经历,显然也是一个豁达之辈,所以你们才知道了敬畏。这么说吧,你身上的蛊毒,比你师父所中的,要厉害十倍——我不吹牛,具体的你可以自己亲身体验,若是想解毒,最近的这一段时间里,需要帮我办一件事情。若办好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若不好,也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国字脸表情凝重,而旁边的那个黑小子二蛋则忍不住出言埋怨,说:「你这个人也太不大度了,为什么不能学那个老苗子,把我老大的毒给解了 大不了我们离开这里就是。」

我看着他,有些好笑。

这少年大概十五六岁,实在有些太自我,浑身戾气。这样子的人,长大之后,必然又是一个祸害。见我面露不快,怕我下蛊,那个中年妇女连忙拉着他,向我道歉,说小孩子不懂事情,请不要责怪。

我摇摇头,盯着这二蛋,说:「小朋友,在这个世界上,你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要想想后果,做好负责任的心理准备。我们头上有法律这根准绳,心中还有道德,除此之外,还有你们惹不起的人,所以——一切事情,三思而后行。」

国字脸和中年妇女连声道歉,我摇摇头说:「不用,这小子聪明,但是你们要让他懂得敬畏,人只有如此,才能勇敢,才能成事。」我对国字脸说:「我先帮你缓几天的毒性,免得你空受痛苦。事情办完之后,再给你解开。」说完,我把手放在他的头顶,让金蚕蛊把他身体中的蛊毒镇压,完结之后,挥手让他们离开,两天后再来。

人应有善心,但那是对于弱者而言,倘若毫无原则地行善,有的时候更像是助纣为虐,而且还被人瞧不起,被笑话为滥好人、傻瓜。我以前做过管理,虽然最高也就是一个小厂里的副主管,但是这里面的学问,多少也能够把握。

这些人,包括这个螳螂拳不错的国字脸,说到底就是群软蛋。

不是说我瞧不起贼,只是不劳而获的事情做得太多了,心理必定扭曲。送走几人,我来到曹彦君房间,发现人已经散去。老曹告诉我:「易文和老五今天不回来了,在那小区对面的宾馆开了一间房,通宵监视。不过,李晴现在都没有回来,估计晚上也说不准了,你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还有一些事情做。」

我点头,又跑去看杂毛小道,他在用黄大仙裘毛制作的毛皮给血虎红翡玉刀抛光,十分仔细,这是制作法器的关键所在,用心一点一点跟这里面的精元作沟通,达成和谐默契。

虎皮猫大人依旧在睡觉,自从翅羽损失了许多后,它的瞌睡一天多过一天。

聊了几句,我返回自己的房间,把朵朵放出来,玩笑两句后,让她自己修炼,而我则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想着既然青虚在这个城市,我又隐约感应到了小妖的存在,只怕这个小闯祸精真的落到青虚手中了。这也难怪,青虚是龙虎山天师道的弟子,一个极端厉害的角色,而小妖朵朵麒麟胎身初成,为人又不知道收敛,大大咧咧的,自然很容易着道。

真不省心啊!我轻叹道。

 

次日早上,我起床打了一套固体瑜伽的拳式,然后出来吃早餐,曹彦君他们正拿着几张规划图在参详。我问是什么,曹彦君说是那温泉山庄在建设局里面留下的存档资料,他找体制内的朋友弄了出来,供我们参考一下。我凑过去,因为懂的不是很多,看着这些工程图纸,难免会有些眼晕,不明所以。

杂毛小道带着虎皮猫大人也出来了,桌上早已准备好了龙井茶叶和洽洽瓜子,肥母鸡飞过来开吃。它看到这桌子上的图,说:「呀,这整体效果图怎么这么凶戾 」

我们连忙问此话怎讲

肥母鸡卖了一个关子,指着图纸上的七栋大小不一的主体建筑和环环相扣的二十余个温泉水池,然后又指向了山庄之后的山势水体,说:「你们看这像什么 」杂毛小道学过它的半本《金篆玉函》,懂得多一些,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说:「这是很明显的北斗七星阵位,而且位置测算精确,外围山脉走势如双龙环抱,一江走腰,至于这大大小小几十个水池子,倒是看不出来……」

肥母鸡毫不犹豫地说:「这是逆北斗夺煞冲阵,是个蕴含鬼力、魂锁阴阳的法子,最容易滋阴养邪,而且一定有很古怪的东西。在这道都之地,居然会出现这种布置,当真是丢他们龙虎山的脸面——要是在茅山句容,这建筑早就给拆得只剩下地皮了。难怪龙虎山式微,跟他们这种纵容和不察,有很大的关系呢。」

听虎皮猫大人说得霸道,又联想起我在温泉山庄中看到的以死婴为泉引的青春不老泉,我们心中担忧。如此明显而没有人来追究,只怕青虚的后台很黑啊。

当下也不说什么,我们各自分头行动。曹彦君依旧通过关系,找寻青虚的踪迹;杂毛小道在宾馆等待李晴的电话;而我则按着老曹给的地址,跟小戚一起前往李晴所在的小区,试图找到其中的一些线索来。我们与彻夜监控的易文和老五交接,然后蹲守了良久,终于看到那辆红色的奔驰小跑,返回了住处。

又等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杂毛小道打电话告诉我,说李晴约他一起去吃午饭,然后商量买镇宅符纸的事情。我点头,大概中午十二点左右,李晴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然后开车离去。

我跟小戚说好他在这儿守着。然后整理衣冠,插着兜,准备前往李晴家中,一探究竟。

这是我第一次偷摸入室,跟国字脸、二蛋这些惯偷比起来,说实话,守惯了规矩的我,真有些紧张。

第十一章 麒麟胎再现

因为门禁并不严,很快我就出现在了李晴家的门前。

自从有了金蚕蛊,一口气上五楼,也不费劲儿了。我站在沉重厚实的防盗门前,凝视着正上方那张静静贴着的黄色符纸。就如书法,每一个制符师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符箓画技,我的是照葫芦画瓢,中规中矩,杂毛小道则是天马行空,洒脱不羁,然而在我面前的这符纸,分布错综复杂,疏密得宜,虚实相生,全章贯通,凌厉处竟然有刀光剑影,有如实质,确实是让人心中生畏。

制符手艺能够得到门中长老的看重,这个青虚果然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不过符有千般,殊途同归,大抵都是通过画技意念之道,将信仰的神灵或者别的什么意志,篆刻在这纸上,让其沟通天地规则,具有一定功效。这黄色符纸虽然能防鬼物宵小,但对于我而言,却只是形如摆设。双手一翻,我将那符纸抵住,然后催动金蚕蛊出现,钻进锁眼。没几秒钟,听到里面「咔嗒」一声响,这扇价值几千元的防盗门便自动开启了。

我缓步走进去,关上门,小心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房子。

房子装修得十分考究,通体呈现出一种雅致温馨的氛围。灯很多,光客厅里的大吊灯、壁灯、落地灯、台灯和内嵌饰灯,琳琅满目地就有十几盏,此刻窗帘拉上,仅有一盏呼吸灯在左角处时亮时暗,配合着窗帘间的一丝缝隙,给这昏暗的室内,多了一丝明亮的光彩。

我的视线环绕一周,然后集中在了沙发侧面的照片墙上。

这照片墙上最明显的,是两个男人的合影:金子一般、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两个气质不凡的男人背对而坐,眺望远方。一个挽着发髻的中年男人,剑眉轩宇,嘴角含笑。而另外一个帅气得让人嫉妒的年轻男人则戴着红色的棒球帽,嘴角浮现出来的妩媚,让女人都自愧不如。夕阳从头顶洒落暖黄色的光辉,将他们的侧脸镀成琉璃金光的颜色。

好完美的一张照片,简直可以上摄影展了。

在我心中顿时凭空涌现了八个大字:断背山下,百合花开。

我的瞳孔剧烈收缩,这个中年帅哥,就是我们一直想要找寻的青虚。从种种迹象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小妖朵朵这个小惹祸精,就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就在我盯着这照片的时候,突然左边的卧房处传来了动静,这可吓了我一跳,身体僵直——此刻的我可是在做贼,哪里能够不惊慌

我缓缓回过头来的时候,只见一只强壮的灰褐色阿比西尼亚猫出现在卧室门口。

这猫头型精巧,耳大而直立,体形中等,体态轻盈,肌肉发达,眼呈杏仁形,略吊眼梢,喵呜一声叫唤,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我并不知道李晴家里还养猫,被吓了一大跳。正想着应该怎么处理呢 那猫一跃,腾空朝我扑来。这猫大,小豹子一般,凶猛得很。我自然不会怕它,只是我实在不想留下什么痕迹,往旁边退一步,避开这猫挠。

就在此刻,一道暗金光芒闪烁,那猫重重地砸在了沙发上面。

肥虫子出现在了这猫砖红色的鼻梁处,眨了眨黑豆子眼睛,洋洋得意。

我朝它竖起了大拇指,表示由衷的赞叹——小肥肥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我走到了这只阿比西尼亚猫出现的卧室,发现里面全是粉红色咔哇伊的颜色,墙面、大床还有天花板,各种各样的家具,以及宽阔的大床上面,都摆满了粉红色的毛绒玩偶。在这和谐可爱的房间布置中,唯有一件东西,跟周围的东西区别开来。

这是一个银色金属保险柜,跟家用小冰箱一般大小,看着十分沉重,放在很隐秘的角落,还用粉红色的布帘将其遮挡起来,若不是我目力极高,心又细,说不定就会漏过去。

我并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在这大三居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门窗和下水道处都贴有灵符外,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我重返李晴粉红色的「闺房」,然后蹲下身来,仔细打量这个保险箱。

它采用的是钥匙加转动密码的保险方式,一般情况下,开锁高手也需要好久的时间,然而我却不用。探出手,我把制服猫咪的肥虫子叫过来,让它钻进去,帮我解锁。

当我换好了特意买来的塑胶手套时,那保险柜的柜门喀嚓一声响,开了。

我伸手,将这沉重的门缓缓拉开。

入目处,除了两沓红色钞票、一些文件合同和珠宝首饰外,在最下层的格子里,有一个让我浑身狂震的东西。

这是一块白金细链串着的翡翠项链,色泽艳绿,如玻璃般明净通透。这块晶亮翡翠很大,但是在最中央,却是一团形如眼球的雾色絮状物,里面除了这些冰冷丝寒的气体外,并无其他东西,空空如也。若以价值论,这翡翠项链的价值足足是我身家的几倍、几十倍之多,但价钱并不是让我激动的原因。

真正的原由,是因为这东西曾经属于我所有,后来转赠给了某个小狐媚子。然后,它却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赣北小城某个男人家中的保险柜里。

它便是麒麟胎,我曾经送给小妖朵朵留作纪念的麒麟胎。

我遍体生寒,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证实了,小妖朵朵确实是落在了青虚手里,导致我们之间的信物,都被青虚拿到,又送给了他的男朋友李晴。

一种莫名的难过情绪从我胸腔之中冒出来,将我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这个惹祸精,不是说好要照顾自己的吗

怎么这样简单,就给人家抓住了 真是个笨蛋啊!

人永远要比妖厉害,因为他们狡诈,因为他们残忍。

外面太阳炽热,朵朵待在槐木牌出不来,然而呜呜的哭泣声却已经传到了我的脑海,「小妖姐姐」的喊声,让我一分钟都待不住,恨不得立刻就跑去跟青虚那个家伙拼命。可是,他在哪里呢 冲动是魔鬼,冲动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然而心中的火焰,却在熊熊燃烧。

就在这个时候,我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我一愣,拿出来接通,小戚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喂,陆左,你快离开,李晴的车子突然回来了,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我眼皮一跳,拿出手机把这保险柜里的麒麟胎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关闭柜门,恢复,并招呼着肥虫子起身离开。

然而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我身体一僵,脑子迅速回忆一番后,断然返回了那保险柜的前面,蹲下身子看。只见在那暖黄色地毯上面,安静地躺着一根青黑色的长发。

这根头发,应该是来自于青虚的头上,刚才开门的时候从门缝中飘落,我开始没注意,走到了门口,不安感就强烈地涌上心头。时间紧急,当下也不犹豫,我立刻把这保险柜再次打开,关闭的时候,将头发丝重新夹入其中。

站起身来的时候,大门的门锁已经开始有了响动。

我身子一弓,左右察看一番后,看到了卧室那没有防盗窗的窗台,一咬牙,纵身过去,打开窗,手按着阳台,翻身出来,合拢,双手抓着窗边,身子整个都挂在了外边的墙上。

就在此刻,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在窸窸窣窣地一阵摸索和检查后,那保险柜的门被打开了,然后传来了李晴的说话声:「就你这个家伙,整天疑神疑鬼的,你的头发根本就没有掉,符纸也没有被撕掉,那翡翠分毫无损——你要是不放心它,直接拿回你老窝算了,我才不跟你要。你这心血来潮,让我走半路就回来了,到底是要闹哪样 」

我双手紧紧扣住窗棂,那李晴似乎在跟人打电话。他坐在了床上,然后开始说起来:「是,万事需小心。但是现在事实证明,你所有的猜测,都是假的。嗯,后天晚上的事情,我会和你一起张罗的,正事我有分寸……信号屏蔽的事情,老牛昨天在我们走的时候测试过了,可以,到明天直接开启就好了……那个小妖精还活着吗 好好玩,下次我还能过去看一下吗 太有趣了……哦,你准备卖完符就有钱买材料炼丹了啊 那个汉王赤足双耳鼎没有找到,你拿什么炼 哦,你师父望月那老东西出山了啊,那就好办了……」

两人说完正事,然后卿卿我我地说了一些体己的情话儿,十分肉麻,在此就不加转述。

李晴挂了电话,然后开始招呼他的小猫,「金宝,金宝……」这声音渐远,然后在门口处传来了一声轻笑声,他呵呵笑,说这懒猫怎么跑沙发上睡了 接着电话铃声响起,李晴接通电话,然后说:「哎哟,小明哥,我知道了啦,你别催,我马上过来……」

接着房间大门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关闭声,那李晴挽着包出去。

我怕他再次折回,索性多等了一会儿,反正我体力还算不错,双手抓着这窗棂也不是很吃力。等了好几分钟,我看到他上了那辆奔驰小跑,驱车离开了,正准备翻身回屋,突然下方传来了一个老太太的怒吼声:「那个爬窗户的!你下来……说你呢!」

我一听,浑身一震——这老太太若闹将起来,李晴肯定会知道啊

完了,完了……

第十二章 我来了,你在哪儿

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不讲道理而且脾气死硬的居委会老太太。

这种人就是一根筋,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特别有原则,想到自己暴露之后的结果……我回头看到那辆红色奔驰小跑已经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害怕这老太太招来更多的人,只有硬着头皮,往下爬去。这栋楼是 1990 年代建的,我在五层,下面有好多外置的空调和遮阳棚,还有一些排水管道。我这一年以来进步非常大,身手跟猴儿一样,几跳几蹦,哧溜一下就爬了下来。

我这矫健的身手,倒是把这戴着红袖章的老太太吓得不轻,看到这电影上才有的效果,她忍不住连着后退了几步,然后准备大声呼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手往怀里面一摸,掏出一本带着国徽的证件。

这是我在领到这本工作证之后,第一次用到它。我沉声说道:「老太太,先别张扬,我在执行任务,不要胡乱声张,免得打草惊蛇!」我这个人虽然脸有刀疤,但是严肃起来一身正气,跟郭天宁这个国字脸有得一拼。不知道是我的身手,还是这耀眼的国徽,老太太果然被我唬住了。她疑惑地接过我手中的证件,逐字逐句地费力念道:「南方省东官市特勤局二处科员……陆左 」

她对着这照片和我瞄了又瞄,突然伸手抓住了我,满是皱纹和老人斑的脸上露出了气愤的表情,说:「小伙子你敢骗我!你一个南方省什么特勤局的人员,跑到我们影潭来爬窗户,鬼才信你咧,走,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

老太太抓得十分紧,揪着我大衣的领子就是不肯放松,她个儿矮,搞得我这个大小伙子不得不躬下身来。

这时间大楼附近并没有多少人,但是也不乏打酱油的,虽然没有看到我火速降落的场面,但是这会儿却准备围上来,我头皮发麻。正纠结间,小戚跑了过来,他过来拉住了这个小老太太,说:「大娘,您先等一下,派出所的谢警官马上到了,三分钟,我们出去说,这里人多眼杂。」

我愣了神,不知道小戚在这短暂时间里,去请了哪路的神灵来。

老太太将信将疑,把围将上来的人群驱散,然后跟着我们走到了门卫室那边。过了一会儿,一辆警车匆匆而来,下来一个大肚腩的中年警察,径直走过来跟这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到底是穿制服的,说话很有信服力,老太太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过来跟我道歉,说:「不好意思啊,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抱歉,抱歉,我一会儿去跟他们解释。」

这责任心超强的老太太搓着手离开,那个谢警官跟我握手,说:「谢宇轩,老曹的朋友。」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他就是老曹那个在派出所管户籍的警察朋友,连忙跟他握手。谢宇轩跟我说,他已经跟那个孙承茹孙老太太说了,不会让李晴知道你曾经到过他家的。「你们走吧,我走不开,能够帮助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跟他再次握手,连声感谢之后,与小戚返回车子内。

小戚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说:「陆左,没想到你的身手这么厉害,五楼那么高的地方,你就像电视上的特种兵一样,刷刷两下就攀了下来,简直帅呆了。」我苦笑,说:「谁承想那老太太神出鬼没,居然还着了道,要不是你请来了救兵,估计我们就暴露了。一旦暴露,那个青虚肯定就躲着不出来,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小戚打转方向盘,朝着我们住的那家酒店行去。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掏出自己的手机来。2008 年末我用的是刚买的诺基亚 N95,像素为五百万,将保险柜中那麒麟胎项链给清晰照出,看得我心中一阵又一阵地难过,回忆起跟小妖朵朵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那娇蛮霸道、偶尔小温柔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的可爱模样,回想起好多好多事情,而如今,她身陷囹圄,正等待着我去解救她……

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紧迫感,恨不得立马找到青虚,然后将我的小妖朵朵给解救出来。

这小惹祸精,以后再也不放她离开我了,要不然,都不知道又能闯下什么祸事。

回到宾馆,易文和老五在房间里补觉,老丁和曹彦君还没有回来,而一直昏昏沉沉睡觉的虎皮猫大人却没有见到踪影。过了大半个小时,曹彦君返回来了,拿着一个牛皮纸公文袋,放在桌子上,跟我讲起那温泉山庄的背景:这官面上的背景自然深究不到,单说具体的经营者,本来是一个早年间做香火生意的个体户,后来得到投资,就建起了这么个地方来,老板叫何君栋,是个大胖子,但是他还有一个朋友,叫做……

他故意卖了一下关子,环顾着我们。我并不给他卖弄的机会,说是青虚吧

他点头,说是,是青虚,他们两个从小就是玩伴。可以说,这温泉山庄,除了上面抽成的干股,其他的,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青虚的股份,而且这温泉的建筑格局,也是这个家伙给监造出来的。我深吸了一口冷气,说这么大一个场子,倒是要投资很多钱啊!不是说他最近很穷,所以才会变卖手中的珍贵符箓吗

曹彦君摇摇头,说这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幕后老板,这温泉山庄倘若真如你那猫大人所言,那么其中必有蹊跷。难怪这个家伙道法越来越厉害,竟然是吸收了这么多顾客的气运。

他停了一下,问我,说:「你想知道十年前青虚长什么样吗 」

我一愣神,说咋了 他从文件袋中找出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一个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道人。曹彦君冷笑,说他现在一副老帅哥的模样,风度翩翩,你却想象不出他当年有多猥琐。

我们在房间里商量了很久关于明天晚上所谓的符箓交易会,因为都没有参加过,所以觉得有些棘手,不知道以什么为突破口。即使遇见青虚,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下手,即使将他擒住,也未必能够逼问出小妖朵朵的下落,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青虚的老窝在哪里

大概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杂毛小道返回了宾馆,拿出两块雕工精美的碧绿色竹筹,说:「获得入场券了,我们明天下午六点,准时参加。这是我和他的,曹彦君与青虚彼此认识,自然不好加入,还是在幕后策应好一些。」

我看着手上这竹筹,抛了抛,说这狗东西雕工倒是不错,不混道士了,去做一个工艺品雕刻师,也能有活路。

旁边刚刚醒转过来的老五出言讥讽,说这厮好大的排场,不就是卖几张符吗 还搞什么交易会 贱人就是矫情!易文摇头,说:「老五你错了,青虚的符文十分管用,莫说整个赣北,周边好几个省的好多富豪都慕名而来,连香岛、宝岛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个家伙也机灵,交易的两成份额,雷打不动地上缴,这才让龙虎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万物皆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玄学也不例外。我之前还在好奇青虚批量性制符的奥妙,但是看到这温泉山庄的布置,似乎能够猜到一些。

我将今天在李晴家中的见闻说与杂毛小道知晓,他咬得牙齿痒痒,说果然,小妖真的被抓了。

虽然他在小妖眼里是个怪叔叔,但是这并不能够阻挡大叔对萝莉的热爱。

我们要反击了,管他什么龙虎山,管他什么黑后台,我们誓要将小妖朵朵救出。当天下午我们开始筹谋着第二天晚上的计划,逐步推敲,调集人手。我在傍晚的时候找来了被我晾到一边的国字脸,给他分配了任务:在明天晚上的时候,潜入温泉山庄,搜查类似于符文木盒、布袋或者其他的东西,如果没有,听我们的暗号,伺机引发混乱。

虽然对我的这个指示十分不解,但是国字脸依然选择了坚决执行。

我告诉他,这件事情,在明天晚上行动之前,千万不要透露给他队伍里面其他人知道,要是万一提前走漏了消息,我敢保证,他身上的蛊毒,天下间都没有人会解,我发誓,「不得好死」这个词,真的不是造出来吓唬人的。国字脸连连点头,说:「你一定要信守承诺,不然我们就白忙活了。」

我点头说你放心,这事情我不骗你。谈完这些,我让他离去。

当天晚上我有些失眠,但强制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养足精神。而朵朵知道明天就是要去解救小妖姐姐的日子了,更加勤奋地盘坐练功。寒冬夜里,月半弯。

次日,我们返回了上清古镇,将落在那边宾馆的行李收拾一番,挑了些有用的东西。筹措一番之后,到了下午,我开着曹彦君的黑色 SUV,载着杂毛小道从贵溪赶往温泉山庄。远远看到牌坊处有灯笼亮起,虽大门紧闭,但偶尔有豪华车辆停在坪子上,有工作人员引导着,从侧门进入。

我深吸一口气,将车沿着坡路驶上去。

小妖朵朵,我来了,你在哪

第十三章 请符会

居酒屋是一个舶来词,原意是指具有日本特色的饮食店,通常会提供一些比较有质量的饭菜,并作为小酒馆存在。被誉为「温泉王国」的日本,温泉文化十分成熟。温泉山庄在当初建设的时候,为了吸引跟风的消费者,便直接借鉴过来,大量装饰皆以日式为主,连提供衍生消费的餐厅,都被附庸风雅地命名为居酒屋。

相较而言,这木结构的小楼要比寻常居酒屋,显得更加高档精致一些。

说是交易会,其实参与的人并不多。

当我们出示了与会资格的青色竹筹,跟着衣冠楚楚的侍者,绕过那烟雾缭绕的温泉区,走进那特意布置过的居酒屋时,才发现到场的不过三十几人,而且大多数人都还带着花枝招展的漂亮情人。这近一百五十坪面积的居酒屋,显得十分宽松。为了怕乱喊价,导致交易失败,所以我们昨天就已经提前给李晴指定的账户里汇去了二十万的保证金,这些钱,将在交易会结束之后,要么抵扣货款,要么原数奉还。

同样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们进来之前被进行了严格的搜身,所有武器都严禁入内。

所幸之前受到李晴的提示,所以我们除了用得上的符纸器具之外,并没有犯任何忌讳。

我们进场之前已经试过了,手机信号已经被屏蔽或者干扰了,跟曹彦君以及国字脸等人已经失去了联系。想到我们那天还能够在更衣间打通老曹的电话,应该是对方启用了某种设备,时停时开。

因为是饭点,组织方准备得十分妥帖,在雪白的长桌上提供了自助餐式的酒品糕点以及一些看上去很高档的吃食,比如鱼子酱和红通通的大龙虾,供人随意取食。客户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沙发圈中,举着酒杯,相互交谈,而在正中心有一个小舞台,前面摆放着一个小展台,上面没有任何东西。

跟所有的大人物一样,青虚依旧没有出面。负责接待的都是温泉山庄的工作人员,没见到老板何胖子,有一个满面和气的青袍道士在门口迎宾。李晴在我们落座十分钟之后,走了进来。

他显然并没有把我们当作真正的肥羊,只当是两个因为好奇而过来玩耍的朋友,微微点头,并没有过来招呼。我们也乐得清闲,端了一杯酒,坐着打量这些来到会场的客户。我也算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阅人无数,大致能够从穿着举止中,看出人的身份。

这些人里面,最多的就是精明的富商,还有一些专业掮客、跑腿的马仔和据说有一定级别的领导,各色各样,身边的情人衣着华贵,争奇斗艳,万紫千红。

这是一次财富与势力的盛宴,我和杂毛小道这样两手空空的人,算是罕见。

说实话,青虚算得上一个十分厉害的人才,竟能够把这制符产业化,实在是了不得。要知道,聚气镇宅的这些符箓不说,但凡要有一些攻击性的符纸,都是需要有些道力才能够驱使的。他能够让这么多衣着光鲜的人趋之若鹜,祁福、聚运、消灾、镇宅之类的符箓,定然是很有口碑的。就比如李汤成他们购买的那种挂于脖间,祛鬼避邪的玉符。

然而,这一切都是依托于这逆北斗夺煞冲阵的力量。

正当我们无聊地打量着这间居酒屋里的买家时,敞开的木门处绳帘翻动,走进来五个脸色淡漠,身形彪悍的男子,其中一个身上还背负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像古装剧里赶考的书生。这五人为首的,是个颔下留着一缕飘逸黑须的汉子,而他旁边,正是我们那天在温泉所碰到的朱俊。

朱俊一进来就扫量全场,很快看到了窝在角落喝红酒、吃龙虾的我和杂毛小道。他目光中流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但是很快就收敛起来,朝我微微点了一下头,跟着伙伴一起找了一个靠前的桌子坐下,然后指着我们这边,跟那个黑须汉子说了几句话,那汉子转头过来,朝我们抱拳致意。

我和杂毛小道点头回礼。

从他们脸上的态度来看,显然对我们并没有敌意,如此的话,更加合乎我们的计划。

我盯着他们背着的巨大木箱,能够通过安检带进来的东西,自然是跟交易有关的,或许就是青虚最需要的汉王赤足双耳鼎。然而别人不知,我们却是知道的,小俊他们在黑竹沟里差一点儿全军覆没,逃命出来的,哪里来的啥子鼎哦 只怕这木箱里面的东西,根本就是个假冒的货色。

我估计以他们常年跟文物贩子打交道的那种制假水平,说不定能够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也就是在这时候,从内里的侧门鱼贯而入走进来好几个人,为首身穿藏青色宽大道袍的那一个,双唇薄如小剑,正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青虚道长。

他的出场立刻赢得了场内所有人的注意,不知道是谁带头,全体人都站了起来鼓掌,掌声响亮。

面对着这些人的招呼,青虚显得十分有风度。从门口一路挥着手走上了小展台,清了清喉咙,然后双手平摊,等大家停止了喧闹,他才讲起话来。这话冗长,大意便是感谢各位,然后说他因道力有限,每年所制灵符,十分稀少,然而想跟他请符的人实在是太多,又都是朋友,所以才举办了这次小型聚会,将大家伙儿请到一块儿来,做一次公正的请符,免得不公,伤却了大家情面。

说完这些,青虚做了一个道揖,然后到旁边坐下,与身边的李晴及其他人,轻声交谈。

交易会开始了,主持场面的就是先前迎宾的那个青袍道人。

他这袍子又破又旧,上面还有些许污渍。然而却浑不在意,上台来做了一个道揖,给这里的所有人讲解起了制符的起源和其中的神效来。我很久以前曾经听过「安利」的培训课,见他这滔滔不绝的状态,忍不住联想到了以前的那个安利讲师,似乎是一模一样的状态,如同精神催眠。

说实话,道家符箓,安宁镇宅、防止宵小之类的,确实是有一些功效的。然而像他所吹嘘的转运、事事顺行这些事关气运而又极其灵验的东西,实在是有些扯淡。

为何 万物皆有因果,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我们都是命运河流中游动的鱼儿,偶尔有些能够跳出水面,看一看岸上的风景,看到前路的方向,却终究出不得这河流,终将要顺流而下,一直到下游,直至死亡。没有人能够改变——或许有人可以,但是基本都超出了我们平凡的视线。

我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我本身就能够制符,是行内之人,明晓原理和规律。然而别人却不知晓,听到这自称青洞的道人吹得天花乱坠,各种升官发财的事例一个一个地抛出来,让人听了呼吸沉重,恨不得立刻买上一个。

不过这世上终究是理智的人占了大多数,台下的老狐狸们,都安静地等待着青洞开始讲解请符的规则。

请符不是卖符,所以不能做得太市侩,而是采用暗标的形式。也就是说,当你看到中意和需要的符箓,便将桌子上面的单子填上价格,然后投进暗箱里,完毕之后,由人验证,价高者得。

厅中有冉冉的檀香,在一声「无量天尊」的道号之后,请符会正式开始了。

纸符、竹符、桃符、玉符,功效各异,用途不同,在黄色绸布衬底的檀木托盘盛放下,有一种十分神秘的色彩。青洞道人是个口才不错的拍卖师,每当有一个眉清目秀的道童端一枚符箓上来时,他都会将此物的用途、适合人群、制作材料以及制作难度,一一作说明,让人从心里面涌出购买的欲望来。

安土地神符、荐拔往生神符、罗真君神符、金光神符、斗母玄灵秘符……

这一个又一个我们所熟悉的符名被人念将出来,然后又被人用暗拍的方式,给请走。每一个获得暗标的人都喜气洋洋,有的人甚至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而高声欢呼,仿佛身处于股市之中。因为不宣价,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交易额有多少,为了不引人怀疑,当那枚桃木精制的安土地神符出来的时候,杂毛小道填了十万投入暗箱之中,然而水泡都没有翻起一个,我就知道这场游戏,我们着实玩不起。

那二十万保证金,说实话,差不多把我手头小半的积蓄给掏空了。

请符交易会仍然在火热进行中,而坐在前方侧面的青虚则面带微笑,一副宠辱不惊的高人风范。

小俊他们也没有买中一个,全部都阴沉着脸,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符箓,不说话。

在交易会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青洞指着一块晶莹透亮的羊脂软玉,口沫飞溅地说着什么,突然在我们的东北方向,传来了一声不像是人所发出的愤怒狂吼声,风呜呜地呼啸起来。我心一跳,转头朝外面看去,只见黑雾翻卷,那本来恒亮着的路灯,居然也一闪一闪,仿佛要被那妖风吹灭一般。

东北的方向……不就是中枢机房吗

第十四章 暴露底细

我顺着那个方向瞧去,正是我上次发现死婴浸池的机房位置。

我之前吩咐国字脸那一伙人,重点查探的目标就是那里。现如今这如同鬼哭般的咆哮声一响起,我心中立刻一阵狂跳,想着莫非国字脸他们偷摸进去的时候,被发现了 一想到青虚一伙人中,似乎还有一个黑衣道人一直没有露面,我心中就焦急得很。

中国人的天性就是爱热闹,这一点下辈子都改不了,所以周围好多人纷纷站起身来,聚集在窗边观看。

我和杂毛小道也随着人流,往这木屋的窗栅栏旁凑去,只见本来已经排空了大部分水的池子下方,突然出现了几个矫健的黑影子,一边跑动,一边大声喊:「闹鬼了,闹鬼了……」离得虽远,但是我却一眼就瞧出了这失心疯一般喊叫的男子,正是国字脸一伙人中,拿烂木棍子袭击我的那个大汉。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在胡同巷弄里敲闷棍的彪悍,不断地挥舞着双手,又哭又嚎,如同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

在他旁边,还有两个人,都是他们一伙儿的,不过并没看到过来跟我接头的国字脸和中年妇女吴金萍以及那个黑小子二蛋。三人一阵逃窜,顺着机房那条小道一路狂奔而来。正在主持拍卖的道人青洞则向外面大喊,说保安,保安。立刻,从角落里冲出五六个身穿蓝色保安服的黑壮汉子,朝着国字脸的手下跑去。

叫完人,青洞劝站在窗边看热闹的我们,说:「各位,跳梁小丑而已,我们的保安很专业,会处理好的。请回到自己位置,符会继续。下面我们给出的是一件金光神符,这玉符乃是采用了昆仑山脉下面玉河中发现的羊脂玉篆刻而成,经过我师兄青虚道长……」

他话没说完,一直安坐着的青虚突然站了起来,也没有见他怎么动,人便平移好几米,出现在了那木门卷绳帘前,朝着那几个保安喝道:「回来!」

他话音刚落,只见从无尽的黑暗中,游出了一条浑身黑气缭绕的巨蛇来。

这黑蛇身长两丈半,身子水桶粗,游动的速度十分快。甫一出现,哧溜一下就到了落在最后的那大汉后方五六米处,三角蛇口一张,立刻出现了一道信子般的黑气,将那大汉的后心给紧紧黏住。

我眯着眼睛,仔细一瞧,这哪里是什么巨蛇啊,分明就是由无数怨灵聚集在一起,撑起的一副巨蟒皮囊。那皮囊也并非一条,而是好多张蛇皮拼凑而成,内中充气,紧绷如鼓,力道大得吓人,那落尾的大汉一被黏上,再难行进寸步,浑身动弹不得。

他的两个同伴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分头往两边散去。然而一心立功冲上去的那五个保安此刻却有两个刹不住脚,外加上心慌意乱,一下子冲到了那怨灵巨蟒的跟前儿。

这还得了

那鬼气森森的畜生将国字脸的手下甩开,巨口一张,把最靠近自己的那个保安一口吞进了肚中,囫囵个儿,全部都给吞了进去。

我浑身发冷,这怨气缭绕的黑雾,一般阳气稍弱的人沾上一点儿,什么都不干,也会发烧感冒半个月。倘若被这一口吞噬,必然如同被真蛇吞吃一般被腐蚀消化,而且连三魂七魄也逃脱不得,乖乖充实到这怨气中去。我无数疑问浮出,国字脸他们到底是动了哪样玩意儿,竟然将这货给惹出来了

我都浑身发冷,旁边这伙暴发户、普通人自然是吓得屁滚尿流,「妈呀」一声叫唤,顿时有的吓晕过去,有的屎尿齐出,将这空气给瞬间污染;更多的人,全部都慌不择路地往那前后门奔去,连场内本来在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都吓得直发抖,回过头来看着脸色铁青的青虚。

场内全部都是女人的尖叫声。

青虚看到热火朝天的拍卖会变成了这般模样,而自己在这里的种种布置也都全部泄露,薄唇紧抿,不由得气恼地大吼一声:「牛志强,你怎么搞的 」

那道号青洞的道人立刻跑出来,也黑着脸,说有可能是谁跑到阵中,看到了什么,惹得青玄压制不住阵灵。青虚气恼地望着仍然留在场中的我们,面色阴冷,说这些人,一会儿灌碗「离落孟婆汤」,别把消息透露出去了!青洞点头说好,拿起腰间的对讲机,似乎在吩咐手下,不要放人出去。

我两边都瞧着,也就在青虚、青洞师兄弟对话的时候,那边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道人,正是那天在机房角落里盘坐着的那个。只见他手持着硕大的招魂铃,一摇又一摇,口中咒语高喝,将那头黑气萦绕的怨灵巨蟒给定住,然后又将跌落在地的保安给拉了起来。

场面混乱,杂毛小道轻轻拉了我一下,示意我跟着人流朝门口跑去。

待我冲到门口,才发现青虚的人并没有追出来。

青虚并没有管我们,而且直接走到了小俊他们面前,对着那个颔下留黑须的男人说将木箱打开,我要验货。那男人眼睛一瞪,说先把钱给付了,青虚哈哈一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般,眼中满是蔑视。小俊却将那木箱子的暗扣给解开来,提出了一个青绿色的铜鼎,脸盆一般大,高高举起,说给钱,不然我就把这老古董给砸了。

青虚面容不改,而旁边的李晴则出言制止,说你们别冲动。

青虚旁边一个黑胖汉子冲出来,膀臂宽壮,指着小俊,说你要敢砸鼎,小心没有命活着出去。他说得狠戾,一看就是个刀口喋血的家伙。然而「豫北十七罗汉」带着血仇,哪里会惧怕他的威胁 一个矮壮汉子跨前一步,从小俊高举的铜鼎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来,狞笑着说:「活着出去 想得美!」

「砰!」

著名的大黑星贯通力极强,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青虚这个嚣张的保镖被矮壮汉子一枪崩死,白生生的脑浆子从后脑壳中喷涌而出,仰天倒下。就在此刻,一直冷笑着的青虚居然在刹那间移动了,他浑身犹如白光笼罩,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持枪的矮壮汉子左侧。

青虚左腿单立,右腿犹如炮弹出膛,标准的侧身上踢,轰的一下,重重射在了矮壮汉子下巴处。

那本来一脸横肉的头颅,居然砰地炸开来,一地的脑浆飞溅。

青虚的这一脚,居然有如此杀伤力,竟将矮壮汉子最坚硬的颅骨给踢碎了好几块儿,毫不犹豫,干净利落。他的这一下,将旁边的几个武装土夫子给吓愣了,小俊哭喊了一声「罗厉哥……」,急速往后退去,而那个颔下留须的男人眼睛瞬间红了起来,浑身肌肉一涨,竟然跟青虚对拼了一拳。

青虚惊艳的表现,让我以为那个土夫子头领阳哥会吃亏,然而两者一拼,居然双方都往后面连退几步,不分伯仲。

躲在门口埋伏的我和杂毛小道皆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阳哥居然还是个横练的高手!

什么是横练 武术中有文练、武练和横练三种说法。前两者不讲,后者是以人体极限强度的方式直接锻炼筋骨,从而达到快速成才的法门,必须身体健壮且恢复力强悍的人才能够练成,我们常说的「金钟罩」、「铁布衫」即是如此。一旦练成,浑身筋骨强健,肌肉贲起,如同人形坦克一般。

阳哥便是凭着这一身皮糙肉厚的本领,与青虚对抗着。

青虚旁边的青洞和两个道童朝抱着青铜古鼎的小俊扑来。小俊转身急退,他旁边的两个汉子则迎了上去,双方打成一团。我正琢磨着上去敲那青虚的闷棍,突然听到左边有人朝我大喊。我扭过头去,只见从坡下冒出了国字脸和他的小弟二蛋的身影来,手中高举着一个小抽屉一样的木匣子,上面布满了黄色纸符,在黑暗中,流光四溢。

我心中狂喜,那里面,莫非装的就是被封印的小妖朵朵

我让杂毛小道在这屋外盯着青虚,自己则扭身朝坡下跑去。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来到了国字脸的身前,伸出手,高兴地说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国字脸紧紧抱着这东西,并没有交给我的意思,他旁边的二蛋快速地说道:「快给我老大解蛊,这个木匣子就归你了……」

我让他把这木匣子给打开,我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小妖,不然我肯定不会应承这事的。

二蛋见我这样,顿时眼圈就红了,说狗东西,为这破东西,我们死了一个兄弟,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我摇摇头,盯着国字脸,说把匣子打开,他摇摇头,说不行,他刚才逃出来的时候试过了,这匣子里面好像有很大的吸力,锁得紧紧的,弄不开;赶紧走吧,要不然我们把这东西拿出去,到时候一手交木匣子,一手给我解蛊,成不成

我急于确定里面到底是不是小妖朵朵,哪里会听他说这麻烦事,伸手说给我,我来解开。

国字脸往后一退,十分着急,说这里实在太古怪了,鬼气森森的,别在这里闹了,快跑。他话音刚落,只听到那居酒屋里传来了一声巨吼,那青虚气急败坏地大喊道:「青玄,把大阵启动,别让任何人给我跑了……」

远远传来了一声应承,说得嘞,没几秒钟,四周突然浓雾翻滚,景色移动,不知方向。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在我们附近不远处狞笑,说:「想走 你们谁也跑不了,乖乖等死吧!」

第十五章 符文木匣

说话的这络腮胡子个子并不算高,佝偻着身子,身穿普通工作人员的制服,脖子前还打着猩红色的领结;他脸上的胡须浓密,黑黑的略卷曲,将丑恶凶厉的脸给全数遮盖,形成了如大猩猩一般的模样来。然而当我一眼望过去的时候,所有的特征都掩盖不住他那一双琥珀色渗血丝的眼眸。

那里面,蕴含着无尽的疯狂和冷血,以及其他我难以捕捉到的东西。

我似乎在某个地方看到过,是在哪儿呢 镇宁,还是东官

他刚说完这话,双手朝天一伸,比划出耶稣殉道的姿势来,口中大念咒文。

随着咒文催动,从他身后的山石里涌出一股子浓黑如墨的气息,将他整个人给掩盖吞噬住,里面有无数形如蚯蚓蛇蟒一般的气流在蠕动。在我的感应里,这是无数怨灵结合纠缠而成的凝雾,给他的身体里注入了许多邪恶而恐怖的力量。

鬼魂邪灵之属,因为阴阳有别,除了能够作用于人的意志精神之外,罕有能够直接致人死亡的。

然而它们却大都可以附身于活物,或蛇或鼠或猫或狐狸,以及有了年头、阴气旺盛的活物,乃至身虚体弱的人类。

此为灵,与鬼相似,却又有不同。

这络腮胡子身体强壮得跟一头小牛犊子一般,阳气旺盛,并不属于阴虚之属,然而他却自有一套请灵上身的诀窍。这法门跟我们请神的原理是一样儿一样儿的,然而却更加快速简单,究其原因,可能是那黑雾鬼灵与他的身体和心灵,十分默契吧

鬼灵一上身,那家伙的眼眸立刻就变成了两个小黑洞,不断地旋转着,仿佛要将一切黑暗,都吸收到他体内;而他身上的肌肉也开始变得僵直紧绷,甚至某些地方呈现出了一层细密的灰色鳞甲,猛地抬起头来,凶煞得很。

我有些冷,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开始凝滞黏稠起来,行动顿涩,如在泥淖之中。

我知道虎皮猫大人口中的「逆北斗夺煞冲阵」已经被人启动了,天空黯淡无光,天时地利皆不在我方,此行必将凶险至极。见络腮胡子请鬼灵入体,浑身一阵颤动,然后冲将过来,如同蛮牛,所有人顿时大吃一惊。那国字脸一见这情形,一把雪亮的匕首翻转出现在他右手,一边朝着黑小子二蛋大喊快跑,一边抱着木匣子,纵身朝着旁边的池子跑去。

浑身鬼气缭绕的络腮胡子冲到了我的面前,挥手就是一拳。

他主要的目标,是国字脸手中抱着的木匣子,所以并不是很在意我这个普通的看客,只是因为被鬼上了身,多少也受了些迷惑,性子暴戾得很,见我挡路,便想将我顺便除去。我弓着身子,见这硕大的拳头呼啸而来,往后一翻,堪堪避过去,身子收缩如团,然后就像路边朝电线杆子小解的土狗儿,右脚瞬间高高踢出,又狠又准,重重地踹在了这个络腮胡子的腰眼处。

此招名曰「黄狗撒尿」,名字虽然俗气,但却是一等一的杀招,传承自萧家改编于茅山降鬼术的散手。

腰眼连接肾脏,乃藏污纳垢之处,最为鬼魂阴灵所喜,便是金蚕蛊,也大多寄居于这附近,与上、中、下三丹田一般,猛力撞击,很容易将寻常的附体鬼物,给震荡出体。然而我这一脚虽然踢实,却感觉踹到了一堵厚重的石墙之上,巨大的反弹力震得我血气翻涌,右脚一阵发麻。

打人者如此难受,被揍者也好受不了多少。气势汹汹的络腮胡子往后面连退了好几步,每一步,身上的黑雾便淡薄几分。

他失算了,断然没有想到平凡得如路人甲的我竟然如此厉害,而且一出手,直指他最软弱的地方。

「黄狗撒尿」、「猴子偷桃」、「野马分鬃」、「提步顶肛」……这些个招式,平心而论,又难听又难看,却是千百年来,无数茅山道士在与无数厉鬼、僵尸和妖物的斗争中,一点一点锤炼而成,针对性十分强。被鬼上身者最大的特征,就是有两个意识主导,结果虽然力量大增,但是反应却迟钝很多。

我虽然并不惧怕这家伙,但是纠缠下去,也只是徒劳。于是一击得手,便立刻纵身后退,追着前面奔跑的国字脸和二蛋而去。

「混蛋!」

见到我们不战而逃,这个凶恶模样的络腮胡子气急败坏地大吼,雷声滚滚,健步追来。我心急国字脸手中的那木匣子,大声叫喊,让他把匣子交给我。不过后面这恐怖的络腮胡子如此凶厉,国字脸哪敢停留,只是埋头奔跑。因为阵法的缘故,我们的速度大大被减缓,十分费力。

转过前面一个弯,建筑旁突然跑出一个手戴江诗丹顿名表的中年男子。这家伙肥头阔耳,大腹便便,一身的名牌装束,旁边还挎着一个身材窈窕、眉目风骚的小蜜,拦住了我,说:「嗨,哥们,你知道这地方的大门在哪里吗 我迷路了……」

或许曾经在我旁边的缘故,他似乎认识我,激动地跑出来跟我打招呼。

然而忙于逃命的我,哪里还有心情跟他攀这交情 疾奔中的我身子一顿,折转到一旁去,还不忘朝他狂喊:「你这傻瓜,快点儿跑开去……」

我话音刚落,跑出十几米后便听到一声堪比维塔斯海豚音的女性尖叫声响起。

「啊……」

这是气流从胸腹之中高速喷出,然后经过食道、喉咙以及鼻腔,所有的一起共鸣而成的声音。

我的眉毛一跳,感觉耳朵瞬间炸响,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刚才似乎是公职在身的领导干部同志,被那个形如恶鬼的络腮胡子猛然撞上。也不见什么动作,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被手掏进了那心肺胸腔之间,双手一撕,竟然将这肥人给生扯成了两大块,漫天的血肉飞溅。

连接着那满面油光头颅的脊椎给咔嚓一下扯断,然后这篮球大的头颅被当作了暗器,朝我抛来。

这一切和我刚刚回过身去同步发生。

微微一闪,那头颅与我错身而过,「嗖」的一声响,接着从我身后传来一下沉闷的骨头碎裂之声。

国字脸扑通栽倒在地,浑身一阵颤抖。

他的手还紧紧地抱着从中枢控制室里摸出来的木匣子,那布满符纸的木匣子陡然间沾满了他口中好多鲜血,回过头来,国字脸苍白的脸上满是绝望。他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使劲推了一把在他旁边跪地哭泣的黑小子二蛋,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岔气的嘶吼声。

「走啊……回家!」

这句话一说出来,国字脸的身子便软了下去,那木匣子也跌落在了一旁。

见到自家老大断了呼吸,二蛋猛然抬起头来,朝我深深一瞥,似乎想把我的模样永远记在心中。然后根本不顾地上这具尸体和旁边滚动的木匣子,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那浓密的黑暗中。

我这时才发觉整个温泉山庄除了零星的应急灯亮着之外,已然全部停电。我们笼罩在黑暗里。

我已经冲到了国字脸尸身的旁边。

单膝跪倒在地,我捡起这表皮轻薄的木匣子,看到上面反复缠着好几道黄色符箓以及一些红色的丝带麻绳。我轻轻摇晃了一下,发现里面确实有一件柔软的东西,不大,但似乎还在里面缓慢活动着。我尝试了一下,这溅满鲜血的木匣子并不能够打开,里面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将其牢牢锁扣住。

是暗锁、是法阵,还是里面的什么东西,将它给紧紧吸住了呢

我感受到了一股冰凉的寒意,陌生而暴戾,这并不是小妖朵朵所带给我的那种熟悉感。

在我身后十米处,络腮胡子已经狂性大发。那小巧可人、美艳娇柔的小美人儿在发出一声凄厉叫喊之后,便被制服,然后被络腮胡子一口咬在了她那秀美滑腻的脖子上。这一口,便将整个脖颈上面粉嫩的肌腱给咬下了一半来,那唇型柔美的樱桃小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毫不停留,口念大日如来心咒,一边抱着符文木匣子,一边双手勉强结了一个日轮印。在转弯路过一个深水池子的时候,口中咒言已然念完,我低喝一声「齐」,立刻就有一股与周遭万物和谐平齐的气息,从心底里面狂涌上来,遍布全身。来不及做任何事情,我屏住气,往那水中放光的深池跳下。

池高两米,但水仅漫过我的脚踝。我蹲身背靠池壁,收敛了所有的气息。

我不跟那个络腮胡子硬拼,但是不代表我胆怯了。只是这大阵恐怖,我将自己潜伏起来,慢慢地收敛气息,自然有机会逃脱。屏气凝神了好一会儿,我并没有听到脚步声从我附近走过。我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留在居酒屋外监视青虚的杂毛小道,好想返回去找他。

突然,我抱在怀里的符文木匣子,开始轻微地摇动,仿佛顶破泥土的嫩芽。

第十六章 一个男人的成长

这抖动一开始很轻微,几乎不可察觉,然而过了一分钟之后,里面传来了一次又一次撞击的声音。陡然发生的剧烈震动,让我几乎握不住这木匣子。我用胸口稳着这十多斤重的符文木匣子,让它消停一些,又幻想着是不是小妖朵朵正在里面挣扎呢

长久的思念让我忘却了恐惧,见这里面沉重的吸力似乎有减轻的迹象,于是一咬牙,掏出钥匙链上面的小刀,将这符纸和红线给割裂开来。

一抖,一抖,一抖……

当最后一根紧紧缠绕的红线被我一刀割断的时候,那木匣子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恢复了平静,四下悄然无声,唯有风,还有远处传来各种惊慌失措的脚步声,时远时近。一声沉闷的吼叫从远处响起,然而却仿佛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一般。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木匣子,期待那个骄傲的小狐媚子,从里面蹦出来。我甚至连嘲弄的话语,都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没有,这木匣子陷入了死一样的平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木匣子终于「吱」的一声,开启了一条缝隙。我感到有些冷,背脊骨如同被冰冻一般,忍不住将那木匣子往前高举起来,离自己远一些。然而我刚刚一伸展胳膊,那木匣子陡然一翻开,上面的盖子与后面的箱背「轰」地并在一起。

一道小小的人形黑影从里面跳出来,扑到了我的头顶上。

巨大的力量,把我的头往后面掼去,后脑勺与马赛克瓷砖铺就的池壁狠狠撞上。顿时我眼冒金星,一阵剧痛从颅骨后面迅速传递过来,而我脑袋前面,已经被一张冰冷腐臭的嘴巴给紧紧咬住了,这巨大的咬合力正在挑战着我额头皮肤的韧性。

我感觉到皮肤被利齿割破,额头鲜血淋漓,然后顺着我的眼帘流下来,几乎糊住我的眼睛。

我的耳朵被一双小手给揪住,肩下的锁骨给狠狠踩着,诡异而尖厉的啼哭声在我耳边萦绕着。

呜呜……呜呜……

这东西熏臭欲呕,是积尸多日的味道。

一阵头晕目眩,我终于明白了这木匣子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是一具不知在水中浸泡了多久的婴尸,在经过了无数怨念和阵法的累积之后,终于化身为了水僵。此物与许多邪灵鬼物一样,只是命名各有不同,其实也算是水鬼的一种,行动灵活,而且阴魂不散,缠人得紧。我到底是经历过许多坎坷的养蛊人,此刻虽然头痛得要命,却也不慌,伸出双手去抓它,试图能够把它扯将下来。

察觉到我有危险,朵朵已然浮出我胸前的槐木牌。

她是鬼妖之体,对付这类鬼物有着天然的优势,小手儿断然插入我的额头前,一巴掌,从这婴尸的头颅当中拍下。

那婴尸停止了继续咬合,因为它的嘴里已经出现了一条咬不烂嚼不动的肥虫子,暗金色,温润如玉。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双手已经催动起了冷热双重劲力,这种让邪灵鬼物最仇恨,也是最讨厌的力量一旦加之于它的身上,就如同普通人被一瓢一百度的热水和零度的冰水兜头泼下,痛苦万分。

「啊……」

这婴尸一声惨叫,将我的耳膜都震得渗出血来。它松开了我,往后面跳去,牙齿间还撕扯出些许皮肉来。我也忍受不住这剧痛,叫了一声,方才平息了额头上的痛意。金蚕蛊并不与这婴尸作纠缠,而是返回了我的额头处,一是解毒,二是愈合。

我背靠着池壁,轮流用手臂抹了又抹糊满血水的眼睛,看到那婴尸半熟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朵朵恨透了这个将我弄成这般惨状的婴尸,啊啊叫着扑了上去,而我则莫名恐惧地朝上一望。

天空上没有月亮,只有一张面容残忍的络腮胡子脸庞。

本来被我隐匿身形躲过的络腮胡子居然又找到了我,而且还蹲在温泉坑边,看了我良久时间。见我抬起头,他的眼中顿时凝成了死鱼肚白色,一张嘴,黄色的津水滴落在我额头的伤口处,顿时一阵灼伤,直冒黑烟。我吓了一大跳,往旁边闪开,这家伙从头顶猛扑下来,风声呼啸。

池水四溅,络腮胡子蹲在我的面前,喘着粗气,有一种阴寒的鬼气,从他的身体里缓缓浮出。

远处,朵朵与那婴尸斗成了一团。朵朵虽然修为远远高于这恐怖半熟的婴尸,但是因为本身并不擅长打架,所以还在僵持着。络腮胡子伸出毒蛇一般灵活而肥厚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沙哑地说:「你们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跑到我们这座小庙来化缘 」

络腮胡子的声音好像是腹语,嗡嗡的回音,震得人耳朵生痒。看见他口中还挂着的鲜血和人肉,我立刻就有一种不适应的诧异。要知道,常人被鬼灵附身,很少有能够保持神志清醒的,大都随着鬼物的性子行事,所以一般被鬼附身的人,十分凶残,没有人性,而事后却又什么也不知晓。

我原先看到他大口地撕咬吞食人肉,以为他被迷惑了心智,却没想到他居然说出了这一番话来。

有意识,而又敢生吃人肉,这人该有多么变态啊!

我心中发冷,眯起眼睛看着他,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逃离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知晓。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说:「我刚刚杀了几个偷东西的蟊贼,想必跟你是一伙儿的。今天的请符会,本来是个很好的事情,不过被你们弄得暴露了山庄的秘密,我们不但要浪费珍贵的离落孟婆汤,而且还要负担这些死者所带来的麻烦,又要花一大笔钱。而这一切,都是你所引起的。你说,我会信你吗 」

我的右手一直在兜里掏摸,里面除了几张驱鬼凝神的符箓和我看家的法宝震镜之外,还有一些好玩意儿,比如……桃木钉。

杂毛小道霸占了那根雷击桃木棍做剑,但是多少也给我留了一口汤喝。这三根凌破桃木钉是他在巴东农家乐里用边角料给我做的,一直都在我的袋子中。昨天筹谋时,我心血来潮,便带了过来。

络腮胡子说完话,眼睛突然亮起来,幽绿如鬼火,纵身朝我扑来,气势如下山猛虎。

一年前的我,估计不是他一招之敌,然而现在,我却并不害怕。

一声「无量天尊」,人妻镜灵疯狂催动着震镜之中的世界,将一道金光,兜头罩在了络腮胡子的脑门之上。他的身子停顿在我前方一米处,我躬身前冲,一拳「黑虎掏心」,当胸捶在了他鬼灵积聚的胸膛处;第二击是右手肘,撞在了络腮胡子的左侧腰;然后我的左手一反转,一根桃木钉想要打入络腮胡子的枕骨穴中,却被反应过来的络腮胡子一把给挡住。

好厉害的力道。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催动肥虫子,给他下了一份蛊毒。

就在这一刻,络腮胡子手臂上凭空涌现出巨大的力量,只一挥,竟然将我给推飞,朝着上面的平地上抛去。在翻滚间,我似乎在林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后还未曾来得及思考,后背就重重地砸在了温泉旁边照明用的石柱灯上。

「噗……」

我背部受到重创,喉咙一甜,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一道身影从温泉池中爆射而出,一点地,大脚朝我身上踏来。如若被这凶猛的重力势能踩中,估计我就算不死,以后坐公交车也不要给钱了。千钧一发之际,我无数次历经生死所凝结而成的胆气,终于冒了出来,颤抖的右手再次扣住震镜,疯狂催动里面的人妻镜灵,硬生生地又打出了一道金光。

络腮胡子失去平衡,就像一颗炮弹,没有任何美感地砸在了石柱之上,将这坚硬的石柱砸得稀烂。

他的后脑勺已经暴露在了我的面前。

没有一丝犹豫,我右手手心紧握着的桃木钉,就像回家的孩子,果断地打入了这头骨中最柔软的空隙。

浸泡了桐油的桃木钉齐根而没。

蓝色的电光萦绕,这是附着在桃木钉上残留的微薄电力在作用,一大股黑色浓雾突然翻滚而出,比之入体的盛况,惨淡了许多。不过它们逃逸不出这桃木钉的范围,全部又被吸纳了回去,空中只有微微的震动,如泣如诉,悲声不绝于耳。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将这个凶猛得如同金刚的附体恶鬼,给单挑弄死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成长得比我想象的更加强大了。

络腮胡子已然断了气,背对着我趴在一堆碎石之中。

我点燃了两张超度亡灵的「解冤结咒符」,然后将那一根食指般粗细的凌破桃木钉,给费力拔了出来。盯着这个死去的络腮胡子,我坐了一分钟,突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霍然起身,转头四处张望,心脏像被人攥住了一般——刚才还在跟那只尸变的婴尸僵持的朵朵呢

一滴汗从我的鼻翼间滑落,滴在了血泊之中。

第十七章 离落孟婆汤

「朵朵,朵朵……」

我心急如焚,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大声地嘶吼着:「朵朵,你在哪儿……」即使刚刚在与那被恶灵附身的络腮胡子激斗之时,我也没有这般紧张。看着四处建筑和温泉暗淡的轮廓,天空笼罩着迷雾,凉风吹卷,我浑身冷得直打寒战。我就像火车站里面丢失了孩子,望着川流不息人群的父母,在那一刻,绝望从心中生出。

「陆左哥哥,我在这儿……」

我四处找寻,当鲜血和眼泪将我的眼睛给糊住的时候,留着黑色西瓜头、有着天使一般精致脸孔的小女孩出现在了左边小竹林的前方。她离地半米飘飞着,左手倒提着那个凶戾的婴尸,朝着我飘过来:「陆左哥哥,这个小鬼头好厉害啊,它一定是受了很多苦、很多苦,才这么凶的……」

在朵朵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受到了耶和华天国之光。

我突然明白了我为何会这么焦急:我已经失去了小妖朵朵,绝对无法再承受失去朵朵的痛苦了——不知不觉间,这两个小东西,已经融入到了我的生命里。

我一把将朵朵的另一只手给紧紧攥住,给她检查了一番,问有没有事

朵朵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月光下的泉水,晶莹清澈,她摇头说:「没事,这个小弟弟太厉害了,不过它已经变成了恶鬼,给污染了,朵朵就将它给送走,不让它留在这个世界上受苦……」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问:「陆左哥哥,你怎么哭了 」

我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说风沙太大了。说完这句话,我又笑了。这才感觉到额头上火辣辣的,却是被朵朵手上的那个婴尸给咬的。它的牙齿上面已经生成了尸毒,所谓尸毒我以前也有提及,对于金蚕蛊来说非常简单,只是它身有怨力,故而要将尸体焚化,以免传播。

当然,这是后面要做的事情。我从上面一路跑到这边的温泉区,不知道青虚那边的情况如何。现在既然证实了符文木匣子里并不是小妖朵朵,心中对居酒屋外的杂毛小道,自然也是牵肠挂肚,担心得很。于是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让肥虫子帮我暂时顶着,顺着刚才过来的路,一路小跑,折身回去。

我一定要从青虚的口中,逼问出小妖朵朵的下落。

此前一番打斗奔跑,我已经跑出了好远的距离。此刻浓雾萦绕,目力不及十米,我在这虎皮猫大人口中所说的「逆北斗夺煞冲阵」中,沿着小路缓缓前行,目光左右移动,小心防备着突然出现的危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忍不住抬头望天,想象着上面是否有一只肥母鸡,以神的视角,在俯瞰着我们呢

在行动之前,我们曾经找过虎皮猫大人。可惜这肥母鸡越发神秘了,神出鬼没的,让人难以知晓它的想法,后来便没有把它纳入计划当中。或许我们对肥母鸡实在太过依赖了,这样子会导致我们难以成长。

走了二十几米,我看到前面的平台上面,伏卧着好几具尸体。

朦朦胧胧,看得并不真切。从路边拔出一根绑在树旁的棍子(为了抵御台风,通常新种的大树旁边都会竖立三根棍子,架着主树),提在手上,小心走过去。拙笔很难传递出这样的恐怖:漆黑的夜里,星星点点的光芒,三四具尸体在前方躺卧着,安静得可怕,而这个时候,我却需要过去查探。

虽然我近年来经常和死尸打交道,但不代表我喜欢这么做。

靠近了,我才发现这些人并没有死多久,温热的血流了一地。将这四具散落的尸体翻转过来,我发现有一个温泉山庄的保安,两个前来参加请符会的男女,还有一个,竟然是国字脸队伍中的那个中年妇女。

只见她十指被齐根斩断,脸上的肌肉恐惧地扭曲,披头散发,一双眼珠子几乎要凸了出来。

在她旁边散落了许多财物,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我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下,十分郁结。

我能够读懂她的恐惧。这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不是繁华的街头、拥挤的列车或者老家那散发着青草和油菜花香味的田地,她在临死时所见到的一切,对于整日里盯梢、下手、拎包、掩护和销赃的她来说,实在是另一个世界。国字脸、中年妇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害死了她们。

我把他们给拉进了这个恐怖之地,让他们充当了炮灰一样的角色。

这种沉重的心理负担,让我郁结得要发疯。

谁也没有想到一家普通的温泉山庄,一次普通的交易会,会发生这种事情——即使我看到了死婴,即使大人说这里有阵法。我不知道国字脸他们为何提前发动,并且引出那条恐怖蛇灵,我只是心中发冷。没想到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地区,青虚他们居然如此肆无忌惮。

这些,可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连我都要发疯,而青虚他们这些杀人凶手居然能够无动于衷!

无论哪里,都有潜规则,而青虚他们,越过底线了。

我站起来,又是痛苦,又是愤怒,试图从四周的黑暗里,找出那个杀人凶手来。

然而这只是徒劳,四周啥都没有,只有那浓郁的血腥味,在我的鼻尖萦绕着。我抬起头,看向头顶不远处的居酒屋,不知道杂毛小道还在不在那里——青虚呢

前面是一条登高的台阶,一级又一级,我提棍拾级而上,旁边有依山势而建出来的小温泉,不过水已抽干。

当我走过几株桂花树旁的时候,突然树枝一阵摇动,浮现出三个黑色的虚影,当头就朝我挥刀斩来。我精神紧绷,一出现异状立即反应过来,侧步往旁边跳开去。

「刷、刷、刷——」

三道刀锋闪动,破空声响了起来。我凝神望去,发现这虚影已然消逝,不见踪影,然而我背后的汗水却瞬间流了下来。通过「炁」之场域,我能够感觉到被三道意识给紧紧盯住,它们在耐心地等待着我出现差错,然后好一刀将我的喉管给割破。

到底是「逆北斗夺煞冲阵」,竟然能够将这怨灵一般的东西,凝结出有如此攻击力的鬼物来。

说实话,我真的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东西,想必下面平台处的几个人,都是它们杀的吧

我站定,缓慢地移动脑袋,通过由内心中散发出来的那缕灵觉,仔细地感受着周遭的一切变化。然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一样。我僵立了半分钟,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突然心头浮出了几句话:「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

我头心狂震,闭上了眼睛,在黑暗的世界里,体会千年之前的那位圣人书写的境界。

眼睛合拢,世界黑暗,然而触感却越发地明了了。

我「看」到了在左边的草丛中,潜伏着三根细如蚕丝的金属线,上面蕴含着浓如实质的怨力,却被那草丛中的植株所掩盖——草木根扎泥土,灵接地母,乾坤如法,是故草木皆兵也。心念及此,我从兜里再次祭出了震镜,在启动的那一刹那,立刻扑过来三道劲风,朝着我头、颈和腿部斩去。

我心中有所明悟,猛然睁开眼,大叫一声来得好,那驱邪开光的震镜金光一闪,兜头朝这三道劲风照去。

金光之下,怨灵犹如融雪,在即将临体的时候,顿时消减至最轻微。

我左手准确地捻住了这三根黑色的金属丝线,感受到上面蕴含着流动不停的力量,就像电路板回路一样,来回交流,似乎还在与某个地方作联络,不断地颤动着,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我心中暗叹,青虚这一伙人,实在厉害,这附加了怨灵的金属丝,竟然能够达到隔空杀人的本事。

想到这一层,我不由得对杂毛小道更加担忧起来。

国字脸这个家伙,倘若不是他拿了个被收起来的婴尸当宝,鬼鬼祟祟又言之凿凿地将我诓骗开去,说不定我在法阵刚刚开启之初,就已经配合着杂毛小道擒住了青虚那厮,逼问出来小妖朵朵的下落。

我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人都死了,我还再埋怨什么

道心不明啊……我心中仿佛被山压着一样,难受得紧,恨不得狂吼几声。

我深呼吸,将这难受压下来,口中默念着萧家「缚妖咒」,最后口中大喝一声「咄」,解决掉这三根附了怨灵的奇怪丝线,将其揉成一团,收了起来,然后朝上走去。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重新折回居酒屋,只见里面伏尸好几人,却没有一个我认识的,包括小俊和横练阳哥。

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我的心也空荡荡的。举目望去,发现在远处机房位置,似乎有呼叫和打斗声。

当下我毫不犹豫,快速跑了过去。很快,我就来到了离机房最近的一栋建筑的转角,那边灯火微暗,却是杂毛小道和那该死的青虚在单挑。双方都是道士出身,然而出手却狠辣至极,各种龌龊手段,轮番上演。我正想快步走近,准备抽冷子敲闷棍呢,杂毛小道一闪身看到了我,指着我旁边的那栋建筑,说:小毒物,进咖啡厅,救人!

此刻的杂毛小道似乎处于下风,然而他却叫我救人 我摸着墙角折回,伸头往窗子里一看,只见里面有十几二十人,全部都抱头蹲在地上,好几个壮汉看守着,那个青洞道人正轮流着往这些人嘴里,灌一种刺鼻的液体。

第十八章 背后捅来的刀子

这长排木屋原本是供客人泡温泉乏累时,饮用咖啡、提神醒脑解乏的去处,长条原木拼凑的木桌,桐油浸润的椅子,简便粗犷的装修风格,让这木屋变得十分的通透,因为杂毛小道的呐喊,里面骤然而起的哭闹声和喝斥声,也一字不漏地全部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来。

我看到了房子里面的人,里面的人自然也看到了我。

匆匆一瞥,我发现我的对手总共有六个人,两个膘肥体壮的保安,三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还有那个舌灿莲花、不知底细的青洞道人。在看到那两个保安时,我突然回忆起来,他们正是我上次在机房的时候,所见的那两位。

可见这里的工作人员,有的被青虚拉下了水,同流合污,有的却是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的,如同我在下方平台所遇到的那个保安一样,伏尸在地。

我的心有些冷,说实话,在荒郊野地,死几个人,猴年马月也发现不了,但是在这人流密集、关系复杂的城市,不知道青虚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能够如此肆无忌惮 一路行来,光我看到的无辜死者,差不多就有两个手掌了!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青虚竟然猖狂到这地步

我手中木棒捏紧。从门侧出现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手持着黑色高压电棍,气势汹汹地朝我冲来。

他的这种电棍,能够释放出十万伏的瞬间电压,让人在三五分钟之内没有行动能力。想来房间里的那些人,不少都是被这样掳来的。然而这东西有一个缺点,就是需要接触电击,而我手中,正好有一根木棍子。

我回头看杂毛小道虽然处于下风,然而却还能够坚持,既然他叫我先救人,那么我就先把这群宵小给处理了再说。

主意一定,我举棍朝着这保安腰间击去。他也是个有些本事的人,当下往后一跳,回身招呼,说这个家伙手上有武器,来两个人帮忙。

这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抢身上前,一棍子扫在了他的脚踝处,将其绊倒。那根黑色高压电棍立刻就甩脱出来,被我伸手接住。这玩意儿我以前开饰品店的时候,买过两个用来看店子,自然会用,于是俯下身去,将棍尖对准保安的脖子,开关启动,他浑身一阵颤动,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这边刚一结束,头顶立刻传来一道风声,却是赶过来帮忙的保安。

人多眼杂,朵朵早已隐匿了身形,见到有人伤我,立刻俯身过去,贴在那人的背上。一阵阴寒传递,他顿时心中惊慌,脚下不稳,本来是腾空跳下,现在却失去平衡,重重砸落在我的跟前。出来的对手有两个:一个是跌落在我跟前的胖保安,另一个则是一身劲装、表情麻木的黑衣男子。

这保安自然又挨了我电棒补刀,昏死过去,而那个黑衣男子则手提着日本人自杀用的小太刀,斩出一片雪亮,朝我挥来。

这家伙力道凶猛,脚步矫健,张弛有度,显然是一个非常不好惹的角色。

尤其是他身上应该佩有驱邪避祸的符箓,散发着震慑的微微光芒。这东西导致朵朵不能够与他近身,肥虫子也很难对其下蛊。虽然我看得出来,这东西仅仅只是暂时的,但是却大大限制我惯用的杀手锏。在我连退几步之后,瞧见我瞬间连着击倒两人,知道我必定是个难缠的角色,那个在给人强灌离落孟婆汤的青洞道人,走到了木屋门前来,双手一搓,往我这边扔出一物。

那东西是两枚墨玉符箓,纽扣一般。一落在地上,顿时四面八方的黑雾就朝着它们聚集,恍然间,竟然凝成了两具身穿古代盔甲的士兵,一人手持陌刀,一人手持长矛,一出现,立刻就朝着我扑来。

符兵!

青虚他们这一伙人,竟然能够炼制出符兵来 我面临着黑衣人和两具高大的古代战士的围攻,一边后退,一边暗自心惊。

何谓符兵 这是古代道家的一种厉害手段,通常是利用本身附灵的器具,凝结祭炼而成,是一等一的护卫和争斗的手段,所谓「撒豆成兵」,即是如此。虽说万物皆有灵,时至大工业时代,这类的灵物便逐渐减少,乃至法门也成了不传之秘。

为了避免误伤,黑衣人砍了两刀,即往后退,我用木棍抵挡,然而那黑雾凝练的陌刀、长矛却极为锋利,没一会儿,这木棍便成了木棒,又变成了又粗又短的擀面杖。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因为我看出来了,这两个所谓「符兵」,其实名不副实。它们并不是像杂毛小道那块血虎红翡一般,天然生成,而是被青虚等人用阵法手段,将阵中收集的怨灵注入其内,依古法炮制而成。究其本质,其实也是鬼物的一种——既是鬼物,那我震镜的生意,便又能够开张了。

想清楚这些,我将这得来不易的震镜祭起,一连两声「无量天尊」,把它们给定在了当场。

然而这无往而不利的镜灵金光,虽然将这凶神恶煞的气焰给镇压,但是并没有将其消融瓦解。群敌环伺,我也不敢再耽搁,当下便冲将上前,咬牙驱动恶魔巫手上面的力量,将这两个高我一头的符兵脖子掐住,如同实质,冷热双力,源源不断地灌涌进去。

被我的双手一接触,那两具符兵浑身一颤,不断地挣扎,然后将手中的武器朝我戳来。

当那狭长的陌刀和粗壮的矛杆即将砸在我背上的时候,骤然停住了。

朵朵憋红了脸,伸出一双手,将对我的这些攻击给阻止了。

站在门前的青洞道人口中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朝那个黑衣人大喊:「快杀了他……」那个家伙闻言,持着小太刀再次冲上前来,透过两个符兵的间隙,朝我猛地一捅。我后退一步,使尽全身的气力,大喊一声「镖!」

声波在空间中震荡,我手中的那两个宛如凶神的符兵,被我一手捏爆,烟消云散。

完成这些之后,我的左手冰冷如铁,右手灼热似炭,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挥一巴掌拍在刀身,准确地将其荡开,又一掌,击在了黑衣人的胸口。

「砰!」

他倒飞出去,刚一落地,大叫一声,正想爬起来,我捡起地上的高压电棍,抵住他的脖子,拧动开关。

嗞、嗞……这个家伙是个练家子,一身的本事,我生怕他身体素质太好,忍不住多电了两下。

黑衣人冷酷的脸上肌肉扭曲,不断地吐出了白沫来。

我抬起头,发现那个青洞道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心急杂毛小道,我快步冲进了咖啡厅木屋。里面还剩下两个人,拿着电棍和刀具,看守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排男女。他们也一直在关注着外面的斗争,见我冲进来,知道打不过我,立刻有一个人拽起一个白面肥肚的中年男人,刀子比在了他的脖子上,威胁我,说:「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他给杀了!」

而另外一个人,则挥舞着刀子,威胁地下或蹲或躺的人们,不要轻举妄动,谁出头,砍死谁。

见他们并没有装备枪,我心中大定,想来青虚等人自恃道法奥妙,便没有装备这种容易犯事的玩意儿。哪曾料到我和杂毛小道皆是此道中人,而且我怀中这来历不明的震镜,正好是这一应邪物的克星。没事震一下,有事也震一下,居然将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给全数破除了。

面对威胁,我一边悄悄将肥虫子和朵朵放出,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我又不是警察,你拿这不相干的人质威胁我,有屁用啊

我微笑着,缓步前行,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两个黑衣人失去了首领的指挥,有些心慌,前面那个嚷嚷着:「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捅死他了!」他手颤抖,尖刀将他挟持的那胖子脖颈刮出了一层肥油来。那胖子吓得哇哇大叫,然后呵斥我,说:「你别乱来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上个星期才和你们局长一起吃过饭呢,你信不信我投诉你,把你这一身皮都剥下来 」

我停住脚步,侧耳倾听,从远处似乎传来了警车鸣笛的声音,还有枪声响起。

我知道一直在外面守候的曹彦君终于请来了警察支援,心中更是宁静,微笑着对前面的人说:「抱歉,我真的不是警察……」

话音刚落,我打了一个响指,就位的朵朵和肥虫子一齐发动,两个黑衣人立刻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尖刀跌落在地板上,插入其中,嗡嗡地响。里面的人恢复了自由,都不由得起身欢呼,而那个被挟持的胖子裤裆中一阵骚臭之气传来,狼狈不堪。他对我不依不饶,走上来要揪我的脖子,嚷嚷着:「你是哪个分局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信不信我一句话……」

我含笑不理他,正想跑出去帮忙,突然心中警兆一起,身子稍微偏移,左大腿处便传来了一阵剧痛。我低下头,只见那个叫做二蛋的半大小子从人群中窜出,握着锋利的小刀,扎进了我的大腿处。

这么迅速的动作,显然他做这事儿并不陌生。他仰头笑,这笑容残忍而快意。

第十九章 腰间绽放的红光

在大腿被刺中的那一刹那,我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阵狂怒,这怒气既是悲愤,又是痛苦。

我可是刚刚将他们给救了出来啊!

看到二蛋脸上这快意恩仇的笑容,我却不由得想到了国字脸和中年妇女死去的惨状,心中顿时一软: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终归到底,他所有的愤怒,都是因为我将他们给卷入到了这场祸事中来。他执着地认为他的老大,是我给害死的,所以才会如此凶戾。

我的心中本来就充满了自责,盯着他那黝黑的眸子,便决定放他一马。

一击得手,二蛋跳起来,那锋利的小刀便顺着第三肋骨方向,想要插进我的心脏去。很难想象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会具有这么成熟的杀人技巧,但是我依旧阻止了朵朵和肥虫子,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捏,这尖刀掉落在地,而后肥虫子将他给迷晕在地。

那刀一离开了我的大腿,一道血花立刻溅起。在二蛋倒地之后,我一屁股坐在了木地板上,手紧紧地捂住了被刺伤的大腿,感觉火辣辣的,肌肉纤维被撕裂,疼痛便涌了上来。

刚才还准备跟我理论的胖子哪里料到会出现这场面,先是往后面连退了好几步,然后居然跑上前来,关切地问我怎么样 伤得严重不 他这温和的态度差点让我跌掉了眼镜,不过一想,熬到他所说的位置,毕竟还算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在这个情况下,我的情况对于大家的生死,是最重要的。

旁边那些没有喝下汤药的人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有人还试图逃出去,我连忙制止。

因为流血的缘故,我脸色有些苍白,叫那胖子帮我按着伤口,然后咬牙把内衣撕出几个布条,将冒着鲜血的伤口给捆扎结实。忍痛对着众人说外面很危险,你们把门关上,不要给人闯进来,一会儿警察就到了。不要到处乱跑,免得反倒丢了性命。

胖子自觉地位很高,帮忙维持秩序。我心忧杂毛小道,让他们看着地下的这几个人,捡起地上那把磨得锋利的小刀,强忍着疼痛站起来,跑出去支援老友。

因为有着肥虫子帮我麻醉止血,我还能勉强走动。走出咖啡厅,只见远处的杂毛小道和青虚斗得正酣。

伤口暗痛,犹如针扎,然而阻挡不住我对青虚强烈的怒意:这愤怒不光为了小妖朵朵,而且为了在这场祸事里死去的所有人,包括买符者、国字脸一伙,甚至是山庄的工作人员。我万万没想到青虚居然敢狂性大发,大开杀戒,这哪里是名门正派的弟子,简直比那邪教还要邪门。

一想到邪教,我不由得想起我对那络腮胡子的回忆——那个家伙的气质,不就是跟邪灵教一般吗

莫非青虚竟然跟臭名昭著的邪灵教,还有所勾结

我踉跄着跑到机房附近,见到黑暗中也冲出一个黑衣道人来,口中高呼:「师兄,李晴安排好了,警察来了,我们先撤吧 」他手上倒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看这眉目,居然是小俊那伙土夫子的老大阳哥。我离开之前阳哥还是虎虎生威,跟青虚拼斗,现如今却已经身首异处。

「哪里跑 」

杂毛小道跳到青虚的前面,双手一挥,好几张黄色符箓凭空燃起,将周遭的黑气驱散。看到拼死缠着他的杂毛小道和踉跄赶来的我,青虚一直紧抿着的那两片如刀薄唇突然张开,哈哈大笑,说:「青玄,你先带晴妹儿离开。这地盘上的心血算是废了,老子要收一些利息,至少也要让这两个小子给这庄子陪葬!」

黑衣道人毫不担心青虚的安危,扬了扬手中的头颅,高声笑道:「得嘞,我走了——这个家伙的神魂很强,回去按照咱们刚学的法子,练成傀儡,再把这场子找回来……」

他疯狂地笑着,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我已经冲进了战团,手握着尖锐的小刀,朝着狂傲的青虚刺去。这个家伙从小在龙虎山修行,身法自然是一等一的厉害,我也不指望扎到他,只想着能够触摸到他的肌肤,下一个蛊,或者利用肥虫子时灵时不灵的瞬时昏迷,将其制服。

手持拂尘的青虚反应十分灵敏,他似乎能够感觉到我身上蕴含的危险,朝我「刷」地打一鞭。

青虚手中这拂尘把柄为黄色檀木,前端的发丝与那凝聚怨力的无名金属丝一般材质,千百条,扫在身上如钢刷一般,我的右手顿时就出现了许多血痕,火辣辣的,像被泼了一瓢开水。杂毛小道手中是从别人手上夺过来的一把日本刀,陡然插入我们中间,将这作恶的拂尘给荡开去。

他们两个交手多时,均气喘吁吁,额头冒汗。见我和杂毛小道汇合,青虚狞笑一番,从兜里掏出那个招魂铃,奋力一摇动,空气顿时凝重了几分,漫天的咒文响起——并非源于青虚口中,而是来自于四面八方,从无尽中涌了出来。

青虚本来单薄的嘴唇抿得更加紧了,杂毛小道则勃然变色。

那扇一直紧闭着的机房正门突然被从里面轰地推开,涌出了一道浓重的黑气来。这黑气翻滚,终于凝结如实质,被一具千百条蛇皮缝合而成的皮囊所承载着——我们之前从居酒屋中看到的那条巨大黑蛇,重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巨大的嘴巴呈近乎一百八十度张开,腥气扑鼻,鬼气森森。

我的心在跳动,猛烈地跳动,因为这巨蛇已经离我不到五米。

青虚一直隐而不发的杀手锏,居然是这条巨蛇。

这条不知吸收了多少邪气的怨咒巨蛇。

「无量天尊!」

一道金光闪现,功勋卓著的震镜被我再次祭起来,击在了这汹涌而来的巨蛇嘴中。

「轰——」

没有声音出现,然而空气中却是一阵剧烈抖动,地上的无数灰尘被吹起来,那被金光照耀的巨蛇并没有受到影响,黑线缠绕的信子一卷,直接就缠住了我的左手,奋力往回拉去。

我那篆刻有耶朗古文「毁灭」二字的冰寒左手立刻如遭雷轰电击,一阵狂躁的酥麻感蔓延上来,将我的脑袋冰冻得难以思考。而就在这一刻,杂毛小道稳稳地抓住了我,他右手上的日本刀快得就像天上的闪电,积聚着他本身的道力,一刀将这凝如实质的信子给斩断。

钢铁毕竟不如桃木契合,杂毛小道强行催动道力,立即血气翻涌,脸上一片潮红。

何谓道力,即由心脉产生的那股热流,既是意念,也是体能,说法万千,信仰而已。我们两个往后狂退,我浑身发抖,金蚕蛊要抗衡两处,大腿上本已凝结的伤口都不由得迸开来,鲜血渗出;杂毛小道面色苍白,如同新鲜的白纸,上面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显然在之前就已经受了暗伤。

不过,杂毛小道能够与青虚纠缠这么久,说明青虚虽强,但是并没有超出我们太多。

他不是天才。

但温泉山庄的一番布置,却让他以另一种方式,将自己的修为和力量都人为地大大拔高,在他的这一亩三分地,他可以狂妄地俯视一切,自以为世间的主宰。如同我这养蛊人的身份一样,金蚕蛊是我的实力、朵朵也是我的实力;这温泉山庄的一切,包括这条神秘的怨灵黑蛇,也是青虚的实力。

以一种近于魔的道路,强大自身。

他在狞笑,看着我和杂毛小道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麻烦,肆意地笑着。

警报声越来越近,然而青虚却全然不在乎,仿佛那些警察并不是来抓他的一般,冷峻的笑意从他的唇间蔓延开来,他淡淡地说道:「打了这么久,我还没有问二位的来意呢——以你们的修为,似乎用不着过来跟我请符吧 」

见他似乎很享受我们的恐惧,我趁机求证:「一至两个星期前,你是否去过南方省江城,捉拿了一个草木成人的妖精 」

「哟嗬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我以为你们两个是我对头派过来的,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青虚显然是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我们是两个苦主,他冷笑,说我们当道士、奉三清的,降妖除魔是本分之事,你们是什么来路,是想为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出头,还是想半路夺宝

「她还活着吗 在哪里 把她交出来,饶你不死!」

青虚哈哈大笑,说:「你们命都快没有了,却还说这大话,拿出本事来吧!」话音刚落,青虚燃起了两张符箓,狞笑道:「下黄泉去问吧!」这火焰朝我们飘飞而来,那巨蛇身子骤然挺直,然后以碾压一切的气势,朝着我们横空扑来。

「嗷呜……」

那副无数蛇皮缝制的臭皮囊居然发出了声传十里的怒吼,然后朝着浑身皆是伤的我和杂毛小道扑来。

泰山压顶,退无可退。

我咬着牙准备硬扛,而杂毛小道则摸入了腰间,一缕红光绽放。

第二十章 同归于池

腥风临体,鬼气森森,我手结「外狮子印」,感受着那宇宙之间游离的能量,口中高喝一声:「统!」

陡然间,我的身体由内而外地迸放出金色的光芒来。这光芒我肉眼不可察,然而却感觉自己好像充满气的气球,浑身膨胀,将衣服撑得紧紧。然而这架势并不能够抵挡那凶猛冲来的怨灵巨蛇,我旁边的杂毛小道却不慌不忙,从腰间摸出一把造型古朴的玉刀,巴掌大,通体红润油亮,冉冉发光。

杂毛小道念咒的速度永远是我所仰望的,舌头上面好像可以开花一般。

他念的是《开经玄蕴咒》,「沉痾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如此这般,十二法门中有所记载,我曾见授于杂毛小道,对于法器开光,是一等一的法门。大道三千,达者无数,杂毛小道以此经作为对磨玉、篆刻、打磨,足足花了四个多月的血虎红翡玉刀开光之用,所实话,应该是绸缪已久。

最后一个字的咒文念完,红光大放,此时那条黑雾缭绕的巨蛇已经冲到了我们的面前。

那獠牙已经快碰到我的鼻尖了。

「破……」

血虎红翡玉刀开始发出光亮。杂毛小道体内受了些伤,郁积着血气,浑身震荡,热血沸腾,一口灼热的血就喷在了托着血虎红翡玉刀的双手之间。血液浸透了那玉石的表面,它天天被杂毛小道的肌肤所温润,光洁圆滑,血沾上去,按理说会顺着表面流下来,然而没有。

这血虎红翡玉刀变成了干燥的海绵,将体表上所有的鲜血给尽数吸收。

怨灵巨蛇已然与我结着外狮子印的双手接触了,一股庞大到无可推卸的巨力从我的双手处狂涌而来,我仿佛《庄子》中挡车的螳螂,脆弱得不行,感觉迎面而来的不是巨蛇,而是一辆重型集卡。

仅仅一停顿,我就往后面重重跌飞出去。

在空中的时候,我有些绝望了,如此强悍的巨蛇,我落下之后,会被吞噬,然后变成一坨屎吗

我的意识,会被无尽的阴风洗涤,然后变成里面纠结的怨灵吗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苍凉的、洪荒的、肆无忌惮的、狂放的虎啸声,这声音绵长而悠远,骤然爆发,让人耳膜嗡嗡直响,心生恐惧,血液都沸腾起来。重重跌落在地上的我强忍着全身的剧痛,赶忙爬起来。抬头一看,只见一头红光四溢的远古巨虎,蛮牛一般庞大,从杂毛小道的手中喷涌而出,与那怨灵巨蛇重重撞在了一起。

这头从血虎红翡玉刀冲出的刀灵浑身火焰滚滚,毛发炸立,那健壮的肌肉纹理中,布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但它与那水桶粗、七八米长的怨灵巨蛇相比,依旧显得弱小。

然而力量的对比,并不仅仅是依靠体形来做评判的。

那条聚集了青虚多年心血的蛇皮怨灵与这来自洪荒远古的血虎猛然相撞,它身上那浓黑得散化不开的颜色在一瞬间,居然变得十分黯淡,拼命嘶嚎一声,才将那被震出体外的黑气给收敛了一些回来,猛地与这血虎缠斗起来。口中吐着鲜血的杂毛小道狂喝一声,将手中这血虎红翡玉刀往前一递,竟然插入了怨灵巨蛇的额头。

青虚站在门口,本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然而此刻却扭曲成了一团。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对眼前这颠覆性的变化吃惊不已,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他的眼睛瞪得越大,对这悲催的现实就认识得越加深刻。那怨灵巨蛇败了,仿佛鼓胀的气球被一根铁针给捅破,剩下的事情,只有尽情地宣泄这难以受控的内壁压力。

砰……

那精心缝制的蛇皮骤然间碎裂成了千百块,四处飞散,如同天女散花,蔚为壮观。身处爆炸中心的杂毛小道和青虚都被这爆炸的怨力所波及,双双往后跌退。那将怨灵巨蛇逼得无路可走的血虎十分机灵,在关键时刻,帮杂毛小道挡了不少冲击波,而且自己还将迸射的血虎红翡玉刀给捉住。

这时候的我,开始了人生中好久没有的冲刺。

尽管我头昏脑涨,全身像个漏了的筛子,然而在恐惧和仇恨面前,我却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被爆炸的气浪推翻之后勉力站起来的青虚迎来了我的一个大虎扑,他和我直接就滚进了机房里面,囫囵转,我们两个重重地撞在了几根粗大水管构成的墙壁上。背部撞上铁管的,是倒霉的青虚,他还没有弄清楚什么状况,便被我撞得差点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睁开眼睛,双手合拢成拳,就要砸在我的头上。

一双粉嫩的手将他这凶狠的拳头给托住了。

一个剪着齐刘海西瓜头的小娃娃紧紧抓着他的手,眼里面充满了怒火。一托成功之后,小萝莉眼中满是眼泪,挥手就是一巴掌:「叫你欺负陆左哥哥……」,打完这一记,她更加伤心了,又甩了一巴掌:「叫你欺负杂毛叔叔……」,完了她越来越伤心,「叫你欺负小妖姐姐……」、「叫你欺负……」

啪、啪、啪……

被我紧紧抱住的青虚道人在几秒钟之内,被朵朵甩了六七个大嘴巴子,别瞧这小丫头一副柔弱样,下手却没轻没重的,黑得很,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被血迷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肿胀通红的猪头,吓了我一大跳——这、这……这是成熟俊朗的青虚吗 这个是气质七分神似张嘉译的那个老帅哥吗

从震惊中恢复清醒的青虚终于火了,他大喊一声「咄」,从胸口的挂坠里腾起一团金光来。

这金光如电,将我给震到一边,然后朝着朵朵射去。

朵朵不擅长战斗,但是不代表她实力弱,对于危险的预知,她远远比我厉害,一闪身,躲得远远的。

青虚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奋力穿过身边的巨大机器,朝着侧面的小门奔去。

被震得远远的杂毛小道终于冲进机房来。他喘息着,胸口仿佛安装了一个破烂的拉风箱,见到青虚想要逃走,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直奔小门。门的那头,是我曾经见过的巨大添加池。在那里,我曾经见到过被朵朵超度的那具婴尸,在水中轻轻飘荡,然后将尸水提供给来山庄泡温泉的每一个人。

虎皮猫大人说这是婴灵泉流,也叫做青春不老泉。

被二蛋捅到的大腿又在撕裂一般地疼痛了,而我咬着牙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杂毛小道追了进去。越过门,只见青虚站在了那巨大添加池旁边,浑身不断地发抖,眼睛却出奇的明亮,嘴唇微抿,似乎在笑。被朵朵一顿胖揍之后,他这模样显得并不好看,反而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青虚修为十分高,我刚才抱住他的时候,尝试着给他下蛊,然而却被他皮肤表面的一层保护力给屏蔽了。

当我准备把肥虫子放出来,给他咬上一口的时候,人却跑了。

我知道金蚕蛊对于道巫高手来说,很难下蛊毒,因为他们体内的新陈代谢和周天运转与常人不同,但是我仍旧想再试一下,见他进来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站立在池边不动,紧张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些放松,扶着墙壁,浑身都在发抖。这一番拼斗,我浑身的力量都在潮水一般消退,感觉吃不消。

青虚凝望着站都站不稳的杂毛小道,说你刚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充满了恨意和不甘。

杂毛小道右手拿着血虎红翡玉刀,刮了刮嘴边的血迹,笑了,说:「一个朋友送的,貌似很好用吧 」青虚咬着牙,说:「你这玉刀上面的篆刻手法,是不是茅山的 」杂毛小道哈哈一笑,拱手为礼,说:「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的亲传弟子,茅克明,这厢有礼了。」

青虚撇了撇嘴,说:「原来是茅山那个被逐出门墙的天才弃徒啊,我倒是久仰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厉害的角色。」

杂毛小道严肃地盯着他,说:「这玉刀,你若要,给你便是,换你上次抓获的小妖精,你说如此可好 」

听到杂毛小道的话,青虚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就笑了,说:「你们把我这十年来的心血给毁了,现在何必来诓骗我 我这个人,自己得不到的,毁了它便是,哪里啰嗦这么多 你们别妄想从我口中得到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哈哈哈……」

青虚疯狂地笑着,杂毛小道浑身一震,敛容,移着沉重的步子往前逼近。

我咬着牙,也往前走。一步又一步,感觉每走一步,右腿就像被人挖了一道口子,筋骨抽痛。青虚笑着摇了摇头,说:「没用的,我并没有输,你们也没有赢,哈哈,一切都没有结束……」他双手突然结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准备驱动最后的杀招。也就在这个时候,杂毛小道开始动了,我也是。

我们两个,用尽所有的气力,飞身扑向了青虚。

三个人,一齐跌入了添加池内。

我和杂毛小道紧紧抓着青虚的手,不让他有任何动作,落地并不坚硬,我转过头来一看,顿时毛骨悚然。

这添加池的池底处,居然堆积了许多婴儿的尸体。

第二十一章 纵虎归山

添加池高三米,前后皆有巨大的管道相连,我们从不高的防护栏上跌入,正好砸在了左侧的一处小坑里。

这池子里灯光昏暗,然而我却能够看到身下密密麻麻的婴尸,足足有十来个,被高温烫得几近熟透。

这里往日应该还有一个罩子,因为抽水排干的缘故,便取开了去。

我心里面有说不出的感觉——恶心、痛恨、恐惧以及十足的愤怒,这些情绪,让我的体内又涌出了一股力量来,对着青虚肿胀的脸又是重重的一拳,擂得他口中流出了血来。我和杂毛小道紧紧制住他,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说:「狗东西,这么多小生命,你还是不是人啊 」

青虚没有反抗,十分配合,笑了笑,说:「这些都是从医院买来的死婴,别把我想得那么邪恶。」

「呸!」

杂毛小道一口痰吐到青虚的脸上,说:「你这个人渣,道门出了你这么一个家伙,我都感到羞耻。」

青虚不语,仰首望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候,水池旁边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色的人影,模模糊糊也看不清。为首的那个人倒是说话了:「陆左,萧道长,是你们吗 」是曹彦君的声音。杂毛小道有气无力地说:「是,我们把青虚给逮住了。」

曹彦君惊喜地应承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房间的灯大亮,有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顺着池边的铁管竖梯下到池中来。当看到我们身下的这些婴尸,看着那些尸体的分泌物和油脂被重重砸下的我们挤压出来,染在了我们三个人的衣服上,他们不由得肚中翻腾,脸色难看。

其中一个面相青嫩的警察更是把头扭到一边,狂吐起来。

池内的空气里有硫磺和碳酸化合物的气味,将我们身下的这些尸体发出的肉香所掩盖,然而空间闭塞,十分难闻,现在更是催人欲呕。

青虚很快就被人反铐起来。曹彦君站在我们旁边,问:「要不要找人扶你们出去 」

我摇头,缓缓爬起来,走到添加池的中间。

这个池子不大,十几个平方,除了我们刚才跌落的南角有一个小坑外,其余都是平地,上面用细小的马赛克瓷砖,拼凑出一幅画作来。这画作似乎是一个阵法,然而又好像蕴含着一个人像,因为太大了,又「身在此山中」的缘故,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警察押着青虚爬上去,杂毛小道也上去了,站在池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容奇怪。

我摸着胸前的槐木牌,一瘸一拐地走到竖梯前,手上油油的,是刚才摸到的尸油。那些警察虽然看着我行动不便,但终究忍受不住心中的嫌恶和恐惧,并没有伸出手来拉我一把,我只有勉力爬上来。只见那充满泥垢的池中,是一幅巨大的八卦阵图,而最中心,竟然是一幅大黑天的三头六臂像。

邪灵教!青虚居然跟邪灵教有关系

我转头张望这房间,只见黑暗中的角落由红线圈起,天皇号令牌、道经师宝印、「青、红、黄、白、黑五色令旗」、三清铃、牛角吹、引磬、法鼓、铛、钹、铜盘、坛布、步罡毯、金钱剑……一应俱全,分布各置,显得十分有章法。我走过去,见到在左边一处,已被人胡乱地踩踏过。

想来便是国字脸一伙冲进此处,将这阵法破坏,导致被镇压的怨灵四起吧

我轻叹了一声,问杂毛小道怎么处理

口鼻中皆是鲜血的杂毛小道惨然一笑,说这个地方蕴含的怨灵,大多都集中在了那具蟒皮之中,已被他破去,将这些布阵的法器小心收敛即可。阵中阴灵已去,后事都好办理,比如池中的这些婴尸、比如外面被怨灵浸染的尸体,这些都要焚烧成灰后,找个阳气足的山头或者松柏间埋下。

不过这些事情,曹彦君他们自然会做,不用我们操心。

看我脸上露出了内疚,杂毛小道拍了拍我,简单地说:「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我们也管不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上面去,这么大的事情,相信即使龙虎山想要压着,也无力,毕竟大师兄他们都盯着呢——青虚此次的作为,超出底线了。」

青虚被押到我们面前,我揪着这个家伙的衣领,问小妖朵朵到底在哪里

他笑了,说:「那个小妖精叫做小妖朵朵啊 这么长的名字……呵呵,原来你们两个真的是债主啊 想知道的话,把我放出去再说吧,不然,即使我死了,你们也永远不要想找到它!」

「你!」听到青虚的话语,我心中怒火万丈,然而看着被押下去的他,却毫无办法——我可以给他下蛊,可以弄死他,但是依他的疯狂,却绝对不会屈服的。

见过了大恶的人,要么恐惧,要么超脱。他可以没有底线,而我们却不得不遵守这个行业的规则。

曹彦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放心,这回证据确凿,谁都救不了他,老赵已经动用关系,联系了省公安厅的专家,到时候对这件案子进行突击审讯,一切都会明了的,你的那个朋友,我们也会帮你找回来的,放心,要相信政府!」

抓到了青虚,我本来还是蛮开心的,然而听到他的一撂狠话,而曹彦君又这么说,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我以前很相信别人,但是信得多了,也就不信了。

杂毛小道搭着我的肩膀,嘴角有一丝笑容,说:「没事,到时候我们申请一起审问。术业有专攻,迷魂术这东西,你小子肯定比我擅长,这个家伙虽然厉害,到时候朵朵、肥肥轮番上,容不得他不说。嘿嘿……」

我一想是这个道理,也笑了,说也是。看着他脸色苍白,我问你没事吧

杂毛小道摇头,说:「这个屌毛忒厉害了,先前就被他踹了几脚,后来被那个怨灵巨蛇爆炸的怨气击伤,估计回去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而且我这血虎红翡玉刀刚刚成型不久,还未成熟,估计这一趟用完,不知道多久才能够再用……」

我笑了笑,说:「不错,已经很牛了,你这制符的本事,快赶上你师叔公李道子了吧 」

杂毛小道眼睛发亮,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李道子,那是一座我们永远都需要仰望的丰碑……」

因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我们两个也忌讳不得,相互搀扶着到了附近的冲凉房里,将身上这污垢冲洗了一番,我大腿上面的伤口崩开了几次,这会儿好歹给肥虫子止住了血,痒痒麻麻的,有些难受。小戚和老五找来了两套衣裳,给我们换上,然后在他们的搀扶下,缓步走出温泉山庄。

山庄门口牌坊处一片热闹,警车、救护车一大串,人员忙上忙下。曹彦君在机房那里主持破阵,整个山庄重启了光芒,不再黑暗。我看到好多涉案人员被抓进了警车,但是却没有看到青洞和那个叫做青玄的黑衣道人。

那两个家伙可是青虚最重要的协同要犯,这一次逃脱了,可是放虎归了山。

看到被小戚扶着走出来的我,之前跟我争吵的那个胖子迎了上来,握着我的手说他听警察说了,知道我这高人当时是在转移罪犯的注意力,感谢我救了他的命。他叫江山,以后在城南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我扫视了一圈,看到了二蛋,他被人拷着,拖进了警车。他也发现了我,嘴角往上翘,手往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十分嚣张。

这动作很帅气,叫做斩首。

江胖子见我看那二蛋,得意地跟我说:「是我跟警察举报的,那个臭小子,你把大伙儿救了,他居然恩将仇报,突然捅你一刀,实在是太可恶了。唉,你的伤好了一点儿没有 」我点头,说好了一点儿,有劳挂念。江胖子朝着远处的救护车招呼,说这里有伤者,两个医生听到,立刻拖着担架车过来,把我扶上去。

我看到杂毛小道也躺在担架上,想着既然青虚被抓,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治伤的好。

朋友之间,不能够太自私。

而且曹彦君那边也未必事先沟通好,人家警察根本就不认识我们这根葱。

可能是关掉了信号干扰器,我上车时接到了曹彦君的电话,说他刚刚已经汇报了黑手双城陈志程,上面会派人下来接手,不过他暂时会留在这里处理这些尸体和残局,不要变成瘟疫才好。他让我放宽心,如果有必要,等我伤好,一定让我参与审讯过程,把我的那个朋友找出来的。

我对他再次表示了感谢,虽然感觉隐忧,但是我感觉几番争斗下来,身体已熬不住了,只有由着救护车把我送往医院去。

到医院治疗缝合的这些事情自然不提。我被打了麻药,昏昏沉沉睡去,做梦都是如何审讯青虚,各种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的招数,纷呈迭出,然后青虚就招了,而小妖朵朵则回到了我们的身边来。

梦中的美事让我心情愉悦,早上都是含着笑醒过来的。

虽然有金蚕蛊,但是二蛋捅的那一刀,仍然让我受伤不轻。第二天早上起来后,我发现小戚守了我一夜,问杂毛小道怎么样 他告诉我没事了,道长睡得香甜得很,是体力透支,本身没有多大事的。我给他开了一个单子,是万三爷给我的,每次用过恶魔巫手,都要熬药煎服一番。

然而在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曹彦君声音沉重地告诉我:青虚跑了。

第二十二章 深夜被掳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要吐出一口老血来。

我对着曹彦君一通臭骂,撕破脸皮地呵斥,他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彦君告诉我,昨夜他在温泉山庄指挥处理完这些尸体后,将山庄给查封了,回来又参与了对青虚的审讯工作,忙到了凌晨。但是青虚那老小子的嘴巴十分硬,怎么撬都撬不开,还将他好一阵羞辱。他并不是本地的工作人员,只是协同,负责此案的是刑警队副队长于冠涛,老于没有办法了,就先送青虚回看守所,明天再查。

结果,不知道青虚勾结了谁,反正那个家伙在路上跑掉了,他是今天早晨得到的消息,立即通知了我。

我愤怒不已……

我牙包谷咬得死硬,我和杂毛小道费尽千辛万苦把青虚那个家伙给抓住,结果一夜的工夫,那该死的家伙就跑得没踪没影了。不过这又能怪谁呢 曹彦君他并不是本地的办案人员,若不是大师兄打了招呼,说不定他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而本地的这些警察,哪里会是青虚的对手

顿时,无数的懊悔就浮上了我的心头。我想起了青虚在添加池旁的狂笑,他说一切都没有结束,说得那么笃定,我当时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这里可是青虚的主场,我怎么会如此大意呢

更重要的是,青虚已然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就是奔着小妖朵朵来的,这个家伙会不会不顾一切,提前把小妖朵朵给炼化了呢

要真如此,我们这一趟,可真的把那小狐媚子给害了。

这个时候小戚走进病房来,手上端着一碗煎好的汤药,正是平和我双手的药,见我脸色铁青,便把汤药放在了一旁,问我怎么回事儿 我黑着脸,说青虚那混蛋逃走了。小戚吓了一大跳,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由得担忧地说道:「这个家伙向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着手报复了……」

曹彦君的电话并没有挂,他在电话那头宽慰我,说陈老大已经联系了龙虎山,让他们把勾结邪教的青虚交出来,不然不要怪他不客气了,到时候他肯定亲自插手。相信那边的话会传到,你朋友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

曹彦君并不知道我那所谓的朋友,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小妖精,所以才会如此说。

我闭上了眼睛,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中午的时候,杂毛小道也知道了此事。他穿着病号服来到了我的房间,见我脸色铁青生硬,无尽的愤怒在胸中堆积,便叫小戚和老五出了病房。他十分严肃地跟我说:「小毒物,你这个样子,不但对营救小妖没有用处,而且会对你的伤势,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对修为,都有着很深刻的干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有做到了真正放下,你才能够运筹帷幄,真正地决定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盲目等待。你知道吗 」

我长舒了几口气,说:「『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 1949 年以前』。你叫我如何释怀 而且现在小妖的处境,只怕比之前要危险百倍,我怎么能够淡定 」

杂毛小道不语,从怀中摸索出两枚带着绿色锈迹的铜钱,一枚放在我手,一枚自己握着,然后让我们同时抛下。

两枚铜钱在地上转悠一会,一正一反,杂毛小道观察了一番,抬头看我,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小毒物,我老萧以人格保证,小妖她现在还没有事,至少这几天并无问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养伤,完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知道没 」

看着杂毛小道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曹彦君和一个高眉深目、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打完招呼,他跟我介绍,说这是案子的负责人于冠涛,老于,有些案情要谈。我点头,然后大家坐了下来。对于青虚的逃走,老曹之前已经给了我解释,我并没有再继续追究的意思,这次来,老于问我认不认识郭天宁

我想了半天,记起来郭天宁就是那帮小偷的头目国字脸,说知道,是这次温泉山庄案的死者,怎么了

他笑了,说:「郭天宁没死,就是被钝物击中了后心,受了重伤岔过气了,医院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医生说他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病毒,他们治不好。后来经过了解,郭天宁说你曾经对他下过蛊毒,只有你能解,所以让小曹带着过来跟你确认。如果是,请你帮忙解一下——虽然是犯罪嫌疑人,但还是要用法律手段来解决的。」

听到老于的话,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之前看到国字脸躺倒在地上,口冒鲜血,而那个二蛋二话不说就跑了,我只当他是死了。络腮胡追子得急,生死关头,哪里还来得及确认 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心有自责,认为他的死多少也与我有些关系,于是内疚得不行,现在证实了没事,心中也放下了一丝负担。我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没事的,我去或者他来,都可以,然后还要用黑木耳和银耳煎服,三日即可解除。」

老于说:「这个急不急 若是急,还是劳烦你去一趟吧,他是『6·13』大案的重要嫌疑人,看管严密,一时半会不好转移。」

我愣了,问什么「6·13」大案

见我不知情,老于跟我解释,说:「郭天宁一伙人曾经在金陵犯过案子,一起很严重的入室强奸杀人案,一家四口人全部都被残忍地杀害,这个事情六月份上过报纸头条。我们本来也不知道,后来收敛尸身的时候,有个干警认出死去的吴金萍,跟六年前的一起拐卖妇女卖淫案有关,于是连番审问,由案犯成员相互攀咬,才知晓的。」

曹彦君接着说:「这可是案中有案,目前已经抓获了四人,确定两名已经死亡,还有两名在逃。」

我心中发冷,没想到这伙人居然如此凶残。我原本以为他们仅仅就是一个盗窃团伙,却没想到如此无恶不作。不过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何一见到我就敢杀我,而且二蛋暴起袭击我的时候,杀气和手段是如此的纯熟老练。

一般的盗贼团伙,哪里会有这般凶悍

老于告诉我:「郭天宁是东北贼王周志佳的高徒,而且是最凶残的一个,在东北三省很出名。后来带队南下,在金陵、上海一带活动,因为一向都小心谨慎,聪明狡诈,所以很难有人知道其真实面貌。大概是因为『6·13』大案的风声太紧,所以才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来,倒是让我们得了这天大功劳。」

我并没有心思关心那个跟我没有多大关系的家伙,只问青虚现在在哪里

老于说已经开始全面通缉了,整个赣北的公安系统都在盘查,大规模撒网。而且上面也在派遣精兵强将前来,那个家伙蹦跶不了多久的。他说得笃定,而我却心忧得很。交谈了一番,因为同处于一个医院,便由人推着轮椅,把我送到国字脸待着的重症病房,给他解了蛊。

国字脸已然清醒,显然被审讯过了,看着我的眼神一片阴鸷。

我问他怎么触动的那阵法,搞成了这副模样

他冷笑,说:「温荣死了,金萍也死了,你就等着陪葬吧……」我眉头一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都被关押在这里了,还能够对我怎么的 」他冷笑,闭口不言。见他死鸭子嘴硬,我也不想多作纠缠,给他解了蛊,返回病房。到了晚上,我才知道国字脸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接到了电话,说曹彦君的同门师兄易文去我宾馆的房间取东西的时候,遭到袭击,差一点就死了。

原来那国字脸一伙人里那两个在逃的成员,居然潜伏到了我宾馆的房间里,准备了一瓶浓硫酸,等着我返回之后,将我给解决。还好易文是个练家子,反应迅速,然而手臂却也沾染到了一些。虽然及时处理,还是留下了不可恢复的伤痕。

对于这件事情,我真的是十分内疚。易文本来好好地开着自家的香烛店,这次仅仅是过来帮忙的,结果还被硫酸烧伤,住进了医院。好在易文虽然没有什么修道天赋,但是十多年的基本功还在,那两个家伙并没有逃脱,被他下了重手,现在也住进了医院,陪着国字脸一起。

我和杂毛小道并非常人,在医院住了两天,便出了院,其间上面派了好多人来参与此案,我们也被无数次问询,还来了两个龙虎山的道士,都是青虚的师叔辈,拍着胸脯跟我们说一定会清理门户,将那个勾结邪教的不肖逆徒给抓获。然而两天过去了,依然是没有消息。

事到如今,曹彦君的朋友们都散了。我和杂毛小道虽然心急如焚,但是却也没有办法,唯有等待。

出院后,我们仍然住进原来的宾馆。那夜我和杂毛小道谈了很久,相互愁绪满怀,各自回房睡去。到了深夜,我突然感觉到心头一阵悸动,刚一张开眼睛,就被猛然一击,感到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第二十三章 宫

我的世界一片灰暗,死亡的味道一直在整个脑海盘旋。

然后有金光出现,一粒种子开始萌芽。

意识在逐渐复苏,天地摇晃,然后向着前行。我在晃晃悠悠的空间感中醒了过来,闻到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嘴巴发苦,好像吃到了什么苦涩的东西,从喉咙到菊花,都呈现出一种极为紧张的状态。我本来十分想呻吟,想将这痛苦以声音的形式发泄出来,然而我却骤然停止住了。

因为我发现,我正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

这是一个黑暗的空间。我的双手双脚被浸油的绳子用最专业的手法给捆住,每动一下,都疼痛欲死。而我的嘴巴,则被宽大的透明胶给封住,在这透明胶里面,是一团袜子——这臭袜子,显然不是我的。

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在我的旁边还有一具人体,跟我紧紧地贴在一块,一动也不动,如死了一般。

这个空间里塞着我和他两人,使得我连想翻一个身都变成了奢望。

几秒钟之后,我终于明白我现在所处的状况——我被人暗算了,然后被抓了,而在我旁边这个默不作声的,应该是杂毛小道——说不清缘由,我并不用肉眼观察,都明了他的存在。大概这就是感应吧

我们此刻,应该是在一辆汽车的后车厢里,正在被运往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一想到这里,我的大脑开始迅速运转起来。

我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朵朵的安危——我被掳的时候正是夜里,朵朵并没有在槐木牌中,而是在窗边修炼,来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我的房间,并且将我掳获至此,必然是与朵朵照过面了,而且还是一个极厉害的角色;如果我推断正确的话,那么朵朵……

我根本就不敢想,只是扭动脖子,然而并没有感觉到槐木牌的红绳,也没有感应到朵朵的存在。

这个发现让我有些发疯,差一点陷入了崩溃。

耳朵里面一直都是发动机「嗡嗡嗡」的声音。我激荡痛苦的心情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被一段模模糊糊的对话转移了注意力,这段对话的两个人中,一个是我很熟悉的李晴,另一个声音则是让我恨之入骨的那位青虚道人,曾经被我们抓获然后越狱而走的家伙,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

李晴:「……李哥,说了这么多,我们以后到底该怎么办啊 」

青虚:「晴妹儿,不是跟你说好了嘛 先忍忍,忍过这段时间,等我将那黄芽甘露金丹吞服下肚,功力大涨,成就了道力成津的通灵境界。到时候,我师门虽然明面上仍旧会追杀我,但是在暗里,也会多有照拂的。即便是我师父那里的路走不通,孙姨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她跟我说过,厄勒德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只要我努力,实力也够,到时候她的厄勒德十二魔星之位,说不得也可由我来继承呢!」

李晴:「李哥,你那孙姨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听你提起,又不肯讲,还有这厄勒德到底什么意思 人家现在都跟你亡命天涯了,你还瞒着我,真是让我……哼,快说,快说!」

青虚:「孙姨其实你也认识,不过她的具体身份我就不跟你讲了,这是原则。你关心的这个厄勒德,其实你应该有听过报道,这是个舶来名,翻译的,有说叫做中国真理教,有说叫做全能教,也有人叫作邪灵教——不过这都不重要,我们单说这厄勒德的后台,你听说过三合会吗 听说过山口组吗 听说过中国宝岛兄弟会吗 听说过金融沙皇罗斯柴尔德家族吗 听说过世界人口净化论吗 这些你可能都不知道,但是我想跟你说,厄勒德的后台是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组织,没有之一!而厄勒德则是世界人口净化计划泛中国区的执行者,他们将有权成为以盎格鲁—撒克逊人为主体的世界国中,少数民族的挑选者……」

青虚的情绪似乎变得有些狂热,他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计划的真正实行,是什么时候,但是如果加入了,我们将成为那五亿幸运儿中的一个,精英中的精英,享受这蓝天白云,幸福而富有的生活,以及那没有受到重工业污染的清新空气……」

青虚类似于传道的语气,让李晴变得有些恐惧,这恐惧是对未来的不自信,也是担忧。两人聊了一会儿没有营养的话语,然后又转到了我们的身上来。李晴说道:「想不到后车厢这两个家伙,居然是有目的接近我的,真该死,亏我还当朋友一样待他们!」

他说得咬牙切齿,然而青虚则似乎揉捏了一下,两人调笑一番之后,青虚正色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这种人,交朋友要仔细仔细再仔细!后面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们主要的竞争对手,茅山派高徒;我听说过这个小子,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天才修道者,八年前震惊道门的黄山龙蟒飞升事件,他就有过参与。后来好像出了事,一身修为尽废,而且还害死了他师妹、陶晋鸿的孙女——哦,陶晋鸿就是现任茅山宗掌教,传说修为已至地仙——哼,狗屁地仙,在茅山后院养了八年伤,都没有恢复过来!」

李晴听得入神,问那个疤脸小子呢

青虚愣了一下,说这个疤脸小子倒不知道来历。好像有一股子蛮力,实力一般般,他有一个道行未成的小鬼,看着好像是巴蜀旁门鬼王宗的弟子,或者是湘西苗疆白莲教的,小人物,不知道两个人怎么挂上钩的。不过他那个小鬼倒是挺有意思,跟一般炼尸融魂的鬼物不同,孙姨跟我说是个百年难见的鬼妖,而且好像自己有修行,不依托外物。只可惜当时飞来一只肥硕如母鸡的鸟儿,将它带走,不然将其炼化成招魂幡的幡灵,又多了一样傍身的法宝。

听到这话,我一直紧绷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松了下来,满脑子都是喜悦。

朵朵没事了,朵朵没事了!几天不见的虎皮猫大人居然在关键时刻出现,把它的小媳妇儿给带走了。

不知道怎么地,我突然就流下了热泪来。

谈话还在继续,李晴撒娇地问:「李哥,你要怎么处理这两个可恶的家伙 是将他们抛尸荒野,还是皮鞭、滴蜡、捆绳子 嗯……」他鼻音绵长,媚意十足,而青虚则哈哈大笑。

青虚说这个可以有,就这么把他们杀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难消我心头之恨——要不是他们指示的那伙贼胡乱偷窃,说不定我们还在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呢,哪里会像现在一样东躲西藏 他们两人,都是上好的鼎炉,神魂强大,把他俩炼化之后的怨灵,是一等一的厉害,等我炼完丹,回来就把他们炼成五罗招魂幡!

李晴:「那材料不是还要等几天吗 」

青虚:「说起来就来气;黑市那帮家伙都是些见风使舵的狗东西,见风声不对了,就落井下石,纷纷加价。老子扫荡了身家,才把材料凑齐。明天我便与青洞、青玄三人同行,进山炼丹,你且在藏身之处,等我回来,到时候我们先去南方省,再到香岛。孙姨帮我联系了一个姓秦的教友,到时候我们在那里潇洒快活,带你去好好享受一把……」

李晴:「好啊,好啊,我好想见一见 TVB 的林峰啊。还有,你以前答应带我去悼念国荣哥哥的,总是失言——这回我们一定要去!」

青虚:「好的——嗯,不对,有情况……」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正在倾耳听着的我重重地撞在了车厢上,头顿时就起了一个大包。

我咬着牙强忍,不发出一声呻吟来。然而过了几秒钟,车厢后盖被打开,我的头发被狠狠地拽了起来,两只温热的手指停留在了我的脉搏上。突然,我的脸被猛甩了一巴掌,头重重地磕到了车子的边框上,疼痛欲裂,接着衣领又被揪起,我的鼻子被一股带着烟草味的男人气息喷着。青虚恶狠狠地说:「被孙姨下了九尸神虫丸,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你小子确实不简单啊……晴妹儿,把针管拿过来,给他打一针肌肉松弛剂!」

我还没有做任何反抗,只感到脖子被轻轻一扎,眼前又是一黑,再次沉睡过去。

黑暗,漫长的黑暗就像无尽的夜,似乎永远也等不到黎明的到来。

我再次清醒,是被一瓢冰冷的水浇醒的。

十二月末的赣北,天气冷得哈气成雾,我的肌肉冻得忍不住抽搐。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四肢被捆绑在一个铁架子上面,而一张冷酷的脸正死死地盯着我,见我醒过来,他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一把锋利的剪子,已然滑到了我的下身处。

是青玄,那个黑衣道人青玄,而让我真正恐惧的事情是,他似乎想要将我的命根子,给剪掉……

第二十四章 我叫王永发

青玄口中嚼着烟熏槟榔,喷出来的气息里有一股食腐生物所特有的臭味,让人呼吸不过来。

他的脸干瘦如腊肉,像放了许久的僵尸,只是那眼中的寒光和疯狂,却浓郁得如同实质一般。见到我醒过来,他用他尖锐的鹰钩鼻顶着我的鼻子,笑容如恶魔,说:「你醒过来了 正好,意识不清醒下的净身,就像火锅里少了花椒和辣子,一点儿味道都没有。现在……刚刚好!」

我发现我上身只穿着一件破秋衣,而下身则套着一条残破的底裤,青玄手中的剪刀是道家法器青龙剪,这东西并非只是用来装饰的,剪刃磨得锋利,正在把我的内裤像纸一样剪开来。

我一是被冻得厉害,二是恐惧得不行,浑身直哆嗦。咬着牙,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这个家伙,说:「你这个混蛋,你要敢,老子让你全家都变成太监!」

说完这话,我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异常沙哑,仿佛失声了一般,喉咙干涩难受。

正在我下身游动的青龙剪突然一顿,青玄一扭头,将口中的槟榔渣给吐出来,朝着旁边骂,说:「青洞你这个家伙,让你帮我买『口味王』,你他娘的给我买的什么玩意儿,难吃死了——你听到没有,这个小子给我撂狠话了,要让我全家都太监。哈哈,你告诉他,上一次对我不敬的人,我是怎么处理的 」

不远处正围着火炉子烤火的青洞笑了,回头过来看我,一脸肉条抽动:「上次啊 你说的是跟你抢女人的那个傻小子吧 敲核桃的锤子,只两下,就将他的蛋蛋给敲得稀碎。哭得那个惨哦,我都忍不住尿急了,声声都催人泪下。老子那两天都是夹着裤裆在回味的,怎么着,青玄你这个变态玩意儿,你准备再来这一招 要是的话,我回避一下……」

那把青龙剪突然顶住了我的脖子。青玄狂笑,口中喷出许多腥臭的唾沫来:「你小子知道害怕了 你知道害怕了吧 不要跟老子充什么铁汉,落在我手里面的人,只有两种——死人和疯子,没有第三种!趁大爷心情好,赶紧跟我解释一下,你小子被灌了九尸神虫丸,怎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

也许是身上被打了药液的关系,我浑身无力,感觉天旋地也转,头晕得不行。勉力说道:「我也不知道……」

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左脸就被猛扇一巴掌,扇得整个头都是晕晕的,嗡嗡响,金星四冒。

接着我全身被噼里啪啦地一阵乱打,用力之猛和角度之刁钻,是我平生所没有遇见的。

一切都仿佛地狱一般,然而更让我绝望的是,暴打一顿之后的青玄又比划着剪刀,准备真的给我来一个「一剪梅」。我的神志已然不清楚了,但是我知道这小兄弟要是离我而去了的话,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长不出第二个来。就在我即将要绝望和崩溃的时候,有一个人拦住了他。

是李晴,原本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李晴变得有些憔悴。他身上也没有了那淡雅的名香水味道,因为走得匆忙,甚至还是请符会那天的衣着,眉角的皱纹也浮现出来了。

他拦着暴躁的青玄,说:「先别,李哥只是让你们逼问出他为什么这么快清醒的原因,又没有叫你废了他,一切还是等李哥回来再作商量吧 」

青玄有些不乐意,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心疼了 这疤脸小子长得是有点儿味道,但是你要记住,他是我们的敌人,是害得我们东逃西窜的罪魁祸首,少把你那无谓的怜悯之心,用到这上面来。你留着他这东西有什么用 你还想等我们走了之后享受吗 你做梦吧……」

「够了,青玄!」

一直面带微笑的青洞猛然喝断了青玄的嘲讽。霍然站起来,揪着这个冷酷男人的脖子,说:「你记住了,晴妹儿是师兄的朋友,你不管怎么想,都要对他保持必要的尊重,不然信不信我跟你翻脸 一点长幼尊卑都没有!」

说完这话,青洞又拉着潸然泪下的李晴,说:「好了,青玄就是这么个急脾气,本身倒没什么恶意,不要哭了。先别审了,老鲁帮我们准备的火锅都快好了,先吃饭,然后再说。」

青洞的这一打一拉,将整个场面的气氛给缓和下来。青玄朝我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往回坐下。

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来:这是一个地下室,或者说是个地窖,地是泥地,墙是土墙,昏黄的白炽灯在我头顶摇晃,有呼呼的风声从隐秘的通风口传来,带来了许多寒意。房间并不大,二十来个平方。我被铁链和锁扣给紧紧地绑在了铁架子上,靠着墙,在我旁边,是头垂到一边的杂毛小道。

我感受了一下,金蚕蛊在我的身体里蛰伏着。正是因为它,所以服下了什么「九尸神虫丸」的我才能够提前醒过来,而杂毛小道则处于昏迷状态,至今未醒。

一阵浓郁的香气飘了过来,他们正围着一个大火炉子吃火锅。除了李晴、青玄、青洞三人外,还有一个长相普通木讷,跟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般的男人。他正在拿着勺子在炉子上面的铁锅里搅动。在他旁边,则是一头四肢被绑着的小毛驴。

待众人坐定,这被叫做老鲁的木讷农民抽出一把雪亮的尖刀,问食客要吃哪里的肉

青玄说背脊,青洞说后腿,而李晴则说要吃屁股肉。老鲁点了点头,手起刀落,竟然从那头小毛驴身上直接剜下最新鲜的驴肉来,然后下到那翻滚的火锅里面去。他们吃得开心舒爽,而那头被绑得死死、动弹不得的小毛驴则「嗷呜、嗷呜」地惨叫。这叫声不绝于耳,让人心中不忍。

这可是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被一边剜肉,一边被滚烫的汤汁烫熟果腹。

看着这些人愉悦的笑容,闻着那满屋子的香气,还有那声声泣血的驴叫声,我心中终于有了一些深入骨髓的恐惧。面对着这样一群对世界都没有畏惧之心的疯子,我害怕了。

是的,我害怕了,我是人不是神,也会害怕,也会恐惧。

这一顿饭吃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小毛驴的叫声也持续了一个小时。青洞端着一大碗油汁四溢的驴肉走到我面前,问我: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吃一点再说

我摇头,说我什么都说,别折磨我了!

青洞笑了,这笑容里面充满了胜利和戏谑。他头一偏,说那你先讲一讲你的来历吧。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叫王永发,化名陆左。来自湘西凤凰阿拉营镇的一个小山村,我祖辈都是赶尸匠,后来在一座湘西古墓中挖掘出一本白莲教的丝帛,开始学习养鬼,我的那个鬼妖便是因缘际会而成。至于为什么我会这么早醒过来,我真不知道,这个要问我的父亲王三天……」

「原来是苗疆那一块的蛮巴子啊,难怪了……」

青洞的语气中显露出名门正派所特有的优越感,居高临下地看我,说:「你和这萧克明,还有曹彦君那个垃圾货色,是怎么遇到的 」

我说我曾经在南方省打工,在街头算命的时候认识的。

青洞问了我一连串,我对答如流,往日做保险销售练就的嘴皮子和心理素质终于起了作用,基本上就把这个谎言给越编越圆了。似乎得意于自己威逼利诱的成果,青洞开恩一般地给我吃了几口肉,宽慰我,说:「都是同道中人,自然不会为难你们的,你先忍受几天,说不得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我心中寒冷,青虚明明是要把我和杂毛小道炼就成怨灵,给融入到了什么五罗招魂幡中去。

青洞问完之后,和李晴通过一个木楼梯,离开了这个地下室。而青玄则狞笑着走了过来,对杂毛小道又是一阵折磨。这屋内布置得有辟邪的法阵,将我体内的金蚕蛊压制得出不了体内,而青玄身上也有着让它讨厌的玉符。我听着杂毛小道的哀号声,心中无比疼痛。

整整一下午,青玄这个变态变着法子折磨我和杂毛小道,那旺盛的火炉子里烤着铁钳,他用通红的铁钳在我背上画了一幅小鸡啄米图,然后得意地狂笑。他想烫杂毛小道,我故意激怒他,他识破了,却没对老萧下手,又给我烫了一个小蝌蚪找妈妈。那个叫做老鲁的汉子,隐藏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看得出来,他跟青虚一伙人,不是一路的。

到了傍晚,青虚也来了,对着我和杂毛小道又是一阵折磨和羞辱,其中之惨状,便不详述。最后青虚给我和杂毛小道身上的七大要穴扎了银针,将我们的气力封住,不得积蓄。

第二天清晨,青虚师兄弟三人离开,只留下李晴和老鲁两人看守我们。

临走之时,青玄拿着一把小刀,扎在了我手上、腿上,不让李晴他们包扎,说让我尝一尝流血而亡的恐惧,三日之后,他们自当返回。

第二十五章 窖门传来的响动

我知道炼制怨灵的诀窍——死者临死前越绝望、越仇恨、越怨毒,所获得的怨灵级别越高。

无论科学、玄学还是神秘学,其实全都在遵守着广义能量守恒定律,只是相较于科学中的宇宙四大力来说,神秘学的范畴还囊括了精神力。宇宙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这是亘古不变的哲学辩论话题。据我所知,怨念的确可以称为力量,这一标准一直被宗教人士所知晓并利用。

远在缅甸受害的古丽丽,她便是这种理论的受害者。

只可惜她太善良,所以不被萨库朗所利用,而我和杂毛小道则不同。因为我们两个,已经跨越了那个寻常人所看不到的门槛。

青玄、青虚对我们百般虐待、拷打、精神恐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心生怨念,在情绪最浓烈、最繁盛的时候,步入死亡殿堂,刹那间,升华为恐怖的怨灵。

青玄捅向我的那把尖刀上面不知道抹了什么,居然让伤口中的凝血因子聚拢不到一起;细小的血顺着我颤抖的大腿淌下来,一点一滴地汇聚在地下的一小摊血泊里,滴滴答答的声音,让我听得格外真切。

因为失血,我感觉到格外的寒冷,一阵又一阵的疲倦向我袭来。

等地窖的盖子被再次合拢,杂毛小道声音沙哑地问我:「怎么样,你这家伙可别死了啊 」

我摇摇头,苦笑,试图驱动金蚕蛊去将血给止住,然而当我看到角落黑暗中那个老鲁默默注视我的眼神,我却犹豫了:金蚕蛊终究是旁门左道,天生受制于道家阵法。因为压制,所以它离不开我的身体,我只有通过肉体触碰才能下蛊。之前我曾经有机会给青玄下蛊——我甚至在背上被那混蛋烫下「小鸡啄米图」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然而我终究没有做。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能够充分地计算好得失,权衡利弊了。图一时之快而下蛊,并不能够威胁他们,只能够让自己早死。

我要忍耐,我要潜藏着自己的杀手锏,用在最准确的时机。

恰如猛虎卧平川,潜伏爪牙忍受。

高手总是有一定的气质的,我能够感受得出来。这个木讷老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鲁,他绝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青虚之所以放心李晴留在此处,也正是因为此人。如果我这里一旦出现什么异常,他昨日用来割驴子的那把尖刀,定然会第一时间抹断我的脖颈,毫不犹豫。

出于对死亡的敬畏,我忍住了对伤口的处理,让它自然愈合。

几分钟之后,血依然在流,在一旁捧着一本小说看的李晴坐立不安,来回折腾了好几次,终于忍耐不住这熬人的寂静,从角落的箱子里找出了包扎绷带和止血喷剂,走到了我面前来。

一直在打盹的老鲁这时候突然出言阻止,让李晴最好不要管。

李晴转过头去,盯着老鲁,说:「总不能够让他死在我们的面前吧 」

老鲁嘴巴往旁边一撇,说他死不了。

李晴咬着牙,眼睛晶晶亮,说:「我做的事情,我负责。李哥回来了,我跟他解释,好吗 」见到李晴如此坚持,老鲁显然并不愿意为这种小事跟他产生冲突,于是点了点头,说随你,然后又恢复了沉默。李晴的手摸到了我大腿处,他的指尖很柔,也很温暖。他先找了干净的毛巾将我的腿擦干净,在伤口周围涂上了紫药水,将止血喷剂小心地喷在伤口上,然后给我包扎完毕。

做完了这一些,他仰起头,问我感觉好了一点儿没有

我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赶紧调遣金蚕蛊移到我的伤口处,在绷带的掩护下疗伤。李晴温暖地笑了一笑,然后绕过我,来到了杂毛小道的面前,轻轻地说道:「原来你姓萧,叫做萧克明,是茅山宗的高足,难怪我觉得你跟李哥是同一类的人呢……」

杂毛小道苦笑,这笑容扯动了伤势,疼得直咧嘴。

两人说起话来,杂毛小道开始用他那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巴和独特的男人魅力,跟李晴半真半假地交流起来。我知道他试图通过言语来策反李晴,然而我却一直在盯着角落里的老鲁。我们能够逃离此处最关键的所在,其实还是在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家伙身上。

我要自救,就必须想办法,制服这个家伙。

随着聊天的热络,杂毛小道给我和他争取到了不错的待遇——一天一夜水米不进的我俩,终于得到了食物和水。李晴拿着一瓶矿泉水喂我,我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完,感觉干竭的体力开始如春天一般萌发了生机。因为我和杂毛小道的百汇、神庭、风池、膻中等七处穴位上都被刺了银针,蓄不得力量,也碰不得,所以李晴给我们喂食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然而青虚他们并没有想到的是,我除了会养鬼之外,还养有蛊。

这来自苗家绝学的金蚕蛊,并不是他这七支银针所能够锁住的。

到了中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终于好了一些,看着开始做饭的老鲁,绸缪已久的我突然出声问道:「老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我们厄勒德的人吧 」我这一句话,让专心致志地熬煮锅底的老鲁停下了动作,眼神变得骤然狠戾,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

见到他的这反应,我心中倒是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父亲王三天,是东官大鸿庐的人。具体的我不知道,只认识一个叫做许永生的人,还听说他的老大叫做老王,你不信可以查一查。我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你能不能够联络到我的父亲 我不想死,看在教友的面子上,你就帮帮我吧 」

说着说着,我的眼圈红了,眼泪也下来了。一半是痛的,另外一半是因为肥虫子在伤口处拱来拱去,痒麻得厉害。

老鲁犹豫了,将手中的勺子往锅子里一放,然后站起来,他盯着我,说:「你们两个,是庐主帮着青虚抓过来的。她老人家目光如炬,自然不会抓错;而且我厄勒德根本就没有什么东官大鸿庐,你小子莫不是在骗我 」

我急得直哭,说:「我只是听我老爹在家闲聊的时候说起,哪里知道这些,他未必能够透露教里面的信息给我。你不信,直接打电话问他便是了。」

老鲁一步一步地走近我,左手掐住了我的喉结,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你的谎言让我生气了。你知道许永生跟我什么关系吗 他是我的表弟,早在五个月前,就死在了东官的一个商业广场里。特勤局的人出马,东官的厄勒德成员全军覆灭,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来。你所说的一切,我知道都是谎言,而你却一步一步地在挑战我的忍耐力。你真的以为我会在乎青虚他们的计划吗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吗 你信不信我把你跟那驴子一般,凌迟而死 」

他的手坚硬如铁,让我根本就透不过气来。我翻着白眼,感觉黑暗就在眼皮子底下,只要眼睛一闭,便是刹那永恒。

终于,我拼着老命从喉咙里面挤出了一句话来:「我信……你老母!」

突然,老鲁手上的力道松了,眼皮往上翻,然后后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再动弹。他太大意了,肥虫子骤然迷昏人的这一招,时灵时不灵,而且面对着他这种气血旺盛的人来说,但凡有一点儿防备,就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然而面对着奄奄一息、全身都是伤痕、七针锁力的我,他彻底放松了警惕。

所以他被肥虫子一击即倒。

正在担忧地看着这一切的李晴被这超越他想象的状况吓呆了。冲上来,推了推老鲁,发现他已经昏死过去,并没有动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寒意顿生,慌忙拾起掉落地上的尖刀,对着我们,一脸惊恐地问我对他做了什么

我急速地呼气,一脸无辜地说:「李晴,你看到了,明明是老鲁想要杀我,不知道怎么就走火入魔了,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够做什么 」这时,杂毛小道突然出声,严肃地说:「李晴,你放了我们吧,青虚的做法已经天怒人怨,他逃不了了,你可不要跟着他陪葬啊!」

我也出言恳求道:「李晴,放了我们吧 」

李晴脸色阴晴不定,突然疯狂地大声叫喊:「不要再说了,再说我把你们全部都杀了……」

他双手胡乱挥舞,情绪激动,似乎被我们的话语逼迫得没了主意。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双双都闭上了嘴巴。突然,那地窖盖子的上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过来了。

第二十六章 大力金刚丸

这骤然响起的声音,让完全没有安全感的李晴崩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看得出来,李晴并不是一个有着果断决策力的人,也不是整个事件的主导者。他仅仅只是因为和青虚有一些关系,然后就被卷进整个事件中的可怜虫。

这一刻,他的表情显得那么柔弱无助,像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推了推地上昏迷的老鲁,然后又看了看我们,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了杂毛小道身边来。

他提着老鲁掉落在地的那把雪亮尖刀,抵着杂毛小道的胸口,对着他的心脏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跟杂毛小道和我商量,说:「来的要是警察,我们一起死好吗 我这个人怕孤单,一个人走,黄泉路上肯定会不习惯……」

我勒个去!我顿时就有一口老血想要吐出来——若是黄菲大小姐这么跟我说,我多少也会考虑一下。这么个娘娘腔跟我约着共赴黄泉,这算是什么事!杂毛小道自然也是好言相劝,说:「李晴,你放了我们,自首的话,罪名其实并不重的,你只是一个胁从,到时候我们会帮你求情的。」

李晴的眼泪鼻涕顿时狂涌下来。他揪住杂毛小道的衣领,歇斯底里地狂吼,说:「你以为我怕警察啊 我是怕青虚。我跟了他五年,我太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了,得不到就毁灭。他要是知道我没有坚持到底,背叛了他,一定会杀了我,把我练成什么意识都没有的亡灵。与其那样,我还不如就死在这里呢……」

他的吼叫声,使得上面的来者终于确定下面有人。喀嚓一下,地窖门被弄开了,一个身影从上面爬了下来。

来的仅仅只有一个人。

还有一只鸟儿。

好久没见的虎皮猫大人看着仅仅穿着一条烂得完全遮不了体的内裤的我和杂毛小道,嘎嘎一声叫唤,说:「小杂毛、小毒物,你们两个在玩 SM 咩 介不介意多一只鸟儿来参与 」

我苦笑,这才发现来的并不是警察,而是温泉山庄一役后消失不见的小俊。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虎皮猫大人搅到一起了。记得上次在黑竹沟,小俊也是被虎皮猫大人给叫来的。看来在我的视线之外,虎皮猫大人似乎跟小俊也有了一些交情。见到进来的仅仅只是一个人,李晴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许多,厉声呵斥说:「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虎皮猫大人双翅一振,飞到了东北角那块挂着的黄色坛布和七星剑上一阵乱拍,将其彻底拍落,屁股一撅,一泡新鲜出炉的热鸟屎就洒落在上面,热气滚滚,蒸腾而起。

小俊手上提着一把黝黑的匕首,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仔细地打量着地窖里面的一切。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陆哥、萧道长,你们没事吧 」我点头说暂时没事。小俊把双手一摊,那把匕首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对李晴好言宽慰,说:「你放心,只有我一个人过来,你放心,不要轻举妄动……」

见到小俊如此配合,李晴心中那根快要绷断了的弦终于松弛了一些,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你……」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一具轻柔的身躯带着哭声,扑进了我的怀里:「陆左哥哥……哇哇,你受苦了,陆左哥哥……朵朵好没用啊……」

我的四肢被紧紧绑住,动弹不得,只有好言宽慰她,说朵朵乖,我没事的,别哭、别哭。

小俊从地上躺着的老鲁身上摸索出了锁扣的钥匙,将杂毛小道小心地放下来,扶到椅子上坐好,又过来给我解开。将我们两个安放妥当,又把七处穴道的银针按照虎皮猫大人的指挥取下之后,他从屋子里翻出了一些伤药来。

小俊帮杂毛小道抹,朵朵帮我抹,而肥母鸡则耸着翅膀,查看地上昏迷的两个人。

我因为有肥虫子在,所以看似惨不忍睹,但实际上却比杂毛小道要好得多。背上那些被烙铁烫出来的伤口也开始结痂了,痒痒麻麻的,估计不出十天半个月,脱了一层皮之后,便会完好如初。

这也是我为何主动激怒青玄,让他烫我的原因——我并不如杂毛小道在制符和剑法上有那么高明的天赋和造诣,但却是一个皮糙肉厚、恢复力强悍的家伙。

尽管如此,那疼痛却是一分都没有减轻,时刻鞭挞着我脆弱的神经。

朵朵上药十分用心,轻而柔,不断地给我那些伤口吹气,还忍不住地哭泣出声来。小俊粗手粗脚,倒是惹得杂毛小道不断地咧嘴。我看着在地上来回踱步的虎皮猫大人,说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虎皮猫大人告诉我,它那天本来在天空游弋,突然心有所感,回到了宾馆。正好看到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女人隐匿身形,冲进了我的房间,先用迷幻药制住了我,然后想要对朵朵下黑手。那妇人十分厉害,朵朵不是对手,拼将下去只会身死魂销。于是它用翅膀拢住了朵朵,将其带出,正想通知杂毛小道,却又被那妇人抢了先,带着地下躺着的这个男人把我和老萧掳走,然后交给了青虚。

大人他一路追踪至此,然而它仅仅只是一鸟躯,并不能够做什么。观察一番之后,想回去找寻帮手,正好在附近碰到了小俊,于是就找寻而来,所幸我们两个没有被废掉……

我苦笑,说差一点儿,老子就变成了中国最新诞生的太监了——那个叫做青玄的黑衣道士,简直就是个变态。说完这些,我问小俊怎么跟过来的 正在给杂毛小道抹药的小俊眼眶一红,突然就哭起来。他告诉我,阳哥死了、老洛死了、老二也死了,他们豫北十七罗汉就只剩下他这一个独苗苗了。他不是追过来的,是逃到了附近。要不是虎皮猫大人叫住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说完这些,他拾起地上的匕首,走到李晴旁边,说这个家伙跟青虚是一伙儿的,我先杀一个报仇!

我和杂毛小道连忙出声制止。说别杀,他是无辜的,要杀,就去杀青虚那个家伙,那个样子才畅快呢。小俊又忍不住流眼泪,说他恐怕是报仇无望了,青虚实在太厉害。

我们几个劝他,说没事的,青虚那个家伙恶事做得太多了,遭报应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们说着话,朵朵已从角落将她寄身的槐木牌给翻了出来,戴回我的脖子上。杂毛小道让朵朵帮忙找一找他的那血虎红翡和本命血玉,然而朵朵来回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跑过来摇摇头。

我的震镜也不见了踪影。

杂毛小道叹气。他的这些东西太扎眼了,上次青虚已然看到了威力,不知道是被那厄勒德的神秘妇人拿了,还是被青虚给收入囊中。我看着他一副愁容,便问那东西别人能用吗 他摇头,说玉中血虎已然跟他的生命磁场挂了钩,本命玉更是不用说,都是只有他能够用的。

我两眼无意识扫量,突然眼睛一亮,只见李晴脖子上挂着的,可不就是一块暗红色的岫岩玉吗

杂毛小道连忙拿过来戴上,只是忍不住可惜那块初露狰狞的血虎红翡。

此时尽快通知曹彦君等人才是正理。我问小俊有没有带手机,他摇头,说没有。我又去搜老鲁和李晴的身。老鲁没有手机,李晴倒是有一台,但是并没有插卡,根本就打不通电话。我问小俊外面是什么情况 小俊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地靠在山边。

我和杂毛小道商量,让小俊去附近的人家打电话,通知警方,而我则和杂毛小道在此看守老鲁和李晴两人。就在这时,我心中突然一跳,想到了进山的青虚三人。

我心中一寒,若此时我们再不跟着去,只怕真的就要错过小妖朵朵了。

虎皮猫大人终于显得严肃了。它用爪子从羽毛里面抓,掏出了两粒黄豆大的药丸来,说:「这大力金刚丸,是小杂毛你家传的丹药,能够保持身体无论伤痛,全负荷运转二十四小时,完了之后就一阵虚脱。你们要进山,现在便去,我给你们领路。这地窖钉死,然后让小俊去附近人家找电话通知警方,过来接收他们两个即可。」

一想到小妖朵朵此时的危险处境,我接过一颗,口服吞咽,顿时感觉到一股甜津津的口水下腹,热力升腾起来,感觉疲倦至极的身体又源源不断地恢复了生命力。当下毫不犹豫,我找了衣服穿好,把想要说什么的朵朵给收起来,然后照着大人的吩咐行事,离开了这栋荒郊野岭的小屋子。

青虚他们没有开车走,而是顺着院子后面的一条路,往山里面走去了。

我、杂毛小道和小俊兵分两路,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进发。

山路难行,然而却抵挡不住我和杂毛小道的熊熊怒火。这是一场复仇的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们能够在二十四小时内,将青虚师兄弟等人找到,并将小妖朵朵救出来吗

我看着阴霾的天空,心情沉重。

第二十七章 暴起的人头

龙虎山道士的炼丹过程,神秘而自有法度,十分讲究。

首先要慎选炼丹场所,宜选名山幽僻、灵气浓郁之处。通常需结伴三人同行,入山前要斋戒沐浴,以免邪气袭入,妨害炼丹。入山时又须择黄道吉日动身,并且要佩带进山符、驱鹿镜。进至山中,先踏勘地形,依风水堪舆而选择良址,筑造丹房。

造了丹房之后还仅仅只是第一步,还需开辟祭坛,埋下符篆,建灶纳釜,其大小尺寸以及置放的方位、安放的时间等也必须与天地日月星辰、五行八卦一致,各种忌讳讲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根本马虎不得。跟我之前炼就的那「九转还魂丹」,不可同日而语,麻烦得很,所以青虚等人才会说要等三日。

此法为《九鼎丹经》,乃龙虎山一脉的炼丹之法,之前曹彦君跟我们提及过,故而知晓一二。

这三人进山炼丹,身上都背得有重物,行走的时候皆留下脚印。但他们三个都有天师道的轻身之法,使得这脚印若有似无,十分难寻。虎皮猫大人之前只是远远地看到他们进山的方向,并未知晓具体的路线,故而一路行来,它并没有较真于细节上的东西,而是给我们指了一个大方向,自己则翔于天上。

它依照自己的眼光,准备找寻那适合炼丹的风水宝地。

方士炼丹,材料、配方、火候、经验这些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在于老天的心思,让不让你得。

所以这风水一说,实在玄妙。

但凡是有些真本事的,殊途同归。青虚等人师出名门,自然知道应该在哪里炼丹求药。虎皮猫大人高瞻远瞩,自然同样能够找寻到这方圆几十里中,最适合炼丹的去处。

我和杂毛小道受尽折磨,身上外伤无数,暗伤却不多。最严重的是我,但是我有金蚕蛊调养,又吃了虎皮猫大人给的那粒能够激发人体潜能,但是名字又十分恶俗的「大力金刚丸」,一股又一股热流刺激全身,精力倒还算充沛,一路攀山越岭,仰着头,跟着视线尽头的黑影前行。

杂毛小道也中了那啥「九尸神虫丸」,少不得肥虫子钻入他腹中,进补一番。

我们出发的时候,自然也收集了一些食物,除了老鲁他们还没有吃过的午餐,大多都是李晴的零食。都是走惯了山路的铁脚板,这一路行来,倒也不算多难熬,不过我们还要隔不远,留下一些标识,以供小俊联系到的未知援军,能够寻迹而来。

累不累 真累,这山林有的地方有路,有的地方却并没有路。山谷丘陵,悬崖峭壁,起起伏伏几十余里,实际路程更是难以计数。满山遍野的马尾松林、数不胜数的大叶栲、樟树、白楠、杨桐。登高远眺自然是风景如画,锦绣江山,然而行于林间,在这无数落叶与杂草之中,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

这种辛劳是整日在钢筋丛林的城市里行走,偶尔旅游也只去设施完备的风景名胜的人们,所无法体会的。

头顶上冷淡的太阳在一点一点地往西偏移,直到它落入西山,将那青蒙的山林子映染成了一小片金碧辉煌的颜色时,我和杂毛小道才陡然发觉到时光流逝。

我们站在一片浅卧的山丘之上,前面是一条浅浅如沟的小溪,从林子往下望,溪边有一大丛黄绿色的毛竹林子,在山丘的对面,是巍峨高耸的悬崖峭壁,而在那岩洞棋布,高低错落的绝壁之上,则是十数处淡黄色的棺木崖穴,无言地宣示着它千年的存在。

夕阳落下,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云层压得极低,仿佛就在我们的头顶。虎皮猫大人落在了一株粗大的南方红豆杉上,用嘴喙梳理着自己疲惫的羽毛,不时地抖动着身子。

在那竹林与溪水之间,我看到了我们要找寻的青虚一行人。

他们已经除去了地上的杂草,整理出了一个长三丈、宽一丈六的平地,并且砍伐来了毛竹,搭起了一个竹制的祭台,造法严谨,垒土而成。在这祭台的正中心,是一个半抱大的铜鼎,并不沉重,但是却透着一股历史的厚重感。我已然知道了小俊他们所带来的汉王赤足双耳鼎是赝品,并且在温泉山庄中已然损毁,只是不知道在这短暂时间内,青虚竟然有这等本事,又筹措了一尊。

青虚三人显然已经在此处逗留许久。然而万事从头起,所以他们一直在忙碌,布阵、插旗、绘符、虔诚祷告……我们在山顶观察了足足一个小时,寒风凛冽,他们居然没有一刻停歇。

显然,青虚等人虽然德行比那市井流氓还要滥上三分,然而职业素养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俗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有文化。

由名门道派自小培养而成的青虚等人,具备的破坏力,比王麻子那等又无行动力又无思想指导的野路子,要厉害百倍。夜幕降临了,寒露从枝头叶间泛起,我和杂毛小道在远处的密林中抓紧时间调养,争取将这残破的身躯给回复到最巅峰的状态来。

拯救小妖朵朵有很多方法,而我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虎皮猫大人飞落到我的肩头,跟我和杂毛小道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按理说,青虚等人搭好这秘法铜炉,还需要等候一段时间。到了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刻,他们便会祷告天地山灵,开炉添火,以上离下坎的水火之法,「煅、炼、炙、熔、伏、凝、取」,如此七步,方能够最终成丹,祭祀天地、日月、山川之神之后,大药服食。

青虚炼制的这「黄芽甘露金丹」乃小丹,如果有了小妖朵朵做药引,成丹很快,两日即可。

我们要争取潜伏抵近,然后尝试着让虎皮猫大人或者金蚕蛊靠近,将封存妖体的器物给拿到手。若能够将小妖朵朵救出,不与青虚作正面冲突也可以,毕竟我们现在的实力,并没有足够把握,能跟青虚、青洞和青玄三人对抗。

我对金蚕蛊下了死命令,即使有着法器道力压制,也要让它尝试着咬那青虚一口,看一看他是否能够逃脱 肥虫子显得很勉强。巫蛊之道在于隐秘,防不胜防。它的逐渐衰落,其实也是跟道门的崛起,有一定关系的——正是因为道门法诀对巫蛊之术有着天然的威压,使得金蚕蛊往往对道门高人束手无策。

一羽不可加,蝇虫不得落,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如同最开始的金蚕蛊惧怕沾染了矮骡子气息的龙蕨草、成长为王冠金蚕蛊的肥虫子对矮骡子已然藐视一样,如果它能够突破自己,得到更大的发展,说不定就对道门无所畏惧了——比如褪掉第二次皮以后。

当然,这是很遥远的事情。回到现实,我们隐藏在暗处,养精蓄锐,开始准备着黑夜的进攻。

夜幕降临,火烛初上。

裹了油布的火把以八阵图的卦象耸立于平地,青虚三人的工作仍在继续。我们缓慢接近,然而这几个人特别是青虚的灵觉十分强大,对于危险的预知远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要灵敏,当我们抵近八十步的时候,他便数次回头,往我们这边的黑暗中瞧来。

蹲伏在林间草丛中的我和杂毛小道一动也不敢动,惊得后背脊一片冰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晚间十一点多的时候,那灶台终于垒结实了。青虚三人跪地,朝天一番祈祷之后,轮流到那条小溪中,脱得光溜溜的,用那冻得让人直发抖的冰冷溪水沐浴,清洁躯体。经过这一番过程之后,三人开始开炉起火,往那铜鼎之中,添加了许多材料。

我看到青虚的腰间,始终挂着一个锦绣卦囊,两掌并拢般大小,偶尔会蠕动一下,似乎在伸展身子。

从我的气场感应中来看,那锦绣卦囊中,似乎有强大的压制能力,冉冉释放光辉。

这光辉人眼看不见,即使以我的修为和灵觉,通过那「炁」之场域,也只能够捕捉分毫。但倘若是像雪瑞这样开过天眼的人来看,便是千万般色彩,无数的光华——这便是能量的美丽。

青虚没有解开腰间的锦绣卦囊,但时不时会下意识地抚摸一会儿。

开炉之后,便是守火。这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当年太上老君的道童不肯做,便化作妖怪下凡来。到了这个阶段,便是打熬功夫的时候,青虚三人也累了一天,轮流看火,另外两人则依背而眠。

守夜的人,是青玄,那个冷酷而又变态的黑衣道人。

凌晨两点多,一切都归于平静,除穿山越林的风声和密林深处的鸟啼依旧外,万籁寂静,虎皮猫大人扑腾起了翅膀。我双手合十,恭送承担重任的金蚕蛊朝着目标飞去。金蚕蛊细小不可见,虎皮猫大人却在我们眼中,眼看着即将到达,青虚旁边的行囊中突然有一物暴起,厉啸声响彻山林。

我定睛一看,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第二十八章 鬼道真解——鬼噬

飞舞的人头——控尸降!

凝神聚气的我已然看了个清楚。那腾空而起的恐怖人头,竟然是小俊他们「豫北十七罗汉」此行的领头人物、精通一身横练功夫的阳哥。我曾记得青玄倒提此人头说他的神魂很强,可照着法子将其炼制成傀儡,却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快。这才几天的工夫,竟然就这么吓人

不可能啊 这控尸降虽说是飞头降的简化版,但是如此迅速,却也决计不可能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还是说这是另一种邪门的道法

我心中胆寒,肥母鸡却并不慌张,只一晃,便往高处飘去,隐没于林中。

那恐怖人头张着嘴,跟着虎皮猫大人一路下去,却被一声清喝,折转回来,悬于阵前半空。本来背对而眠的青虚与青洞早在第一时间醒了过来。青虚的古怪拂尘被收缴在警局,此刻手上拿着的,是一把龙泉制作的七星宝剑,目光四处扫量。而青洞则冲到火炉旁,与守夜的青玄一同,双手蓄势,护住此行最紧要的目标。

本来虎皮猫大人可以一举成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够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炼成这邪门玩意儿。这种情况,是我们预计中最坏的一种。

我和杂毛小道隐于黑暗中,不敢动弹,也不敢用直视的眼神去瞧青虚三人,连呼吸都细了几分。看到虎皮猫大人那独一无二的肥硕身材后,青虚浑身一震,对着四处的黑暗环视一圈,举着七星宝剑,大声狂喝道:「你是谁 」

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回复他,与这草丛的蛐蛐,一起沉默着。

青虚连喊了三声,突然狂笑起来。将腰间的锦绣卦囊解下来,高高举在手上,大声喊道:「无论你是跟了我几个星期的那个家伙,还是逃出来的那两个小子,你们的目的,无外乎就是这个小妖精;那么,这里我数三声,三声过后还没有人出现,我便将这锦囊中的东西扔进火炉之中,让它灰飞烟灭——你们知道的,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他将那挣扎的锦绣卦囊举起来,移到火焰明旺、烟熏火燎的鼎炉前,青玄则狞笑着将那盖子打开。

青虚开始数:「一……」

并无多间隔,第二声响起「二……」

虽然理智告诉我,青虚仅仅只是虚张声势,作为这丹药的祭灵,这锦囊中的生命要等到特定的时刻放入,才会有效果。然而当看到在锦绣卦囊缓慢挣扎的那物体,我能够想象到小妖朵朵在里面无力地挥动着手脚,迸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气力……一想到那个小狐媚子的可怜模样,再想到青虚的变态和残暴,我心中就如同针扎一般难受,仿佛要死去一般。

「三……」

在听到这一声的时候,我知道我终于还是要做出一件愚蠢的举动——我毅然挣脱了杂毛小道的拉扯,高叫一声「等等」,从林中缓步走出。青虚是一个赌徒,而我却输不起。溪边林间的平地上,光线暗淡,那八根火把在风的吹动下不时跳跃,映照着我僵硬的脸庞。看到我,青虚笑了,脸上未消的青肿在扭曲。

他指着我,说:「哎哟,不错哦,这样子你都能够逃出来 」

我站立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凝神盯着他手上的锦绣卦囊,伸出手上从李晴身上撕下来的布条,说你手上有我要的东西,我身上有你要到东西,不如……我们两个交换吧

青虚身子不可避免地僵硬了一下,薄如刀片的嘴唇抿了抿,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毒蛇一般的光芒。他依然在笑,略带着疑问说道:「你们两个都奄奄一息,而鲁赛是邪灵教的老把子了,不会这么大意的。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人救了你,还是我那可爱的晴妹儿不忍心,将你们给放了 你是怎么追到这里来的 萧克明那个小家伙呢 」

我摇了摇头,缓步走上前,说:「我现在感兴趣只有我所说的交易部分,你赶快下决定吧!」

青虚手一挥,青洞和青玄两人从侧面朝我缓慢包围上来。他笑容不改,说:「小子,既然说是交易,那么我们就秉承着等价交换的原则。我手上这东西是你需要的,你可以看见,但是晴妹儿在哪里,你却没有告知我,红口白牙地在这里说,只会让我觉得你是在虚张声势。不如这样,我们做这么一个交易:你束手就擒,我不杀它,你若反抗,我直接把它丢进炉子里——你看这样公平吗 」

「你……」我顿时被青虚的无耻气得无语了。

「哈哈哈……」

青虚得意地大笑,然而脸却一点一点变得僵直。他沉声说道:「你这个人啊,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底线早早地暴露出来,太年轻、太不成熟了。是关心则乱吗 作为前辈,我奉劝你一句,凡事都要舍得,抛下你心中的执念,抛下你心中的道德,抛下所有束缚你的东西,你会发现,你将变得无比强大!」

青虚缓缓说着,而青洞、青玄则摩拳擦掌走到了我的面前,想把我制下。

按照电视剧的狗血情节,我定然会被他们捉住,然后青虚将小妖给炼化,而我则流下了痛苦的眼泪,一夜白头、满脸沧桑什么的……然而生活就是生活,束手就擒这种蠢事不但无助于小妖朵朵的救出,而且让人觉得十分愚蠢、二逼,我心念一转,头也不回地往西面的竹林子里跑去。

是的,你们没有看错,我果断地跑路了,一点犹豫的停顿都没有。

我的举动显然也大大出乎青虚等人的意料。最靠近我的青玄立刻大跨步追了上来,而青洞刚走几步便被青虚喝住了:「小心调虎离山之计!」青洞收步,返回阵中,而青玄却狞笑着朝我冲来。我闷着头一阵猛跑,快要到达竹林的时候,突然感到脑后一阵风呼啸而来,心中一跳,往前就是一扑。

那恐怖的人头擦着我的头皮飞过,黏嗒嗒的尸液滴落在我的脸上。

一落地,我毫不停留地往旁边一滚。

那人头撞在了我刚才所在的位置上面,轰然一声响动,立刻有一个大坑出现。一道黑影出现在了我的上空,是青玄,口嚼着烟熏槟榔的他满脸笑容,手上拿着雕工精美的如意状铜锤,一端轻巧、一端却满是倒刺的巨大锤子,朝着我的脑袋砸下来。

我虽在连番滚动,然而平衡感并未失去,抬起右脚就朝青玄的小腿蹬去,如此近的距离,自然一踢一个准。青玄在跌倒的同时,调整方向,如意铜锤已然朝我脑门子上重重砸下。

躲闪不及,我唯有用双手往上托起,无奈地以一双肉掌硬扛这一击。

就在此刻,我胸前白光大现,一脸决毅的朵朵顶住了这经道法焠练过的如意铜锤。她的身子一阵晃动,然而却并没有被这铜锤击溃散,反而散发出了更大的光亮来。她精致可爱的小脸上面有蚯蚓一般纵横的泪水,是血色的眼泪,她与青玄在那一刻僵持着。

朵朵咬牙,青墨色的鬼气开始萦绕在了她的脸上:「朵朵不是没用的宝宝,朵朵要保护陆左哥哥……你这坏人!」

我已然习惯朵朵乖巧可爱的小萝莉造型,早已忘记了初见她时的恐怖模样,也忘记了她百年难遇的鬼妖之体,更是把她当作弱者来保护。这次眼见我被掳走而她却毫无办法,终于让她迸发出了巨大的潜力:「你这坏人,给我死去吧……」

白光中有黑气,游丝一般缠绕,本来天生克制鬼物的道家如意铜锤在这一刻突然瓦解,化为碎屑。

我再次出脚,猛然蹬在了青玄的左肩上面。

这个僵尸脸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往后一个纵翻,弹跳起来,双手一挥,立刻出现了两张冉冉燃烧的火符,将驱邪避祸的道力渗透出来。我往后一纵,背靠着一根青竹,也燃起了一张符。

甘露咒。

朵朵那被如意铜锤刺得流血焦黑的嫩白双手,开始恢复了肉色。

但这甘露咒,并不能够让那类似于控尸降的人头停歇。当我和青玄再次小心对峙的时候,人头张开嘴狂喝一声,发出了森森的鬼叫,让我的耳膜顿时一片刺痛,鲜血流出;鬼叫之后,黑雾萦绕的人头再次朝着我飞扑过来。

青玄也动了,他结了一个手印,双手呈剑指,食指、中指并拢处,有破邪的金光闪耀,前冲。

他充满自信,在他面前的我昨日还是由他任意宰割的小角色,抛开炼制幡魂的目的来杀我,他自信可以不费功夫。

朵朵也动了,她的脸已然变成了恐怖的青墨色,口中的牙齿细密尖锐,眼神邪异。她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复杂的符阵,然后跟飞临的控尸降碰在一起。与此同时,我跟青玄轰然相撞,浑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呻吟。

白光中,那血淋淋的恐怖人头被朵朵手掌抓住,然后居然不合常理地开始分解。

朵朵口中吐出了六个字:「鬼道真解——鬼噬!」

这声音轻淡,却如洪钟大吕。

第二十九章 本能战斗,猴子偷桃

我和青玄像两个刚开始学打架的孩子,在地上相互拉扯、殴打、翻滚……

然而我们的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朵朵与飞头的斗争上。

那飞头甫一出现,鬼气萦绕,黑雾袅袅,全身上下一股血光之气,凶煞莫名。面对虎皮猫大人故意的勾引,它并没有跟去,而是悬停在青玄身边,显示了一定的智慧。它的凶厉虽然不及巴颂那修炼经年的控尸降,然而寻常人等,却很难跟这力大无穷、坚硬如铁的家伙相斗。

在我一贯的印象中,并不擅长战斗的朵朵也不能。

她也许还会被吓得哭泣。

然而没有,变成了凶恶模样的朵朵没有了小女孩的神态。她是鬼妖之体,她精修着鬼王遗留的白莲教秘学《鬼道真解》,最重要的是,她最亲的亲人生命遭到了威胁,所以她豁出去了——在我的视线中,那狰狞恐怖的人头被朵朵白嫩如玉的手掌抵住,然后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喷薄而出。

飞舞人头周围的黑雾被吞噬,如泼入海绵中的水。

一瞬间,黑雾消失无踪影,而朵朵青墨色的脸上,则有许多小蚯蚓一样的筋脉浮现出来。

接着,那张狂恐怖的人头悄然摔落在地上,在草地上滚了几转,毫无声息,完全不复之前的恐怖模样——「鬼噬」将支撑它作恶的所有邪恶源头给吞噬分解,然后便如同最初一般,仅仅就是一个死人的头。

一招毙敌,秒杀。

此时,我的胸膛已经被青玄用额头撞了好几次,疼痛欲裂,而我也用拳头给他肚子擂了几下。

我们奋力地拼斗着,一通打,闻着青玄口中那让人头昏欲裂的腐臭味道,我无比难受。

青玄自小便在道观中修炼道法武艺,体格十分硬朗,而且此前并没有受过什么伤,在与我这般实打实的互殴中,自然更占上风。然而当看到他的这人头傀儡被我家朵朵一招击毙后,便如滑蛇一般,从我的纠缠中挣脱出来,快步往青虚那边退去。

我甚至能够从他的那眼神中,看到许多仓惶和焦急。

他害怕了。

然而朵朵已然拦住了他,小小的身子里有白色的氤氲游动,似乎隐藏着莫大的力量。

平心而论,格斗实力我真的差青玄几条街,若不是他的人头傀儡被朵朵一举消灭、心防大乱,我很有可能就被这个家伙给捉住,或者击杀。不过,我始终是一个蛊师,虽然金蚕蛊还在鼎炉之处潜伏,但是我有朵朵在,心中便无所畏惧。

被朵朵拦住的青玄没有强行突击,他已经明白飘在自己前面这个青面獠牙的小姑娘,是个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对付的角色。他宽大的黑色道袍里突然滑出一支小小的金钱剑,握在了他的右手上。

这金钱剑是用一串满是铜锈的古钱与红线捆绑而成,朴实无华,就跟刚刚从墓中挖出来的一般,对普通人并没有一点儿威胁,跟玩具一样,然而当他一祭出,朵朵愤怒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恐惧。

在我的感应中,那金钱剑中,蕴含着一股浓重而锋利的力量,对人或者无碍,但是对朵朵这种形态来说,确实如同硫酸一般的威胁。于是朵朵退了,往后急退数米。

一道青黄色的光芒,从金钱剑第一枚铜钱处激射出来,堪堪落在了朵朵的身上。

朵朵避无可避,伸出双手,与这股青黄色的光芒对上。

她的小手上面,满是浓郁的黑色癸水精华。那是虎皮猫大人斩杀了鱼之后,给朵朵留下的财富。

就在青玄扬出手中金钱剑对付朵朵的时候,我飞身过去,重腿踢向青玄。这个黑衣道士身子轻轻一偏,避开了我这猛力的一击。而我却也仅仅只是虚张声势,争取时间,第二击,摆腿横扫到了青玄的左腰。青玄往旁边跌落,而我则冲到了他的上方,抬脚就踩。

青玄一番滚动,避开我这大力一踩,再次翻身站了起来。

他手中的金钱剑缓缓移动,指着脸色由墨青变得苍白的朵朵,然后回头盯着我,像受伤的恶狼,剧烈地喘息着,冷冷地笑。他说:「早知道如此,昨天就应该把你给杀了,免得现在麻烦。」

我盯着他,一言不发。后面是燃烧的火把,我在等,等着青虚或者青洞过来救援他。

引蛇出洞,这样才好将青虚那锦绣卦囊趁乱给拿到手。

我没有想到,那两人并没有过来一个,却冲过来两道高大的黑影子——怨灵符兵。刀风响起,我往旁边猛地一躲,发现两个比上回还要浓郁的家伙,已然悄无声息地冲到了我的身后,一把陌刀、一柄三尺青锋,身着明光铠,鳞甲铁片,如同移动堡垒。

它们与之前一般强大,也和之前一般弱小。

然而我的怀中,并没有震镜存在,与杂毛小道的血虎红翡一般,都被青虚给收去了。

看着被符兵逼得东躲西逃、狼狈不堪的我,青玄脸上浮现出了惯有的狞笑,欺身而上。左手燃符逼开朵朵,右手以最凶猛的黑虎掏心之势,朝我猛扑而来。他显然是对我这个曾经柔弱的羔羊恨透之极,这一番攻击,竟然用尽了毕生精华,不留一丝回旋余地。

这一拳在我的感应中,如同出膛的炮弹,将周围的空气给拉扯收缩,即将印在我的胸口。

时机、气力、身法都呈现出了青玄的巅峰状态,这个黑袍男子,有信心将我给一举击杀。千钧一发,我的脑海突然轰地一震,漫天黑暗,像是被某种意识所接管了一般,无比冷静。

我也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只感觉在那一刻,心坚如铁。

每天坚持形如瑜伽一般固体锻炼的我做出了一个古怪的动作,将临加于我身上的一刀一剑巧妙避开,然后蹲身下躬,右手像大风车似地由后往前摆动。青玄带着诧异的表情一拳击空,而我晃荡的右手则已经准确无比地摆动到了青玄宽大道袍下的裤裆处。

我捏到了一串肉乎乎的东西,其中有两个鸡蛋形状的东西。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使劲一捏——恐怖杀招之「猴子偷桃」!

不可一世的青玄浑身一颤,如同魔神在世的他捂着裤裆跪倒在地,然后像个无助的孩子,大声地惨叫着。而我则用带着血浆浓汁的右手朝青玄的脑后一抹,往前疾走几步,避开了那两个符兵的追杀。猛然回头,在我的视野中,竟然有整整八个相同模样的符兵朝我冲来,远处的青虚则在狂叫着:「杀了他,杀了他!」

浑身浓烟的符兵持刀抡剑、挥矛舞戈,一同冲上前来。我浑身一震,恐惧之感重又升起。

我望着手上这滑腻的血浆,腹中作呕。

我转身就朝着茂密的竹林子中跑去。

后面几乎没有踩地的声音,但是我知道,符兵们已然就在我的脚后跟处。

咔咔咔……

我听到茁壮高大的竹子被砍倒跌落的声音,越发觉得恐怖,没有震镜给我缓冲的时间,即使我有克制此类恶灵的恶魔巫手,也不能够从这一群怨灵符兵的手中,轻易逃脱或施展。朵朵紧紧跟着我,时不时往回甩一道冰蓝色箭状气体。

这气体被符兵以刀剑击破,虽然凝滞了一下身形,但是旁边的却立马补上。

短短几秒钟,我已经冲进了黝黑的竹林中十几米,脚下尽是落叶、野草和蕨类,青虚他们所布符阵已然被我远远甩开。突然,我的头顶飞过一道黑影,有着我熟悉的味道。我吸了吸鼻子,霍然转身,一道肥硕的黑影划过了汹涌而来的符兵群落。

我仿佛看到苍鹰在俯瞰地上的猎物。

对付人类或者别的实体,除了我并未曾亲眼所见的请神附体,虎皮猫大人通常的做法就是果断跑路;然而当遇到这等邪恶灵体,大人却跟打了鸡血一般,有如游戏中五十级玩家虐杀十级小怪的快感——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是很妥当,但是当我看到虎皮猫大人斜斜掠过,一个手持斩刀的凶猛符兵居然被它整个都吸到鼻子里去的时候,忍不住心中感叹。

肥硕虎皮鹦鹉一只 VS 怨灵符兵八个——后者一触即溃。

青虚虽然为人冷酷无情,但是这自私只是对于旁人,对于他身边的人,却也还是放心不下。见到青玄捂着裤裆伏地,鬼哭狼嚎之后昏倒,立刻叫青洞过来接应他。而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的我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隐约淡然的影子正在飞快地接近青虚布置鼎炉的法阵——若不是我与杂毛小道极为相熟,我甚至都不能够用肉眼看出。

与此同时,我突然感到在竹林后方,有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正在朝这边飞速靠近。

当我发现那条淡然若无的影子之时,青虚也骤然回头。

一个身影骤然从黑暗的空间中浮现出来,朝着那并不算大的铜鼎猛然撞去。

「嗡!」

整个空间都随之摇晃,牵扯气场。

第三十章 肥虫子的逆袭

杂毛小道出生于道学世家,早在他出生之前,他爷爷萧老爷子便算好了生辰八字,利用种种秘法,给他制作出本命血玉一块,置于乡道之上,由路人踩踏三年,他三岁之时,便天生自有一牛之力。好大的神通。

何为一牛之力

长在城市的朋友或许没有见过牛发疯时候的样子,那力道,最凶悍的武者都不敢撄其锋芒。

然而杂毛小道重重地撞在那半抱大鼎炉上时,却如同撞上了一堵石墙。

这铜炉被青虚等人抱到此处,要说有多沉重,实在很假,然而它此刻却沉重得难以移动,这主要是因为青虚用八卦五行令旗以及其他布置,将铜炉生生地拉扯在阵中心处,吸住。这铜炉不大,然而它却牢牢地生了根,溪畔林间的灵气都汇集于此,与这阵法,已然连作了一体。

所以杂毛小道并不是在撞那铜炉,而是在与青虚布的这阵法为敌。

如同著名的马德堡半球实验,实验者并不是在跟那两块胶质半球拉扯,而是和大气压强斗争。

杂毛小道似乎用了什么措施,将自己的气息隐匿到常人难以找寻的境地,然后暴然而起。

他并没有袭击青虚,而是选择直接攻击那铜炉,其一是因为这铜炉是这法阵的关键,一旦损毁,全盘皆破;其二,则是因为此铜炉一旦错位颠覆,青虚就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处置那锦绣卦囊中的东西。

倘若是小妖朵朵,若将其放出,自然可以反噬青虚。

所以不是他不知道铜炉难撞,而是因为他不得不撞。

轰——

那铜炉终究被杂毛小道一往无前的气势撞翻倒地,炉内的丹浆散落一地,将那新平整出来的土地激发得烟雾缭绕,下面的火灶塌了半边,那些柴火顿时就散乱了。而这个始作俑者也并不好过,巨大的反震之力,将他往反方向震到了一边,趴在地上狂吐血。

仅一击,两败俱伤。

看到散落一地的红色炭火,青虚的脸上露出震惊愤怒恚恨的表情,手中七星剑一挥,朝着倒地的杂毛小道直刺过去。瞧他这出剑的姿势,便知道他同样也是一个使剑的高手,用剑歹毒刁钻到了极致。寒光一抹,倘若临于杂毛小道咽喉处的话,这个坏了他好事的家伙。必然要在明年过忌日了。

然而杂毛小道终究是一个有着足够实战经验的家伙。他一倒地,甚至都没有气力爬起来,便朝着旁边急速翻滚,一直滚到了残破法阵的边缘,压倒了好几处令旗和一根燃烧的火把。

接着他站了起来,踉跄地朝着黑暗中跑去。

我已经绕过竹林,用尽全力朝着那边冲去。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本就受过许多内伤外伤的杂毛小道在正面上,绝不是青虚的对手,若是被那厮追上,他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必定一剑枭落我好友的首级。然而我哪有青虚的速度快,当我离他们还有二十来米距离的时候,青虚已然一把拉住了杂毛小道的衣袖。

他一扯,杂毛小道外衣的整个袖子,碎成了数条细布。

青虚出手如电,手中的七星剑平削杂毛小道的脖颈。

果然,他真的有枭人首级的想法。

杂毛小道头一偏,勉强让过这一剑,伸手去抓青虚握在左手上面的锦绣卦囊,然而那手无力,竟然被青虚以胳膊横掼,将人给绊倒在地上。青虚一脚踏在杂毛小道的胸口,高高举起了剑,狞笑着讥讽道:「你不是茅山黄金一代中,最厉害的天才修道者吗 怎么变成了这么垃圾的模样 就凭你,也敢来管我的闲事 如今我将你送入黄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所坚持的正义和公正,会给你带来半点儿的荣光吗 」

我仍在狂奔,突然左后侧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呼啸,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本能地往地上扑去。

一支不到十公分长的利箭与我擦身而过,带着阴寒恐怖的气息,射入我旁边的泥土,轰然炸响,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深坑。

我看到远处蹲在青玄身边的青洞,正挽着一张小臂长短、玩具一般的黄木弓箭,对着我,脸色发白。这是什么东西 射完箭之后的青洞,显得格外虚弱;与此同时,青虚手中的七星剑,已然由高至低,豁然刺出来。

来不及了,我半闭眼睛,焦急地呼唤肥虫子来救场。

然而肥虫子并没有在青虚附近,早就有了预判能力的它,竟然已经潜伏到青洞的身边去了。

杂毛小道要被刺死了吗

我脸贴着地,心死如灰,突然感觉到一股大自然清泉流水般的力量在黑厚的土地中蔓延。

是愤怒,还是悲鸣,又或者深情的请求

在我「炁」之场域所感应到的世界里,在人眼看不到的地下,生长着各种各样植物的根茎。

这些根茎平日里默默地在幽暗的泥土世界中穿行,听不懂人言,自得宁静,然而当这股力量在蔓延、在叹息的时候,这些平素比蜗牛还要缓慢的植物根茎突然狂暴起来,以疯狂的速度穿破土壤表面,如同无数的触角在生长着,然后缠住了青虚的双腿。

青虚的身子一僵,竟然难以前行一步,青绿色的草叶已然攀上了他的腰间,无数细碎而集中的力量将他拉扯,固定身形,不得走脱;然而杂毛小道的身下,那些绿草竟然如同海中的波浪,将他往旁边推移出去。

闪电般落下的七星剑一剑刺空,重重地插进了泥土里。

为了保证必杀,青虚这一刺,几乎毫不留手。

不留手,而又未刺中,导致他的力道受到反震,脸上顿时一片紫红,猪肝一般。我豁然站了起来,偏身又晃过了一箭,心中却狂喜不已——是青虚左手中那锦绣卦囊中的小妖朵朵,在反击吗

她难道还有着意识在,知道我们来了

青洞的第二箭落在了我身旁两米处,将地上的泥土炸开,无数爆碎的泥块拍打着我的腿部,刺骨一般疼痛。倘若我中了这一箭,我必然也如同这炸开的土坑一般,惨死当场。见到青虚被束缚,我终于放下心来,扭头看向此刻对我最有威胁的青洞。

我有预感,我如果再冲向青虚,我绝对躲不过第三箭。

青洞是一个可怕的箭手,前面的两箭,并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他在修正箭道和测试我的闪避习性,一直在喘息着的他倘若再射出第三箭,我必身死魂消。青洞手上那小弓小箭,绝对是一件法器,将自己偌大的道力,附于飞速的箭矢,将对手击毙当场。

我之前的两次躲避,几乎是来自于对死亡的畏惧而产生的本能反应,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避过第三箭。

我毫无把握,开始跑动起「之」字形,快速朝着青洞冲去。

两箭射出,本来蹲身在青玄旁边好生安慰的青洞脸色越发晦暗,似乎每一箭都透支了他的生命力。而他的脸色越苍白,越近乎透明的颜色,他的眼神越坚毅,在他那黑色泛黄的眸子里,世界就只有我一个,只有一个点。

而那个点,就在我的眉心处。

青洞拉弓撚箭,嘴角朝上,颤抖的身子里散发出强大的自信,如同看着肥沃土地和子民的王者。

此时,我也停了下来,不闪不避,看着这个气势恐怖到了极点的男人,露齿一笑。

青洞的目光已然死死锁住了我的眉心,然而玩具小弓刚刚一拉开,还未紧绷,拉弓的右手胳膊上突然一阵麻痒,一股酸胀无力的感觉立刻蔓延开来。他难以置信地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暗金色、周身尽是如眼睛一般黑点的肥虫子,正用无辜的黑豆子眼,盯着他。

大眼瞪小眼,都眨了一眨,肥虫子看到了大眼睛中瞬间爆发出来的愤懑和难以置信。

它委屈了,它可是强忍着巨大的压力,趁着这个家伙身体虚弱的时候,突进来的,见一双大手果断地朝它拍来的时候,它很气愤,埋头再咬了一口。

青洞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这温润如玉的金蚕蛊上面,而我的手掌也重重轰在了青洞的左脸。

十几米的距离并不算远。

啪……

我从未觉得打人巴掌有这么畅快,一挥下去,便能见到血沫子和几颗槽牙飙射而出。尽管没有肥虫子在身,但是经过它改造一年多的身体里,却也蕴含着强横的力量。我怕极了死亡的威胁,先是猛扇了他两巴掌后,果断地将那半臂长的小弓给夺了下来。

被金蚕蛊一蛰,青洞的精气神仿佛都垮了下去,任我狂殴。

青玄、青洞已然失去战斗力,我扭头去看青虚。

然后我差一点儿叫出声来。

在我视野中的青虚已然不是常人,如同沐浴在黑烟迷雾中的恶魔。他已然摆脱了身下绿草根茎、藤蔓的纠缠,烟雾将所有的绿色给驱退,然后前冲数步,将口鼻流血的杂毛小道给狠狠揪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恐怖的魔,决战

「你们这些蝼蚁!你们是在逼我……」

青虚整个人都陷入了缭绕的黑雾之中,那黑雾凝而不散,将这个家伙撑大了一些,勾勒得如同浓烟滚滚的人形恶魔一般。如此拉风而恐怖的造型,自然不是正宗的龙虎山道术,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只见他将逃出圈子的杂毛小道给擒住,揪着衣领,然后朝我这边缓慢走来。

他脚步沉重,每踏出一步,旁边的泥土杂草便往两旁吹开去,咚咚咚……气势惊人。

我手上抓着青洞的黄木小弓,使劲儿拉了一下,却发现我根本就拉不动,俯身将青洞拉起来,挡在了我的面前。看着气势汹汹前来的青虚,我勒着青洞脖子,在他耳边急问道:「你师兄这一招,叫啥子名堂 」

青洞咳着血,那血块黏稠,直接流到了我的左手臂上。他笑了,说:「你们惨了,居然把我师兄压箱底的『逆北斗黑魔变』都给激出来了,只怕你们这魂魄都要给吞噬,逃脱不得了!哈哈……」

「逆北斗黑魔变」 

我眉头皱起,城东温泉山庄的那逆北斗夺煞冲阵,虎皮猫大人说是个蕴含鬼力、魂锁阴阳的绝佳法子,如此大手笔的布置自然不会是仅仅为了那「青春不老泉」,只怕最终还是因为这功法。

只是,这玩意儿,莫不是邪灵教的修炼方法

青虚提着杂毛小道,缓慢走到了我面前十几米处,停住。笼罩着他脸上的黑雾稍微消退,露出一张僵硬凶恶的脸,铁青、上面有着许多黑灰色的绒毛,寸长。他仰天狂啸了一番,右手举着杂毛小道,咆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逼我把这没有练成的逆北斗黑魔变给施展出来,逼我将你们给全部杀死 」

他的声音如同鬼怪在嘶吼。

我紧了紧青洞的脖子,手上是老鲁剐驴的尖刀。朵朵的脸色已然恢复了一些,白嫩的双手上面全部是青黑尖锐的指甲,正抵着昏死的青玄。我凝视着青虚,淡淡地说:「我们现在再谈一次交易,把你手上的萧克明和袋子给我,我把你两个师兄弟交换给你;交易完成,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如何 」

青虚发出了一阵怪笑,并不回应我的话,而是一步一步地前行着,缓慢而坚定。

青洞在我面前喃喃自语,冷笑着,说:「他现在还有一点点理智,再过一会儿,他肯定六亲不认,非要把这里所有的生灵全部都屠杀干净了,方才罢休——黑魔变,而且还是未修炼成功的黑魔变。当他准备施展开来的时候,都已经不把我们的性命放在眼里了,你居然还想着跟他谈条件 」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青洞的话语未落,青虚本来还算是正常的眸子里突然涌现出一道狂热的红光,红光背后,是一双惨白无神的眸子。这样的眸子,我曾在《怨咒》中见过贞子有,光看一看,都觉得浑身发冷打颤,心寒不已。此刻的青虚已然冲到了我们面前五米处,将挣扎着的杂毛小道当作流星锤,没有半点商量地朝我甩来。

瞧这力道,砸落在地上的话,只怕老萧的骨头都要折断好多根了。

我自然不敢让我这好友遭罪,将中了蛊毒又被我暴打一顿的青洞往前一推,然后小心地将杂毛小道给接住。

被当作暗器的杂毛小道有着巨大的冲势,我揽着他的腰接住时,被这巨大的力道带着往后倒下。

啊……

我和杂毛小道在草地上滚作一团,此刻我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将杂毛小道往后猛然推开去。抬头一看,见青虚已然将跌倒在地的青洞踩得没了气息,右脚正朝我胸口踏来。

我的反应还算快,立刻伸出双手,托住了他的鞋子。

因为要炼丹,青虚穿的是道家常见的黑布鞋。此刻黑雾裹挟,一脚踏下来,竟然如有千钧重量。

我双臂上的骨头都在呻吟,咔咔作响,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那黑雾竟然如同流水一般,从我们接触的地方开始流动过来,一股冰寒至极的阴气开始渗透到我的身体里。我忍不住大声叫唤起来,感觉灵魂都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脑海里尽是冤魂鬼怪的哭泣声。已经对青虚进行一次袭击未果的金蚕蛊见我如此模样,立刻往我的身子里面钻,这才有一股暖流涌入,神志顿清。

单枪匹马将青虚所有符兵收拾完毕的虎皮猫大人骤然出现,厉喝一声,犹如鹰啼。

它从竹林东来,展翅从青虚的头顶掠过。

一泡热鸟屎顿时落在了青虚烟雾缭绕的头顶上,是稀的,哗啦四溅,青虚身上的黑雾陡然淡薄了几分。「呱……」我听到它在头顶大叫一声,说:「逆北斗黑魔变 你竟然得到了黑魔的传承,你……」

虎皮猫大人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道腾飞的黑烟击中。

黑烟缭绕,将它一身艳丽多彩的羽毛熏成了锅炉工。此刻,朵朵咬着牙朝青虚撞来,却被青虚挥手弹开,惨呼着跌落一旁。

青虚浑身上下也被一片冰蓝色的薄雾所笼罩,那是朵朵释放出来的本源之力。

我趁着青虚应付虎皮猫大人和朵朵,借着金蚕蛊涌入心肺的力量,将他的脚底推开,一番滚动,脱离了他的攻击范围。青虚正待追击,之前出现的那股力量再次袭来,地上的野草、藤蔓和蕨类植物突然发疯,将浑身黑烟的青虚给尽数缠绕,一路蔓延到了他的腰间。

一道绿色的身影从我们的对面出现,浮光掠影一般,由远及近,停在了我们面前。

翻身起来的我和吐着血站起来的杂毛小道都被这个不速之客给震住了。

她不是应该在青虚左手的锦绣卦囊中吗 来人正是有着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小妖朵朵。

经过了鬼妖分离、麒麟胎孕育重生之后的小妖已然出落得窈窕动人,除了保持以前那美好身材和集清纯妖艳为一体的精致面容外,皮肤变得格外的白,牛乳一般。此刻的她脸上却全是悲戚之色,一双璀璨若天空星辰的眸子里全部都是泪水,她咬着牙,双手舞动如同随风而动的杨柳枝条。

缠绕在青虚下半身的植物根茎更加狂烈,居然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倒刺,深深地扎进了青虚的皮肤里。

扎进去了吗 没有!

青虚之前便是依靠着逆北斗黑魔变中的黑雾,将这缠身的植物给腐蚀,此刻自然熟练无比,浑身一震,那些绿色、黄色的植物立刻消融,开始往下面回缩。小妖朵朵眼含热泪,咬着牙,与青虚僵持着。

我完全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脑海乱糟糟:我不知道小妖朵朵从何而来,我们跟青虚打的这一架也许是白打了——我甚至没有时间跟小妖朵朵说一句话,因为我们现在面临的,是魔化之后的青虚。

我咬着牙,提着尖刀,飞身朝着行动受阻的青虚刺去。

见到我这拼死一刺即将临身的时候,青虚突然浑身一震,喉咙抖动,发出了如同魔鬼般的吼声:「黑魔降临……」这话音一出,立刻有力量从不可知的空间中灌涌而出,喷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全身的肌肉也开始纠结生长起来,如同电影中的绿巨人一般,整个人膨胀到了两米多高。

我本来刺向青虚胸口的那一击,妥妥地扎在了他的腹间。

他的肌肉坚硬得如同大理石一般,仅仅进入一寸,便再难以插入分毫;此刻,小妖朵朵指挥的那些疯狂植物已然全部被青虚崩开,他已经恢复了行动自由。

一击不成,我果断后撤,一纵四五米。

然而青虚并没有朝我追来,而是伸手抓向悬浮于空中的小妖朵朵。

小妖朵朵依然和朵朵一般身高,如同缩小了一倍的美人娃娃。她脸色悲戚,往后躲闪,然而青虚身上的那烟雾却如同触手,已经先行将她给缠绕住,不让其挣脱。眼看着变成畸形怪物的青虚就要抓住小妖朵朵,我心中不知怎么的,疼得厉害,毅然翻身前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喝念了一遍九字真言「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浑身骤然散发出金光与檀香,堵在了青虚的前方。

青虚身高两米二三,肌肉贲起,黑雾缠绕,鬼气森森,有着巨大的、野兽一般的力量。

我则拥有着王冠本命金蚕蛊,以及一年以来修持的全身之力和真言加持。

我们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就在青虚将我撞飞,黑雾渗入我体内的时候,一股从我丹田中爆发出来的不可知力量,将他护身黑魔的烟雾给猛然一震,顿时消溃许多。我倒飞在半空中,看到杂毛小道踉跄地跑到刚才青虚停留请魔的那个地方,捡起了一块绯红色的玉刀。

他急速地念着什么,口中喷出的鲜血将这玉刀给浸染。

一道震天的虎啸声从杂毛小道的方向响了起来,巨大的红光重重地撞击在青虚的身后,轰然作响。

我眼前一暗,感觉背部终于着了地,一声叹息。

第三十二章 修罗彼岸花

巨大的反震力从背部传来,我全身如遭雷轰,喉头一甜,忍不住就狂喷起鲜血来。

受到如此剧烈的震动,我的脑海一片黑暗,疲惫的意识直想着沉沦进去,不作思考。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我倘若睡去,说不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猛地一咬舌尖,一激灵,勉力摇晃着爬了起来,头嗡嗡直作响,天地摇晃。只见杂毛小道激发出来的红翡虎魄,轰然撞上了魔变以来气势最弱的青虚。两者较量,气浪翻滚,烟云环绕,一声不似人类所发出的咆哮,顿时响了起来。

「嗷呜……」

天地为之一震,洪钟大吕一般在我的耳朵边轰鸣着。

红翡虎魄在相撞的那一瞬间,如同实质一般的身体顿时震荡得波纹浮现,空虚得如同几条虚线构成,黯淡无光。手持着红翡玉刀的杂毛小道再次跌飞出去,而青虚则朝着我这个方向扑倒过来。

在落地的一刹那,以青虚为中心的恐怖波流瞬间生成,同爆炸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没有声音,这种能量的宣泄以一种静默的方式朝着四周剧烈扩散。

刚刚站立而起的我胸口和头部如同遭到重锤敲击,嗡的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阴寒之力漫山遍野地席卷而来,人就像在十级飓风中的羽毛,没有了重量,被这巨大的力量吹得飞了起来。

我的思维在这一刻都停滞住了,毫无知觉,也没有感应。

下一秒,我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刺骨的溪水从全身各处蔓延上来,将我淹没。

肺腔之中灌入许多溪水之后,我头疼欲裂、呛咳连连,也就是这痛苦提醒了我,我被吹飞到了十几米外的小溪流中。这溪流并不算大,仅仅齐膝深,我挣扎着站了起来,看到暗黑的水流中,似乎有一些红色在蔓延,不知道哪里撞破了口子,鲜血在流。

我浑身冻得僵硬,头昏昏的,哪里能够知道伤在何处

我举目瞧向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青虚。

只见他的躯体已然开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浑身赤裸,黑雾收敛入体,肌肉在收缩回复,体表上的那些黑毛开始渐渐消失,恢复了普通人的样子,只是更加灰暗了一些——我心中狂喜,依这情况,青虚的魔变之体,显然已被我们联手破除了。

高手较量,有的时候仅仅就在一瞬间。

然而青虚的十米之内,没有一个活物,连地上的那些草皮都给连根拔起,飘散各处,地上满是细碎凌乱的泥土和石子,一片狼藉。空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微微的叹息,仿佛在哀叹这并不辉煌的战斗。

青虚趴在地上吐血,看着被他魔变破碎而吹飞飘零的我们,竟然发出了的怪笑声。

这笑声拖到了尾部,又如同哭泣一般。他举起左手上面的锦绣卦囊,艰难地爬了起来,表情狰狞而愤怒地看着散落四周的我们,说:「你们现在满意了 弄成这样你们就满意了 你们不是想要救它吗,我现在将它弄死掉,你们大家是不是就更加满意了 」

看着陷入疯狂、语无伦次的青虚,我拖着疲累的身子,缓缓向他走去。

我看到衣衫褴褛的杂毛小道像僵尸一样艰难移动步子从铜炉边走来,他身上有好多地方被散落在地的火炭烫得焦黑;我看到熏得如同乌鸦的虎皮猫大人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迈着步子;我看到面无血色的小妖朵朵从溪流对面的草丛中挣脱出来,玉石一般的身子黯淡无光;我看到朵朵从竹林中飘了出来,一坠一坠的;我还看到昏死过去的青玄已然醒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往茂密的竹林西侧艰难爬行……

这是灵力的瞬爆,最受影响的除了我们这些靠得较近的,便是朵朵这种灵体。

我从来没有见到她如此虚弱,仿佛风中的烛火。于是我对青虚这个家伙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憎恨,不杀之,难以疏解心中的郁结。

杂毛小道离青虚最近,他已然走到了青虚的面前,盯着青虚的左手,叹了一口气。

他问青虚:「你能不能够将你手中的这个布袋放下,然后背着你师兄弟的尸体离开 」

青虚听到,停止了翻来覆去念叨的话语,回首看了一下生死不知的青洞和如蠕虫一般爬行的青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说:「得了吧,你们费尽这么大的心力,不就是为了斩除我吗 孙姨都告诉我了,你是黑手双城的人,疤脸小子是东官特勤局的人,你以为我傻吗 收起你们的虚伪,将我的头颅拿去,好给你们立功领赏啊……哈哈,你还在等什么 」

杂毛小道抹净唇边的鲜血,凝视着青虚,说:「老天怜悯,道法自然,我在等待你的人性……」

听到杂毛小道的话语,青虚眼神明亮起来,他盯着杂毛小道那张鲜血糊住的脸,不屑地说:「不要拿这种教化的套词来跟我说,我听得够多了……这天地就是一个伪善的世界,明明就是弱肉强食,明明最奸诈、最狠厉的人才能够过得更好,还偏偏讲什么人性的觉醒和光辉……」

杂毛小道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前行,说:「没有人生来邪恶。青虚,放下你手中的东西!」

青虚指着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是啊,没有人天生邪恶,我们之所以会这样,一切都来源于不公。想我李明班自小天资聪慧,十里闻名,学道绘符,进步神速,不到二十就已经是全龙虎山里少有的山居道士。这样的我,本来应该是龙虎山掌教的不二人选,可是为何姓张的那小子能够学习《正一明威符箓》,而我不能 就因为他是张天师的儿子,而我只是上清古镇卖豆腐脑儿小贩的狗崽子 」

青虚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说:「我要证明他们错了——我开始藏起心思,我培植自己的势力。我在道法无法进步的时候遇见了孙姨,我学得了比上清道法更加神奇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变得强大,让所有没有拿正眼瞧我的人都瞠目结舌。我成功了!不,我没成功,我还没有当着全龙虎山人的面,将张小凡打得蛋黄出来!我就差一点点,就差这一粒丹药——是你们毁了我的梦想,那么,你还有什么资格,让我人性觉醒呢 」

杂毛小道脸色铁青,看着已然走上来的我,摇头不语。

我们看到青虚虽然虚弱,但是那锦绣卦囊似乎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旦我们有任何动静,他便能够立刻启动,将卦囊里面的东西摧毁。虽然我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看着小妖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便知道是对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既是如此,那么我们就必须帮她找回来。

青虚似乎还想着说什么,一直静默不语的小妖朵朵突然出声了:「萧大哥,别跟他说了……」

我们不解地看着小妖朵朵,只见她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里全部都是泪水,这个向来都是带着骄傲笑容的小姑娘哽咽得似乎话都说不出了,指着青虚左手上那没有一点儿动静的锦绣卦囊,颤抖地说道:「糖糖死了,早在他魔变的时候,糖糖就已经没有气息了,我能够感应得到的……」

我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青虚,这个家伙,手上的人质死了都还跟我们矫情半天,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被小妖朵朵一语揭穿的青虚脸色大变,居然将手上的卦囊往我们这边使劲儿一砸,然后转身朝着反方向逃去。然而他没有跑出两步,脆弱得如同玻璃一般的身子便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骨骼破裂声。

他栽倒在地,口中不断地咳出黑色黏稠的鲜血来,然后浑身收缩成了一团,神经质地不断抽搐。

在青虚如同鬼怪的哭泣声中,逆北斗黑魔变迟迟而来的反噬,终于爆发了。

小妖朵朵跪在青虚丢弃在地上的那个锦绣卦囊前,将束口的红绳结小心解开,从里面颤抖着取出了五片连在一起、鹅掌一般模样的蓝色叶子,小手轻轻地抚摸着这叶子上面的脉络,轻柔而舒缓。我在她的后面,看到她消瘦的双肩不断颤抖,似乎在哭泣,悲伤得难以自抑。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从佛经上面看到的关于修罗彼岸花的描述:「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这叶子就是小妖朵朵离开我时,曾经说过的青梅竹马吧

我牵着受到重创的朵朵,勉强前行几步,将手搭在了陷入无尽悲恸中的小妖朵朵的肩膀上,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这小妮子扭转过身子来,使劲儿抱着我的腿,将头埋在了我的腰间,哇的一声,放声痛哭起来。旁边的朵朵不知道小妖姐姐在哭什么,重逢和胜利的喜悦全无,也哭得稀里哗啦。

我抚摸着她们两个的头发,半跪在地上,不说话。

这时,黝黑的密林深处,出现了一个邋遢老道人,走到快要爬到竹林边缘的青玄身前。

第三十三章 望月真人清门墙

虽然小妖朵朵的好朋友失去了,我们被她悲恸的情绪所感染,但是终究没什么直接交情,这悲伤也只是陪衬的意味,在我们所有人心中,更多的,还是久别重逢的欣喜,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时,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邋遢老道人,悄然出现了。

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小妖和朵朵柔顺黑亮头发的我,背脊瞬间挺直起来。

我恐惧,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从内心,一直蔓延到全身,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都冒了出来,一阵又一阵。这个邋遢老道人年纪约有六十来岁,面相如猴,眉高目深,眉毛狭长相连成一字眉,而眼睛之中竟然有诡异的双瞳交叠——十二法门上说这种长相的人福薄而命夭,天生小鬼样,也是个难以打交道的人——他挽着一个并不齐整的道髻,头发苍白,厚厚的棉质道袍陈旧得如同乞丐一般。

看着这般形象,曹彦君之前提供给我的资料,瞬间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不错,来者正是青虚和青洞的师父(青玄跟的是另一个师父),龙虎山天师道第一制符高手:望月真人。

看到望月真人从黑暗的林子里缓步走出,在泥地上蠕动的青玄大喜过望,伸手抓住望月真人的道履布鞋和黑稠裤脚,大声说:「师伯救我。」望月真人停顿了一下,望了望地上的青玄,又望了望倒下的青虚、青洞,以及我们这一伙人,轻柔而坚决地把青玄踢到一边儿去,然后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杂毛小道到底是见惯场面的。双手并拢,拱手为礼,朝着望月真人唱了一个肥诺:「茅山萧克明,见过天师道前辈。」

我也有样学样,恭敬地拱手说道:「苗疆陆左,见过前辈。」

我以前听杂毛小道讲过道门之事,高人前辈大体都是讲究传统的,诸如此类的礼数不可不做,不然会被人瞧不起,没有教养。然而见到自家的爱徒如此模样,望月真人却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阴沉得如同要滴下水来一般,扬起略微狭长的一双眉毛,一字一句地冷冷说道:「好好的道士不做,居然养这般恶鬼伤人,你们当真以为贫道不敢管这闲事,将你们这一身修为给废了吗 」

我眼皮一跳,虽然看这架势,知道望月真人来意不善,却没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说我们养小鬼,恶意伤人

这人还真的是蛮不讲理啊!

我心中阴沉下来,能够教出青虚、青洞这样的徒弟,别的不说,望月真人这教徒无方的名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然而他这蛮不讲理的一套,确实让人猝不及防。好在杂毛小道反应极快,他挺身拦在了我和两个朵朵的身前,微笑着说道:「前辈此言差矣,我朋友所养这鬼,乃因缘际会所致,并不沾染半点儿因果。而且这鬼乃幸运福星,比之寻常的养鬼术,要厉害许多倍,接近道法本源,不可同日而语,不信您可以闭上眼睛,仔细感应……」

望月真人冷哼一声:「说得天花乱坠,难掩邪魔歪道的本质,何必多言 」

听到他这一通不讲理的胡搅蛮缠,我心中顿时怒意横生。

虽然也知道望月是故意要激怒我,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说:「术法似兵,乃凶器,只是看掌握这凶器的人之本性如何 我自出道以来,从未做过一丁点儿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你这宝贝徒弟,不知害得多少人尸骨无存、多少人骨肉分离,死在他手下的无辜者,数不胜数,你不好好管管自己的弟子,倒有闲情来讲我 呵,真是笑话了!」

「你!」

我面前这个瘦老头子听到这些话,勃然大怒,眼睛瞪得跟牛一般,一股庞大的道力立刻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震得我们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骂得畅快,然而看到这副景象,心中又有些慌了:此刻我们这些人已然全无战力,而这望月真人又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且道法厉害,要是他不顾忌老前辈的脸面,将我们给灭了口,只怕我哭都不知道往哪儿哭去。然而望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并没有再看向我,而是走到了青虚的身边来,俯身蹲下。

此时的青虚已然处于极度痛苦的状态,死了一般,唯有身子在不断地抽搐,显出人还活着。

望月真人往青虚身上的各处要穴连连拍了几下,手法老练精准。青虚咳了几口血,神志终于清醒了起来。

见到自己师父在眼前,青虚顿时泪流直下。先是一番忏悔,然后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悄然无声息的青洞身上。他哭诉完之后,指着我们,说都是这一伙人,将他炼制黄芽甘露金丹的计划给彻底毁了——本来他还准备成丹之后,献一颗给师父您老人家的。

青虚恳求望月真人杀了我们,给死去的青洞师弟报仇。

望月真人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僵硬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悲哀之情。

听完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青虚,你还记得我当日放你下山,我是如何劝你的吗 」青虚一愣,说:「师父,这关头,你何必讲这些 」望月真人叹气,看着自己这爱徒脸色渐灰,眼角不由得湿润了起来,说:「山下红尘万丈,繁华不渡得道人,若无七窍玲珑心,怎跃得过那红尘炼心的魔障 你离开天师道太久了,越行越远,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青虚了……」

望月真人闭目,似乎在回忆往昔的美好岁月。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盯着青虚,说:「我这次下山,本来是想过来替你把关炼丹之事,然而临时接到掌教天师的命令,要清理门户——你闯的祸事太大了,为师也兜不住。不过师徒一场,你有甚遗愿,一并说与我听吧!」

听到望月真人这一番话,青虚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当中。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期待的救星,竟然是那将他送入幽府的索命死神。他的眼睛瞪得硕大,几乎都要凸出来了,然而当看到望月真人严肃的表情,他终于明白最疼爱自己的师父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本来就苍白黯淡的脸,显得更加没有了颜色。

见青虚不吵不闹,望月真人轻叹,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之前所用的邪法,已然将你的生命力给透支掉了,即使为师不处理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不如给我们龙虎山留一分面子,也好在同道面前,争取一些主动权,不至于太丢脸。」

青虚死死地盯着望月,知道大势已去,便开口说道:「师父,既是如此,徒儿求你三件事。」

望月真人颔首:「但说无妨。」

青虚开始交待后事,说自家父母已然拥有了他所遗留的财富,后辈子并不用发愁,只是他有一朋友,叫做李勤,是个可怜人,希望师父以后能够照拂一番,让他死后也心中安宁一些;其二,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师父,希望能够原谅他;其三……

青虚看了我们一眼,声音渐小,望月真人附耳听去,两人交流完第三件事情,望月眉头皱起,似乎不愿,然而看到青虚祈求的眼神,终于心软,说可以,我会给你办的……

他说完这些,深深地看了青虚一眼,右手摩挲着自家徒儿的头颅。

而青虚则带着怨毒和快意的笑容,看着我们。

过了一会儿,望月真人劲力一吐,青虚浑身像过电一般狂震,然后口鼻和眼睛流出了黑红色的鲜血,断绝了呼吸。望月真人闭上了眼睛,流下了一滴泪水,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将青虚的尸体放平在地,站了起来,看向了一直在旁边围观的我们。

望月真人没有说一句话,然而口中的咒文却一声声快速默念而出。

他宽大的左袖处滑落了一张陈旧发黄的纸符,不点自燃,随着这火焰的旺盛,空气顿时凝重了几分,如同灌注进了水泥一般,压得人心口沉重。杂毛小道和我都变了颜色。

瞧望月真人这架势,似乎青虚的第三个遗言,是要我们给他陪葬,而这老杂毛却已然答应了。

一番大战之后,虽然我俩服用了虎皮猫大人所给的金刚大力丸,然而因为消耗过度,本来有二十四小时功效的这药力已然在刚才开始衰弱了,我困倦欲死,无尽的虚弱感已经袭上了我的身体,此刻哪是这老杂毛的对手 心中惊慌,连忙往后退却。

杂毛小道面现怒容,说:「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做什么 」

他将刚刚激发出红翡虎魄的那玉刀举在手里,表情凝重,说:「你徒弟青洞,可是被青虚给踩死的,与我们无关,而青虚根本就是他咎由自取,我们只是自卫,况且也不是我们杀死的他 为何要把这账算到我们头上来 」

燃符的望月真人气势凛然,平静地看着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舞动着这符,而空气则越发地沉重。

就在此刻,从溪流对面的密林中,突然照射过来几束强力手电筒的光芒来。

第三十四章 救援来临

一个声音响起来:「对面的两位,可是萧克明和陆左 」

这声音对于我们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我口中猛念一声「咄」,将身体中的金蚕蛊之力震发出来,将这空气中的沉闷给打破,然后高声叫喊道:「正是我们,敢问来者何人 」

「我们是进山来救援你们的工作人员……」

那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随着我们对话的进行,望月真人收敛了左手指尖那冉冉燃烧的符箓,藏在了身后,转头瞧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没有再继续施加压力。这时候从林中跑出来七八个身影,为首的一个人使劲儿挥舞着手,兴奋地大喊:「陆哥,萧道长,我是小俊呀,终于找到你们了!」

影影绰绰的人影由远而近,我看到了瘦高个儿小俊,也看到了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子,以及四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

小溪并不算宽,狭窄的地方只需要垫两块石头便能够过来。不过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中山装显然是等不及这些,一个箭步加倒空翻,居然就越过了三四米宽的小溪,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我们的面前来。他并没有跟我们打招呼,而是朝着束手而立的望月真人抱拳致意:「国家特勤局业务四司,林齐鸣,见过龙虎山望月前辈。」

这个中年男人有着一头浓密的头发,满脸沧桑,但又有一些文艺青年的气质,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听到林齐鸣自报家门,望月真人身上那股凝重如山的气势开始有所减缓,他点了点头,说:「哦,四司的啊 你是承风的下属 」林齐鸣恭敬地点头,说:「赵队长也算是我的上司,不过我的直属领导是陈志程队长。」望月真人眉毛一跳,抬起头,说:「哦,黑手双城啊,不错,那小子现在的进步越来越大了,不错。」

林齐鸣恭恭敬敬地询问道:「不知道前辈出现在这里,所为何来 」

因为不是自家的人,望月真人说话就有了一些生硬,他指着地上的青虚,说:「我这次出山,是奉了掌教天师的谕令,前来清理门户的,就在刚才,我已经将这劣徒给击毙,也算是给他害死的那些无辜之人,一个交待了!」

林齐鸣毫不作伪地一声惊叹,眼中瞬间涌现出了无尽的崇拜之情,真诚而哽咽地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您老人家如此深明大义,简直是我们这些晚辈的楷模啊,我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齐鸣双手并拢,鞠躬到地。

他夸张的表现,让望月真人十分满意,心情也好了一些。他深深地看了我和杂毛小道一眼,然后对着林齐鸣吩咐道:「我来此的目的已然完成,后续的事情,便由你们这些专业人士处理吧,我归山了!」说完这话,他返回我们刚才打斗的地方,将地上的如意锤、金钱剑、黄色小弓等物皆拾起来,一样不拉地装入囊中。

而青虚那把七星剑,他倒是看不上。

当他把我的驱邪开光铜镜给拾起准备放入囊中的时候,我忍不住发言阻止道:「前、前辈,这东西,我的!」

他疑惑地扬了扬手上的震镜,说:「这是从我徒弟身上掉下来的,怎么是你的了 你喊它,它能应 」

我简直无语了,见人已聚齐,也不担心这个老杂毛下黑手,于是走过去,将手放在上面,沟通起里面的人妻镜灵来。相隔数日,青虚居然在上面下了两道禁制,不过却抵挡不住我与人妻镜灵的熟络,顿时这震镜金光焕然,大放光彩,望月真人这才肯将震镜交还与我。

他不管被另一个黑色中山装制住的青玄,想扶着青虚的尸体离开,然而这个时候林齐鸣拦住了他。

「前辈,这尸体,我们需要带回去检验真身……」

望月真人眉毛一竖,顿时间有凶煞之气涌现出来,然而他终究还是妥协了,气哄哄地一甩袖子,一声招呼也不打,朝着他原来出现的黑暗中隐去,过了一会儿,再无踪影。而一直眯眯笑着的林齐鸣则如释重负地大喘气,将中山装上的扣子连着解开了两颗,直呼好险啊!

说完这些,他才回过头来,很熟络地跟我们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了……

我脑子有些短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倒是杂毛小道有些记忆,说:「林兄自缅甸一别,算来也有四个多月了。」听杂毛小道这么说,我恍然大悟。想起来这个男人正是在缅甸时大师兄带队时七剑中的一员,面相沉稳,后来袋子中装着金砖的,就是他。如此说来,另外一个黑中山装,也是老熟人了。

有着黑手双城陈志程这层渊源,我们说话都没有了防备。他告诉我们,他是下午的时候赶过来的,因为没有甲马,进山的时候天又黑了,所以在山林中多绕了几处圈子,白走了不少路。后来远远看到这里有火光,于是摸索过来,谁知那望月居然想趁着这空当杀人灭口,所以才断然出声。

望月很早就是山居道士了,一身灵符的本事,在整个道门都排得上名号,厉害得紧,他若真的下定了决心,大开杀戒,我们这里的人至少要死一半,实在不划算。

我们都笑了,纷纷对他道谢。林齐鸣这个家伙倒是个妙人,他挥挥手,说:「用不着,分内之事而已,你们两个怎么样 」

他这样问起,我才发现自己简直是惨不忍睹。一身外伤暗伤不说,虎皮猫大人给的那大力金刚丸药效消退,一股失去力量的空虚感涌上来,仿佛每一块肌肉里面都注入了大量的肌酸,难受得紧。小俊赶紧把我和杂毛小道扶到地上坐着。另一个黑中山装男子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用力过度,虚脱了,身体里面好像还有一些暗伤,不过这些都要出山治疗,今天太晚了,要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宿营吧 」

林齐鸣在确定我和杂毛小道没有行动力之后,点头同意。然后回头招呼那几个警察将青洞、青虚的尸体收起来,把青玄给反铐住,在那片平地上燃起篝火,再给我和杂毛小道搭了两顶帐篷出来。

七个人忙活了一阵子,终于把篝火给生起来,他们带着备用的衣裳,也给我和杂毛小道换上。看到我们两人被人搀扶着在河边洗澡,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痕,特别是我背上的那两幅图案,别说是警察了,便是见惯邪恶的林齐鸣也不由得感叹,说这些个家伙实在太没有人性了。小俊说是啊,这什么小鸡啄米图,简直是太丑了。

换完衣服,我们在篝火旁跟林齐鸣聊了一会儿天,他让我们叫他老林。

老林告诉我们,其实大师兄自从知道青虚的事情之后,怕这边层层勾连、相互包庇,在第二天就赶回了国内,马不停蹄赶往了这边。在知道我和杂毛小道失踪之后,大师兄急得直跺脚,发动所有的力量在找寻我们。此刻他之所以没有前来,是因为要领着下属,查找青虚口中的那个孙姨。

那个人,或许真就是厄勒德的大人物。

我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到了一块儿,有些犹豫地告诉他,说我曾经在李晴住的小区碰到一个特别难缠的老太太,神出鬼没的,也姓孙,叫做孙承茹,知道我的身份。或许就是她

老林点头,说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果然如此。大师兄已然猜测到了,正在收网中,说不定我们明天回去,可能就把那老太太给抓获了。

又聊了一会儿青虚三兄弟的事情,老林跟我们说,上头震怒,说一定要彻底严查。也正因为如此,使得青虚的师兄赵承风无法插手,也使得大师兄得以亲自督办此案,证据确凿,这是铁案,他们只有伏法的份儿——不过这三人就剩下青玄一个独苗苗,也算是极为讽刺了。

杂毛小道在吃了些另一个黑中山装给的药品后,精力不济,抱着虎皮猫大人检查了一番确认无事之后,便躺进刚刚搭建好的帐篷里,酣睡起来;而我的疲倦也是一阵高过一阵,感觉眼睛一闭,世界都要为之黑暗一样。确认了老林是友非敌,而且还能够给我们提供安全感之后,在小俊的扶持下,走进了另外一个帐篷。

因为匆忙,他们进山就带了两具单人帐篷,让给我们之后,他们七人只有守着尸体露营到天明了。

我疲倦得要死,自然不跟他们客气,与诸位互道晚安之后,勉力爬进搭好的帐篷里。两个朵朵已经在里面讲了小半天的私房话儿,见我进来,平日里乖巧得像小棉袄一般的朵朵居然伸出腿来蹬我,让我出去。这两个小家伙也是受损不少,竟然还有勃勃的兴致聊天,我表示十分不明白,死皮赖脸地挤进去,躺下,想听她们说话,然而她们两个却双双闭住了小嘴。我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于是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不过,这心情,却如同那山谷中的湖水,分外安宁。

小妖朵朵回来了,真好!

第三十五章 伏蛟道符,冰雪宫珠

次日,我从无尽的酸疼和虚弱中醒过来,疲惫得甚至都不愿意睁开眼睛,面对这世间的一切。

虎皮猫大人赐予的大力金刚丸,吹得天花乱坠,但实质上就是一粒土方炮制的兴奋剂,而且还不保证质量,有效期提前到来,实在是让人头疼——不过要不是这东西,遭受一番酷刑虐待的我和杂毛小道,估计也撑不了这么久。

只是现在的我,虚弱得连一只小蚂蚁都捏不死,浑身的肌肉都罢了工。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妩媚中又带着一些清纯的俏脸就在我旁边,瞪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看着我,像猫儿眼宝石一般,我这才放心,之前的担心终于烟消云散而去。

小妖朵朵回来了,而且这小狐媚子也没有在我睡梦中悄然离开。

见我醒来,小妖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说你睡觉的样子可真丑,像个没有断奶的娃娃,还老流口水……

我一阵郁结,这什么人啊,居然偷看我睡觉

一番大战之后的我自然顾及不了形象问题,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睡相难看这等小事,自然不作计较。我昨天睡去,梦里面都记得两个小家伙在我的耳朵边唧唧喳喳说了好久的话语,转动脑袋,发现朵朵已然不见,回到了我的槐木牌中,便问小妖朵朵白天呆哪里

小妖朵朵笑了,说:「你傻啊 我现在是麒麟胎玉身,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于阳光之下,为何还要躲起来 不过,你这槐木牌若是挤一挤,我倒也是可以住进去的。」

我惊讶,感叹说虽然知道麒麟胎修炼是一等一的厉害,却没想到竟然将鬼物灵体的这么多弊病,都给消除了!

小妖朵朵眨了眨眼睛,说:「你是不是后悔了,当初要是把朵朵的意识分过去,你的心愿就实现了 」

我摇头,说:「不是,这天下间的事情,讲的是一个因果,讲的是一个缘分,这麒麟胎跟你有缘,所以你才能够融合,若换了朵朵去,说不定根本就成功不了,烟消云散了。即使不是这般,你和朵朵在我心中都是一般无二的,换作是谁,我都是很开心、很高兴的。」

小妖朵朵本来洋溢着笑容的精致小脸一下子就变红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伸出来,在她的手心处,有一滴水银一般滚动的轻灵液体,本来还略有一些小妖气息的她眼圈突然红了,轻轻地说道:「朵朵昨天跟我说了很多,想不到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你们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每一次,都差一点儿没有了小命。陆左哥哥,你这个混蛋,居然让朵朵和肥肥差一点儿没命,真让人头疼啊!」

这滴银色水珠,是在黑竹沟中万三爷凝结出来送给朵朵的,总共三滴。朵朵服用了一滴,金蚕蛊吃了一滴,还剩下一滴,一直留在蚩丽妹送给我的粗瓷瓶中。后来我们被掳,那东西就不见了,想不到居然被朵朵收了起来。

见小妖朵朵用半责怪、半心疼的语气唠叨,我心中突然一阵柔软,说:「你离开的日子里,朵朵和肥肥可一直在想念你啊。」

小妖朵朵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走之后,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那叶子,还有丢了的翡翠项链,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儿 」小妖朵朵的眼角流露出了一丝悲伤,又在一瞬间消失。说我可以不说吗 我点点头,说好的,随你吧。

其实我能够想象得到,无外乎小妖朵朵找到了她的好友糖糖,然后糖糖就被青虚给抓住了,小妖一路跟踪至此……

只是我仍然忍不住抱怨她,为何不跟我们联系,让我们白担心了这么久

小妖朵朵的眼圈红了,忍不住滴下了眼泪来:「说了不要问,不要问……我是有苦衷的嘛!」她咬着牙,一副难过模样,眼泪掉到地上,竟然凝结成了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玉石,我忍不住心疼,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不然你这个小惹祸精不知道又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

小妖朵朵似乎对我给她起的这个外号十分不满意,哭着鼻子,又在我胳膊上面,咬了一口。

这小妖精……啊,好疼!

前来救援我们的总共有七个人,两人背尸,一人押送青玄,还有四个人则抬着全身无力的我和杂毛小道,在清晨的时候出发。一路上许多艰辛自不必提,走了一半路程,手机终于有了信号,于是林齐鸣总算又联络到了第二批救援队,减轻了许多辛苦。

虎皮猫大人是我们这里最舒服的一个。它在昨天的大战中被震伤了神魂,于是借故不想动,在所有人的艳羡中,被小妖朵朵抱在怀里,在队伍的最前方轻快地走着。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那四个警察,就属于不明真相的群众一类。

他们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走在队伍前面的那个小美女,他们不明白昨天见到的那个乖乖小萝莉为何不见了踪影,不明白这两个一身重伤的小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不明白前面那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女孩,为何会有比成人还要火爆的身材——难道是牛奶喝多了

他们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然而出发的时候显然已经强调过了行动纪律,不该问的不能问,一切行动都需要听从两位特派员的指挥。于是他们十分称职,并不言语,只是默默地赶路。

我们于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出了山,由车子直接送往影潭市人民医院。

经过医院的全身检查,我和杂毛小道身上有多处严重挫伤,肌肉、神经、血管受损,骨骼碎裂,内脏也有大出血的现象,特别是我,背上和大腿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焦黑的烙痕,没一块好肉,虽然暗里有肥虫子在,但是有的伤口还是流出了脓水来。

这模样,简直就是从渣滓洞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里面拖出来的一样,看得旁边的小护士直龇牙,一阵又一阵地害怕。

接下来就是治疗包扎。出于安全考虑,我和杂毛小道住在同一间病房。一番忙碌,已是晚上。

勉强吃过了医院那没有味道的晚餐之后,我任由朵朵、小妖和肥虫子在房间里玩闹,正准备闭目而眠,病房的门被推开,身着黑色唐装的大师兄陈志程与林齐鸣一同走进了房间。

我连忙坐起来,想要下床,被他们拦住了,劝我好生躺着便是。

朵朵和小妖都知道这个梳着大背头的老帅哥来头很大,乖乖地叫伯伯,又搬来凳子让大师兄和林齐鸣坐下。大师兄见到两个小家伙如此懂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杂毛小道因为没有肥虫子,所以比我要困倦许多,早已睡去。迷迷糊糊被小妖朵朵给摇醒,见自家大师兄就在眼前,不由得百种情绪在心头,一声「大师兄」称呼后,竟无语凝噎。大师兄微笑着摸了摸朵朵的西瓜头,问我这两个便是你的朵朵和小妖朵朵吧 上次见面匆匆,未曾留意,如今一见,养得真不错,有大福运,看来你们两个总是死里逃生,也不是没有缘由啊!

我给他介绍:「这个西瓜头小萝莉叫做黄朵朵;这个身材一级棒的小妹儿,叫做小妖朵朵;这个贼头贼脑、肥嘟嘟的小虫子,是我的本命金蚕蛊。」

大师兄哈哈一笑,说有趣有趣。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线缠绕的黄绿色玉牌、一颗晶莹透亮的水晶珠子,说:「大师兄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没有留什么东西在身上。这枚伏蛟道符中镇压着一条未成年的小蛟之魂,可用来抵御正道五光之气,适合妖精用;而这冰雪宫珠乃慈禧陵墓中挖掘而出,口含之,可助神魂稳固,给你这朵朵也是极好的——这两物,是以前缴获的,我留着没用,便算是我这做大伯的,给两个小家伙的见面礼吧。」

我心中狂喜,这可都是十分实用而且珍贵的东西,也不矫情推托,催促两个小家伙收着。

两个朵朵脆生生地说谢谢伯伯,接了过来。

大师兄笑得脸上长了花儿,说:「看到这两个可爱的小姑娘,让我都忍不住想着去养一个小鬼了。」杂毛小道出言叹气说我曾经也这么想的,不过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机缘,陆左这不沾因果的法子,倒是任何人都学不来的,所以也只是羡慕而已。

大师兄拍了拍朵朵的肩膀,说去玩吧,朵朵和小妖便去了窗边。他说师弟说得甚是,这都是机缘,强求不得啊!

尽完礼数,大师兄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就问,说陆左,你可知道这孙姨是什么人吗

我点头,说之前便有过猜测,听说是邪灵教的大人物。我和老萧也算是久闯江湖的汉子了,竟然被她一招撂倒,别的不说,身手便是一等一的厉害。

大师兄深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们两个,算是捅了大娄子了!」

第三十六章 邪教秘辛

我和杂毛小道都陡然一惊,忙问是不是孙承茹那里出现了什么状况,她人跑了吗

大师兄摇头,说没有,这次由他带队,汇合了龙虎山的前辈殷鼎将、罗鼎全等山居道士,布下天罗地网,终于将那孙承茹给堵在了小区巷道中,只可惜那老太太实在太过难缠,生擒不得,百般无奈之下,将其击杀。后来在孙承茹的家中搜出了许多印信、道符以及联络名单来,确定了其邪灵教的真实身份——「说起来,能够将这个潜伏于平民小区的妖邪魔头揪出来,多半还是因为你和萧师弟的功劳。」

杂毛小道皱眉,说既如此,那怎么又变成大祸了呢

大师兄摆摆手,说莫急,这其中的缘由,听我慢慢讲来:你们或许都听说过邪灵教这个名字,也多少打过交道——你们在东官湾浩广场所遇到的,便是。既然说到湾浩广场,我去查过相关的报告,也听过局里面研究科室的分析,那一处地方,便是邪灵教十二魔星闵魔的布置。

你们或许并不知道邪灵教十二魔星是什么东西,我这里可以从根源上跟你们讲一下:

邪灵教的前身是中国历史上最复杂、最神秘的宗教白莲教,而白莲教又源于南北朝时期佛教的净土宗。它代表着中国下层社会百姓的生活、思想、信仰和斗争,在中国农民战争史上充当着突出的角色。从摩尼教、明教、吃菜事魔,到金禅、无为、龙华、悟空、弥勒、净空、大成、三阳、混源、闻香、罗道等等数十个宗门,不一而足。此为缘起,故不细说。

到清朝末年,洪秀全于南方省花县创立拜上帝教,后于金田起义,创下偌大的太平天国,席卷半壁江山,随后遭到中外势力合力剿灭。

邪灵教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由一名匪号为沈老总的白莲教大拿创下的。因为其有着西方背景,便自称厄勒德。它吸收了白莲教、摩尼教、本土道教、佛教以及基督教的各种思想,以世界毁灭为恐惧原力,拜毁灭之神大黑天为主要信仰,纠集了白莲教秘密结社、太平天国余党等势力,广建鸿庐,在旧中国势力极广。在那动乱的时代里,于中国的下层社会中生根发芽。

沈老总坐下有十四名当世杰出之人。左右护法掌管巡教稽查联络之事,另外十二人,或统管一方,或司职要务,皆是经天纬地的大材,而后一路传承,皆为一时之翘楚。这么说你们或许没有直观的印象,我给你们列举两个人名。据文献资料,民国时期最出名的盗墓贼——东陵大盗孙殿英,还有那统管 1949 年前上海青帮、前朝伪总统常凯申的拜把子兄弟,都是十二魔星中的成员……

到了民国,小日本鬼子入侵,沈老总隐遁,不知去处。邪灵教因为抗战问题,引起分裂,左右护法、十二魔星内部之间相互争斗,导致内乱四起,后来那左护法在西方后台的支持下勉强统一了教派,却也伤了元气,不成气候。再之后就是内战骤起,新中国成立,这邪灵教走的走、散的散,也就消失了踪影。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近年来它们又死灰复燃,各地都有,十分猖獗。

据抓获到的鲁赛交代,这孙承茹是那十二魔星中黑魔的老婆,黑魔破四旧的时候被斗死了,这个孙承茹却得以存活,一直留在影潭市附近发展邪灵教。她继承了黑魔的大部分邪术和功法,自成一派,功力高强,在 1990 年代与代号为「小佛爷」的邪灵派新一代掌教元帅,取得了联系,才获得这十二魔星的尊位。青虚与这孙老太本是远房亲戚,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走得近了,孙老太便传了青虚部分黑魔传承,想着百年以后,让青虚坐她这位置。

大师兄语重心长地说,陆左啊陆左,你真的是不凑巧,当初你去翻李晴的房间,被孙老太瞧见,你跑了便是,何必还把自家的工作证给她瞧个清楚呢 之前赵中华没有交待你,这东西要收藏起来,不可见人的吗 虽然我们动手及时,但是她到底有没有把这个信息传递回教内,让你在所有邪灵教教徒的眼皮下曝光,这些都是不知道的。

要无,一切安好;倘若有,只怕你将要面临源源不断地骚扰了……

我曾无数次听说过邪灵教,一直以为跟 1999 年的那个邪教差不多。却没想到这东西底蕴这么深,牵连到那么长的历史,以及无数闻之如雷贯耳的人物。倘若真如此,而且青虚在车上说的所言不虚,那我可真就麻烦了。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脸色变苦,说大师兄救我!

大师兄沉声说:「勿慌,我们已经从孙承茹家中搜得名单若干,这几天正在紧锣密鼓地抓捕涉案人员,尽最大的能力保护你们。不过陆左,我之前跟你说过,让你全职进入特勤局,过来帮我,你现在怎么看 」

我苦笑,说:「大师兄,我这个人向来就是一个没出息的家伙,也没有觉悟,闲云野鹤惯了,人懒散,受不得拘束,偶尔帮忙还可以,倘若天天坐班,肯定浑身难受得紧,不自在,不洒脱。」

大师兄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我近年来见过成长速度最快的年轻人,而且还是一个蛊师,不出来做事,可惜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强求你,只是你半路出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和教导,难免缺少手段,我回去给你安排一个集训班,也不求你变得多厉害,多学一些东西,能够自保便好。」

我拱手为礼,深深感谢道:「多谢大师兄……」

几人又谈了一些事,大师兄为了不影响我们休息,对孙承茹及余党的抓捕工作,说得也少,旁边的老林恭恭敬敬,并不言语。杂毛小道突然想起一事,说巴东黑竹沟中所碰到的庐主李子坤,可是名列十二魔星之位

大师兄已然听过了赵中华的汇报,说:「然也,这李子坤潜隐山沟数十年,却也名列其中,这里面谁人活谁人死,谁人杳无音信,那沈老总的继任者小佛爷皆能算出,也算是一个术法奇才。只是他隐秘不出世,一切皆是暗中指挥,这些年来,一直让我们很头疼。而且,听说邪灵教很多老一代人都没有死,或化身厉鬼,或寄身为妖,潜伏各处,等待时机复出,已然成了近年来我们最主要的对手。」

说完这些秘辛,见我们精神不济,大师兄叹息离开,大有一种「英才不入吾彀」的遗憾。

不过他说跟我联系集训班的事,倒是再次提起,说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我点头再次道谢。

这一次伤得比较重,我和杂毛小道在医院里躺了好长的时间。

大师兄之后一直忙着处理孙承茹余孽的事情,便没有再露面,唯有老林时常过来看我们,通报最新的消息。曹彦君第二天来了,带着那一帮兄弟过来给我道谢,显然他知道虽然是望月真人亲手了结了自家徒儿的性命,但却是我们给破的魔身,十分感激。

曹彦君告诉我,我之前参加请符会的那二十万款子已经给我退回来了,麒麟胎也将在经过鉴定之后,交还我的手里。

我略感高兴。我有些钱,但是并不多,二十万对于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款项。而麒麟胎无论价值,还是纪念意义,我都不能够舍弃。这些都是曹彦君帮我争取的,不然手续会很麻烦,我连忙表示感谢。

曹彦君欲言又止,拍了拍我的肩,声音低沉,说受累了。

易文手臂被国字脸的小弟泼了硫酸,虽然清洗及时,但是也留下了伤疤,我感到很抱歉,不过他倒是蛮乐观的,说伤疤是男人力量的象征,留着也好。

对于曹彦君的这帮兄弟,我只有表示衷心感谢。

第四天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走进来了几个慈眉善目的道人,有老有少。他们是龙虎山天师道的人,刚刚忙完协同抓捕工作,这才有时间过来看我们。为首的是一个笑起来像老太太的老道,名曰殷鼎将,是鼎字辈的高人,说话十分温和。对于我们的遭遇表示十分抱歉,然后还给了我一瓶秘制膏药,说治烫伤特别有效。

我们很大度地表示没事。哪锅汤里没有几粒老鼠屎,无妨,不用介意的。

双方演了一番「将相和」,脸都笑抽了,然后各自离散而去。

大师兄在影潭待了十天,临走的时候又来看我们,说事情已经了结。这次不错,将邪灵教整个庐山鸿庐给连锅儿端了。他尽力了,不过让我最好低调一些才好,我表示知晓。我和杂毛小道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到了一月初,我们在监狱里见到了李晴。他判了刑,但是不重,人憔悴了,让我们给他带点肥皂。

尽管出了院,但是身上仍旧有伤,我和杂毛小道决定返回南方省继续治疗,而香岛的顾老板,已经打电话催过我几次,正好去与他相商开事务所的事情,而虎皮猫大人这里,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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