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巴士书屋说:没有收尾的作品并非都是太监文,也许...就好比你追求一个人,最终她(他)并非属于你。

第一章 野三关,小屁股

时近十二月初,鄂西寒峭,冷风南吹,一路上皆是萧瑟之意,再加上手上的毛病,让我心情郁闷不已。

因为走得匆忙,而且晋平与鄂西又离得很近,我和杂毛小道两人提前到达了位于神农架南麓的巴东县,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小城里足足待了两天,才等来了赵中华。见到一脸焦急的我们,这个收破烂的掌柜有些不好意思,跟我们握手寒暄,说他那边的事情最近也比较多,于是就来得晚了。

求人办事,自然不能挑人不是,我们自然说无妨,此地风光秀美,权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增长见识了。赵中华呵呵地笑,然后有些诧异地看着杂毛小道,说萧道长咋把头给剃了,就留了个短寸,看着怪不适应的,仿佛变了一个人。

提及此事,杂毛小道也是满腹怨言。

他在后亭崖子以及一线天中,伤得凌乱,哪里都有伤口,可怜他烧得昏昏沉沉,结果不但被人剪了头发,而且还把下面也备了皮。醒来的时候,他头上那飘逸的长发已然成了过往的历史,想想便是一包心酸的眼泪。还好,他的伤势有了金蚕蛊吸毒,脸上没留下什么疤痕,倒也不算是破相。

道爷不像我,长得本来就猥琐,再多几道疤,真是没法看了。

备皮这事儿,杂毛小道被我笑话了无数回,也就没脸再提,说了几句牢骚话,然后开始问他师父的事情。赵中华说他师父万三爷讲究一个道家的淡泊无为,并不太刻意地联络,假模假式的,所以他自从 1999 年大事件后,退居了二线,便跟师父少有联系,算起来也有近十年的光景了,这次也是找了个由头来看他。

不过无妨,他师父如今居于野三关镇的一处林子中,他知晓地方。

我有些诧异,说师徒之间,十年没见,连个电话都不通

杂毛小道点头,说道家某些派别确实是这样,道祖老子曾于《道德经》中所言「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提倡的便是这样一种境界,也有很多人刻意遵循,比如欧阳指间老先生,他自从出师之后,便再也没有与其师张延年老先生见过面。

我点头,表示知晓,赵中华沉吟了一会儿,紧接着又给我们打预防针,说他这次来,也只是想让老爷子给瞧上一瞧,至于能不能完全治好,还需要看情况再说,不要寄予太大的希望,免得到时候反倒失落。

我苦笑,说晓得,这手疼虽是疼,但还是要不了老命的,发作的时候念念佛经真言,便当作是磨砺心志,只是最近心中有一种阴影,感觉自己成了《西游记》中那香饽饽的御弟哥哥,特别倒霉,莫非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不成,于是便想法子除掉,也就是图一个清静。

赵中华哈哈大笑,说:「陆左啊陆左,你倒是想得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确实有一股子豪气。」

我们会面的时候是中午,赵中华风尘仆仆,也饥肠辘辘,于是找了一家饭店草草用过饭,然后乘车前往野三关。

路况不错,从县城到镇里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一路上,我们都在听赵中华跟我们侃他师父万三爷的光辉事迹,那架势滔滔不绝,口沫飞溅,颇有一股百家讲坛的气势。

赵中华跟我们说,他自幼生长于民风彪悍的河北沧州,武术世家出身,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然而在十一岁那一年,却因为与儿时的伙伴打赌,孤身一人跑到村外的坟地上蹲守,锻炼胆魄。哪知那里正好有一个蒙了冤屈的孤魂野鬼,心中愤愤不平,不肯归于幽府,结果心智被那阴风洗涤,失了本性,附于他身上。从此体弱多病,缠绵于病榻之上。

万三爷扛着招魂幡,游历到他们村子的时候,见他家宅院黑气腾绕,便摇幡进来,将那恶鬼给勾了去。

赵中华好了之后,便觉得这东西,比他痴迷不已的武术,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于是便苦苦地哀求万三爷,收他为徒。

我之前说过,走上修行之路,师父是最为重要的,讲究的便是「缘分」二字。

但是赵中华跟万三爷并没有多少缘分,仅仅只是救人与被救人的关系。然而拜师这东西要看人的,有的人意志坚定,绝对不收无缘之人,比如我(因为也没有什么可教的);也有的不是,赵中华用死缠烂打这种谈恋爱的招式跟着万三爷,结果这老人家心肠一软,便答应了。

之后赵中华辞别了家中父母老人,与万三爷一同闯荡南北,学得一身本事,后来又加入了有关部门。

赵中华十分敬重万三爷这个领路人,向来都是称呼「恩师」的。

所谓师长,传道授业解惑也,如同再造。

赵中华叹息,说他跟随万三爷十年光景,然而只学到了一些皮毛的东西,本事不及他师父的十分之一,这里面虽然有些门第之见,但是他也已经很满足了。他告诉我们,万三爷有三个徒弟,一个是他小儿子,一个是他侄儿,赵中华是第三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旁姓弟子,他的幸运也由此可见一斑。

我心中却在感叹:我们这些手艺儿之所以一代不如一代,除了因为末法时代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传承的问题。很多人总是留一手,非血缘不可传,导致很多老东西丢失了,只剩下些传说,供人悼念。

而又有许多乡野俗夫捡了些陈芝麻烂谷子,招摇撞骗,处处败坏名声,最后至如今,相信的人越来越少。

没落了,没落了。

真正的大工业时代即将来临,而我们将要被历史车轮给碾压,远远地抛到后面去了。

与大敦子镇那样闭塞狭小、人迹寥寥的山中小镇相比,野三关镇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小城了。因为铁路、高速、国道、省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枢纽地位突出,主镇区商铺林立,高楼也有许多,只是街道上车水马龙,略显得拥挤了一些。

三轮麻木车、拖拉机、双排座、轿车、越野车、面的……各种各样的车辆挤在一起,堵得厉害。

我们下了中巴车,并没有在镇区停留,而是直接找了一辆面包车,赵中华说了一个地址,继续前进。

车子启动,驶出了拥挤的镇区,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被之前车辆喇叭的鸣笛声弄得头昏脑涨的我们眼前一亮,白云红叶,霜染层林,入目处多有苍翠的绿色。离镇南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处,还有风景迷人的高山湖泊,一湖碧水,如同月亮一般,颇为迷人。

车子往南又行了十几分钟,转入另外一条乡道,最后在路边的一农家大院前停了下来。

这农家大院前方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背后则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子,群山起伏连绵,看不到边。

就风水而言,这里是一个活水生财的绝佳去处。

这农家大院左右并没有人家,是一座单独的建筑,十分具有地方特色。上面挂着农家乐的牌子,有鱼塘,有很大的院落,院子里立着些水泥柱子,上面攀附着好多干枯的葡萄藤子。

只可惜现在不是季节,不然一串又一串的青色、紫色葡萄,定然十分诱人。

与面包车司机结了账,赵中华带着我们走进了农家乐的院落里,朝着里面喊了几声,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来。赵中华手中提着提前备好的礼品,见她就叫嫂子。那妇人先是一愣,转念就想起来了,热情地招呼我们在院里的石凳上落座,然后与赵中华寒暄。

通过交谈我得知这妇人是万三爷的大儿媳妇,平日里照顾店子里的生意,是个地道的普通人。

至于老爷子,则住在山林后面的一个木屋子里,很少会出来。

得知了我们的来意,万三爷的大儿媳妇摆摆手,说:「你们来得真不巧啊,老爷子平日里是不出门的,在这山林中隐居,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可是就今天早上,我男人的堂兄过来找他,说小孩子出事了,让老爷子帮忙去看一下。于是早上就去邻村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你们急不急 不急的话在这里钓钓鱼,晚上就能够回来了。」

赵中华问是什么事儿

她回答说不晓得,老爷子跟那大伯从林中小屋出来后,也没有多说,匆匆忙忙地就赶去了,连回来不回来也说不得准。赵中华问有电话吗 她答没有,老爷子最讨厌电子产品了,哪里会用那东西

赵中华沉吟了一番,回过头来跟我们商量,说要不然我们也过去找一找

我们点头说好。万三爷的大儿媳往屋子里叫小屁股、小屁股……跑出了一个小屁孩儿,是她的外孙女,叫做魏梅梅,让她带着我们去邻村她大伯家。

村子离这里不远,也就几里路,我们跟着这个被唤作小屁股的女孩儿一起走去。

没多久便见到了村子,村前有一大片竹林子,里面有好几个人在那里,我们正愣着,结果那个女孩儿高叫一声「高昂」,便朝竹林子里跑去。

第二章 竹林东,现蛇蛊

我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见小屁股跑到竹林子里,怕会有什么闪失,于是也都跟了进去。

林子里有四个人,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背着竹篓子的老人家,还有一个正直芳龄的大姑娘。三人正围着那个跌坐在地上哭泣的小男孩说着什么,小屁股闷着头就跑到那小男孩旁边,大声叫嚷:「高昂,高昂,你怎么了 小虎,怎么回事儿 」

那个站着的男孩儿小虎也哇哇大哭起来,说梅梅姐,高昂哥被一条绿油油的小蛇给咬了——那小蛇就是从那里蹿出来的,然后一口噬咬在了高昂的大腿上面,不松口,我吓坏了,从路边叫来孟爷爷和燕子姐的时候,高昂他已经变成这样子了,怎么办啊

我们走到近前,只见那个坐在竹叶上的小孩子满脸青紫,也不说话,眼睛直愣愣的,瞳孔扩散,往下飘移。那个孟爷爷和燕子显然也是刚刚赶到这里,他们用本地话商量了一下,准备把孩子给送到村里去。当他们开始准备抬起那个叫做高昂的小孩时,我心中一动,伸手过去阻拦,说且慢。

大家齐刷刷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蹲下身来,卷起小孩的裤脚,只见这隔着两层秋裤的肌肤上面,并没有见到明显的咬痕,按在小虎给我指的位置上,轻轻一触碰,如同呆子一般的高昂便开始哇哇大叫,鼻涕口水一齐流了下来。我神情凝重地站了起来,那个被小孩唤作孟爷爷的老汉凑过头来问:「后生仔,你懂医 」

我说:「懂一点儿,你们这村子,有没有人平日里深居简出,也不和人交往,独门独户地住着,去家里面一瞧,房梁屋顶、犄角旮旯里都很干净 」

孟老汉紧了一紧肩上的背篓,盯着我瞧了一会儿,说:「后生仔,你是想问我们这里,有谁养蛊吗 」

我一愣,这老汉倒是个明白人,一点儿也不糊涂,于是便也不隐瞒,点了点头,说是的。据我观察,这小孩子腿无明伤,如虫蜇而无形,内有阴气浊动,遍身游走,应该是被谁家放养的蛇蛊给咬了。而且,这蛇蛊已成气候,此时他不可由旁人来搬动,若让蛊毒顺着气血上涌,数日之后蛊化为形,或为蛇,或为肉鳖,在体内各处乱咬,若无解,活不过七日。

孟老汉朝我抱拳鞠躬,说:「小哥倒有一双厉害的招子,不错,巴东汉朝立郡,本村便一直有此术流传,乃荆巫一脉。不过时至如今,弄此事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许多人并不知晓,便是我这一辈的,要是没有个渊源,也是不晓得的。这件事情太大了,要跟村中老人商量才是。」

我点点头,此村以前应该是巫风盛行的地方,不然也不可能出得万三爷这么一位奇人。

孟老汉托旁边的燕子姑娘回村子里去告知万家老太爷,请他老人家来作统筹,又叫了小虎回去通报高昂的父母,使得他们知晓。两人应声而去,而他则跟我们攀谈起来。我们这才知晓万家老太爷,即是万三爷的大哥,也是这村中旺族万家的话事人,而他,则是万家的女婿,故而知晓一些内中的详情。

在得知了我们的来意后,孟老汉跟我们说万三爷跟着万家老大进山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呢。

将高昂的身体放平,头抬高一些,由小屁股帮忙照看,而孟老汉则握着一杆旱烟枪,跟我们说起缘由来。原来,这村子后山前行十里地,有一道沟子,名曰黑竹沟,山势雄奇,林深草密,是个了不得的去处,平时很少有人涉足,本地人把它的进口称为鬼门关,连猎人都不敢进入,如进入则必死无疑。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孟老汉说在解放初期,胡宗南残部有小半个连三十多人,进入而不见踪影;解放军三个侦察兵从清太坪方向进入黑竹沟,仅排长一人生还;而 1995 年解放军某测绘部队在黑竹沟箭杆山派出两名战士购粮,途经黑竹沟失踪,后来只发现两人的武器;1976 年恩施森林勘测一大队三名队员失踪于黑竹沟,发动全县人民寻找,三个月后只发现三具无肉骨架……

诸如此类的传说,在本地还有好多,是故这附近的人都不敢靠近那里,把黑竹沟称为神农架的百慕大,死亡之谷。

就是这么一个凶险地方,村人别说进去了,就连谈起来都色变。

然而万朝安那牛犊子,偏偏不信这个邪,昨个儿说是撵山羊进去了,急得他老娘直跺脚,他老爹在城里头帮国家办事,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摸黑求了他大伯,然后央求到了万三爷那里,两人早晨九点多进的山……

这关系有些复杂,我听了大半天,才捋清楚:万三爷的大哥万老爷子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便是万三爷的徒弟,也就是出事的万朝安的父亲,而大儿子则是清早来找万三爷的那个「大伯」。

两人进山找寻万朝安,至今未归。

我这才明白,这真的是事儿赶事儿,到头来我们竟然又扑了一个空。

当孟老爹提到了黑竹沟的时候,我发现赵中华脸色有些凝重,待孟老爹说完事情缘由,我便问他怎么了 赵中华跟我们说,他曾听自家师父说过黑竹沟的事情,那里古时候发生过一场战争,死了无数人,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几百上千年过去,后人虽然不知晓,但是却变成了凶地。有人曾经在那里刨出骨头来,白骨相叠,一堆一堆的,戾气凝重。

听到这话,我们的心思都开始沉重起来。虽说我跟万三爷素不相识,但是听闻了他的事迹,多少都是敬服的;而且万一他老人家要回不来了,那我们这一趟可就算是白跑了。没等一会儿,村口跑来了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个衣服朴素的中年妇人,口中大声痛哭着嚷叫:「我儿、我儿」,便直奔过来。

这妇人是高昂的母亲,冲过来就想把地上的孩子给抱起来,我们纷纷阻止,言明利弊。

她听闻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拍地,放声地大哭道:「我家娃怎么就这样了咧,这是咋地了 他可是俺们老高家三代单传,要死了,我和我家男人可怎么活啊 」我看到旁边走过来一个留着一缕山羊胡须的干瘦老头,鹤发童颜,他拄着一根降龙木拐棍,轻轻地碰了一下地上哭泣的妇人,不满地说了一句:「别哭了……」

那妇人便如同被捏住了嗓子眼,不再发出声音。

小屁股看到这老人,立刻开心地大喊:老太、老太……

我这才明白,此人便是万三爷的大哥万老爷子。小屁股是小孩子,讲不清楚,旁边的孟老爹迎上来,把情况一一说清,当他说到我一眼就能看出这症状为蛇蛊,并且不让人动小孩子时,老爷子定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拱手为礼,说代地上这妇人多谢我了。

我摆手,说举手之劳,无妨。

赵中华走上前来,与万老爷子见礼。他是万三爷的徒弟,这万老爷子自然就是他的师伯。

万老爷子不曾见过赵中华,但是却知道自家三弟有这么一个徒弟,对上了号,便寒暄几句,都感觉亲切了几分。说完话叙完旧,万老爷子转过头来,看着地上躺着的这个小孩子。他对巫蛊之事一概不知,但是对这十里八乡的事情却了然于胸,也不检查了,直接回头问一个面相黝黑的中年人,说村西头的王麻子,可曾在家

那中年人想了想,说:「应该是在的,昨日王麻子他老娘还在村头大槐树下跟人唠嗑,说他这儿子自打工回来后,整日在家窝着,也不做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会是那家伙 」

万老爷子眉毛一竖,说:「村里面这些人里,个个都听我老头子招呼,乡里乡亲的,若真出了这等事,自然也会出来解决的。可是就这家伙,整日里不学好,就想着如何一夜暴富,挣大钱,偷偷养蛊也是正常的事情。找到他,自然知晓了。」

讲到这里,一直躺在泥地上的高昂突然直愣愣地坐起身子来,然后看着我们。

高昂他娘自然开心得要死,冲过来搂住自家的孩儿,号啕大哭,说:「孩子你可算是醒了。」哭完一阵,这熊孩子竟然能够走动了,旁边的汉子皆说唉,可真的是虚惊一场啊。

高昂他母亲便要背着自家娃娃返回家里,我又伸手拦住了她。

高昂他娘奇怪,问为什么拦她

我说:「你孩子中蛊了,莫看现在活蹦乱跳没事了,到了深夜子时,那蛊毒就化作蛇虫鼠蚁,全身乱窜,疼痛万分。若不能解,不出七日即亡,你还敢走吗 」她有些怀疑地看了看旁边的万老爷子,老爷子颔首说:「是,这陆小哥的话,说得不假,我们还是前往王麻子家去吧。」

我不知道我的金蚕蛊是否可以吸收此蛊毒,但即使真能吸,也要等追到凶手再说,于是便跟着众人,沿着村道往村西头走过去。

第三章 王麻子,碧油蛇

村子不大,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西头的一处房子前。

这房子跟村中其他人家的相比,格外破败。墙体剥离,地基偏移,房顶上都没有瓦,而是用那松树皮晒干之后铺就的。这样子的房子,夏天闷热潮湿,冬天阴冷;一到了下雨、下雪天,里面的人就不得安生。但凡有些钱财的人家都不会是这般模样的,想来这个王麻子家,是真的很穷。

小屁股在路上跟我说了这王麻子的情况,他有三十多岁了,早年间也是个勤快小伙儿,后来跟一姑娘处对象,结果人家嫌他家里穷没有嫁给他。普通人遭受到这种挫折,要么是发奋图强,发誓也要拼出一个未来;要么就一蹶不振,从此得过且过。

显然他是属于后者。小屁股告诉我们,王麻子在外边的工地上打工,后来嫌累,四处漂泊,还捡过破烂讨过饭,三年前回家后就不再出去,平日里做些零工,但是也少,主要是靠他老娘过活着。

我心中默然,说起来,王麻子的遭遇我也曾经有过一些,但是跟他不同的是,我站起来了。

人若无自强、自尊之心,便是一摊烂泥,连路过的人都会唾弃。

我们这一群人足足有十好几个,除了小虎他们叫来的人外,还有些村里看热闹的,乱哄哄。来到房前,万老爷子一抬头,之前回话的那个中年人立刻去敲门。扣扣扣……敲了半天,房里面也没个动静。中年人有些疑惑,回过头来询问。万老爷子是个何等精明之人,挥了挥手,那中年人表示知晓,返回去,使劲儿敲那破门,擂得震天响。瞧那动静,我都担心这摇摇欲坠的危房要倒塌下来。

终于,里面的人坐不住了,嚷嚷了两声。过了好几分钟,门开了,走出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来。

这个男人身形高瘦,长得尖嘴猴腮,不像是个好人。

他穿着一件黢黑的老棉袄,几十年前的老款式,脚下蹬着一双拖鞋,睡意未消,头上的乱发跟一年后火遍网络的犀利哥有得一拼。他抱着胸口走出来,看见门口围着这么一大圈人,眉头蹙起,不耐烦嚷:「干什么咧 一堆人围在这里,是要给咱们家送温暖不成 」

这时分都是下午三点多了,还在睡觉,果真是个懒汉子。我看他的脸上,确实有一些细碎的白麻子。难怪会被人叫做王麻子。

他刚睡醒,并没有洗漱,说话时嘴里面臭烘烘的。中年人一脸嫌弃,低声说:「王麻子,整天睡睡睡,要么就是喝酒,真不让你老娘省心,你惹祸了你还不晓得 」王麻子揉了揉眼窝子里的眼屎,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环顾了周围这一伙人,哈哈大笑,说:「马二贵,老子在家里面闭门睡大觉,整日里不出门,还闯个球的祸事儿 难道这国家,还规定我不能够睡觉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老子还要睡觉呢。」

说完话,他也不招呼众人,返身回去要关门。

也不用人招呼,立即有两个年轻汉子走上前来,把这门给拦着,不让他关。见着王麻子如此嚣张,高昂他娘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见左右也没人拦着,便冲上前去,破口大骂,都是些本地骂人的土话,然后伸出手,往王麻子的脸上挠去。

这妇人骂起街来颇为厉害,但是颠来倒去,拢共都是几句粗俗不堪的话语,远不及肥母鸡骂得丰富多彩。我忍不住回头,看站在杂毛小道肩头上的虎皮猫大人,只见它脑袋一栽一栽地,好似拜神磕头,见我望它,撇了撇嘴,骂一声「傻瓜……」,它尾音拖得老长,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睡觉。

高昂他娘常年在地头劳作,一双扳老玉米棒子的手粗糙极了,气力也大,像头母老虎似地扑上前去;而那王麻子虽是个男人,但是身体却虚弱,没两下竟然被挠出了一脸的血痕。

我不知道万老爷子为何如此肯定王麻子就是放蛊咬伤高昂的人,反正瞧他这还不如娘们儿的渣渣战斗力,我是真心瞧不上;若是,则简直丢尽了养蛊人的脸面。其实,普通的养蛊人因为常年受毒素的影响,身体其实很差,若无调养之法,也有可能如同罗二妹这般常年患病、瘫痪在床,跟身怀金蚕蛊的我是没法比的。

我们袖手旁观,两人厮打了一会儿,那王麻子被抓得哇哇大叫,直骂泼妇,而脸上的白麻子倒是被抓脱了好多。正在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老妇人,口中发出杀猪一样的大喊,然后冲到近前,跟高昂他娘拉扯成了一团。

这老妇人有五六十岁,一脸的皱纹,头发灰白,双手枯瘦如鹰爪,一边跟高昂他娘拉扯,一边大声哭泣着,说:「莫打我崽,莫打我崽……」样子十分可怜。旁人见了,纷纷上前劝阻,而高昂他娘虽然恼恨王麻子的蛇蛊把自家孩子咬伤,但却也不是一个能对老人下手的婆娘,在最初的惊诧过后,便往后面退去。

老妇人像保护小鸡的老母鸡,搂着王麻子,警惕地看着我们这一群人,悲伤地哭泣着,说:「你们这是做啥子 你们这是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吧 是要欺负我们老王家穷是吧 」

说实话,看着这老妇人憔悴的面容和粗糙得可怕的双手,我心中不由得一软,又见她哭得极为伤心,更是心有戚戚然。而那王麻子则一脸戾气地瞧着我们,微眯的小眼里发出闪亮的光,如同细碎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每一个在场的人的脸上,这怒火要能够实体化,足以把我们给焚烧殆尽。

中年人跟这老妇人解释,说:「老婶子,你误会了,不是这样子的。」他停顿了一下,指着被人搀扶的高昂,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跟她一一道来。

我注意到,当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老妇人虽然断然否认,但是却很奇怪地瞧了她儿子一眼。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我知道她显然知道这事情跟自家儿子是有关系的。而左右也都有精明之辈,自然也瞧得出来。只是王麻子脸色如古井,波澜不惊,仿佛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高昂母亲头脑的热度消退之后,清醒了许多,她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拉着老妇人的裤脚哭泣,说:「老婶子,我家高昂才十岁,他可是老高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要是就这样死去了,我可活不成了,他爹要回家来,还不得把我给打死啊……」

她哭得悲伤,老妇人脸上有不忍之色,然而看到自家儿子那狼狈模样的时候,又咬了咬牙,说:「你们都说是咱家柱子害了高昂这孩子,那有啥子证据不 若没有,这没凭没据地往咱老王家泼脏水,是啷个道理 」

见王柱子抵死不认,而老妇人又说得如此坚决,人类的天性向来都同情弱者,旁边凑热闹的人纷纷说些讨巧的好话,言下之意,倒是有些怨我们责怪错了人。万老爷子脸色转冷,死死地盯着王麻子,也不说话。他之所以在村中威望甚高,除了是万三爷的大哥,万家房族的长房外;本身处事也是极为公正,不偏不倚,才使得人人敬重,倘若没有证据便胡乱指责无辜,确实是会让他的名声受污。像他这种一辈子自重威名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情。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越说越偏向了王麻子娘儿俩——王麻子这个人虽然懒得出奇,但是毕竟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恶事,旁人只觉得他是个不孝顺的懒汉子,但跟自己却没有半点关系。这场面闹哄哄的,我瞧着那万老爷子脸色难看,想着毕竟是万三爷的大哥,两家人也亲近,不如卖他一个好,我来出这个头,也好让万三爷高看我一眼,尽心帮我治手。

如此寻思了一番之后,我隔着木门往房间里瞅,仔细地瞧着,甚至还上前两步,准备走进屋子里去。

我一动,一直捂着脸的王麻子立刻走过来拦住我,说干吗呢 怎么就往里面闯啊

王麻子这竹竿儿一般的身材哪里能够拦住我,我直接把他的手甩开,大步踏进房内。蛊毒一道,自然是金蚕蛊最为擅长,寻找同类的事情,它简直是驾轻就熟。我走进房门之后,也不停留,直接往里间走,一直来到了昏暗的厨房里,举头瞧着房梁上吊着的一个竹篮子,看着它在一根绳子上面晃悠。

我从门后找来一根扫帚,准备将那竹篮给挑落下来,紧跟进来的王麻子脸色大变,伸手过来要拦我,我哪里会让他得手,用扫帚一挑,那竹篮就跌落下来。

竹篮一跌落,立刻从里面游出一根碧绿的细蛇,长度仅仅如同一根 2B 铅笔,一下子就朝我蹿来。

我不愿在这些人的面前将金蚕蛊给亮出来,转身朝外面跑去。王麻子伸手将那条细小的绿蛇给拾起,他实在恼恨揭穿了秘密的我,朝着我追来。跑出房子,没走几步,便看到王麻子僵直在门口没有动弹。我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瞧去,只见两个男人从路的对面慢慢地走过来,为首的那个,气势如山。

第四章 万三爷,粉红肉块四处蹦

面前的这个老人家身量并不高,体格看着还算硬朗,斑白的头发挽成一个道髻,自然盘在头顶,脸色红润,双眼中有如同婴儿一般明亮的光芒,我仅仅只是看了一下,便觉得在这黝黑清亮的眸子里,藏着浩瀚如海的大智慧。他缓步走过来,在我旁边的赵中华面色激动地往前走几步,浑身发抖,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这人便是我们要找寻的万三爷 我暗自点了点头,如此人物,不愧是赵中华口中一直念念叨叨的奇人。

万三爷见到自家多年不见的爱徒,甚是欣喜,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机,几句话后,径直走到了王麻子的面前来。旁人纷纷热情地朝他打招呼,他微笑,点头应承着。刚才那个还在追逐我的王麻子,此刻身体僵直,仿佛像见到了鬼一般,直愣愣地待在门口,也不敢动弹。

万三爷不说话,眯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然后回转过身来,朝着周围这些闲人挥手,说都散了吧,不要在这里逗留了。

奇怪得很,刚才还闹哄哄的人群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纷纷朝着万三爷点头拱手过后,转身离开。

看来万三爷在这村子中颇有人望,一呼百应。

一两分钟后,房子门口只剩下我们这几个当事人,连那中年人和小虎等人也不见了。

万三爷俯下身来,摸了一下高昂的脊梁骨。他的手法很独特,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尾指掐弄,然后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抬头看着惴惴不安的王麻子,说:「王柱子,你为什么要养这蛇蛊 」王麻子瞧着面前这个并不高大的老人,脑袋低到了胸口,没有说话,但是沮丧之情却溢于言表。

和万三爷一同过来的那个男人冷哼了一声,说:「王柱子,三爷问你话呢,还不赶快答 」

王麻子浑身一哆嗦,抬起头来看向眯着眼睛瞧他的万三爷,张了张嘴,却依旧还是没有说出口。

气氛就如此地僵持着,王麻子的老娘见此情景,忍不住上前一步,说:「他三爷爷,这事怪不得柱子,都是我这个死老太婆人穷志短,想着养个青蛇蛊,好去山里面捉些毒蛇来卖钱,填补些家用的亏空。千错万错,都是老婆子我一个人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怪这孩子了。高昂小娃娃的毒,我们解了就是。」

逼问王麻子说话的那男人是万老爷子的大儿子,唤作万勇,年岁也约摸有五十多了,却是个火爆脾气,见这老妇人有意给她家儿子开脱,冷笑着说:「鬼才信咧,这蛇蛊还能够捉蛇来卖 你敢卖,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敢买这东西呢 」

王麻子他老娘一时被问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在嘴里嘟囔,说不关她孩子的事情。

我看着这个语无伦次的老妇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悲凉。这世间好多疼爱儿女的父母,恨不得拿刀子把自己心窝子的肉给割下来,摆在孩子的面前,然而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到底需要什么 王麻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而立之年,却依靠着老母亲的终日劳碌过活,甚至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最需要的,不是老妇人不论是非的偏袒而是当头棒喝。

在我看来,王麻子这样不孝的儿子,简直就是畜生不如,而导致他这般模样的,其实就是他老娘那种没有原则的溺爱和包容。

万三爷玩弄着手心里两颗圆润透亮的铁核桃,终于说了一句话:「王柱子,你说实话吧!」

这轻轻一声,王麻子绷直的身子突然松软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说:「是我,是我养的蛊……不过,我养这蛊,还不是想过得好一些 」

有了这开头,王麻子仿佛放松下来,断断续续地述说了他养蛊的经历。

原来他并不会养蛊,这技艺是他从老爹箱子里翻出来的,后来问了他老娘,才知道自家父亲原来竟然是个养蛊人,只可惜这命中犯了「夭」字,早早地就故去了。当得知了蛊毒之威,一直在家闲着的王麻子便起了这门心思,于是根据老爹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开始养起蛊来。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养好的蛇蛊去外面害人,然后再解救,从中获取不菲的酬劳。只可惜这青蛇蛊并不易养,几年过去了,都还不能够完全掌握,收放自如。

他每日在五毒瘟神像前参拜,只求那青蛇蛊能够沟通心意,然后出去敲诈一番,完成华丽的逆袭。

王麻子再三解释,说他养这青蛇蛊并没有祸害乡民的意思,对于竹林子误伤高昂的事情,也完全是一个意外,他愿意将高昂的蛊毒解除。我眯着眼睛瞧着这个在万三爷面前变得服服帖帖的男人,又想到刚才在厨房那里,他刹那之间露出的凶狠,心中就有些发毛。

一个能将阴暗的情绪压抑了这么久的男人,我实在无法把握他的心理,究竟会变态到什么程度。

不过显而易见,倘若不是我果断地揭穿他,我想他应该不会有觉悟主动给高昂解毒的。

一个对自己母亲都没有一丁点儿孝顺之心的男人,我很难相信他对别人会有什么责任心。

从王麻子这一身邋遢的装束中,我只能够读出四个字:麻木不仁。

然而万三爷居然点头答应了,指着被人搀扶着的高昂,说来吧,你先把昂伢子身上的蛊毒给解开。见万三爷点了头,王麻子请人进了堂屋,叫他娘找来一个凉床,把高昂放在了破棉絮铺就的床上,又给神龛上面上了三炷香,然后一声呼哨,那条碧油油的小蛇就从他的衣袖中钻了出来。

这世间的蛊毒最常见的大致分为十一种,而不常见的则不计其数,很多东西连我听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不过王麻子的这个青蛇蛊倒还算是正常,大体也是按照金蚕蛊的方法炮制的,不过毒物的收集偏向于蛇类,智慧不高,而且惯于独自行动,比我的本命金蚕蛊相比,差了整整一条街。

这条蛇细小,跟蚯蚓一般,游到了王麻子的左手手掌心上,他拿出早已准备的银针,在这青蛇蛊身上轻刺了一下,青蛇蛊发出一声如同刮玻璃一般的奇怪叫声,然后流出了一滴碧绿混浊的鲜血来。

见到自家的青蛇蛊难受地扭动身体,王麻子的眉头蹙起,腮帮子直抽冷气,显然是一阵肉疼。不过他也是心硬如铁之辈,将那青蛇蛊轻轻搁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把这滴鲜血看若至宝,小心翼翼地点在了高昂发烫的额头上。这一步骤完成之后,王麻子双手合十,开始养蛊人常用的祷告和跳大神。

这是一种沟通神灵的方法,他做得虽然不标准,但是却很纯熟。

祷告用的是土家族自家的语言,这个曾经被称为「武陵蛮」或「五溪蛮」的少数民族,属于荆巫流派,在三国两晋的时候颇为盛行,相传武侯诸葛先生虽为道术大家,传得有半本《金篆玉函》,但是却也曾在年幼之时,向武陵荆巫大能学习过种种手段,此为秘史,无从考证,暂且不表。

王麻子施术至了末尾,突然往空气中拍出一掌,口中喝念一声「脱——」,接着口中竟然吐出了些许已凝结的黑色血块来。

与此同时,那个在床上安歇的小男孩高昂眼睛圆睁,眼窝子中流出一行血泪,而口中则吐出了许多翻滚的粉红色肉块,大的尾指粗,小的如同芝麻,彼此间都是些清亮的黏液,有一股酸臭的味道在堂屋中飘荡,像变质的腐肉。小屁股拿着一个大瓷碗在旁边接着,足足接了小半碗,然后又吐出了许多黄胆水,这才罢休。

那接在碗中的粉红色肉块如同有生命一般,扭曲蠕动,个别稍大的还会跳动,如同出水的鱼儿。

小屁股被其中一坨肉块弹到了脸,尖叫一声,碗就跌落在地上,洒落了一地。

地上这密密麻麻跳动的粉红色肉块,倘若将其配制,灼烧成灰,便是绝顶的毒药。这便是青蛇蛊的阴毒之处,看着茶几上那无意识动弹的小绿蛇,我猜想解蛊的过程对于它来说,其实伤害巨大,不到万不得已,王麻子是不愿意解开的。

吐完黄胆水,床上躺着的高昂浑身颤抖,但是脸色却好了许多。王麻子讨好地看着万三爷和旁边的人,说这蛊毒已经解完了,这昂伢子不出十天半个月,定能够光着脚丫子到处乱窜,一口气爬上村口老槐树……嘿嘿,嘿嘿!

一直闭目作假寐状的万三爷翻了翻眼皮,说解完了

王麻子说解完了。

万三爷说:「那把你这青蛇蛊焚烧掉吧!」王麻子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面容,说:「你不是答应放过我吗 」万三爷十分奇怪,说:「什么时候说的 我只是叫你先给昂伢子解蛊,却没说要饶过这害人的玩意儿;你心术不正,倘若继续留在你手中,必定会祸害他人,所以这青蛇蛊,不得不除。」

赵中华早就在等待老爷子的命令,一闻令下,立刻出手,用布袋将那茶几上的青蛇蛊给兜了起来。

我突然笑了,这万三爷,果真是一个极有趣的人。

第五章 同镇压,恶魔巫手显渊源

万三爷对王麻子最后的处理,是将他那条炼制了三年的青蛇蛊给没收,并且将其好好地教训了一通,至于其他的东西,他也没有再做评判,毕竟除了这次高昂被咬伤之外,王麻子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万三爷久走江湖,自然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并没有太过为难他。

对于万三爷的决定,王麻子自然是愤愤不平的——在他的想法里,他将凉床上这小孩子给救活了,便没有什么罪过了,为何还要将他的心血给收走 只是他老娘似乎十分敬畏万三爷,并不敢质疑,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说话。

赵中华做足了弟子的派头,用那布袋收走小青蛇后,又将地上那些粉红肉块给拾起,一个不漏。

万三爷没有说话了,扭头离开,而万老爷子则留在屋内,对着屋子里的娘儿俩苦口婆心地劝说。

走出房子,高昂他母亲对着万三爷和我们这些人千恩万谢,然后带着自家的孩子离开,而小屁股则高兴地拉着万三爷的手,说:「太姥爷,你们怎么过来了 」万三爷笑而不答,反问说:「小屁股你怎么过来了 」小屁股指着我们,说:「带他们过来的,姥姥说这个伯伯是你的弟子,是不是跟小叔公一样啊 」

她的话语一出,我们都笑了:这孩子,说话间就差了辈分。

万三爷跟小屁股魏梅梅聊着天,在前面的土路上等了一会儿,万老爷子才背着手,和自家大儿子一起走了过来。两位老人对王麻子的事情交换了一下看法,都有些担忧:这个家伙已经入了魔道,整日不思进取,只怕还会闹事儿,以后可得要小心提防才是。

万老爷子回过头来,看着那破房子,叹气,说柱子他娘也是个苦命人,男人早年养蛊,也做的是这营生,结果给人查到了,直接就给打死在了黑竹沟里。没承想上梁不正下梁歪,辛辛苦苦把两岁大的孩子拉扯成人,到了她儿子这里,又出这档子事儿,真不让人省心啊。

万三爷说养蛊一道,本来就有伤天和,受人唾弃,这又怪得了谁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无愧意地迎上去,与他对视。

赵中华举着手上的布袋子,问他师父怎么处理 万三爷说回去之后挖个火窑坑子,将这东西烧了,一直烧成灰烬之后,埋到坟地里。我摆了摆手,说不用这么麻烦,我来处理吧。说完我接过赵中华手上的布袋子,一拍胸口,金蚕蛊立刻出现,饿鬼投胎一般直接钻了进去。

它属于半灵体,透布而过,然后里面传来了那小青蛇惊悸的叫声,以及那些粉红色肉块的猛烈跳动。

同属为蛊,那青蛇蛊显然是金蚕蛊的菜。

瞧它那狼狈的吃相,我心中感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当看到了金蚕蛊的出现,万三爷那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动容的神情,说小哥,你这可是金蚕蛊 我说然也。他又问,你这可是本命金蚕蛊 我点头说是。他这才想起问我叫什么。赵中华立刻凑过来,给我们双方作了介绍,并且将此次过来的目的也作了说明。

万三爷摸了摸颔下的白色胡须,点头说好,没得问题,回去谈。

万老爷子家在村子正中,好大的一排房子,进到里面堂屋坐下。我这事先不谈,万老爷子忙着问他孙子万朝安的情况。万三爷摇头叹息,而万勇则跟他父亲说明缘由,讲朝安那小子就是个傻大胆,他们一路追寻,足迹一直到了黑竹沟的边缘,就没有再见到,应该是进沟子里了。他们这趟没准备,见一时半会是没有结果的,于是便回来取些东西,然后明天直接进沟去。

万老爷子那匆匆赶过来的小儿媳妇一听这消息,两眼就有些发晕,说她孩子昨天就丢了,再耽搁一天,那找到的希望不是更加渺茫了

万老爷子听这话,便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发脾气,说:「你现在担心你家儿子啦 那黑竹沟一到晚上浓雾翻滚,鬼嚎声声,你儿子危险,你三叔就不危险了 你大哥就不危险了 早知道这么危险,怎么不把自家儿子给管住了,大家都得安生了!」

他老人家发起脾气来,颇为吓人,这小儿媳妇四五十岁的人,在他面前也是不敢大喘一口气,不再说话。

我们来得并不是时候,于是便等待着这家子人在此商谈营救那个撵羊进山的小子。足足半个小时过后,万三爷才有空招呼在一旁等待的我们,问我这手是怎么回事儿 病不讳医,既然要找人瞧问题,我自然也不敢有所隐瞒,于是便将这手上符文鬼脸的来历,给万三爷一一讲清。这过程各种诡异,峰回路转,光怪陆离,便是赵中华也没有听过,居然如同听故事一般,一群人皆听得津津有味。

当我把被罗聋子的诅咒激发出来的病情讲完,万三爷摸着胡子,眉头皱起,然后让我把手伸给他看。

看着这古怪的手,他沉默了良久,五分钟、十分钟……

我的心情越来越低落,心想着莫非万三爷也不曾知晓 不过想来也是,这东西诡异之极,莫说杂毛小道以及萧家,便是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百事通及时雨虎皮猫大人,也表示了爱莫能助,这万三爷不知道也在常理。哪知他过了很久,居然问起了我们在青山界的详细过程。

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侧耳听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了我的左手手腕上,三指轻点。

这劲道奇怪,如同蜻蜓点水,却有一股子暖流进了我的手上去。

十息之后,他放开了我的手,笑了,说:「陆左,你这病情若问别人,自然不知晓,但是你找到我,算是找对人了。我祖上曾有一本残卷,名曰《镇压巫山七字诀》,正好有讲解。此术并非病症,而是古代巫术的一种:古人曾经借用灵界来客的鲜血祭酿手掌,以获取制服鬼怪妖物的能力,名曰恶魔巫手;然而此术既能使得普通人获取力量,也容易招惹仇恨,过早夭折;更有甚者,杀伐太多,爆体而亡。到了汉晋之后,那血引子也越发稀少,于是便逐渐没落了。

我祖上流传下来一个配方,即是将其中的怨力化解中和,不让其冲撞本体修为,而成为一种纯粹的外力。」

我听得心中欢喜,拱手为礼,说既是如此,那小子斗胆请求老前辈,若能够将这配方告知在下,但凡有事,万死不辞。他摆摆手,说:「这方子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你既然是中华我徒儿的好友,告知你也无妨……只是里面的药材皆是些稀奇之物,有的甚至闻所未闻,很难找寻,所以即使说予你知晓,只怕你也很难将其凑全啊。」

我说这配方中莫非有什么天材地宝不成

他笑了笑,说:「兜铃、麻黄、麻仁、落葵、栗壳、硫磺、雄黄这等东西,巴东县城的中药房里便有得卖,我自然不提,但是那靛蓝僵蚕、蒿荻雪胆和龙蕨草之类的,只怕你是未曾听闻的。」我苦笑,说前两者我在家传著作中也有听闻,而后者,我却是实打实地见到过。

那戴在矮骡子头上的草帽,以及最初制服我体内金蚕蛊的那一碗小功德汤的主要原料,皆是龙蕨草。

这事情闹得,原来说来说去,最终又绕了回来。

只是现在风声鹤唳的,矮骡子早就没了踪影,哪里去找寻那龙蕨草呢 我肠子都悔青了,在一线天洞穴的时候,到处都是矮骡子的尸体,随便拿一顶,我现在也不用为此发愁啊

龙蕨草如此,那个什么靛蓝僵蚕和蒿荻雪胆,想来也是十分难以找寻的。

我心中正沮丧呢,旁边的杂毛小道却看出了问题,拱手为礼,说:「三爷您老人家既然有配方,方才又言之凿凿,想来自然是有法子的,还请赐教。」万三爷惊讶地瞧了杂毛小道一眼,说:「呀!你这个后生仔倒是个明白人,确实,这靛蓝僵蚕老汉倒是有些存货,但是那蒿荻雪胆和龙蕨草,却实在没有,不过我这里没有,大山里面,却多的是。」

杂毛小道眉头一挑,说可是在那神秘的黑竹沟中

万三爷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说:「是的,那黑竹沟乃神农架神奇之地,气候跟这山外远远不同,许多绝迹的草药,那里皆有生长,只是进去的人少,所以不识而已。老汉我年轻之时曾经数次进入其中,记下了不少,只是这五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明白了万三爷的意思,若想治手,还得跟他一同进沟中采药,要不然也是没辙。

孟老汉之前在竹林中跟我们说过黑竹沟的恐怖之处,我心中还在犹豫,而杂毛小道却是哈哈一笑,说如此说来,明日进山一事,算上我兄弟二人即是。赵中华也在旁边说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赵中华蒙师父恩情,哪里能够让您老人家去冒险,此行自然是要算上我一个的。」

万三爷哈哈大笑,拍了拍赵中华的肩膀,说:「中华,你的朋友和你一样,皆是悟性不错、行为果敢的人,为师确实需要人手,那就不再矫情了。」

第六章 腌酸菜,一行七人进群山

确定好进山的事情,万三爷自然也没有瞒着我们,将明天进山的一些注意事项,一一告知。

黑竹沟确实是一个古战场,不过这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千年岁月变迁,至如今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要幻想着在里面捡到个啥子文物宝藏的,基本没有希望;那是个奇怪而神秘的地方,大概也是其地势使然:黑竹沟北有大巴山余脉盘踞,主脉沿着与神农架林区的交界由西向东延伸,中有巫山、南有武陵,诸般山脉汇聚,龙走蛇行,使得其两侧山体雄伟、崇山峻岭、高峰林立、沟深林密、溶洞伏流,地形复杂之极。

更加古怪的是,这黑竹沟中常年雾霭弥漫,人迹罕至,内里落叶累积,有许多「桃花瘴」之类的有毒气体,使得某些地方成了动物绝迹的无人区,贸然闯入的话,只会无端送了小命——1991 年 6 月 24 日黄昏,鄂南林业局设计工程小队的七名队员、十七名民工集体失踪于黑竹沟,事后仅有半数逃生,便是误入此区域。

所以在入沟之前,务必将准备工作做足了,而且要将最坏的情况都预计到,这样子,才不会人没救着,反而枉自送去了小命——类似的事情,其实我经历得不少,自然会更加注意。

所有的一切,都是以自己能够活下来为前提。

万三爷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黑竹沟,但是没有深入,行至一半就知难而退了,当下便将所知晓的一部分地形图画出来,供我们参详。之后便是准备行囊,商议人员构成,这般忙碌到了傍晚,万老爷子的大媳妇到堂屋里来喊我们吃饭,这才暂歇。

晚餐很丰盛,颇具土家族的特点,腊肉、豆皮、腌酸菜……跟我们那里的饮食习惯很相似,特别是那一碗酸辣子炒折耳根,几乎被我一个人给包圆儿了。野三关的白酒很有特点,而且惯例是要客人不醉不归的,但是因为明天要进山,便没有拿出来,而是弄了些用糯米酿制的甜酒,度数不高,味道纯正,刚开始喝着跟饮料一样,过一会儿,便有些酒意涌上来了。

小屁股十分喜欢喝这甜酒,但是大人却不让,死缠烂打要了半碗,飞快地喝完了,然后眼巴巴地瞧着我们大口地饮,小小的眼珠子里面流露出了满满的可怜。

万三爷拗不过这小丫头的可怜劲儿,又饶了她半碗。

她兴奋极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一边乖巧地喊:「太姥爷,你真好,梅梅爱死你了……」我们都笑了,万三爷此刻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惬意的笑容。我有些奇怪,这好端端的一个小女孩子,为何大家都叫她「小屁股」呢 不知道这里面有着怎样的故事 小屁股喝了两口甜酒,凑过来问我,说:「大哥哥,你家的那条小肥虫子在哪里,它要不要吃饭啊 叫出来一起吃呗 」

我还没怎么说话,这个小女孩便一大堆问题抛了出来,我苦着脸,装作不知道,说:「哪有什么肥虫子 小屁股,你是不是看错了」

见着我一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严肃样儿,她又迷糊了,挠了挠脑袋,左右找人打听确认,又惹得旁人一阵笑话。杂毛小道问她为什么叫做小屁股啊 有人便说这是万三爷给取的——这小孩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三爷瞧了一眼,觉得颇为喜爱,认为是个根骨绝佳的苗子,但是三爷当时却说了另外一句话:「咦,这孩子的屁股怎么啷个小呢 」于是魏梅梅的这个小名儿,就这般流传下来了。

见着活泼可爱的小屁股,我心想能够得到万三爷「根骨绝佳」这四个字的评价,想来不出二十年,这个如同开心果的小家伙,必然也是一方人物了吧

虽然人们的愿望是生而平等,但是因为家庭、体制、天赋、教育以及其他的原因,这个愿望就如同乌托邦一样虚幻。这原则引申到修行也是如此,比如我,若不是出生于阴历七月十五,自然镇不住那金蚕蛊;比如万三爷,上面的万老爷子和死去的二哥,皆是平凡之人;反倒是萧家这一门中如此多的杰出之士,实属难得——即是如此,杂毛小道的老爹也就是个普通的农民。

这种话说来丧气,但却是现实,不过,命运并非掌握在别人手中,我们只有不断奋斗,才可弥补。

太阳落山,大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我们与万三爷、小屁股往村口走——他回自己独居的林中小屋,而我们则暂居于小屁股外婆所开的农家乐客房里。到了半路,突然从山那边刮来一阵大风,接着滴滴答答的雨点就从天上落了下来,而且雨势在顷刻间就变得很大,我们急忙朝着农家乐跑去,到的时候,几乎个个都成了湿淋淋的落汤鸡。农家乐开门做生意,条件自然不差,一番热水洗浴温姜汤之后,我们出来,没看到赵中华和万三爷,一问才知晓万三爷执意要回林中小屋,而掌柜的则送他师父回去了,未必会回来。

我和杂毛小道蹲在门槛前,屋檐上落下的水连成了一条直线,珠帘一般,望向远处,雨势颇大,而且好像没有停歇的迹象,在黑竹沟的那个方向,时不时地闪过一道闪电,将那黝黑的山体给照得透亮。我心情有些沉闷,跟杂毛小道说瞧这样子,那个脑袋缺根筋的小子要真进了黑竹沟,只怕是熬不过今日了

杂毛小道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左右无人,然后低声说道:「说起来,你倒是要感谢那个叫做万朝安的小子,若没有他,鬼才愿意陪你进山采药呢。不过话说回来了,万三爷今天的话语里,好似有些细节的东西给隐瞒了,只怕明日一行,又是凶险万分呢!」

我奇怪,说:「既然凶险,你怎么还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亏你还笑得出来 」

杂毛小道哈哈地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人若在顺境当中,修为只会止步不前,再过十年也就是个碌碌无为的命,只有一直游走于生死的边缘,才会锻炼出我的强者之心。红尘炼心,磨的是心境耐性;而生死打熬,却是提升修为的不二法门。我老萧若想强大,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多凑热闹才是。」

他说得决绝,但是我知道,他之所以肯进沟,大半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所谓朋友兄弟,授人以恩,却从来不求回报,而且不去刻意提及,这样子,才会让人感觉相处得舒服、自然和纯粹。

虎皮猫大人站在屋檐下的木梁上,看着外面的雨幕,显得格外惆怅,低声骂了一声「傻瓜」,振翅飞回屋子里去,继续睡懒觉。我和杂毛小道聊了一会儿天,闻着这有着山里泥土味儿的清新空气,心情反倒是舒畅不少,在这样的雨夜里,拥被而眠,倒也是惬意。

次日清晨,我们早早起来,天上的雨小了一些,如细腻的丝绸,朦朦胧胧的让人不想动弹,见到院子外的土路一片泥泞,让人对今天的进山一事,心中多少也产生了一些担忧。

赵中华和万三爷过来后,小屁股的外婆给我们做了早餐,并且张罗了一些干粮和肉干,以作备用。村里有车过来接我们,在与万老爷子的大儿子万勇、两个房族里的汉子万朝新、万朝东汇合后,我们一行七人,开始徒步进山。

我穿着一件宽大厚实的黑色雨衣,脚蹬雨靴,身上的背包让油布给紧紧包裹着。走在村后的山路上,在这烟雨朦胧的冬季清晨中,缓慢前行着。一夜的雨水,将之前的一切痕迹都给冲刷干净了,这使得我们的目标更加扑朔迷离,泥泞的道路使得我们行动迟缓,而且充满了危险。

进山不一会儿,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这场雨,下得实在是太不巧了,仿佛老天爷故意跟我们作对似的。不过我们再自大,也不会认为老天爷是围着我们转的。山路走了六七里,雨丝开始收敛,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领导的脸,不过我终于喘过一口气来,将雨衣上面宽大的帽子给撩到后面去,这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来:倘若抛开道路难行的种种因素,这林木参差、绿意盎然的美丽景象,那绿叶间残留的清亮雨珠,倒是颇有唐诗人王维《山居秋暝》中的清新淡雅。

人若在逆境中挣扎,多少也要找一些让人开怀的事情去关注,要不然就要郁悒得产生各种悲观之情,没有一点儿拼搏奋斗之意了。

一看到这些美丽景色,我的心不知道怎么的,就豁然开朗起来,走路也更加带劲儿了。

我不认识路,便拄着路边砍来的小树做拐杖,跟着前面的人走,与这泥泞得让人发疯的山路作拼搏。埋头苦走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杂毛小道捅了捅我,说到了。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薄雾迷蒙的山路峡道,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第七章 掉深坑,骨头骷髅一面墙

我们一直顺着山路走,起起伏伏,都是山民用脚底板踩出来的土路,一开始还有些田地,后来便没有了,都是茂密起伏的山林。走到这黑竹沟前面的时候,感觉地势陡然低了很多,一路向下,形成一个宽广的大峡谷,约有数百米。透过那薄薄的雾纱望进去,绿草如茵,林木茂密,偶有些红的、黄的、白的小花儿点缀其间,竟然没有几分冬天的寒意,显得绿意盎然,如同春日一般。

下黑竹沟的道路,是一大片倾斜四十度角的滑板岩,曲曲折折,并不好走,昨日万三爷他们便是止步于此。下了一夜的雨,这岩石显得更加的滑腻,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摔落沟中,粉身碎骨而亡。

一行人驻足于这滑板岩的坡头上,看着下面的薄雾沟子,均感觉有些前途叵测。

万三爷七十多岁了,一路行来,脸不红气不喘,显露出了强健的体魄,反倒是他那大侄子万勇气喘吁吁,被这一路的泥泞折磨得够呛,万勇年岁五十多;但是万三爷的两个房孙万朝新、万朝东,一个三十多,一个二十来岁,皆是盛年,却也累得不行,蹲在地上起不来。

他们都是在这大山里跑惯的汉子,由此可见这滂沱大雨之后的山路,是有多么的难行。

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寻失踪的万朝安,简直是困难之极,除非那小子自己跑出来。

万三爷拄着一根木棍儿,刨了刨这附近草丛,又盯着那地面,试图找出一些残留的痕迹来,然而并没有,这使得他有些疑惑。蹲在地上的万朝东朝着万三爷,指着斜侧里的山道说:「三爷爷,这几天湿气重,山羊也怕滑蹄,肯定不会往这黑竹沟里溜的,只怕小安子追到了凉伞坡那边去喽 」

万三爷并不理会他,捻着胡须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解开雨衣,从怀里面掏出两个铜钱板儿来,双手合拢之后,默默祈祷一番,往地上一掷,没待旁人看清楚,他便将铜钱收起来,起身说走吧,我们下去。

说完,带头往下走,赵中华和他的几个后辈都沿着「之」字形石道,小心翼翼地跟了下去。

我们正想跟着,在天空上游弋的虎皮猫大人飞落下来,站在杂毛小道手臂上面,抖了一下身子,射得我们一脸水珠子,我正想骂一骂这该死的肥母鸡,却听它用比往日要低沉一些的声音告诉我们,这沟子里有古怪。

我哂然一笑,说这沟子自然是有古怪的,要不然之前那些或失踪、或死亡的人,不是白牺牲了吗

虎皮猫大人指着坡脚那沟子,说:「那里面不但阴气浓重,而且似乎还有法阵的影子,只怕以前很多人之所以在黑竹沟死亡,就是被迷在了阵中,不得出来……不过嘛,有大人我在,你们若要进去的话,自然是不用担心的。」我和杂毛小道连忙拍它马屁,说是啊是啊,全靠大人照应。

这厮一听夸赞,立刻飘飘然起来,说:「小毒物,若你把你家乖女儿许配给我,我定会保你来去自如,怎么样 」

坡下传来了掌柜的喊声,我呸了这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一口,拄着木棍走下坡去,后面传来虎皮猫大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混蛋,就是困死你,大人我也不出手救!」

我哈哈大笑:「那朵朵岂不是也出不来了 」

虎皮猫大人:「你……」

 

顺着滑板岩下到了沟底,发现昨天下的暴雨将远处的小溪灌注,结果溪水暴涨,漫过了周围滩石,一片汪洋。不过沟底宽阔,小半里地,我们自然挑那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行走。沟里的白色雾霭,从上面看着似乎有些浓郁,但下到了谷底却并不算什么,举目望去,几十米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万三爷的眼睛毒辣得很,不一会儿就在一窝草丛前找到了万朝安曾经来过此地的证据。

看着老爷子手上的那颗黑色纽扣,万勇也确认,说应该是朝安那兔崽子夹克衣上面的扣子。

既然有了线索,我们自然就在沟口旁搜索。不过旁人都是搜寻人的踪迹,而我大部分的注意力却都朝着四周那些花花草草上寻摸着——出发前,万三爷把蒿荻雪胆的模样说与我知晓,让我进山的时候多留些心。事关生命,我自然费心四处找寻。

拉渔网一般地搜索一阵子,并没有瞧见更多的线索,于是我们朝峡谷深处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眼角余光里似乎发现滑板岩坡顶上有一个黑影子,但是认真打量的时候,却又不见踪影。我拉了拉身边的万朝东,问他今天进山,就我们这些人,没其他人跟着吧 万朝东下来时摔了好几跤,双手尽是泥巴,一脸的不乐意,听我问这,就笑,说这大雨天,谁没事跑到这山里面来 有病啊!

我不再说话,疑惑地回望了几眼坡顶,继续往里行去。

山沟底部有很多岩石地,虽然也有积水,但是却比我们来时的山路要好走许多。没有泥泞,我们小心前行着,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我和杂毛小道位于队伍的尾部,与众人轮流不断地呼喊着「万朝安」的名字,以期那个冒失鬼能够听到赶紧现身。

走了大概几里路,前方突然分出了几条岔路来,有往密林前行的野兽小径,有直走的石道,也有沿溪而行的烂泥路。

这山谷宽阔,而我们就区区七个人,自然不可能兵分好几路。万三爷蹲在地上,又用铜钱问路,最后选择了左边那条野兽踏出的小路前行。我们此行带了两把三管猎枪(三连发),分别由万勇和万朝新带着,以防野兽,万朝新是村中的民兵队长,平日里也经常溜山打猎,自然由他领头,往前一路走。

我依然走在最后。走了一段路,我突然看到在不远处的荆棘草丛中,有数株墨绿色广阔叶片的植物,茎枝长而粗壮,绒毛疏短,藤蔓边缘和中央密布乳头状突起,背面较稀疏,其间点缀着些倒卵型的白色果子,瞧这形状,莫不就是我所要找寻的蒿荻雪胆

我心中大喜,连忙走过去,想要就近观察一二,哪知没走几步,前面貌似草丛的地面上没有传来受力感,脚下一空,便往下跌落。

在身体失去平衡的一刹那,我全身的肌肉立刻绷得紧紧,腰一扭,伸手就抓住了几株野草。

啊——

那野草哪里能够承受得住我的体重,立刻脱离土壤,随着我一同跌落下去。我心中慌乱,然而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就着了地。我半蹲着,将下落的势能缓冲,借助上面投下来的光线打量四周,发现我跌进了一个狭长的深坑中,因为上面的草丛斜密生长,又有一层浮土,结果导致我以为是平地,跌落其中。

「小毒物、小毒物……」

头顶传来了杂毛小道焦急的呼叫,然后光线一暗,上面的空间被一个人影给挡住了。

这坑高三四米,我怕他掉下来,连忙说没事,老子属铁疙瘩的,踩不烂摔不坏。他没好气地怒骂,说:「你个屌毛,没事往这边跑个毛啊,赶紧上来。」坑里有些黑,我摸出了手电筒,准备找一个受力的地方爬上去,结果刚一打开电筒,照在那坑壁上的时候,吓得我心头一阵加速颤动。

这一整面泥墙上面,密密麻麻地镶嵌着好多白花花的死人骨头,这骨头有大腿骨、肋骨和细碎得不成模样的骨头,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间杂在其中的骷髅头,有黑色的、白色的以及灰色的,上面布满了湿滑的青苔。骤然看见,让我舌头发麻、浑身僵直,手电四处照射,只见长坑四面皆是尸骨,脚下也是。

上头有绳子垂下来,我立即拽着,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杂毛小道见我一脸惊恐,问咋了 我说靠,下面尽是些死人骨头,之前掌柜的说这里是古战场,果然不假。

杂毛小道嗤之以鼻,说都两千年过去了,哪里还有啥子骨头哟,眼睛花了吧

我见他不相信,便怂恿他下去一瞧,他却不愿,抬腿便要走,说前面发现有情况,大家都过去了,赶紧着。我说等等,绕过这道坑,将那荆棘丛中疑似蒿荻雪胆的东西给采摘下来。看着我手上这纺锤状的白果子,杂毛小道疑惑地说:「莫非这东西,就是蒿荻雪胆 」

我说是,不过还是要找万三爷亲自确认一下才行……咦,他们人呢 ——我四处张望,视线里都已经不见人影了。

杂毛小道说:「万朝新在前面拐角处发现了一个防雨帐篷,大家都跑过去了,要不是老萧我看着你,你就待在那坑里面等死吧。」说完带着我往前跑,我们转过一片野生桃树林,只见前方的草甸子上面有一个蓝色的大帐篷,周围还有好些炉子、板凳和绳索之类的东西,万三爷和掌柜的他们则在旁边翻检着,但是却没有见到其他人。

当我们走近草甸子的时候,突然从林子里跑出一个黑影,手上紧紧握着一把枪,朝我们大声呵斥。

第八章 李汤成,荒郊野岭遇故人

这个贸然从树林里闯出来的家伙身后不远处,还紧跟着一个年轻人,也持着枪。

他们手上握着的,是黑道上享誉盛名的「大黑星」,也就是五四式手枪,它的弹匣容量是八发,有效射程五十米,特点是穿透力极强,威力巨大,可贯穿两个人的身体。当年大圈帮挺进香岛的时候,凶名赫赫。尽管不知道是正版的,还是中国四大作坊的山寨货,都比我们这三连发,要厉害许多。

正当这个家伙狂喝着不要动的时候,我不由得笑了,而杂毛小道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当然,这个家伙的行为并不可笑,他和后面那个小兄弟手中的枪,也确实能够威胁到我们的安全,被重点关照的万朝新和万勇两人更是怕他们激动,误伤了自己,不由得将手中的三连发给丢在地上,举起了双手——我们之所以笑,是因为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会碰到这么一个熟人。

是的,领头这个秃顶吊眉毛的中年人,我们确实认识……

咦,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记忆力差劲,只知道年初我和杂毛小道坐火车去金陵的时候,曾在火车上遇到一个胡侃大山的家伙,当初自称是博物馆的副研究员,玄学道术历史文物皆略懂一二,然而却被杂毛小道一句话给镇住,灰溜溜地离开。后来杂毛小道告诉我,说这个家伙油嘴滑舌的,插根大尾巴装波伊,但是他身上那土腥子味,却深深地出卖了他作为土夫子的身份。

什么是土夫子 这是文雅一点儿的说法,讲白了就是个挖坑撬坟的盗墓贼。

杂毛小道家学渊源,对死者素来敬重,所以对这等人物厌恶不喜。不过当我们被他用枪给指着的时候,这点儿心理障碍却不妨碍他攀这门子交情。于是走前两步,拱手为礼,高声唱喏道:「李汤成李兄,多日不见,想念得紧,怎么今日见面,却是兵戈相见呢 如此可是大不妥啊!」

那秃头李汤成正在紧张地指着围着帐篷的那几个人,听到招呼,扭头过来瞧,十分疑惑。

杂毛小道剃了个短寸头,远不复他之前在火车上那仙风道骨、道貌岸人的飘逸形象,使得李汤成半天也没有认出来,杂毛小道不得不友情提示:「李兄是忘记了贫道,还是忘记了那半部《金篆玉函》 」

听到这《金篆玉函》之名,李汤成眼睛一转,立刻想了起来,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放松了一些,枪口朝下,说:「哦,原来是茅道长和陆左小兄弟,多日未见,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杂毛小道眉头一挑,不答反问:「李兄你又为何在此呢 」

李汤成哈哈地笑,说:「老兄我是来这里做科学考察的,怕有坏人,所以才如此这般。」杂毛小道很不客气指着他和他同伴手中的黑色手枪,说:「李兄,你这可不是朋友之道,都是自己人,撤了吧 误伤了可不好……你是应该知晓我这本事的。」李汤成脸色数变,居然被杂毛小道的话给唬住了,指挥着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收起枪来,然后拱手告一声得罪,说道长来此,所为何事

杂毛小道指着万三爷等人,说:「这是我的长辈,他们也是这附近的村民,因为家中小孩丢失了,于是一路追踪至此。」李汤成释然了,呵呵地笑着,然后跟发生冲突的各位赔礼道歉,话说得很圆,十分油滑。

万勇心急侄子的安全,出声问有没有见到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学生打扮,从这里经过

李汤成摇头说没有,他们这两天都在这里,但是没有见到过任何人。

我瞧李汤成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上蹭了好多黑黄色的泥土,心想着莫非这些家伙在这里盗墓,所以才会如此警戒 不过想来也是,黑竹沟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什么好出产的,也就是古战场的传说让人心动些。李汤成他们扎营在此,自然是想摸些明器,好出去倒卖,不然正如万朝东所说,这大雨天,神经病才会来这里。

只是他的回答似乎有些敷衍,赵中华一眼便瞧出来,沉声问道:「请您再仔细地想一想……」

见我们都张望过来,李汤成回忆了一会儿,说:「真没有,不过……昨天我们在这里扎营的时候,从桃花林中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声,值夜的小俊跟我们说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那里一晃而过,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朋友。在旁边用警惕眼神盯着我们的一字眉年轻人点了点头,说他当时冲这边嚷叫扑来,我看着害怕,就开了一枪,结果就再没出现,早上的时候,林子里也没有发现什么踪迹。」

万勇心中焦急,连忙问小伙子,你看清楚那个黑影了吗 他有多高

小俊眼睛往上翻,回忆了一番,说怕不得有两米高吧 要不然,就是一米八九的样子。万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万朝新说朝安那小子才一米七不到,哈哈,应该不是他的。万勇还不放心,说那黑影子昨天出现在哪里 小俊指了指远处桃花林,说就在那边,林子的边缘,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早上就不见了。

万三爷眉头一皱,赵中华立刻跟着万朝东一起跑过去瞧。

过了一会儿,两人折返回来,赵中华手上拿着一撮青草,递到我们面前,说下了一整夜的雨,什么痕迹都冲刷干净了,只是这草丛附近,有好几个大大的脚印子,这草上面,还有毛发。万三爷伸手,从这草中挑出一根棕黑色的卷曲毛发来,看了一会儿,也没有说话,沉吟了一番后,喃喃说莫非这里也通向大巴山树坪

万勇也皱起了眉头,说在沟口倒还见到了那兔崽子的扣子,怎么就不见人影了呢

李汤成见我们都在疑虑,举手发誓,说:「我们来这里三天了,真的没有见到你们要找的人。」正在这个时候,万朝东这个家伙说话一点儿没过脑子,见到李汤成他们这副模样,竟然直接问道:「你们在这里,莫不是要盗这沟子里面的墓吧 」

此言一出,整个场面的气氛都变得僵直了。

这其实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我们都没有纠结这东西,毕竟我们又不是警察,而是进山找人的山民,李汤成盗墓便盗墓,既然他愿意卖我和杂毛小道的面子,放下武器,我们就只当没看见便是。瞧他们黑星手枪都用上了,必然是一伙亡命之徒,然而万朝东这个白痴,居然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穿了,让我们都不由得冷场,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双方都没有说话,李汤成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而那个叫小俊的年轻人,手已经叉在了腰间,随时准备拔枪相见。

我估计无论是我们这边,还是李汤成两人,心中应该都有一万句脏话想要澎涌而出。

万朝东见这阵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都说这里面有神农墓,可是这沟子我们村的人都摸过好几遍了,哪里会有啥子古墓哦,假的啦,哈哈,哈哈……」李汤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哪里,我们就是听说这里有以前古夜郎和汉朝交战的遗迹,所以过来考察的,这事情,你们县里面应该是知道的。」

万朝东恍然大悟,说:「是吗 那真的是失敬了,我阿东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专家呢,原来您就是。」

双方寒暄几句,万三爷提出来,说我们要继续往前去找人,就不耽误两位了。

那个叫小俊的男子有些犹豫,不过他并不是做主的,李汤成拱手为礼,说:「我们这里还有事,就不送诸位了。」万勇和万朝新没有敢去捡地上的那两把三连发,拄着木棍儿跟着老爷子朝远处走去,赵中华也离开,而我与杂毛小道则走上前来,由杂毛小道跟李汤成挑明,说:「李兄,你老兄虽然做的是土夫子的行当,但是兄弟们也都不是什么好营生,只想着找到家人,并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多谢你给了个面子,青山不在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会。」

李汤成依然彬彬有礼地拱手,说:「客气了,道长既然通晓《金篆玉函》,那么必然是天机莫测的高人,人在江湖飘荡,靠的就是『朋友』二字,日后老兄我有难处,说不得还要求二位帮忙。」

我们皆说这事好说,江湖朋友一句话,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

说完,我们也转身离开,准备去追逐远处的几人。

突然在这个时候,从李汤成他们两个人出现的坡上又跑出了一个长发青年,朝着这边大喊:「汤哥,豆子爷他们几个出事了,你赶紧过来看看 」李汤成眉头一跳,回头过去喝骂道:「杨津你个混小子,慌慌张张个啥子 火烧到屁股了 」

那个被唤作杨津的长发青年哭丧着脸说:「火倒没烧到屁股,不过豆子爷估计要死了……」

李汤成闻言色变,也不管我们,撒腿就往林坡处跑去。

第九章 神逻辑,救人不成反被咬

见两人不再理会我们,而是匆匆忙忙地往那林坡上跑去,我忍不住大声喊李汤成,说要不要帮忙

没有回答,两人很快就翻过林坡,不见踪影。这动静使得走出十几米远的万三爷、赵中华一行人皆停下了脚步,回头望来。我和杂毛小道互视一眼,觉得在这沟子里,要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们只怕也脱不了干系,连忙抬脚跟去。

翻过前面一道小坡,发现在桃花林的间隙,有两个对称生长的小山包,最高不过四米,上面也没有树木荆棘,尽是些如茵的绿草,乍一看,感觉这对小山包如同女人的乳房,高耸挺立。

而后一想到李汤成的身份,立刻感觉那就是两个垒起的坟丘。

李汤成三个人蹲在两个山包的夹缝处,不知道在干什么。当我和杂毛小道走过去的时候,那个长发男人猛然扭过头来,厉声喝道:「你们是谁 别过来!」我一瞧,这个家伙手中也握着一把五四式手枪——这个团伙果真是厉害,穿透力强劲的大黑星居然是他们的标准配备

这个长发男人似乎叫杨津,此刻的他正处于精神极度焦躁的状态,保不齐就滑枪走火了。我和杂毛小道连忙举起双手,高声叫道别误会,我们是过来帮忙的。杨津六神无主,回头看了一下李汤成,后者似乎咕哝了一句,杨津这才把手枪收起来,目光继续瞧向地下。

我和杂毛小道这才跑了过去,只见在这坡脚下有一个仅能容一人爬行的窟窿洞子,旁边有堆得老高的泥巴,旁边还有排水的沟渠。

我曾听杂毛小道跟我讲过许多江湖典故,再看旁边这些专业的挖掘工具,便知道这就是盗墓贼惯用的所谓盗洞。能够勘测地形、挖掘盗洞的家伙,都是经年的老贼,有技术、有经验、有胆量,我有些不明白为何这几人会如此惶恐,我探头看进黑窟窿里面去,黑黢黢的,啥也没有看到,但是却有一股刺鼻的酸味,直冲到鼻子里来,再看这洞口,竟有缕缕的白色烟雾,飘散而出。

这气味,怎么跟我读书时在实验室制取氢气的时候,闻到的那强酸一个味儿

小俊趴在草地上,也顾不得这白色烟雾的侵蚀,朝里面大声地喊着:「豆子爷,三步钉,狐狸……拜托你们给回个话啊 」我有些奇怪,这盗洞不是就一个人可进吗 怎么这哥们一下子就喊了三个人了呢 然而那里面依然还是没有回应,小俊有些激动,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零碎东西,准备下洞,李汤成一把拉住了他,说:「朱俊,你个驴日的,你不要命了啊 」

小俊就是个不到二十的小年轻,竟然哇的一下子哭了起来,抽噎着说那豆子爷他们可该怎么办啊 不管了啊

李汤成额头上青筋直跳,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眉头锁得紧紧的。

杂毛小道拿出乾坤袋里的红铜罗盘,平放在手心之上,口中默默念着「开经玄蕴咒」,声音一开始低沉,而后越来越响亮。李汤成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杂毛小道的胳膊,说萧道长,你帮忙救救我几个兄弟吧 他们可不能就葬送在这个鸟地方啊……

杂毛小道观察着红铜罗盘上面的磁针变化,回头瞧我,说:「小毒物,你什么感觉 」

我抬头看着天空中飘过来的一大团黑云,感觉大地阴沉,似乎又有下雨的迹象,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口子,莫非真的通向古墓之中 我怎么感觉到有阴气逼人,让人不自在,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说话间,我感觉那阴气更甚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两步,瞧见杂毛小道红铜罗盘那天池里的黑色磁针,一阵乱颤,想来那负能量的阴灵之气已经蔓延上来了。

对于危机的预感,每一个生命体都会或多或少地感应到,大家都不由得往后退去。

这个斜倾四十五度角向下延伸的盗洞传来了声音,一点一点地,接着还有哀叹呻吟的声音,三个盗墓贼全部都将「大黑星」握在手里,瞄准了洞口。这时,万三爷等人也赶了过来,见状都小心翼翼地防备着。那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有一只血淋淋的手,探出了洞口来。

这陡然出现的手将围观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朝后面退去。

那手继续爬,探出一个人形的上半身来——这是一个男人,脑袋血肉模糊,头发一撮一撮地散落在脸上,浑身散发出一股腥臭刺鼻的气味,似乎还有一股肉香,衣服破烂,似乎和身体黏在了一起,许多地方一片焦黑。李汤成一见这人的模样,顿时慌了手脚,大叫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这才知晓,这个浑身重度烧伤的男人,正是他们这一伙儿盗墓贼的头领——豆子爷。

见老大已然无力,一旁的小俊连忙收起手上的枪,跑过去想要将他给搀扶起来,然而他的手刚一接触豆子爷那鲜血淋漓的手,立刻触电一样弹回来,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疼痛地大叫着。我一看,只见他的手上立刻变得一片焦黑,然后白沫子吱吱作响——是沾到强腐蚀剂了。

万三爷果断走过来,不知道哪里弄了一把灰,撒在了小俊的右手上,然后解开腰间的水壶,将他的手淋了个通透。朱俊的哀号这才轻了许多,老爷子的水壶很快就淋完了,赵中华和万朝新立刻将自己的水壶解下递过来,给朱俊继续冲洗,并且好声安慰着。

这一番动作,使得这几个人对我们的防范心,立刻降低了许多。

豆子爷本来还有一些气息,却被小俊这么一推拉,趴在地上,动作越发迟缓。李汤成跪在潮湿的泥泞洞口,急切地问:「老大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

豆子爷抬头看了一眼李汤成,似乎还瞧见了我们,他左颊的肉都少了一块,露出红色的咀嚼肌腱和白色的牙床,眼睛倒是完整,但是红通通的,脸上尽是痛苦狰狞的表情,想说话,但口中只是发出「嗬嗬」的呼气声,断断续续几个字眼,形不成一个完整的短语。李汤成把头凑过去听,没想到这豆子爷头一歪,居然就咽了气,不再动弹。

李汤成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扭头一看,不由得悲从心来,伤心地大喊一声「老大……」,跪地不起,落下了滚滚的男儿泪来。旁边的杨津和小俊也伤心得不成样子,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着。

听他们的口音,应该都是小美家乡那一带的人。同乡同党,做的又是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感情自然深厚,死了人,都有些伤心欲绝。我们矗立在一旁,都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只是默默地看着地上这具陌生的血尸,没有说话。

然而悲痛过后,便是怨恨,那个叫做杨津的长发男子突然拔出了腰间的手枪,竟然对准了最靠近他的杂毛小道的脑门,顶了上去。

这一举动让我们大吃一惊,万勇和万朝新都已经将地上扔着的三筒猎枪给拾了起来,见此变故,立刻将枪口平端,指向了杨津,让他不要乱来。李汤成和小俊到底是刀尖上玩命的汉子,虽然不明白状况,但是立刻将手枪拔出来,对准了万勇和万朝新,以及若有若无地扫视了我们这些惊诧莫名的人。

我们皆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紧张兮兮,剑拔弩张,虽然没有枪,但是我们其他人手上的开山刀、猎刀都已经紧握在手上。

我这把开山刀十分沉重,刀背厚实,而刀刃处则由小屁股她外婆磨了大半个晚上,雪亮透寒。

我有自信,倘若一出现动静,就能够把最近一个盗墓贼的手,齐腕剁下来。

只是我再快,也快不过枪,要是这小子想不开,把扳机一扣,杂毛小道可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到时候,我是把他小子炼成鬼魂呢,还是将其亡灵超度入幽府

我们急,李汤成也急,一边枪指着我们这边,一边急速地问杨津发什么疯 杨津眼睛通红,直勾勾地看着仿佛置身事外的杂毛小道,说:「都是这帮人害的老大,要不是他们过来,你们两个也就能够在这里照应,豆子爷、三步钉和狐狸也就不会死了……我要杀了他们,给豆子爷陪葬。」

我的脸色铁青乌黑,这、这……这真是神逻辑。

万三爷见此状况,并不惊慌,而是淡淡地指着地上这具血尸,说:「小兄弟,你看看清楚,你们老大是死于王水泼身,一定是他们在下面误触到了什么机关,导致骨肉销蚀,跟我们并无半点联系。」李汤成也用手肘碰他,说:「杨津,你冷静点,豆子爷是你堂叔,但他也是我大表弟,他死了我们都伤心,但是你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知道吗 」

两人劝了几句,头脑发昏的杨津将手枪垂了下来,然而就在此刻,万三爷突然大吼一声不好,只见在地上那已然死去的豆子爷,猛地抓住了杨津的大腿,一口咬去。

第十章 封洞口,三爷确认系雪胆

万三爷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跟鬼物打交道,对于阴灵之气,最是敏感不过,然而他也只是在豆子爷爆发的片刻,才发觉知晓。这一声提醒并没有起到效果,杨津那穿着帆布登山裤的大腿被一口咬开,一大块肉被撕扯脱落,被生生咬下来,迸射出许多鲜血,杨津栽倒在地,全身抽搐,手上的枪「砰砰」响,子弹朝着前方的草地上打去。

在撕扯掉一大块肉之后,那豆子爷并没有继续作恶,而是反身朝着山包的后面跑去。

我看他褴褛衣衫间露出的身体,有好几处地方皮开肉绽,露出了黑红色的血肉和白色的骨头来。关键的地方在于,在那一瞬间,从我的「炁之场域」中感应出来的,是浓黑如墨的森森鬼气。

是被附体了

我的眉头刚皱起,旁边的万三爷手中飞出了一根红色布索,将四米之外的豆子爷脖颈死死缠住。

这红色布索十分有特点,是用庙里面求香的那种功德红布做的,四五股布条缠成一根两指宽的绳索,上面吊着九个纯金铃铛,这一绷紧,立刻「丁零当啷」地响。这响声似乎有魔力一般,能够催人睡眠,扰乱人的心志,让人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

赵中华曾在浩湾广场给我们展现了他的驱鬼绳术,看到万三爷这里,方知道其中的老辣厉害。

只见从他袖口冒出的红色布索,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灵蛇,将那豆子爷各种缠绕,三摆两荡,便将这个嘴里面还在咀嚼着人肉的豆子爷给制住,不让其奔走。在杨津杀猪一般的哭嚎声中,我、杂毛小道和赵中华都果断抢上前方。最先出手的是掌柜的,他双手一拉,一根用桐油炼制的红线立刻出现,红线锁阴,他怕这里面的东西逃散,难以找寻,立刻用红线将豆子爷身上的几个要害部位,给封了起来。

我的真言一掌,印在干燥的后心;杂毛小道的袖里脚,蹬在了豆子爷的左胯。

一瞬间,我们各自出手,将那尸变的豆子爷给打倒在地。

万三爷绳索一卷,将那个家伙拖到自己面前,双手结出一个简约印记,然后缓身顿地,重重地印在了这个豆子爷的脑门上方。因为豆子爷头上、身上有强腐蚀性的液体,万三爷并没有与他接触,但是一股沉闷的爆响猛然出现,接着那股缩成一团的黑气被一印逼出。

这黑气被逼出来之后,本想逃散,然而赵中华结的那红绳锁灵并不是吃素的,于是便走脱不得,疯狂颤动着。万三爷眼疾手快,从腰间掏出一个碧绿色的竹筒,将上面蒙着的油伞布给解开一个口子,那团黑气便如同乳燕投林,钻进了这竹筒之中。老爷子快速念了一段经文,然后把油伞布给重新封上。

赵中华念着与万三爷同样的经文,然后用一种复杂的方法,弹草地上的这具血尸。

刚才还凶猛得如同恶煞一般的血尸,在片刻间,伏地不起,竟然被我们给联手摆平了——说「联手」这话还真的不好意思,其实就是赵中华师徒俩的功劳,主要是万老爷子实在太厉害了,办这事情驾轻就熟,如同流水线一般,搞得我和杂毛小道沦落为打酱油的了。

一切完毕,我们这才关心起被咬了一大口的杨津来。这个家伙的大腿被咬破了血管,咕嘟咕嘟地冒血。我们刚才在制服豆子爷的时候,万勇他们立刻给他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然而血流得止不住,不一会儿就将那外面包裹的层层白布,给润湿成了暗红色,并且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救人要紧,尽管几分钟前他还拿手枪指着我们。

我一拍胸口,金蚕蛊出现,它与我心意相通,没有半分耽搁,直接就飞进了那浸血的纱布里面去。

乍一看到这金灿灿的肥虫子隐入其中,好多人吓了一跳,眼皮不住地抖动着。

不过肥虫子的止血效果是极好的,没一会儿,这个家伙的鲜血终于是止住了,面若金箔,嘴唇都苍白了,本来健康阳光的肌肤也变得越来越黯淡,如同水注多了的猪肉,没有血色。李汤成见杨津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儿神采,连忙问他,说:「你感觉好一点儿没有 」

杨津张了张嘴,浑身发抖,说好冷啊!

万三爷将那碧绿色的竹筒给收起来,说无妨,他这是失血过多的正常表现,去生一堆火,然后给他弄一点开水,冲糖水喝,应该就没事了。他看向我,我点了点头,将金蚕蛊给收回来。李汤成指着老爷子腰间的竹筒,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好像看到一股黑气,给收了进去。」

万三爷含笑着说:「你想到了什么东西,它就是什么东西。」

旁边的小俊赶忙从随身衣兜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角质状硬块儿,塞进了地上躺着不动弹的豆子爷嘴中。我瞧一眼,笑了,这东西不就是盗墓贼用来防僵尸用的黑驴蹄子吗 杂毛小道也笑了,跟他解释,说:「你们这老大并没有变成僵尸粽子,而是被一丝恶念给附了身,然后才会暴起伤人的。」

李汤成有些疑惑,他指着自己脖子处用红线吊着的一块玉符,说不可能啊 我们这玉符可是从龙虎山青虚道长那里求来的,可驱避一切阴邪鬼怪啊!我听到「一切」二字,就忍不住笑了,眯着眼睛看那玉符,却发现果然有一些意思,上面似乎篆刻了一个类似于「净心神咒」之类的法阵,可以驱避外邪入体。

他们常年在幽暗的坟墓中出入,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所以格外注重驱邪之物,这玉符想必也是高价求得的——通常来说,制符者若知道买符的是这帮盗墓贼,因为害怕沾了因果,自然是不肯的,所以这里面还要扣除转手倒卖的钱。

不过既然这玉符是真的,那豆子爷怎么还中了邪呢

我低下身子来瞧那具血尸,发现他的脖子上面,并没有红线穿着的玉符,想来是在刚才盗洞里的时候,就已经掉了,才导致邪魔入体。

见到杨津浑身发抖,李汤成张罗着要背着他回营地去生火,万三爷指着那个黑气萦绕、白雾蒸腾的盗洞,问他这个洞子可还要留着 李汤成凝视了那洞口几秒钟,跺脚长叹,说:「想我豫北堂十七罗汉出山,意气风发,至如今已经折了七人,现在连老大都葬身于这洞中,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发财 今日我们便洗手上岸,不再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好生过活得了——填了吧!」

他神情萧索,在万朝东的帮助下,把地上虚脱的杨津给抬到他们的营地。

小俊也耷拉着头,眼中噙着泪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黑黝黝的盗洞——那里面还有他的两个兄弟——然后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包裹着豆子爷的双手,拖向下面的营地处。在那一刻,我忘记了他们在刚才展现出来的穷凶极恶,莫名地有一种英雄末路的伤感来。

这盗洞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或许是古墓,或许是死亡之地,不过瞧着黑雾缭绕的阴森气息,即使下面有黄金百两,也激不起我们探索的欲望。万三爷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晶亮透明的小铃铛,在这洞口处晃了一晃,那水晶铃铛无风自响,清脆不绝。他老人家的眉头蹙起,说这里面的阴气浓重,想来是他们这些人将地下沉眠的鬼灵给惊醒了,我们还是将这出口给封印住吧,免得又费一番周折。

我之前曾谈过鬼物的种类,共计三十七种,形形色色,各种各样,它们经常会与我们错肩而过,有时候会交集,但是大部分时间里,如果不是恶灵怨咒,一般都是在不同维度的空间里,相安无事。这地下的阴气,一般都是盘旋附着于地脉之间,并无害人之意,只是若受侵犯,自然报复强烈。

万勇、万朝新跟着小俊离开,而我、杂毛小道、赵中华和万三爷四人便用旁边的泥土,将这盗洞给填满,然后各自念起自家的法门经诀,将这怨气给消磨去。

念经唱和,不比寻常念咒那般讲究快速有效,而是需要将每一字咬清,上下阕皆要来回盘念,其效果便如同市场上所录制的那些佛乐禅音一般。不过那磁带所录制的声音,因为经受了电子元件的干扰,几乎没有什么效用了,至多也只是跟人的心境作共鸣,让人心情舒缓宁静而已。

这一番动作,足足唱了大半个小时,余音袅袅,方才罢休。

平静的两个山丘之间清爽明朗,没有一丝怨念。

我将刚刚采摘下来的白色果实递给万三爷瞧,他一眼就认出了确实是蒿荻雪胆,直夸我好运气,他年轻的时候,记忆中好像要过谷中的不毛之地,才有那么几株,却没承想在路边就碰见了。我哈哈笑,跟着他们往那营地走。没走几步,杂毛小道突然停住了脚,神情激动地朝着桃花林大步走去。

咦!瞧他这神经病的傻瓜模样,我才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第十一章 雷击木,掌柜的河中捞尸

「你干啥去 」

在这风声鹤唳的情况下,我可不敢让这小子发神经病。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回过头来,朝我挥手,脸上露出了鬼鬼祟祟的笑容,显得十分猥琐。他走得急,三步并作两步,我回头跟万三爷招呼,说过去瞧上一瞧,一会儿过来,万三爷点头,说快去快回。

我走进桃花林中,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寒冬,树林中枝丫孤寂倾斜,没有叶子和花儿,显得十分萧瑟。林间都是些落叶和腐烂的果子,踩在上面软塌塌的,让我有一种不安全感,生怕自己又跌落到那无数尸骨的坑中去。

在更远的地方,我看见了有几个活动的黑影,在树头跳跃,看那灵活的模样,兴许是山里的猴子。

杂毛小道在一株树干粗壮的桃树前站立着,等待我的到来。

这株桃树与它的邻居相比,显得格外的粗壮,树龄看起来也长,方圆六七米皆无植株。当然,这并不是它最大的特征,在我面前的,是一株通体漆黑,树冠从上掉落、露出暗红色断茬来的桃树,瞧这般狼狈的模样,莫非是……遭雷劈了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夜宿农家乐的时候,瞧见黑竹沟方向有数道闪电划过,闪耀夜空的情形。

因为小妖朵朵的关系,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草木成精的秘闻:通常来说,雷电作为天空中至刚至阳的能量形式,是不会随意降临到大地之上的,除非是地上有东西在引导。是什么东西呢 大楼矗立,自然有铁制的避雷针,而这大树遭雷劈又是为何呢 因为灵气。草木餐风饮露,望着月亮潮汐,偶有灵觉者,便能够产生些许意识,这些或许仅仅只是生物电上的反应,但是当累积到一定程度,便能够学会思考,并且依据这生物「趋利避害」的本性,开始自我修行。

这便是「精怪」,超脱植物本体的另一种生命形式。

然而天道昭昭,自有其运转的法则,这种生命形式并没有如同人类野兽一般,遵循着基因遗传和突变这种缓慢到以千年、万年为时间单位的规律,所以并不受上天的喜欢,那么如何将这种并不属于人间的生命形式给铲除呢 那便需天雷之罚。每当雷雨天气,雷电便如同天神巡逻的马车,当感应到些许灵气,便降下一道雷电来,将其意识毁灭。

所以,通常来说,被雷电击中的树木,都是已经开始有觉醒迹象的精怪。

这类树木虽然被雷给劈得神识消散,但是身上总是会留下一些好东西,可以让懂行的人利用,而且更加巧合的是,被劈的这株,居然是桃树!《太平御览》曾言:「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压伏邪气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气在鬼门,制百鬼,故今做桃木剑以压邪,此仙术也。」相传上古大能,就是射日的那个后羿,便是被桃木棒所击杀,此物历来都有祛邪之神效,也是茅山道士的标准配备。

然而管用的桃木剑,哪里有那么好找寻的 最有功效的山东肥城桃木,上了年岁的好材料都已经被人预定空了。普通的则没有什么好效果。

雷击桃木,若能够以此来制作一把桃木剑,必定是一把上好的法器。

难怪杂毛小道激动,他以前从家中带来的桃木剑在青山界丢了,后来草草制成的廉价桃木剑,在中仰村又折在了罗聋子的僵尸之口,后边便没有再弄,一直没有趁手的武器。如今,怎么叫他不欣喜若狂

我不由得想起了三叔的那把雷击枣木剑,他那把虽说是六转雷击,坚硬如铁,但是那雷击乃人工绑定铁针,引雷导致,并非天然而成,是故也许还要差上一筹。更何况枣木坚硬,可用来降妖;桃木辟邪,可用来驱鬼,两者各有千秋——只是,不知道这桃树遭了几次雷劈

这桃木有壮汉的腰身一般粗大,表皮皆是黑色如炭,杂毛小道搓着手,仿佛前面是赤身裸体的勾人大美女,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招呼我,说小毒物,咱们看一看,能不能够弄出里面残留的树芯来。

虎皮猫大人从空中降落在那漆黑的树枝上,然而它鸟爪刚一落下,立刻如同触电一般,栽倒在地上。

我们赶紧过去抱起它,它口中一阵大骂,然后犹有后怕地说还真烫,亏得大人我神魂坚固,要不然就刚才那一电,估计要嗝屁了。瞧这模样,似乎昨个儿遭了七道雷击呀!

七道雷击啊 我们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我们手上各有厚背开山刀一把,用来伐木似乎有一些勉强,然而却挡不住我俩的热情,杂毛小道更是如同吃了万艾可一般,牛劲勃发,从那断茬入手,朝着这碳化的树木就一阵猛砍。我们捣鼓了好一会儿,赵中华找了过来,瞧着我们修理出来的两米长的桃木躯干,惊讶得很,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出门踩狗屎了,一个在路边就找到了珍稀药材,一个居然瞧见了这难得一见的雷击桃木……啧啧!」

他表示十分羡慕,而杂毛小道一脸的小气,说:「这一株雷击桃木,雷力只会残留在巴掌大的树芯中,别指望我会分你。」赵中华笑岔了气,骂说:「你要是神仙藤,老子还要跟你磨叽一下,这桃木,我拿来何用 」

掌柜的用的是红绳,给他一把剑,倒真的耍不开来。

他说完这些,然后看着我们两个还准备把这一截木头裁出胚子来,也不打扰我们,说:「大家已经开始在那边落脚,然后四处找寻那个叫做万朝安的冒失鬼,你们搞完赶紧过去,不然要是给老爷子留下出工不出力的印象,小心老爷子给你们下绊子。」

我难以置信地说不能吧 老爷子心胸有这么狭隘

赵中华不敢说自家师父的坏话,摇了摇头离开。我心忧手上的病情,想跟着过去,被杂毛小道一把抓住,说那破烂掌柜的话你也相信,万三爷是得道高人,心里面跟明镜儿似的敞亮,哪里会记这些 我看多半是赵中华那厮假传圣旨,过来抓劳力的。不过这么多人,地方也只有这么大,多俩人少俩人,一个样儿!

杂毛小道说得有道理,我便安心跟他把砍下来的这截木头给削去焦炭外皮,顺着树木的脉络,将里面的树芯给小心取出来。如此又过了四十分钟,这一整株桃树最后被我们给剥离出五尺三寸长、直径两寸的暗红色木棍来,正中心的地方有个眼睛一般的图形,呈现出鲜血一般的颜色,手摸上去,有麻酥酥的电流传来。杂毛小道从乾坤袋中翻出一个白色布袋来,将其正中包裹住。

当我们从山丘桃树林中走到草甸子时,发现帐篷前面生起了熊熊的篝火,那个被咬伤大腿的杨津被安置在篝火旁边,小俊一边烧着开水,一边照顾他,而李汤成则在翻看什么东西,老成持重的万勇往篝火里添柴,给大家做午餐。

那把三筒猎枪就在他手边不远处,想来他留在这里,多少也有监视三人的意思。

见我们抱着木棍走下来,万勇朝我们打招呼,我走到篝火旁,蹲下来看,只见锅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白色的泡泡,肉香四溢。杂毛小道把木棍放在一旁,问里面煮着什么,万勇说:「都是些肉干和糍粑坨坨,还有些刚才去林子里扯来的蘑菇和野葱,本来没打算弄这些的,不过既然生了火,又有锅,弄点儿肉汤喝,吃干粮的时候就没这么噎,也暖胃。」

我问人找得如何 万勇长叹气,说分两组去找了,刚才回来一趟,说没找着,可能还要翻过那个梁子去……唉,朝安这个兔崽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累得他三爷爷七十多岁了,还要为他操心。我站起来,说您也五六十了,身子骨也吃不消,我去那边找一找。

他拦住了我,说不急,马上就开饭了,他们也要回来了,吃完饭再去。

我见他说得认真,便坐下来陪着聊天。说了一会儿,杂毛小道便问李汤成怎么想到来这边发财 有了刚才的生死经历,李汤成也不隐瞒,说他们在黑市上买到一本古籍,上面记载巴东黑竹沟这一带有个大墓,就过来看一看。结果他们一伙专看阴宅风水的狐狸一下子就瞧到了其中玄机,找了几天终于确定了地方,昨天挖了好久,结果下雨了,早上又挖了盗洞,准备进去瞧一瞧,哪知出了这档子事儿……

李汤成不住哀叹,说要不是他负责古董鉴定的活计,说不定也死在洞中了。

正说着话,赵中华和万朝新从靠溪流那边的方向走了过来,两人合力抬着一具尸体,走路有些艰难。万勇见到,锅里搅动的勺子都不由得跌落下来,站起来望过去,身体颤抖。我们都站了起来,莫非这具尸体,就是万家那个走脱了的孩子

第十二章 似故人,河面浮现第二尸

我哪里忍得住这好奇心,赶紧借着帮忙的名义,跑过去看。

这尸体全身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应该死于重度烧伤,脸简直就是一团糨糊,根本就瞧不清楚模样,身上有好多地方都露出了白色的骨头,许是被水浸泡了很久,焦黑肌肉的边缘是发白肿胀的皮肉,有一种奇怪的剥离感。赵中华和万朝新一个人抬手,一个人抬脚,看他们的神情,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我想这具尸体,或许并不是老万家那个年轻人的。

而瞧这衣着……我不由得朝李汤成他们瞧去。

果然,走到了近前七八米,李汤成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悲伤,而小俊直接跑了过来,扑到了这具尸体上面,大叫钉子哥……赵中华勉强把他给拉开了,劝他,说:「这尸体虽然浸泡了溪水,但是身上还有一些酸液的残留,你要是还想好好活着,最好离远一点儿。」

由于已经做好洞中两人已死的心理准备,所以小俊多少也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再说有尸体,总比尸骨无存好得多,他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让开了道路。

李汤成问他们两个是在哪里找到三步钉的

赵中华指着林子尽头的溪流,说他们沿溪找寻,在一个水弯处发现了这具沉浮飘动的尸体,看这新鲜程度,以为是要找寻的那个人,于是打捞过来一瞧,认出来不是,但是想着说不定跟李汤成等人有关,就费劲带了过来。

李汤成握着赵中华的手,千恩万谢,感谢他们把自家兄弟给带了回来。

赵中华说不用,只是这事情奇怪得很:你们不是说人在那盗洞之中吗 我们已经把那洞口给封住了,怎么尸体却漂浮到溪流里去了 万朝新二话不说,到之前那个山丘跑了一圈,回来说洞口的封堆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情况。

我们便猜测,那山包子下面的古墓,说不定还暗通一条水道,所以尸体就漂流到了溪边去了。

李汤成想要再去溪边,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一个成员「狐狸」的尸体,带回去,也好给留在家中的兄弟做个交待。赵中华拦住了他,说都找遍了,撒网一样排了三回,没有再见到任何情况。

我们把豆子爷和三步钉的尸体放在下风口,过了十分钟,万三爷和万朝东两个人从密林小径处,慢腾腾走来。

瞧他们脸上的神情,便知道并没有任何发现。

望着远处躺着的两具尸体,大家并没有什么吃饭的兴致,不过为了充饥,各自舀了勺热汤,和着干粮吃了起来。说实话,万勇老伯的手艺还不错,小半锅汤都进了我的肚子。谈到接下来的打算,李汤成仍然不死心,说杨津这伤势,一时半会走动不得,他一会儿再去溪流边转悠一下,看看能不能够找到狐狸的尸体,若能,便将这三个一齐带出这黑竹沟,不再回来。

他问我们,说:「找了好几里了,那小伙子依然找不到,你们是不是要打道回府 」

他仍有些不放心,担心我们谁将他给举报了,人没死,却要进局子里蹲着。万三爷摇了摇头,说:「自然不是,我们这次来是有准备的,不找到人,绝不出去。吃过饭,我们就越过那边岭子,穿到对面的山头去看看。」说完这些,万三爷抬头看了一下窝在帐篷顶的虎皮猫大人,对我们说:「你们这鹦鹉来头不小,看着不像是一般宠物啊 」

我们连忙摆手,说这肥母鸡,谁敢拿它当宠物啊 心都操碎了。

虎皮猫大人看了看我们,捏着屁眼娇滴滴地说话:「主人、主人,伦家饿死了,怎么办 」

万三爷瞧了瞧一脸冷汗的我和杂毛小道,笑了,说:「你这鸟儿来历神秘,依老夫看,好像并非普通鸟类那么简单。它若能展翅高飞,帮我们从高空看看朝安那孩子的踪迹,也好过我们这般胡乱寻找啊 」他常年与鬼物打交道,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自然能够瞧得出蹊跷。虎皮猫大人被他瞧得发毛,说:「好了,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算大人我怕了你了,帮你跑跑腿便是。」

话音刚落,虎皮猫大人振翅高飞,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饭后,李汤成等人找来了之前准备的裹尸布,将自家同伙给包裹起来,放置在一边。他让小俊在营地照看大腿受伤的杨津,打算独自一人去溪流边查看。赵中华不放心,便和万朝新一组,与他一同顺溪流往下搜寻;我、杂毛小道、万三爷和万朝东四人,沿着密林小径,继续往前,翻过那道山梁子,到对面的坡地去;而万勇则留在营地,随时照应。

分配完任务之后,我起身,跟着万老爷子往前走去。杂毛小道这个家伙放心不下自己刚刚弄来的桃木胚子,便跟孙猴子一样,扛着这根木棍儿一起走。

黑竹沟并不仅仅只是一道狭长的沟子,它是一大片起伏不平的峡谷,有山有水,还有好多茂密的丛林,它的面积大得让人绝望。想要在这么个地方找寻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想当初,在这沟子里失踪三个人,发动了全县人民来找寻,才能够找到……而且还是尸体。

我不知道万三爷他们为何要这般执着,在我想来,或许那个家伙已经死在哪个沟子里了

当然,我这种恶意的揣测,也就自己想一想而已,倘若说出来,只会被人痛扁一顿。

好在进入这密林后,地上的草和蕨类植物开始多了起来,也没有进沟之前那么泥泞了,行走也顺畅了许多。有了缅甸那段在山林中整日奔波的经历,这个地方对于我和杂毛小道来说,简直轻松得要死,一路寻来,如同度假休闲一般。

跟之前一样,我一路走来,大部分的精力还是集中在寻找龙蕨草这件事情上面。

万三爷年轻的时候来过黑竹沟,但是还没有探索到中部,就因为前面的瘴气浓郁,知难而退了,当我们来到一处茂密的丛林之时,他拦住我们,说不要再前进了。

这是一片茂密得让人难以挤入其中的树林,各色植株相互往上生长、攀延,争夺着有限的生存空间,地面上,尽是些落叶和腐烂的果实,以及死去的动物的尸体,在经过发酵之后,散发出淡薄如雾的白烟来。

倘若万朝安真的进入其中,自然不会活着出来了。我们没有继续前行,而是顺着旁边的一条小道,来到了右边半里处的溪流下游。看着混浊东流的溪水,我们恍然若失,不知道此行是不是找对了地方。那个冒失鬼除了在沟前留下一粒黑纽扣之外,便如同插了翅膀一样消失不见,果真是遇见鬼了。

我们在溪前站了一会儿,从西面突然刮来一阵风,贴地卷来,习习如猎。

过了一会儿,这风越发地大了,将附近的树木吹得左右摇晃,稍微小些的竟然有拔地而起的迹象,随之而来的是暴雨,如同瓢泼一样毫无预兆地浇下来。我们纷纷将雨帽戴上,然后开始撤离,走了十几步,这雨太大,我们寸步难行,感觉脑袋上好像被不断敲打着。万三爷朝我们这边大声地喊着,让我们跟他走,又走了一段路,我们终于来到了溪边的一处岩石断壁旁。

这里有一道两米深的内凹,可以容我们暂时避雨。

头顶上没有雨水砸落,我浑身湿漉漉的,将雨帽给摘下来,看着奔涌混浊的溪水,还有外面的白色雨幕,说不知道老赵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万三爷抿着嘴巴,没有说话,而杂毛小道则拄着木棍儿,说没事的,李汤成他们的那个帐篷质量好得很,再大的雨,往里面一躲就没事的。万朝东咂着嘴巴,说今年到底怎么了,雨水这么足

这暴雨足足下了三十多分钟,我看到万三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期间还蹲在地上,用七个铜钱不断地排卦,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算万朝安的踪迹,还是算我们此行的安危。

暴雨开始逐渐变小,那溪水漫过了岸边的鹅卵石滩和草地,最深的地方只怕足有一人深。我们着急回营地,便准备冒雨出发。正准备收拾东西返回时,突然听到万朝东指着左边的溪水喊道:「那是什么 」

我转过头去,只见溪流中,有一个人形尸体在水里面沉沉浮浮。

看到这具身形魁梧的浮尸,我们纷纷跑到了溪边,看到从上游一路飘下的东西,露出水面的地方全部都是红色的绒毛。杂毛小道走到一块凸出的岩石前,伸长那桃木棍儿,准备着去扒那东西。大概两分钟,浮尸冲了下来,杂毛小道用棍子死死抵住水流的冲击,我们纷纷伸出手中的拐杖,终于将那巨大的尸体拖到了岸边。

看着这浅水区中巨大的尸体,我不由得心中一跳: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第十三章 母枭阳,手中紧握红布条

是的,这具庞大的尸体,竟然是我们在保康西面耶朗祭殿外所遇到的那神农架野人,也就是古书中传说的枭阳、赣巨人。它的模样跟我记忆中的那几个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魁梧的身材,木瓜一样的胸吊在前面,跟人有五分相似的面孔和毛茸茸的身体,拳头紧紧握着。

不同的是,它已经死了,身体浮肿积水,眼睛是一种混浊的白色。

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把这个好几百斤的大家伙给拉上岸,冒着雨给它的身体做检查:这个野人全身被浸泡得湿淋淋的,毛发一撮一撮的,腹部高高鼓起,在左边侧面有一个拳头大的贯通伤,里面有黑色的肠子流出来。看着伤口是新伤,这个野人死得应该不太久,万三爷把手放在了它的肚子上面,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凝重地说:「这具尸体肚子里,有一个胎儿,看样子好像很大了……」

他这一句话让我们都变得沉重起来:说实话,我并不喜欢枭阳,因为我的生命曾经遭到过它们的威胁,并且亲眼看到过它们将我一个朋友的脑壳砸碎。但是说到底,它们也只是守护自己的家园不被侵害,而且它们杀人,便如同我们打猎一样正常,物竞天择,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见到一个母亲的死亡,不管它是什么物种,都让我们心伤。

瞧这伤口,它就是小俊口中那个在桃花林边出现的巨大黑影,而小俊开的那几枪,正好打中了这枭阳的腹部,以它的体质本来可以撑一段时间的,但是因为正好怀着孕,所以才会死去。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杂毛小道突发奇想:说不定这里面的胎儿还没死 要不然我们把这枭阳给剖腹,将孩子给取出来

虽然我知道这母体一旦死亡,发育未完成的胎儿是不可能存活的,但是几乎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怀着对生命的敬畏,我们把那枭阳抬到了刚才避雨的石缝中。万三爷将这枭阳紧绷的肚皮给擦干净,然后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顺着它的伤口开始解剖,将这个肚皮剖开,露出腹腔薄膜包裹的子宫。

然而万三爷这手术动到一半就停住了。

那子弹,正好打进了它的子宫内,将里面孕育的生命给终结了。

万三爷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作孽啊!他收起了那把小刀,望着外面开始稀疏的小雨,回头看向我们,说走吧 我发现老爷子的眉头,又多了一些皱纹。他行走江湖大半辈子,生死也见得多,开始整理放在地上的东西。我回头瞧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枭阳,发现它左手上面似乎有些异常。

我蹲下身子,看见它左手紧紧地攥着,里面好像有东西,使劲去掰,但是手指已经僵直了,难以弄开。

大家都起身离开,杂毛小道用棍子敲了下我,说走吧,这尸体就放在这里,找人要紧。我没有理会他,抽出一把小刀,将这只手给一点儿一点儿地撬开。随着关节的松动,那手心中握着的东西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是一块红色的布条,皱巴巴的,上面还有白色的污渍斑痕,瞧这模样,似乎是从一条内裤上面撕扯下来的,瞧这质量并不是很高档,在路边摊卖的话,估计十块钱两条。

便宜是便宜,但是作为一个呼啸山林的枭阳,它去哪里抓来的内裤

很明显,这块布条来自于一个人的身上,很可能来自于那个失踪的万朝安。当大家看到我手上的布条时,都有一种绝境中看见希望的感觉。不过虽然亲近,但是没有人能够认定这红色布条就是万朝安的。这沟里面也没有手机信号,不能联系万朝安他母亲,看看这小子离开的时候到底是不是穿着红色内裤。

况且,倘若真是,内裤都落在了枭阳手里,只怕那人活着的希望就真的不大了。

我这才明白,我的这个发现,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噩耗。

头顶上依旧下着迷蒙小雨,我们沿着道路缓慢往回走,心情却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重。万三爷没有说话,山路颇滑,拄着拐杖小心前行着,而我则要留心前面的万朝东,这小子是个摔跤专业户,走了不到半里地,就摔了四跤,即使身着雨衣,浑身也湿透了,冷得直哆嗦。今天若一直下雨,没有篝火烤,只怕他会冻感冒——中午生火的干柴是李汤成等人放置在帐篷里的,并不多了,再这样持续下雨,只怕再也燃不起来。

翻过一个山头,我们顺着林子间隙小心往下走,突然万三爷抬起头,轻声说有情况。

说话间,他已经躲到了旁边的一棵小树后面去。我低头一看,在我们下坡的路上,出现了两头灰色犬类,身形跟大狼狗一般,在转弯的荆棘丛中徘徊。我赶忙蹲在万老爷子的旁边,问这是什么 狼,还是野狗 他压低声音,说黑竹沟里经常能够听到狼嚎的声音,说不定这里真有一个狼群。

我并不是没有见过狼,我曾经和某个女孩子一起去南方市动物园里玩过,当时感觉跟条蔫了吧唧的狼狗一般,毛发脱得厉害,露出癞子来,真心不觉得有什么威胁。然而看到坡脚那两条矫健的灰狼,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浮上了心头。

万朝东在旁边恨恨地骂。他来的时候,想借他堂哥万朝新的三筒猎枪来耍一耍,可是被拒绝了,现在我们凭着手上的刀子,对付这灰狼的难度,要大上许多。

杂毛小道却并不在意,问万三爷,说这狼打死没事吧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忌讳

万三爷摇摇头,说:「你还真以为我是个老古董啊 它要吃我们,我们自然是要反抗的;不过,要是路过,能不杀就不杀,杀孽造得太多,是会沾惹因果的。年轻人,手最好还是不要太毒辣……」他的话刚刚说完,那头相对比较高大雄壮的灰狼便已经看向了我们这边,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突然「嗷」地长嚎一声,然后朝着这林间坡地上奋力扑来。

它四脚飞扬,地下的泥水飞溅。

被发现了。

区区两匹灰狼,在「身经百战」的我和杂毛小道眼中并不算是什么,我们站了出来,我持刀,杂毛小道拿着棍子,小心防备着。然而那灰狼跑到我们面前十米处的时候,在前面转角的那边,竟然又窜出了六七头灰色、黑色的野狼,撒腿朝着这边奔跑而来。为首的那头灰狼已经跑到了我的跟前三米处,见到我们小心防备,竟然十分狡猾地没有扑将上来,反而回身过去,在我们周围游弋,等待着同伴来临。

我看着它那黑色的眼珠子,感觉到了智慧的光芒。

真是狡猾啊,跟动物园里面的完全不一样。在我的思维中,狼这种生物要么在草原或者大兴安岭那样的雪原,要么在青藏线上,而内地人群聚集的地方,应该是绝迹了,没想到在这沟子里竟然还有这十几头的狼群,想来是足够狡猾,才不至于被剿灭。

我们背靠着背,防备着这些陆续围将上来的狼群,它们在外围游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几次,皆被我们给果断逼开。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被包围了,在这林子里,四五头野狼绕到了我们的后面,随着为首的那个头狼一声嘶嚎,它们居高临下地朝着我们这边扑了过来。

四个人,九头狼。

群狼的爪子和牙齿尖锐,普通人也许早已葬身狼腹,但是我们岂怕这些 杂毛小道那根桃木棍子并没有脱水,湿滑柔韧,绷直了甩出去,抽在一头灰狼身上,立刻如同雷声炸响,大枪挑滑轮一般,将其给远远弹开去。我手中的开山刀握得紧紧,在第一时间,就斩下了一个狼头,腥臭的血扑了我一身。

冲突一旦产生,场面就变得十分混乱。我并不贪图杀戮,只是尽力护住年老体衰的万三爷和初生牛犊万朝东,击退狼群的责任,便大部分交由杂毛小道来解决。

一片混乱之中,我的眼角余光处,突然飞射出一道矮小的黑影,朝着我旁边的万朝东扑去。

来不及抵挡,我伸手推了他一把,就见到一道雪亮的刀光,从万朝东的头顶飞过,接着几簇黑色头发往天空飘飞而去。见那黑影子的刀锋朝我席卷而来,我伸出开山刀,将其断然挡住,哧溜一声,竟然擦出许多火花来。那黑影子一落地,立刻又弹射而起,与我对拼两记,又快又狠。

一想到枭阳,我心中立刻想起这个黑影子的来历。

年初的时候,杂毛小道的小叔萧应武左手齐肘而断,这个家伙不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吗 原来就是这条毒蛇,潜伏在暗处,驱使着狼群朝我们攻击。我奋力将其荡开,定睛看这家伙,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第十四章 猴孩儿,三爷也有一个鬼

我看到了一个人类的少年。

这个少年约有十四五岁,外貌跟人类几乎没有差别,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有一些清秀。眼珠子是琥珀色的,额头看起来比常人要宽阔许多,长发披肩,浑身都是黑白色的泥浆,自腰以下,缠着一圈黑色的草裙。他的左手上,用白布包裹着一把两尺长的尖刀,锋寒锃亮。

他的动作矫健而富有律动感,力量非常大,而且快,出人意料地快,跟他交手时,我甚至不能跟上他的节奏,总是慢上一拍。刷、刷、刷,他每砍出一刀,快、准、狠,天然而富有激情,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感。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句话,叫做「灵活的小个子」。

不过他跟人类似乎有着很大的不同,站姿、进攻、跳跃,反而更像是一个猴子。我与他交锋几个回合,闪避脚下恶狼的时候,一不留意左臂被刀锋划拉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即迸射出来。

就在这时,一根粗粗的木棍果断地捅在了少年的腰间。

杂毛小道终于将这狼群给棒打得胆怯,抽身回来支援。相比于我,从小习艺在身的他向来是个打架的好手,一棍在手,如风门泼扇,棍影翻转,那少年的刀技再厉害,都不是老萧对手。没一会儿,他就吃了几棍,特别是最后一下,兜头一棍,敲得他脑瓜子上面鲜血飙射,口中痛呼。

他的叫声居然如同猴子猩猩一般。

就在他一失神的时候,我手上的刀子斜侧砍出,将他左手的两个指头给剁了下来。他惨号一声,张着嘴如同猛虎,往后一纵,攀爬到树上,三下两下,隐没在林间。也在这个时候,围攻我们的群狼,残留的几个也夹着尾巴悻悻消失在丛林尽头。

它们一边跑一边回头,发出受伤的嚎叫。

在我们脚下有四具狼尸,一头是被我斩了首级,一头是被杂毛小道敲碎了脑袋,还有两头,却是被万三爷用雪亮的尖刀将其击杀。不愧是赵中华的师傅,以古稀高龄竟然在这混乱的场景中,击毙两个,而且是一击毙命,端的厉害。

一番剧烈的搏斗之后,老爷子也是气喘吁吁,他望着林间远处的影子,说想不到,这个东西居然在这里

我奇怪,说:「老爷子你认识这东西 」

他将尖刀在地下的狼尸上抹了抹血,然后跟我们说,这个家伙应该是神农架传闻已久的猴孩儿:相传他的母亲是个鄂西农村的妇人,被神农架野人掳走后,几个月又被送了回来,结果后来就生出了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是不怎么会说话,性格也孤僻,后来渐渐长大到了七岁,突然将妇人的丈夫给一刀捅死,然后遁入了山林。这是 2002 年的事情了,在神农架林区附近,流传甚广。经常有地方听到这个家伙的传说,因为他打扮行为像猴子一般,所以别人都叫他「猴孩儿」,说是猴子生的孩子——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母亲三年前还来我这里请求过帮助……

我捡起地上的那两节断了的手指,粗大,上面全是厚厚的老茧子。

这个杂种倒是跑得够远的,居然横跨大半个林区,从北边跑到南麓来,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小叔的断臂之仇,都是要报的。

我不是圣人,还学不了如来「以身饲虎」的境界,有仇怨,那必然是要报复,不然心中不爽利,憋屈得很。

说完这猴孩儿的来历,万三爷眉头皱起,说赶紧回营地去看看,万勇他们虽然有枪,但是说不定应付不了这些。想到营地里那些老弱病残,我们心里就着急,李汤成这些萍水相逢的家伙也就算了,倘若万勇、赵中华他们几个出了事,可是万万了不得的。

我们把地上四具狼尸给扎起来,然后拖着往回赶去。

回去的时候,天上终于没有再下雨,我们顾不得地上泥泞,奋力往回跑。我鞋子里溅进了些泥浆,走路的时候滑腻得很,让人难受。不过一路上除了几个缩头缩脑的松鼠外,倒也没有再见到任何有威胁的生物,这种诡异的安静反倒让我们更加不放心。匆匆忙忙赶回营地,远见那草甸子上的帐篷依旧在,然而我们走近的时候,发现外面的东西一片狼藉,而帐篷里面则不见人影。

连堆放在下坡处的两具尸体,都没有瞧见。

我们在营地周围看到了野狼的脚印,凌乱杂多,显然狼群袭击我们之前,是来过这片地界的。不过我们没有看到鲜血,不知道是被雨水冲刷了,还是这里没有发生搏斗。万朝东有些急了,朝四处大喊,喊他哥、喊他伯、喊掌柜的他们,可是空荡荡的草甸子上面,哪里有回音

我用尖刀挑动着被大雨浇灭的火堆,旁边有一个小锅,还有其他的一些餐具,凌乱散放着,看得出万勇他们走得非常急,都来不及收拾。帐篷里也有好多东西没有带走,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赵中华等人一同走的。

我们都愁眉不展,心中有些沉闷:难不成万朝安没找到,这会儿又丢了三人,我们还要继续找寻不成

万三爷抬头瞧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走到了帐篷的背面,将腰间别着的那碧绿色竹筒解开来,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阴风一阵,冒出一个浓黑如墨的身影来。这个影子是一个壮汉的侧面,跟加藤原二的剪纸人一般模样。我心中一跳,万三爷他捉了一辈子鬼,没承想,自己也养了一个鬼。

我不知道万三爷这个是什么品种的鬼,只看它仿佛一团墨色的截面,跟地翻天那五鬼搬运术的形象,跟我这小鬼朵朵的模样,截然不同。它一出现,鼻子似乎耸动了一下,然后俯身到了万三爷的体内,老爷子浑身一震,然后指着桃林的方向,口中低喝一声「走」,并不管我们,抬腿行去。

我们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跟在他后边走着。

疾行奔走,我们穿过了桃花林,走过了那个小山包,又路过了几株高高的橡木树,转过了一大片低矮的荆棘林,最后来到一个藤蔓攀附的山壁前。远远地瞧着那口子处有一个黑影闪过,万朝东兴奋地高喊:「哥,哥,我是朝东啊!」那个黑影子听到,跑了过来,我们一看,正是披着雨衣的万朝新。

见到我们,万朝新十分高兴,连忙拉着我们来到上面洞子里,在那里面,李汤成他们几个,都在。

万三爷松了一口气,双手拍掌,结了一个手印,身上萦绕的那黑气就钻进了碧绿色竹筒里去。他小心把油伞纸给封住,然后问迎上来的赵中华怎么回事儿

老爷子显然是有些生气,语气不善。

赵中华擦了擦头上的汗,解释说他们本来在溪边找寻尸体,但是突然看到下游有一个瘦小个儿在追逐溪中的一具野人尸体,被瞧了一眼,浑身冰凉,于是想赶紧回来,通知他们。结果到营地的时候,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子腥味,赶紧叫着这些人往坡上跑,结果搀人的搀人,背尸的背尸,走到一半就遇到狼来袭击,他们五支枪,一齐发射,那些狼就给吓走了。落脚山洞里后,赵中华回了营地一趟,没见到我们,又折返回来,正商量着去找寻我们呢……

万三爷把死去枭阳手中的那红布条拿出来,并把我们遇到的事情作了说明。

万朝新拿着这布条,很肯定地说是朝安那家伙的,在他们家院子里见过,当时他还笑朝安不是本命年,穿啥子红内裤,丢死人了。我们都沉默了:朝安要是落在了那枭阳和猴孩儿手里,只怕性命难保啊。

我们在洞中待了很久,万朝东的心里有些忐忑,怂恿着几个人回去,既然找不到了,那也别把大家的性命给搭在这里——黑竹沟,实在是太危险了。他的提议,说实话好几个人都心动了,包括我——虽然治手的几位主料,龙蕨草并没有找到,但是我在青山界也一样可以找,这黑竹沟实在邪门,不如早些回去。

然而万三爷没有开口,万勇也没有附和,万朝东一个人自唱自和,觉得没意思,于是闭嘴。

李汤成他们几个的意思,还是想找一找狐狸的尸体,他们甚至想把那洞口解开,进去瞧上一瞧:这很明显是好了伤疤忘记疼的表现。外面的雨时大时小,我们便没有再出去,杂毛小道是个洒脱之人,伸了一下懒腰,说困了,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就窝着睡了起来。大家便决定暂时在这不到十平方米的凹口山洞里休息过夜,傍晚的时候我们几个跑到营地里去将东西搬了过来,又弄了些吃的,在山洞里暂休。

依然是轮流守夜,我被排在下半夜,于是早早就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我睁开眼睛,往洞口望去,只见下面人影憧憧,竟然有几百上千个。

第十五章 鬼影密,阴兵借道遭唆使

我趴在洞口往外瞧,只见斜坡之下,不远处的一条兽径之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好多黑色人影。天空中正好露出半弦月牙,透过微微的月光,能够看清近前好几个身影的模样。

这一瞧,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火箭一般地蹿了上来,布满全身。

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通过朵朵的鬼眼,我看到了一大群身穿着古代盔甲的士兵,手持长戈,在缓慢地行走着。

他们的衣着并不齐整,除了为首者身披铁甲,其余的都是破烂的皮甲,衣服是脏乱的黑红色,仿佛十分疲惫;为首者骑乘着矮脚马,那马儿累得直喘,有人扛着旗子,在风中猎猎飞扬,旗子完整,是黑色的,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繁体字——「漢」。

没有一点儿声音,没有交谈,没有脚步声,没有兵器的碰撞声,连战马打喷嚏,都没有一点儿声响,一切诡异得如同一部无声电影。然而在我们眼前却是如此真实地存在,我甚至能够看到士兵的手臂上,那流着血的伤口,以及他们麻木的脸。

这脸上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仿佛一张麻将牌一样,目不斜视,凝视着前方士兵的后脑勺。

那眼珠子,白得吓人,如同牛奶一般,没有一点儿生命的迹象。

漆黑的夜里,行走的士兵,大军在静寂无声的环境中缓缓移动。如此真实,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甚至忘却了思考——在这地处深山的黑竹沟中,是哪里来的这千百号人 源源不断地向西行进而去。我的肩膀一重,是杂毛小道。他也醒了过来,蹲在我的旁边,静静地看着。

我想说话,却被眼前这幅诡异的场面给吓住了,大气不敢喘,喉咙干涩,好久才问这是什么

「阴兵借道!」

回答我的是万三爷老爷子,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醒了过来,他蹲在我的左手边,瞧着下面路过的那些黑影子,低声给大家解释道:「怎么讲 所谓鬼呢,其实也就是逝去的灵魂。它们死后,或有怨念,或有留念,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死去,魂不归地府,于是就停留人间;这阴兵也是,军队是最能够积聚集体意志的地方,它往往能够凝聚成一股改变环境的能量和气场,倘若死得冤屈,而环境又适合,那么就会出现『阴兵借道』的现象,往复地行军。不过不要紧,它们的目的地在前方,如果不发生意外,并不会关注到我们的……」

我发现,万三爷这个人说话,很符合一个职业捉鬼人的口吻,简洁明了,而不像一般的神棍道士,胡扯一些旁人不懂的道家典籍、玄学奥妙,让人听得头晕,不知其所以然。

大道至简。

阴兵借道的事情,我也曾听杂毛小道提及,在故宫、太湖以及好多地方,他甚至亲眼见过——虽然没有这种规模。此类原理也听他说过不少,其实也就是不同维度(共同居住的空间,但时间却不一致)的灵魂,寻常是没有交集的,即使看到,也不会作用于我们本身,顶多只是会让人受到惊吓,失魂罢了。所谓失魂,喊回来便是。

我的心情恢复了平静,也听到身后有人长呼了一口气,似乎解脱了。

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放松下来的我开始以看热闹的心态,瞧那支行进的队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有亲眼见过这种规模的军队夜行,是很难通过影视剧特效或者自己的臆想,在脑海中描绘出那一幅场景的。我不知道有多少阴兵打我面前经过,仿佛没有完结。

那凝重的气势,盯久了,让我喘不过气,心脏都快要迸裂出来。

我们静静地看着路上的阴兵行走着,感觉穿越了千年的历史,重回古代,回到某一个血肉飞溅的冷兵器战场上。而当我们都以为这奇异的景象很快就要结束的时候,突然在远处的密林边缘,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鬼叫。

是的,是鬼叫,那种能够深入灵魂的凄惨和毛骨悚然。

我之前说过,鬼因为是灵体,没有声带,所以发不出声响。但是有道行的鬼魂,却能够通过操控空气粒子的震动,模拟出自己的声音来。比如朵朵,召回地魂之后便能够说话;而有些厉鬼,逆天道行,阴风洗涤,心性大变,嚎叫出来的声音,跟人所能听闻的频率区间,截然不同。骤然听之,瘆得慌,让人不寒而栗,恐惧得很。

这一声嚎叫,让正在行进中的阴兵突然停止下来,所有阴兵都扭过头,瞧向了桃花林。

这静止大概持续了三秒钟,我看到有一大团黑雾,从桃花林中席卷而来,然后在视线的尽头,一个隐约的人影出现。那人影口中发出阵阵鬼叫。令人奇怪的是,我目力所及的阴兵,居然没有看他,而是扭动着僵直的脖子,齐刷刷地朝着我们这边看来。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灵体,都是不存在的东西,然而这鬼影憧憧的阴兵一起瞧过来的时候,我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在那一刻,我有些恨自己为何能够看得如此清楚。

更加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在我身后的万朝东被吓得突然背脊挺直,大叫了一声:「啊……」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让我们措手不及。而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也发生了,那些离我们近一些的阴兵突然启动了,朝着我们这边冲过来,一时间凶光乍现,黑雾大盛。

那些黑影子如同真实存在的人,表情凶悍,杀气凛然。万三爷陡然站起来,手中突然多了一道短小的招魂幡,口中高念着祛鬼的咒法,让人热血沸腾。我们也来不及责怪万朝东的冒失,纷纷烧符的烧符,结线的结线,一时间各种忙碌,而万勇等普通人则连连往后退却,不敢上前。

最先冲到近前的是一个骑马的将军,它手持长戈,朝着我们迎面刺来。

一道黑影挡住它的去路,出手的是万三爷腰间的那道鬼影,那鬼影凭着一双手掌,硬生生接住了这呼啸而来的长戈。噌——这一下竟然有破空声响起来。看着如潮水般涌上来的阴兵,我因为没有经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快速默念一遍九字真言,将紧张的心情平复,然后大喝一声「统」,配合着手印,感觉浑身与空间中的能量相契合,一种勇猛果敢、绝境求生的感觉油然而起。

我的双掌左手阴寒,右手炽热,两种属性不同的能量交流,狂躁的力量贯通全身。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黑潮已然淹没到了堵在洞口的我们面前。一个表情僵硬麻木的士兵持戈前刺,直抵我的胸口,我捉住戈身,感觉并非实质,而是灵体的那种触感。当下也不犹豫,欺身上前,左手挥出一掌,径直打在了它的头颅之上。

砰——

空气中一阵反震,我面前的这阴兵如同散落的樱花碎末,飘零落地,不再出现。

这一掌让我信心倍增,接连又与四五个阴兵交战,皆没有扛过我两掌的。我兴奋异常,双手或冷或烫,两极分化明显,十分厉害。我打得凶猛,势如破竹,身边这三位却也不差,万三爷出手老辣,招魂幡无鬼敢碰,赵中华一根藤鞭,上坠金铃,颇具女王风范,每抽中一阴兵,皆如沙雕溃散。

然而这一切,皆不能与杂毛小道的战绩相比。

舞弄着雷击桃木棍的杂毛小道,如电视上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一般,虎虎生威。那被狂雷轰击不知几次的桃树,外边焦黑成炭,被我们剖开树芯,取得这一根棍子,略显沉重,虽然并未雕琢附上符箓咒诀,却天生自带桃木的驱邪与雷电的爆裂,每每击中一名阴兵,便几乎没有半分停顿,直接溃散当场,不复存在。

那棍子时不时在潮湿的空气中爆裂出一丝电火花,十分妖艳,让我忍不住狂喝:「壮哉,猴哥……」

然而攀附上来的阴兵并非十几二十个,一大群如同蚂蚁一般,我坚持不过十分钟,便感觉双手有失控的迹象,寒冷和灼热让我的气息都变得混乱,稍不留意,被一刀划过左肩。

本来为灵体的刀锋,在那一瞬间冰寒刺骨,犹如实质,我的肩头先是一冷,接着又热,感觉破开了一道小口子,有鲜血流了出来。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确定,这阴兵,可杀人啊!

我捂着肩头往后疾退,看着扑压上来的阴兵黑潮弥漫视野,心中有些绝望,也不明白为什么万三爷口中无害的阴兵,会变得如此疯狂并袭击我们 突然,我看向了远处那个鬼叫的黑影,定是他弄的鬼。杂毛小道一挥棍子,靠着我的背喊:「小毒物,你没事吧」

我说没,他说:「擒贼先擒王,不想累死,我们只有把那家伙给解决掉。我去,你来不来 」

听到杂毛小道说这话,我豪气顿生,大喝道:「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上!」

第十六章 好兄弟,携手同闯阴兵阵

我和杂毛小道准备反击,万三爷自然支持,他将手中那黑色金边绣麒麟的招魂幡往身前泥地上一插,又射出几道巴掌大的杏黄色令旗,压住阵脚,然后大喊一声:「中华吾徒,助我布那斗母玄灵秘阵!」

赵中华一听师令,便大声应诺道:「徒儿遵令!」

话音一落,他便双手舞动,状若疯狂,不断有红线黄符飞出,与那地下的令旗叠加累积。万三爷双手合拢,朝我们大声喊,说这阴兵定是被那黑影所驱使,此处洞口由我师徒二人暂守,二位贤侄速去取其首级,这一洞子的普通人,还有老汉与中华,可都指望二位了。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自当如此,何必说这话。他长棍一荡,将洞口的阴兵给打散开,一马当先,前冲而去。

杂毛小道棍扫一片,而我则在后面紧紧相随。此时的我已经将自己的法器震镜给取了出来,老萧在前面开路;我碰见漏网之鱼,当头就是一照,金光一闪,便将其阴灵摄入其间,杀得舒畅。

我们不是赵子龙,在这千军万马里突围,倘若对手是人,自然早就化为肉块,任人践踏如泥;不过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堆堆的阴兵。所谓阴兵,皆是些阴灵之物,并不能够形成太大的阻力,寻常人自然千难万难,但是对于我等,却都只是疥癣之疾。一路冲撞过去,尽管也有些刀剑长戈,能伤人体,但是却也并不会费多少事。

关键在于,杂毛小道手中的这根雷击桃木棍,属性实在太克制那些阴兵了。

握着雷击桃木棍的杂毛小道双手旋转如飞,像无敌风车轮一般,但凡撞上来的阴兵,皆被击飞,或者倒地不起,或者灰飞烟灭,于是成就了我们冲阵的神话。不过当我猫着腰一路冲刺,足足跑了四十多米的时候,身边的阴兵开始变得拥挤,感觉仿佛不要命一般,挥刀的挥刀,刺枪的刺枪,吓人得紧,饶是杂毛小道神勇,我们也是被这蚁多咬死象的架势,给硬生生地拖慢了许多。

阴兵虽弱,但是力道却是实打实的,并非虚无的存在。

密林边缘的那道黑影,从我们一开始的势如破竹,到后面的一步步挪动,它都没有移动,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我们。它很淡定,身高和我一般,并不是白天见到的那个猴孩儿。不过不管是谁,能够驱使阴兵攻击我们的家伙,想必是一个相当厉害的角色,一想到这儿,我开始放缓了震镜的使用频率,更多用双手拍鬼。

在我们的后面,红光闪耀,那是万三爷的斗母玄灵秘阵在发动,威势滔天。

情况十分诡异,明明是冷兵器搏击,但是除了我和杂毛小道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其余的一丝声响都没有。

我们冲到了离那黑影只有十米的坡地处,白日的大雨滂沱使地下十分泥泞,阴兵乃灵体,自然不受影响,而我和杂毛小道则连走路都有些困难。杂毛小道一身牛力,然而拼搏时久,气力有些衰弱。在绝对的寂静之中,周围的阴兵突然纷纷躲闪,我不明就里,抬头望去,只见从西面窜出一列骑兵,手持着长戈,四蹄踏空而来。

周围挤满了阴兵,躲闪不得,杂毛小道沉下腰身,连劈了两个骑兵,然后运棍似枪,将那迎面而来的骑兵给挑下马来。然而没承想那骑兵虽飞,阴马却前冲不止,骤然间,大力撞上了力道用竭的杂毛小道身上。

砰……

杂毛小道被这奔马给重重撞击,腾空而起,朝着阴兵群中跌去。眼见着那些骑兵又朝我冲击而来,我胸前的槐木牌突然白光一闪,朵朵鼓着腮帮子出现。小丫头恨恨地看着周围这一群阴兵,双手画了一个奇妙无比的圆弧,大声喊道:「坏人,不许你们欺负陆左哥哥……哼!」

她的双手之间,竟然出现了一道冰蓝色的光芒,朝着那一列十几个骑兵甩去。这光芒很柔和,如霓虹灯光般的氤氲,并不耀眼,然而一经甩出,竟然能够吸收地下的积水,凝重得犹如实质一般,很快便像一把刀子,倏地切过这列奔涌而来的骑兵小队。

让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这些阴灵之物竟然被这道光芒所冻结,如同冰雕一般,不再动弹。

它们甚至还保持着冲击的姿势,马蹄高高扬起。

这就是经过鱼癸水精华滋养过的鬼妖之体吗 我实在没有想过朵朵竟会有如此厉害,是因为她的鬼道真解有所精进,还是她体质的原因呢

还是说,其实作为阴灵之体的这些阴兵,并不是很厉害!

不过朵朵既然能够帮上忙,我片刻也不停留,狂喝一声,朝着杂毛小道落下的地方奔去。

被摔在地上的杂毛小道头昏脑涨,不过他毕竟是灵敏之辈,避开了几处要紧的攻击,在我的接应下,重新站了起来。

我看到他口鼻处皆是血水,却哈哈地大笑着,高呼痛快。我被这个疯子的情绪所感染,奋力抓住前面一个持刀的阴兵,双手发力,竟然将其给断然分开,飘出许多寒气来。

山谷里刮着呼呼的寒风,然而我的后背心却热得发烫。

习过鬼道真解的朵朵对付阴兵似乎颇有心得,她不断地喊着幼稚的口号(参考《海贼王》和《火影忍者》),然后将靠近我们的阴兵给一一驱散。虽然并没有一开始那道威力巨大的冰蓝光芒,但是却给我们减轻了许多压力。有了朵朵的加入,我们终于冲到了矗立在密林边缘的那个黑影子面前来。

借着清冷的月光,我终于看清了这个黑影子的模样。

这是一个浑身被血色浓雾包裹着的男人,身穿着厚厚的山寨迷彩服,脚蹬着高帮皮鞋,个子偏瘦,如同一根麻秆儿,露在外面的皮肉上全是寸长的黑色绒毛。他的脸仿佛是被溶解的橡皮泥重新铸造,虽然鼻子、嘴巴和眼睛的方位是正常的,但是却如同一个平面,没有凹凸感,也乱七八糟的,给人感觉就是个「无面人」。

瞧这副模样,我想起了午间的时候,李汤成似乎给我们看过一张照片,里面就有这个人的轮廓——丧身盗洞底下的「狐狸」。

李汤成一直不肯走的原因,就是想找到狐狸的尸体,好一起带回家乡安葬,并且给没有来这里的其他兄弟一个交待。然而我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狐狸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并且拥有了指挥阴兵攻击我们的能力。

很显然,他是被附身了。

我甚至在一瞬间猜想到了事情的经过,定是豆子爷三人深入那盗洞尽头的古墓,或者其他地方,导致里面的鬼魂惊醒,也使得他们被腐蚀液给浇死。最后,豆子爷被邪气所染,勉强爬出洞口,被我们超度,然后封住了洞口,而留在里面的两人,一个因为溪水暴涨,尸体被暗道冲了出来,还有一个,便被墓中的那邪灵鬼魂所侵蚀。

我曾言鬼魂附体,如非十分契合,很少有附着于活人身上,那是因为活人本身阳寿未尽,自有一股天然的抵抗之力,难以控制。但是附身于尸体之上,却能够将其异变,在尸体未曾腐烂之前,可以做许多事情。

我不知道这副躯体里面的鬼魂,到底有多厉害,但见它出场的阵势,就知道十分难缠。

而且我发现自朵朵一出现,狐狸的眼睛顿时亮出了一道寒光。

难不成,它看上了朵朵的鬼妖之体

这个猜想让我不寒而栗。

狐狸的前方,有层层叠叠的刀盾阴兵严阵以待,这些身形缥缈的家伙足足有三四十个,将狐狸如同元帅一般围在中央。而在我们的周围,至少有数百个阴兵朝我们疾奔而来。

在这些阴气十足、黑雾缭绕的鬼物中间,就只有杂毛小道和我两个人……以及朵朵这一个小鬼妖。

敌众,我寡。

那又如何!

杂毛小道口中高诵着茅山道士千年传诵的驱鬼歌诀,提棍冲上;我则与体内金蚕蛊沟通神力,浑身不由得冒出灼热的光华来,九字真言配合的咒法里最强大的「大日如来咒」已经念至了下半阕;朵朵并不喜欢杂毛小道刚刚得来的制剑材料,离得远,口中如同唱儿歌一般,一板一眼地念着鬼道真解的内容。

我们与那几十个严阵以待的刀盾阴兵轰然撞上,有一种如同实质的冲撞感反馈而来。这些阴兵似乎深谙某种阵法,如同一个矫健的士兵走动,盾挡刀击,竟然联结成一个整体,连杂毛小道的雷击桃木棍,都击破不得。

在冲击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直在飞速搜寻着一个东西,在《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对于这种繁密而实力不济的阴兵,似乎有一种方法,可以破解。然而我越着急,却越是记不起来。

狐狸口中不断地发出超频率的叫声,而那些阴兵居然也懂得了进退合击,章法有度,我们再一次陷入了重围,举步维艰。杂毛小道开始着急了,挥舞着棍棒,懊悔地说要是这棒子被他制成桃木剑,威力必然成倍增长,而不会像这样,仅仅依靠自身的属性制敌。

就在此刻,茅塞顿开,《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的一段记载浮上了我的心头。

第十七章 万三爷,太阳正生灭阴灵

《十二法门》那本破书曾言:阴兵乃属过客,轻易不与人起争执,常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最怕阳光,没有听觉,但是对一种叫声最是敏感不过——一想到这里,我也顾不上自我形象,夹着屁眼使劲儿高声叫唤:「喔、喔喔喔……」我打小五音不全,然而模仿个鸡叫、驴叫、猪哼哼的,却最是擅长,惟妙惟肖的。

我突然间的叫唤,把闷头厮杀的杂毛小道吓了一跳,一边抵挡阴兵的刀劈,一边想回头笑我。

恰在此时,奇迹发生了。这如同玩笑一般的鸡叫声,竟然将阴兵天生的恐惧给诱发出来,这些刚刚还一往无前、凶猛卓绝的家伙在我学鸡叫两遍之后,竟然如同解放战争后期的国民党士兵一般,所有的勇气都丧失了,纷纷朝着四周散去,将正中心被附身的狐狸,给空了出来。

杂毛小道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战斗素养,他并没有纠结于阴兵的奇特表现,手掐剑诀,朝着木然瞧向我们的狐狸冲去。

在此需要提一点:杂毛小道自小学习武艺,这一番行来,使的是五郎八卦棍法。此棍法由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演变出六十四路,圈、点、刺、割、抽、挑、拨、弹、掣、标、扫、压、敲、击,提撩舞花,变化多端,非寻常小孩抡棍而为,是故极耗精力。在他接近狐狸的一刹那间,雷击桃木棍扬空而起,举至头顶,由上而下,迅猛有力,劲达棍梢,呼啦一声炸响。

啪——

这力劈华山的一击,重重砸在了狐狸的头顶。

在我想象中头骨碎裂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狐狸张开嘴,硬生生地扛住了这一棍子。杂毛小道手中的棍子韧劲很大,一棍劈下之后反弹而起,这时,他的对手睁开了眼,出手如电,探到了杂毛小道的胸口。杂毛小道中招,如断线的风筝,跌飞出去。也就在此刻,狐狸抬起头,看向了在空中的朵朵。

我能够从这张五官如同平板的脸上,看到贪婪的神情。

他并没有管跌倒在远处的杂毛小道,而是足尖轻点,居然一跃三米多高,伸手去抓有些愣神的朵朵。然而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个看着呆呆笨笨的朵朵会立刻察觉到他的企图,向上飘飞半米,硬是避开这家伙的捉拿,然后气愤地大喝一声「坏人」,手中又出现了一道冰蓝色的光芒。

被附身的狐狸反应极快,刚一落地便遁走四五米,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一片白色霜结的冰面。

好厉害的老家伙!

我本来以为这个被附体的狐狸不过尔尔,却没有想到他中了杂毛小道那雷击桃木棍的敲击,竟然能生生扛住,而且还反击伤人。虽然那雷击桃木棍没有经过加工,但是树芯中蕴含的雷电,连虎皮猫大人都被击倒过(呃,好吧,拿一只虎皮鹦鹉来作对比,确实有些奇怪),这个家伙,居然如斯厉害

不过我这时顾不得这许多,见他竟然想伤害朵朵,这可是我最不能够容忍的,立即欺身上前,与其缠斗起来。

即使拥有王冠金蚕蛊在身体里,我依旧觉得我的这个对手实在太难缠了。

他的力道如同蛮牛,而矫健则如猎豹,动手从来不按套路,手脚并用不说,而且还用嘴咬,状若疯狂。而且在他身上,还有尸毒的痕迹,幸好有金蚕蛊,要不然,估计坚持不了几秒钟,我便毒发身亡了。在那一刻,我无比期盼虎皮猫大人快快出现,这个能够用嘴巴吸鬼魂的家伙,想来对付这个铁核桃,应该是有办法的。

我与狐狸斗了半分钟,感到周围越来越拥挤,一瞧,那些被我吓走的阴兵,居然又有聚集的趋势。

杂毛小道终于缓了过来,他撑着雷击桃木棍站起来,我看到他似乎有些站不稳。

在短时间里连受了两次伤,杂毛小道一脸痛苦。

还好有朵朵在空中给我们做策应,多少也分担了我的压力。

我们现在有些后悔了,真不知道李汤成这些家伙到底挖到了什么样的墓,惹到了什么样的鬼魂,竟然厉害如斯。一开始的豪情万丈,在经历了这几次挫折之后,我们开始思考着后撤,想把这个家伙引到洞口去,布阵将其困住。我和杂毛小道心意相通,两人边打,边往山洞那边移去。

因为对手厉害,时间变得缓慢无比,每一秒钟都让我头疼。

与狐狸交手,是我出道以来最艰难的一战: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的对手,实力太逊,分分钟搞定;而有的对手却是太强大,能够将我果断秒杀;被附身的狐狸则属于我刚好能够抵挡,但是必须花上每一分精力来反抗的那种,若不然,自然就唯有死亡。

终于返回了山洞附近的小道,只听到上面传来了赵中华的高喊声:「陆左,收起你的鬼娃娃!」

我眉头一跳,便知道他们应该是有法子将这繁多如蚁的阴兵给赶走,口中大叫朵朵,正在空中压制阴兵的朵朵立刻表示知晓,化作一道白线,钻入我胸前的槐木牌中。狐狸一见到这情况,立刻不管不顾,伸手过来抢夺。杂毛小道伸过桃木棍,将这指甲寸长的毛爪勉力拨开去。

我们周围皆是阴兵,而这个被鬼附身的狐狸则与我们贴身纠缠,他不动则已,一动便如马蜂般缠人。

我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了,好几处刀伤,内伤无数,要不是金蚕蛊在体内强撑着,只怕我已经倒地不起了。突然,头顶传来万三爷的喊声:「陆左,小萧,扑地……」我几乎没有一点儿反应时间,前扑在草地上,突然天空一阵炸响,轰隆隆,如同雷鸣一般,与此同时,我的视网膜上出现一片令人绝望的白色。

我在地上翻滚着,感觉空中好像有一种能量在翻滚吞吐,瞬间绽放。

那能量如同正午的太阳,让人感觉后背心都灼烫发热。

我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这音频与刚才那瘆人的鬼叫声如出一辙,想来万老爷子刚刚的那一道术法,使得狐狸身上的这头凶鬼受了损伤。我翻滚了四五秒钟之后,流着泪,挣扎着站起身来,视网膜上依旧是一片白色,只是没有刚才那么刺眼了。我十分担心碰到手持利刃的阴兵,就怕哪儿挥出一把刀子,将我脑袋给砍下来,所以双手一直保持着胡乱挥舞的防卫姿势。

然而我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双手捞来,皆是空气。

视线终于开始逐渐明朗起来,依旧是白色,但是所有的景物都开始露出了隐约的轮廓,我使劲甩头,然后瞧这左右,那些密密麻麻、恐怖的阴兵,一个也没有瞧到,全无影踪。

它们……竟然是给万三爷一招暴毙了吗

正当我努力四处找寻的时候,左肩突然被一只毛茸茸的手给搭上,一股腥风从我的耳朵边吹来。

呼——

我不敢往后瞧,下蹲,感觉一大坨冰凉僵硬的肉体贴在我的脖子上,滴滴答答的汁液就落在了我的脸上。那种死人的腐臭气息一下子就贯通在我的脑门上,吓得我猛地缩着脖子,然后往地上滚去,不让他咬我。好在这个时候,一道绳索横空飞来,将朝我咬来的狐狸给拉扯住。

我们紧紧相连,狐狸拉扯着我,绳索则拉扯着狐狸,双双僵持在一起。

终于,我感到世界恢复了清明。

寂寥的苍穹下,无边的黑暗中,一个僵直恐怖的死人将我紧紧抓着,他手上的指甲足足有一寸长,又黑又硬,手指上全是粗粗的绒毛,跟电视上的狼人一般。我将距离拉开一些,扭过头来的时候,他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叫声,不知道是刚才那耀如白日的光亮,还是现在的这系铃红绳,让他难受。

我弓着背,像煮熟了的河虾,猛地一弹,终于挣脱出他的搂抱。

当他再想扑将上来的时候,一根棍子拦住了他。

杂毛小道喘着粗气,使劲儿一弹,将这个家伙的前冲之力给骤然挡住,然后伸手将我扶起来。我看到他的脸上也满是泪水,合着泥浆滑落,接着我笑了,因为万三爷和赵中华终于赶到了。系铃红绳的另一端,紧紧握在万三爷的手上,我不知道他刚才那一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也不妨碍我心中油然生起敬佩感。

到底是和鬼魂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老辣之辈,即使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万三爷也是如此厉害。

终于,我们四人对中间的这狐狸,形成了合围之势。

从千军万马到孤身一人,时间仅仅过了十几分钟,形势陡然转变。狐狸依旧凶猛如初,然而万三爷却没有再给他逞凶的机会,手中一抖,那红绳便如同秋千一般晃荡。他口中高喊「鬼灵」的名字,一道黑影闪出,将失去抵抗力的狐狸由腋下往上斜斩一刀,分作两截,漫天的血雾喷溅四射。

第十八章 乖朵朵,好东西想好姐妹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浑身乏力,筋骨酥软得不行。

这一晚上的经历,实在是太让人心惊胆战了,特别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恶鬼。它的出现,让我对鬼魂之物,额外地产生了一些敬畏:以前有虎皮猫大人在身侧,又有金蚕蛊与朵朵护身,我便对这些聚散无常的能量化产物,视若土鸡瓦狗,有些瞧不上它们。

然而这个恶鬼却让我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倘若一个不小心,必然魂归幽府。

杂毛小道没有趴下,他拄着自家的雷击桃木棍,摆了一个帅气的姿势,不断地念叨着,说要不是他这桃木剑没有炼制成功,杀这跳梁小丑,何需费这多般劲 我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却没有力气跟他斗嘴。往日杂毛小道可没有这么啰嗦,他之所以说出这一番话,无外乎是觉得万三爷「抢怪」了,让这位道长在往后吹嘘的时候,又少了些许底气十足的谈资。

万三爷并不在意,毕竟从一开始最艰难的时候,把那家伙给拖住的就是我们。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故而并不在意这些,哈哈大笑,双手并没停歇,不断像揉面一样在空中晃动,最后平摊双手,右掌上面有三滴滚圆不相容的银色水珠,滴溜溜转动,里面蕴含的冰寒之气,让人动容。

万三爷把这银色水珠递到我的面前,笑吟吟地说:「此乃鬼魂在与阴风洗涤的斗争过程中,凝结出来的清灵之气,对于同性属阴的灵体来说,是大补的材料。我见你养了一只可爱的小鬼,便给你吧 」

既然是对朵朵有利之物,我自然不会拒绝,一边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赶紧将朵朵呼唤出来,让她吸收,生怕万三爷后悔。

朵朵出来之后,先是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爷爷好」,然后用肥嘟嘟的小手接过那银色水珠,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仿佛尝到了莫大的美味,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滴喝掉,整个灵体都散发出一种淡白色的氤氲光泽。望着手心处剩余的两粒银色水滴,朵朵突然抬起头来,问我可不可以帮她收起来

我说可以,不过为什么呢

朵朵笑靥如花,脸上流露出一种幸福的满足感,眼睛璀璨若星辰。她说这水滴太好吃了,剩下的,一滴留给小肥肥,一滴留给小妖姐姐……

我的心中一酸,这小家伙——小妖朵朵已经离开了我们,然而在朵朵小小的心灵世界里,却从未离开过,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念。突然间,我莫名地怀念起了那个倔犟但是又心地善良的小狐媚子,想到她得意洋洋的笑容,不屑一顾、意气风发以及怀带有醋意的横眼一瞪……

小妖朵朵,你在哪里

我心中苦涩,从怀中把上次蚩丽妹送的粗瓷瓶掏出,然后将朵朵手心上的银色水滴给收起来,脸上挤出了些笑容,说好的,到时候给他们一起吃。

当我收起银色水滴的时候,李汤成等人已经从山洞里跑了过来,见到地上分成两半的狐狸,都感觉到极度意外。李汤成老成持重,倒还好些,只是浑身颤抖;小俊瞧见了,不由得悲从中来,跪在地上大声哭泣着,喊着叔,你怎么就这样死了……

这是一个以亲情为纽带的家族式盗墓团伙,成员皆是同乡的亲戚好友,故而感情十分深厚,并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淡薄——坏人也是人,是活生生、真实的人,而不是电视剧里的脸谱人物,冷血无情,只以利益为重。除了平日的盗墓行为外,他们有着自己的欢乐、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小心思。

两人悲恸一会儿,我们却早已收拾妥当。在刚才的争斗过程中,作为主力的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伤,特别是我和杂毛小道,更是伤痕累累,杂毛小道随身携带的百宝囊中有些备用的膏药,万三爷本身也懂医道,自然随身也带了一些,于是彼此交换,开始给对方上药。

我之前被那猴孩儿划拉的一刀,草草处理,后来又被阴兵阴气凝聚的兵刃割裂四道口子,分别在左胳膊、左大腿、背部两处,胸口还中了好几拳,内伤倒是有金蚕蛊帮我抵御,外伤因肥虫子到处流窜一时间也照顾不来。那阴气侵蚀的刀伤十分险恶,竟然还有阻止伤口凝结的古怪功效,让人郁闷。

要不是有肥虫子在体内做救火队,估计我早就流血而亡了。

万三爷、赵中华和杂毛小道都盘腿坐着,用意念将阴气给逼出体内。敷好药,但是效果并不佳,万三爷说他过来的时候,曾经在不远的路上见到几味药草,对治疗这种阴气侵蚀的伤口十分有效,他去采摘一些过来,给大家煮碗药汤喝。

我们劝说不用了,差不多可以了,用不着那么麻烦。万三爷不肯,执意要去,说大家伙都受了伤,他心里过意不去,再说那几味药是特效药,服用之后,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

赵中华想站起来陪着去,但是他的大腿处也有两道伤,反倒是万三爷仅仅胳膊受了一道小伤,于是在万朝新的护卫下,朝着山路那边行去,而我们则返回山洞,将积留的干柴生起,点燃篝火。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李汤成他们居然还有备用的裹尸袋,他和小俊两人将断成两截的狐狸塞进袋子中,然后把袋子拉到了山洞的最深处,将狐狸和豆子爷、三步钉的尸体放置在一起。忙完这些,一身血污的两人跑到生好的篝火前烤火,然后又给大腿受伤的杨津弄了些吃的。

逐渐旺盛起来的熊熊火焰,将刚才那一场杀戮带来的阴森和寒冷全部都驱走,蜷缩着身子坐在火堆旁边,热气将我身上的露水和汗液蒸腾起来,有淡淡的薄雾生成。忙完的李汤成用尊敬的目光注视我们这几个伤员,对着累成了土狗一样的杂毛小道说:「原来萧道长竟然是如同龙虎山青虚道长那般的神仙中人,失敬了,失敬了!」

杂毛小道摆摆手,说什么神仙中人,不过就是个红尘中碌碌无为的过客而已。

他说得十分装波伊,旁边的李汤成、小俊和杨津又是一阵惊叹声,接着开始庆幸起昨日没有与我们刀兵相见的决定来。杂毛小道是个洒脱的性子,最喜欢逗弄旁人,见三人心生敬仰,便开始跟他们普及起所谓阴兵借道的事情,并且将之前的故事随手拈来,与之佐证,使得三人赞叹连连,顿时觉得面前这个短寸头男子的形象,无比高大。

烤了一会儿火,身上潮气渐消,赵中华突然脸色变得凝重,朝着在外面放哨的万朝东喊,问他恩师回来没有 万朝东说没得,外面黑漆漆、雾蒙蒙的,并没有看见人影。

见赵中华捂着伤口霍然站起来,一直蹲坐着的万勇抬头问有问题吗

赵中华说有些奇怪,他知道师父说的草药那地儿,就是在那几棵高大橡木树下的次生林中,离这里不到十分钟的距离,而现在都已经过了二十来分钟,却连一点儿回音都没有,只怕是出事了。

万三爷出去的时候,还跟李汤成借了一把黑星手枪,万朝新也有一把三筒猎枪,但是沟子里并没有枪响传过来,而且万三爷所养的那鬼十分厉害,自然能够照应他们,所以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担心。然而见掌柜的如此说,我就想到白天遇到的那个猴孩儿,也有些慌神了——倘若那家伙潜伏在丛林中,暴起袭击,一击必杀的话,很有可能得手。

不过即使再惊慌,经历过了一场生死大战的我们,并没有立即出去寻找。

这一方面是因为相信万三爷,另一方面也是在做准备,刚刚趁着这篝火,万勇给我们熬了一锅黏稠的糊糊,腹中空空的我们喝了一些,然后燃起火把,让受伤有些重的杂毛小道在此留守,而由我和赵中华、万朝东三人,前去找寻万三爷。

我们才刚刚走到刚才阴兵出现的小径,便见到淡薄如纱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两个缓慢的黑影。上前一瞧,正是万三爷和他的侄孙万朝新。

我们赶紧上前,赵中华跑过去搀扶住他师父,先是问候一番,然后问怎么回事

万三爷脸色铁青,手上抓着一些药材,指着山洞那暖黄色火光,说回去再说吧。于是我们将冻得僵直的两人搀扶回了山洞,万三爷把采来的草药递给万勇,嘱咐他熬成药汤,然后坐在了篝火旁边,看着一脸焦急的我们,沉声说道:「诸位,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迷路了……」

切……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说无妨,能够回来就好了。不过,多走一段路,倒是累着您老人家了。杂毛小道面色凝重,盯着万三爷的眼睛,缓慢地问道:「三爷,您的意思,是不是这沟子里有古怪,说不定,我们就出不去了 」

万三爷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说:「是,我们刚才出去了一趟,发现不远处的桃花林已经不见了。据我推测,有人在这里做了手脚,想要将我们困死在黑竹沟里。」

第十九章 施绝技,燃阳问神查踪迹

万三爷带回来的消息,让我们的心情一下子就跌落到了冰点。

凌晨三点,在那薄雾连绵的夜里,我们商谈了一番,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苦守在这篝火旁边,疲惫便如同潮水,慢慢爬上了心头。我有些困,就没有再参与讨论,喝了那苦得想吐的药汁后,昏昏沉沉睡去。次日醒来,发现洞口外面一片白茫茫,可视距离不到十米,再远一些,就变成了一片混沌。

杂毛小道在洞口坐着,一直在给他那柄血虎红翡玉刀打磨,一夜如是。

我问他望着远方干吗呢 他说在等虎皮猫大人过来救驾。

我这才想起来,那只肥母鸡自从昨天中午说去找万朝安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了。

大家陆续都醒了过来,看着外面那大雾弥漫的天气,不由得叹息。李汤成等人在整理行李,然后还尝试用无线电通话机,联络外面的同伴。我问李汤成这是要干吗 他回答我,说他们要离开了,出了这道沟子,汇合同伴。回到家乡去,种种地,做点儿小生意,不再干这种营生了。

我指着外面的景象,说:「你们能够走出去吗 」小俊插话,说没问题,他记忆好得很,不会走错的。

我有些奇怪,昨天我们在讨论迷阵的事情,他们三人是听到了的,怎么一夜过去,竟然会下决定,独自离去

杂毛小道问他们为何不和我们一起,李汤成反问,说:「你们现在要出谷不 是的话,我们一起走,找人的话,还是算了,这里太邪门,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敢再在这里凑趣了。」

我们齐刷刷地望向万三爷,老爷子白色的须发上面还挂着晨露,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朝安他父亲是我徒弟,是我一手带上道的,现在在外面帮国家办事,他家里,自然由我来帮忙照看。他的儿子,我一定要帮他找到的,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又有什么脸,去面对他呢 你们谁要离开,自便,我不留。」

他说得斩钉截铁,我听着,被他话语中那浓浓的师徒之情所感动。认识万三爷这几天,老爷子话并不算多,也不怎么跟我闲聊,但是言必有物,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极重情谊的人。

所以,万三爷十分受人尊敬。

我们都没有说话,李汤成淡淡地笑了笑,说果然如此。

他没有再说其他话,但是这种态度,让我们心中有些不爽,仿佛我们想把他们硬绑上自己的战车一样,也不想一想昨天是谁救了他们。万三爷没有说话,双手静静地结绳,编着红线,显然已经默认了他们的离去。李汤成跟杂毛小道和我说起,那三具裹尸袋中的同伴,先暂时搁置在这里,他们会在今天或者明天,找人回来抬走的,请我们帮忙照看;同样,有什么口信或者物资需要带的,尽管开口。

万勇便让他们去村子里报个平安,其他的倒没什么。

李汤成点头说:「好,抱着拳头,说诸位,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承蒙关照,我们这兄弟有伤,需要治疗,就先行离开,祝各位早日找到你们的家人。如果没有意外,我们下午或者明天再见。」

说完这场面话,李汤成、小俊搀扶着杨津,缓慢走出洞口,往坡脚下走去。

杨津昨日早晨,大腿被咬下一大块肉,虽然经过金蚕蛊神奇地止血,后来杂毛小道和万三爷又给他进行了治疗,但是并没有太多好转,行走时都是瘸瘸拐拐的,撑着拐杖都勉强。看着三人的身影渐渐隐于薄雾之中,万勇略有担忧,说他们只怕是走不出这黑竹沟了,我们要不要叫住他们

赵中华摇摇头,说这世界上莫名其妙的关心,在别人看来,反倒是别有用心,特别是他们这种高度紧张的职业。萍水相逢好处,若想再进一些,就是很难的了。他们三个人身上皆有枪,倘若不让他们走,到时候万一冲突了,反倒是一件坏事,且由他们吧。

我没有说话,依然在思考李汤成为何着急要离开。

杂毛小道见我纳闷的表情,说:「你太想当然了吧 有几个正常人见了昨天那阴兵横行的场景,会不惊慌的 在李汤成他们眼里,这里离沟口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大白天的,随时折返离去,况且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的话 」

我点头,说也是啊,李汤成他们觉得能够离开,自然没有留下来陪我们的道理。这个时候拦他们,倒显得我们别有用心,等他们迷路折返回来,才会心服口服地相信。

只是,这大雾迷茫,我们怎么去找寻万朝安那个小子呢

这个问题被赵中华问出来后,万三爷嘴角抽动,哂然一笑,说原本是没有线索的,但是陆左既然帮我们找到了这条内裤,那么一切就好办了。赵中华眉头一跳,说:「师父,你的意思,莫不是……」万三爷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不能够让大家陪着老头子我一个人,在这个诡异的黑竹沟里面耗时间,所以,一会儿我要尝试一下『燃阳问神』」。

赵中华对万三爷历来尊崇有加,言听计从,然而这一次却罕有地反对了,摇头说:「不行,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您老人家就……实在不行,让我来吧 」

万三爷摆摆手,很坚决地说自己来。

两人争执一阵,老爷子用长辈的身份来压赵中华,说如果他再唧唧歪歪,以后便不要说是他徒弟了。这句话说得很重,赵中华的脸在那一刹那间就变得通红,几乎要滴血下来了。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说愿为恩师护法,万三爷这才摸着胡须笑了。

接着两人开始了做法的准备工作,我看不明白,问杂毛小道知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说少时曾听家中老人言,道门灵宝道曾有这一门道术,主要的用处,是请得那传说中的山神、土地公公这般司职地界的神灵,以某种契物作引子,问知发生的事情。宋仁宗时期著名的包拯包青天,即是擅长此术,相传他有一法器,名曰「阴阳枕」,经常以此物沟通土地神灵,查情断案,极为厉害。

然而此术虽然厉害,但是却有一个弊端——人存一世,皆有阳寿一说,佛家讲因果,道家说福源,总之这阳气乃是不断消耗之物,每过一天少一点儿。然而此术的实行,却需要阳气的供养,也就是所谓的燃阳;而且,道力不足、意志不够坚定的话,很可能被那土地公公的灵识所侵蚀,变成白痴,危险性极大。

是故流传得越来越少,后来就没有听闻了,没承想万三爷却能够懂。

万三爷来到山洞深处,点燃香烛,就在裹尸袋的旁边盘腿坐下,青烟袅袅,他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那根红色布条挂于指间,开始入定。

赵中华把我们都轰出洞口,不让我们瞧见,说怕我们影响万三爷入阴请神。

我们在洞口下面的坡地等待。我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朦胧迷雾,沿着昨夜阴兵行走的兽道前行,走了没一会儿,从草丛中踢出一个骷髅头来。这骷髅头巨大,并非人类,而像是牛或者鹿类的头骨。

我蹲在地上研究这头骨,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看见万三爷出现在坡顶上,他面无血色,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抬腿朝着左边的一条小路走去,而掌柜的则紧紧跟随其后。

我瞧万三爷虽然气色不好,但是眼神清明,显然没有请神上身。

但是他走得很坚定,胸中似乎已有了答案。

我们也赶紧进洞,背上行囊紧跟着走。顺着山壁边缘一路行,转过了好多茂密的林子,万三爷尽挑些没有道路的丛林走。薄雾弥漫,视野不广,但是我们却走得飞快,突然山壁一空,转过去便有一个豁口,如同一道石缝,万三爷突然停住了,脚步缓慢地靠近。

这石缝边缘尽是些附着的藤蔓和苔藓,旁边还有一大片野柑橘树,上面挂着橘黄色的果子,颤颤巍巍的。到了这里,林子里的生机就多了起来,地上也有好多白色、黄色的粪便,偶尔还传来了「嗷嗷」的叫声,远处有黑影摇动。

是黑竹沟的猴子,在林间跳跃奔行。

我们摸着山壁缓慢前行,发现十米远的前方,有一个如同我们之前躲雨的山洞一样的凹口,前面铺着好多松软的树枝,还有一种腥臊的气味飘过来。在洞口不远处的树枝上,居然还挂着半扇山羊肉,以及其他内脏肠子;有一个猫儿一般大小的小猴子蹲在树梢上面,警惕地四处张望,似乎在看守这些食物。

为了不打草惊蛇,万三爷打开腰间那碧绿色的竹筒,将他养的那只猛鬼,给请了出来。

猛鬼一出竹筒,立即沿着山壁藤蔓,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我们一齐蹲在草丛后面,静静地看着洞口,等待着猛鬼的消息。大约过了二十秒钟,里面突然传出奇怪的笑声,哈哈哈……如同夜枭;接着,有一个袒胸露乳的高壮枭阳奔进了我们的视线。

第二十章 人救出,迷雾森林迷失路

这个骤然跑出来的枭阳仰天长笑着,声音极其古怪,脸上还露着惊恐的表情。

除了垂到腰间的两个大木瓜外,枭阳的胯前还有些许白色的东西,浑身毛茸茸的,手上紧紧拽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衣。而在它的身后,那头被万三爷叫做「鬼灵」的猛鬼正大踏步追赶过来。当枭阳距离我们只有四米左右的时候,赵中华骤然甩出长长的藤鞭,将那个疾奔中枭阳的大脚丫子给缠住,使劲儿一拉。

这缺德招式,让枭阳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吧唧一下,摔在了腐烂的落叶层中。

而那鬼灵已然冲到了枭阳的身后,伸出左手,运掌如刀,斜斜地朝着那枭阳的脑门上劈去。

若劈中,只怕这枭阳便魂归幽府了。

万三爷突然低喝一声:「鬼灵,住手!」鬼灵的去势未止,眼看就要将这毛茸茸的天灵盖给切出脑浆子来的时候,万三爷手中的黄金铃铛一摇,鬼灵终于僵住了。他开始神情严肃地念了一段法咒,那鬼灵身形一淡,隐入了那碧绿竹筒之中。

我心中有些疑惑,难道万三爷有些压制不住自家的鬼吗

那鬼可没有我家朵朵听话,小家伙虽然总是迷糊,但是关键时刻,我说一,她不会说二。

肥虫子也是。

这是我最得意的地方,小东西们虽然平日里调皮捣蛋,但是一到紧要时刻,从来没有给我掉链子。

在制止住鬼灵的杀戮之后,万三爷对跌倒在地的枭阳却也并没有姑息之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罐子,兜头就是一洒,许多栗黄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全数扑在了枭阳的脸上,将它给整个都染了色彩。趴在地上的枭阳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接着它猛然爬起来,张嘴就是一阵咆哮,熏臭的口味,连两米之外的我都能够闻到,只想呕吐。

咆哮之后的枭阳用一触即燃的仇恨眼神,盯着让它跌倒的罪魁祸首赵中华,然后迈出了左脚。

接着,它轰然栽倒在地,抽搐了一番之后,翻白眼,蹬腿,昏迷了过去。

万三爷洒落的栗黄色粉末竟然在顷刻间,就有了效果。

远处看守山羊肉的那只小猴子见到我们,叫了两声,头也不回地往着林中窜去,万朝东追了几步,被叫了回来。我们蹲下身,瞧着地上这头枭阳,只见它浑身都是湿汗,有一股子腥臊的臭味,但是这脸,倒是有六七分像人类……我们之前见过枭阳,并不在意,万朝东也知道,然而赵中华、万勇和万朝新都没见过,觉得稀奇。

不过现在并不是探秘的时候,我们望向了凹口山窝里,那个洞子里,会不会有我们此行的目标呢

有了鬼灵先前的探路,万三爷没有再提防埋伏,吩咐万朝新和万朝东两兄弟在此看守枭阳后,领头第一个走进了不远处的山洞里。我在最后一个,跟着人群走进去,发现这里并不是很大,是山体的一个凹陷部分,呈倒三角形。山洞大概有二十多个平方,正中间有些野兽的皮毛,还有好多干草和植物的根茎,乱七八糟一大堆,随意摆放,一股子骚臭味,最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小心翼翼地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目标,万三爷提着手电,径直朝着那黑乎乎的角落走去。

当电筒照亮里面的黑暗时,我看到了一具白花花的人体,在角落蹲着,瑟瑟发抖。

万三爷走了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朝安 」那人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紧张的情绪变成了激动,突然跳起来,顾不得身无一物,紧紧搂住了年老体衰的万三爷,大声哭叫:「三爷爷,真的是你啊……天啊,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抛弃我的,哇哇……」

这人喜极而泣,悲伤中含有激动,激动中又有着好几分惆怅和委屈。

总之,这情绪复杂之极,容不得我表述。

不过,我看到一个老头子和这么一个光溜溜的大小伙子搂抱在一块儿,怎么都觉得与这环境十分违和。

好吧,是我这个人太古板,接受不了新鲜事物。不过找到万朝安,让我们充满阴霾的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色彩,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我们在洞里找到了万朝安的裤子、鞋子,再加上洞外那枭阳手中破烂的黑色夹克,终于把万朝安从一个裸男,变成了一个新锐的潮流乞丐。

万三爷颇有耐心地安慰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的万朝安,只怕这小子精神失常。

万朝安在经历了最开始的惊喜和疯狂之后,终于变得稍微正常了一点儿,问他话,也答,虽然有气无力,但是思路还是蛮清晰的。万勇忍不住地抱怨他胡乱走窜,让大伙儿担心死了,他娘都哭晕好几次。他在哭泣之余,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犯浑了。

当问及这两天的经过时,万朝安说得并不多,寥寥几句,便不再多言。

关于在这洞中的生活,他更是讳莫如深,怎么问都不肯讲。人都是有秘密的,我们便没有再提及。

想来定是一件让男儿心酸的故事,其中缘由,我们不知,便让它消失于风尘中吧。

万勇掏出些干粮和一壶水,万朝安狼吞虎咽,吃得那叫一个畅快。火速解决后,他拉着万三爷的衣袖,说:「三爷爷,我们赶紧离开吧 」万三爷点了点头,脸上却有些担忧,说这黑竹沟好进不好出啊,只怕我们出去,要费一番功夫了。赵中华问他师父,此话怎讲

万三爷环顾四周,瞧着我们这些人,说他刚才在与此地的土地神灵沟通的时候,除了得知朝安的居所之外,还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这地方有个上古留下来的天然大阵,是在两千多年前的一场战争中布置并且毁坏的。这么些年过去,部分余阵却留了下来,并且一直在发挥作用——当然这也是有时效性的,偶尔发动。

昨天夜里,有人走入了阵眼,将这大阵给发动了,使得整个空间方位,都发生了变化。我们想要走出这片黑竹沟,只怕是很难了。

我听万三爷这么讲,心中疑惑,说怎么这么巧 我们一进来就有人进入了阵眼,莫不是那猴孩儿

万三爷摇摇头,说应该是一个人类。杂毛小道提出疑问,说那猴孩儿,也是一个人类啊!

「他不是纯种的人类,马和驴杂交出来的,那叫骡子……」

碰运气吧——这是我们最后得出来的结论。

本来我以为万三爷耗尽了精力问神,而且一路行来,丝毫不做停留,定是知晓那归去的路,然而他却表示不知道,于是我们按着印象,准备原路折回去。万朝安身体虚弱,由万家小字辈的两兄弟给搀扶着,而我们则在前方探路,保持距离,不至于跟丢了。

至于那头母枭阳,万三爷说要过几个时辰才会醒,既然人已救出,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毕竟,那也是一条生命,一个人如果对生命都不敬畏,定然死得很快。

回去的路上,雾越发地浓了,近前的景物也变得恍惚起来。三爷怕我们走散,用自己的系铃红绳和赵中华的藤鞭做纽带,将我们一行八人给牵连在一起。

奇怪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我们走回那原居山洞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们居然走岔路了。

我们竟然出现在了昨天午后避雨的溪水山涧处,只是那凹口处怀孕枭阳的尸体已然不见,唯有地上残留的血迹,证明那一切皆非幻觉。我突然想起了我在香岛和合石坟场的侧山上,经过那墓中老鬼的布置时,遇到的那折叠诡异的山路。

所谓折纸效应,就是把无数同区间的场景,通过折纸一般的手段,将其胡乱拼凑到一起来,最终形成「鬼打墙」的效果。

这样的阵法,便是那迷惑阵,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会如此古怪。

难怪此处经常会有人迷路,最后致死。

我们再次停歇,杂毛小道也开始使用「大六壬」的特殊技法,来对这里的路途进行推算,然而却并没有很好的收获。我们继续在这一片薄雾中穿行,突然,万三爷拦住我们,说不行,好像有情况。我们纷纷走上前来,问怎么了 他说你们闻一闻,有没有闻到一股香甜陈腐的气息

我闻了一下,发现了腐尸的气味。

万三爷掏出昨夜使弄的那杆招魂幡,朝着前面的雾气鼓动了一番,口中念念有词。随着这摇晃,前面的景物变得清晰了一些,我看到不远处的林子里,趴着一个人的身影,瞧着有些眼熟。转念间我就想起来了,是杨津,那个腿上有伤的盗墓贼。

而这个地方,我也有印象,是万三爷昨个儿给我们指出的瘴气林子。

明了了这些,大家纷纷后退不前。

我因为有金蚕蛊在身,并不怯这有毒的瘴气,便自告奋勇地上前去,查看那杨津到底怎么样了。走了二十几米,我踩着松软的腐质层,来到林中,只见杨津是趴在地上的,脸嵌入了腐烂的叶子里。我走过去,蹲在地上将他翻转过来,发现其口中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而脸色青肿,鼻间已无气息。

我不放心,摸了一下脉,死了。

叹了一口气,我心中莫名有些沉重,仿佛他的死与我有关一样。回过头,我朝着白雾那头喊,说杨津死了,估计是中毒了。然而,对面并没有声音传来,我皱着眉头,往回走去,然而足足走了二十几米,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瞧到。

我心中一惊,啊!我不会也……迷路了吧

第二十一章 正能量,人逢困境需希望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被全世界给抛弃了的感觉。

陌生而又熟悉的林间小道里,空谷寂静,青草在泥土里茁壮生长,探出倔强的身子,不时有鸟儿的叫声从远处传到耳朵里,然而,一分钟前还在我身边的同伴们,却已然全部消失不见。

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我返身回去,发现林中杨津的那具尸体,也消失了。

我驻足在林子边缘,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除了大声喊叫同伴的名字外,心中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慌张和惶恐,如潮水一般蔓延上来。然而我到底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在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我终于认清楚了自己所面临的状况,不得不认真地面对起这样的绝境来。

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孤独。

我将横放在背包上面的开山刀紧紧握在右手上,然后小心地朝着来的地方行去。自出道以来,我很少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场景。当我按着原路返回,周围的景物都十分合理地衔接,没有一点儿突兀,然而我总会发现,它跟我记忆中的,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仿佛我的记忆不断刷新,脑子变得一片混乱。这种恐怖的体验是让人绝望的,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找到正确的道路,逃脱生天。

我突然在想,村头竹林里孟老爹跟我说起的黑竹沟那些失踪的人,生前是不是和我有一样的心情

他们最后都化作了白骨或者死尸,而我呢,能够坚持到被人找到,或者自己摸出去的那一天吗

一时间,我的心情颓丧无比。

朵朵从我胸前的槐木牌中跳了出来,小丫头伸了一个懒腰,说呃,好大的雾啊!

现在的时辰应该是早上八点钟的光景,因为大雾弥漫,所以整个空间都是一种潮湿昏暗的情形,朵朵能够不受影响地自由出入。一看到这粉嫩可爱的小萝莉,还有她如娇艳花儿一般绽放的笑容,我所有的灰心丧气全都抛到了脑后,拉着空中的她,说朵朵,你看到了什么

「气……」

朵朵告诉我:「好多气在流动着,一团又一团,旋转的,然后像刀子一样把前面的地方切割成碎块……」她憋红了脸,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眼睛好酸啊,头也痛,看不懂。

我心中一动,这些所谓的气,应该就是阵中的能量流动,它似乎在营造出一个不断运转的乱流,在这个黑竹沟中开辟出一个又一个的折纸空间,形成一个大大的迷宫,让我们在无数个场景中盲目乱转,直至——死亡!

所谓的空间分割,应该不会作用于生物体吧,要不然,我们说不定早就被分成了碎块了。

只是,该如何破解这种困境,逃脱出去呢 或者,我该要怎么做,才能跟杂毛小道他们汇合呢

身处阵中,内中的牵连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即使朵朵能够看得到其中「气」的流动,但是以她这小脑袋瓜儿,却把握不住其中的变化,我唯有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行。我不敢让朵朵离我太远了,生怕小女娃儿调皮,超出了我的视线去,丢了,于是右手紧紧拉着她,不敢放松。

朵朵的手很软,冰凉中有一丝温热,这是鬼妖体质的特点,不像是普通小鬼,虚无缥缈,而且还阴寒透骨,让人畏惧。

这两天的雨水断断续续,所以地上总是有些泥泞,我穿得厚实,裹着雨衣,在山林中行走着,大声叫喊着杂毛小道他们的名字。

山林的路途并不好走,因为根本就没有多少道路存在。我走得累,又要小心跌倒,感觉精神十分疲惫。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我的双腿发酸肿胀,感觉又累又渴,整个人都沉重得很。绕过一片低矮的荆棘林,几株挂着累累果实的小树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些树差不多有三四米高,树枝密集,叶子宽大厚实,边缘呈锯齿状,果实稀疏簇生,呈黄色圆球形,大小模样跟枇杷差不多。

我走到近前,那饱满的果实伸手可及,着实诱人得紧。

虽然背包中仍有些干粮,但是饥渴难耐的我忍不住诱惑,顾不得去思考为何十二月间还有这累累的果实,采摘了一粒剥开,金黄色的果肉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果肉厚嫩,汁多味美,十分爽口,使得我忍不住连吃了十几粒,感觉肚中馋虫稍解,又将这树上可以采摘得到的果实弄了几颗,放在背包中。正当我蹲在地上整理背包的时候,心中警兆突发,我来不及思考,往旁边扑去。

「刷……」

刀子破空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我刚才蹲立的地方出现了一把急速挥动的尖刀,刀花挽动,朝我席卷而来。我趴在地上,来不及躲避,将手中的背包朝来者扔去,那黑色的登山包顿时被旋转的刀锋斩开,散落四周。而我,则已经站了起来。

来人是昨天林子中袭击我们的猴孩儿,他显得十分愤怒,龇牙咧嘴,并不跟我言语,只是冲上前来砍人。我与他对拼两记,感觉力量他不及我,但是速度和对于刀的理解和熟练,却远远在我之上,倘若真的相较起来,只怕我会饮恨于他的利刃之下。

不过我这人,向来都不是靠刀剑和拳头来吃饭的。

正在猴孩儿蹿上树枝,想要凌空下扑的时候,朵朵已经攀在了他的肩头。被朵朵缠上的猴孩儿立刻觉得有异常,回头望去,却什么也瞧不见。一不注意,便感觉身上重如千钧,失去平衡,重重跌落在地上。我十分娴熟地冲过去,左脚狠狠地踩在他右手的尖刀上,然后反转开山刀背,朝他脑后重重一击。

呀……

不知道我是个新手,还是这家伙的脑袋太过坚硬,我这一击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猴孩儿不但没有晕过去,反而四肢乱蹬,张开嘴巴朝我左腿咬来。他的牙齿发黄,里面全部都是积年的牙垢,可能是吃生食的缘故,所以十分腥臭。我跪下来,用右腿膝盖重重地顶住他的胸口,而朵朵则帮我抓住了猴孩儿的左手。

她甚至伸出手,揪住了猴孩儿不断晃动的鼻子。

也许是感觉到了空气的稀薄,猴孩儿漆黑的脸变得铁青,继而苍白,一双眼睛充血而突出,表情狰狞,恐怖得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窒息了,浑身抽搐,嘴巴大大张开。趁着这最虚弱的时候,我再次抬起刀背,重重地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终于将他打晕了过去。

我让朵朵松开他的鼻子和嘴巴,仔细看着这个少年模样的猴孩儿。

他的皮肤粗糙,面相有些凶恶,双手上有厚厚的老茧,身上到处都是结痂的伤痕,脑门有钝器击中的印记,应该是昨天被杂毛小道所伤。看着陷入昏迷的他,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以前在南方街头看到的流浪儿,看着那同样乱糟糟的头发和尽是泥垢的身体,恍然中有种错觉。

然而,他终究不是正常的人类,他的思维跟枭阳是一样的,无法沟通,视我们为敌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夺取我们的性命。而且最重要的是,杂毛小道他小叔断掉的左臂,就是拜这个猴孩儿所赐。

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小叔在耶朗祭殿中,颓丧、悲伤、寂寥的表情。

看着猴孩儿,我想了一会儿,将破烂的背包拾起,从里面掏出了一卷备用的登山绳来,用杂毛小道教给我的方法,将这个家伙双手反捆,扎结实了之后,我将他拍醒过来。猴孩儿一清醒,立即奋力挣扎,然而杂毛小道教给我的绳技,越挣扎越紧缩,最后他停止了挣扎,看着我,眼中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我知道他并不是害怕我,而是怕看不见的朵朵。

他自信能够将我击杀,但是却莫名其妙失败了,那神秘的力量,便是让他害怕的东西。

我问了他几句话,但他并没有回应,当我用刀背拍打他的时候,却又发出了类似于猴子的叫声。我终于放弃了与他的交流,用绳子拉着他站起来,然后勉力将背包捆扎起来,让他带着我走——能够在这沟子里来去自如,说不定他能够瞧得出这迷阵的蹊跷。

在经过我刀背不断的教育之后,猴孩儿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十分不情愿地在林子间走着,而我则像遛狗的主人一样,在后面跟随。刚开始猴孩儿走得很慢,有些不适应双手反捆的姿势,然而在树林中穿行了一段时间后,他越走越快,奔疾如飞,我需要使劲儿跑,才能够刚刚跟上。

一路穿山过林,白雾时而浓时而淡,如此走了二十分钟,我们来到一个小山坡的顶上,突然间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望我。我走上前去,透过茂密的林子,只见山坡下面的一片河滩前,有栋破旧的木屋孤单矗立着。

第二十二章 倒吊男,恐怖木屋脚步声

一直充斥在我视野中的白雾骤然不见,从我站立的这个小坡顶往下看,出现的不仅仅只是一栋破旧的木屋,还有大大小小八架木轮水车,在木屋不远处的溪中矗立。除此之外,那木屋的周边,有一大片人为开垦出来的田垄,上面种着绿油油的冬白菜和大葱,许多瓜果树木围绕在那木屋旁边,间杂着些许枯黄的稻草垛子。

在不远的草地上,还有几头黄牛在悠闲地啃草,远远望去,尽显田园之美。

这样的场景,让我十分诧异。想不到在这黑竹沟中,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我穿过树林,驱使猴孩儿往前走,然而他却止步,怎么也不肯前行,我把刀子比在他的脖子上,他竟然闭上眼睛,宁愿引颈受死,也不愿意走。猴孩儿在这山林中纵横奔走,自然不是胆怯之人,然而他此刻却害怕成这副模样,想来那木屋中,定有着什么让他恐惧的人或可怕的事物。

我在这山林子里转悠了小半天,早已烦闷无比,见这木屋出现,感觉里面有蹊跷等待我去探询。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我将他的嘴堵上,然后用登山绳把不肯前行的猴孩儿给吊在身后大树的树枝上,离地三米,既不让他能够受力逃脱,也不让他被勒死。

这可由不得我不小心,猴孩儿现在看着柔弱,然而他却是杀害自己养父的杀人凶手,而且他手上那把尖刀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性命,是个冷血无情的异类,稍有放松,我定然会吃大亏的。

将这祸患处置妥当,我开始拨开前面的草丛,从西面的坡林缓慢靠近。

在此之前,我对那房子以及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观察了好久。毕竟一个让敏捷度和爆发力都十分出色的猴孩儿如此恐惧的地方,必定有其厉害之处。我右手紧紧握着开山大砍刀,猫着腰,脚步轻盈,左手放在胸前,随时准备掏出震镜来解围。

我前进的路线斜对着那木屋,走下坡林,路过一片菜园子的时候,我的注意力被菜园子旁边的杂草给吸引住了。

我看到了什么

在田垄边缘那一丛丛枯黄的杂草中,我看到了好几株黑褐色、针形边缘有毛鳞片的阔叶草,而我在这两天里对这种草简直是魂牵梦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龙蕨草!

这是货真价实的龙蕨草,竟然在此地,如同路边杂草一般平凡。我甚至看到田垄旁边的排水渠中,被扔置了许多发黄的龙蕨草。心中狂喜,我顾不得疲惫,连忙蹲下身来,薅了好几把,然后颤抖地塞进我那破烂的登山包中。

当我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心情无比愉悦,好似捡到了金子的乡民一般。

多年以前,王宝松是不是也有跟我一样的好心情

脚步轻快的我越过菜地和果林,来到了这间木屋的门前。这木屋跟湘黔鄂等地少数民族山区的那种木屋一般模样,板壁呈黑色,屋顶上铺着松树皮,看着摇摇欲坠,显然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了。

踩着腐朽的木屋梯,我来到屋子的大门前,敲了敲门,我问有人吗

喊话的时候,我浑身绷得紧紧的,做好了战斗准备,然而没有一点儿声响。等了十几秒,我轻轻推开木门,门没锁,一推即开。里面十分简陋,木桌竹椅,还有一张款式老旧的床,上面的被褥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十分老旧,许是这里的空气太潮湿了,散发出一股子霉味。

很快,我的注意力被床对面神龛上面的一尊雕像,给死死地吸引住了。

 

在我人生近二十三个年头里,很少有像这两年这般劳累,身心俱疲。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拥有了金蚕蛊,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这一套理论,应验在了我的身上 总之,我从去年七月开始,几乎没有闲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接踵而来,应接不暇,而我也是多次死里逃生,与往日平淡的生活基本绝缘。

这些事件我本来以为都是独立的个体,然而我却发现其实并非如此。

这样三头六臂、张牙舞爪趺坐于莲台上的神像,我第一次是在阿根的新居见过,是阿根的前女友王姗情所供奉的。此后我便在各处见到:在镇宁蝎子蛊传人老歪的家中,在鹏市炼制小鬼闹闹的邪教徒家里,在缅甸的萨库朗基地,在青山界溶洞子的壁画上,甚至连罗聋子自杀死亡时的那图案,也隐隐与这幅神像有着莫大的联系。

所有的事件都被这一条线,给串联在了一起。

这神像是什么东西

我从杂毛小道大伯口中得到过答案。那个常年在边疆维持稳定的老人告诉我,这是邪灵教所供奉的神之分身,名曰「大黑天」——他们信仰的神,也是唯一的神,有三个分身,分别代表了「创造」、「毁灭」和「法则」,而「大黑天」便是「毁灭」的承载体,因为司职毁灭,最有力量,所以受到了广泛的追捧——这种以「世界末日」为噱头的邪教,全世界皆是如此。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神秘的黑竹沟中,在这空无一人的木屋里,我居然又见到了它。

看着凶恶狰狞的神像脸容,感觉它那漆黑的眸子里仿佛露出了邪恶的诡异,我感到自己的脚底板有些发麻,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然后在我的身体里蔓延开来。所有的事件,都转化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给勒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静静地在这神像前面站立良久,思绪飘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脑子空空的,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

十分钟后,我听到房间右边的侧门传来了晃晃荡荡的声响,好像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老鼠吗 我侧耳听了一下,感觉不像。于是我开始缓慢地移动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木门的旁边有一个褐色的粗瓷米缸,里面有半坛子大米,看着还算新鲜。我推开门,进入眼帘的是农村很普通的那种灶房,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门槛有些高,我抬脚进去,突然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血腥味。这味道本来被灶房的烟火味所掩盖,但是一进入其中,就直往我鼻子里钻。

接着我看到土灶旁边湿漉漉的,是暗红色的鲜血。

滴滴答答的声响,从门背后传了过来。

我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在身体中蔓延。我缓慢地将那门给关闭,然后猛地抬头,朝门背后看去——

我看到了两个倒吊着的人。

其中的一个早已死去,他被一根巨大的黑铁钩子勾住了腹腔,肚子上的皮肉外翻成白色,里面的内脏已经被完全掏空了,生锈的铁索将其紧紧缠绕,而那残余的血液,还顺着他下垂的脑袋和双手,一滴一滴地流落到下面的木盆中;旁边还有一个,倒吊在房梁上的,嘴被黑色的布团给塞住,用同样的铁索绑着,倒垂的脑袋不断地晃动着。

我在见到这两个人的一刹那,心被猛地揪住,浑身颤抖。

之前在瘴气林中看到了杨津,转眼消失,我一直以为是幻觉,一路行来的时候还在想,盗墓三人组说不定已经逃出了黑竹沟,离开了此处,然而面前的现实却将我的幻想给打破了:这个死去的男人,便是秃头李汤成,而在虚弱挣扎的男子,则是小俊。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如此这般模样的他们。

小俊显然看到了我,之前的他瞳孔有些扩散,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惊恐当中,直到看见门口的我,他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丝亮光来,并不断地挣扎晃荡,让我很担心那房梁会不会断下来。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上前解救他,而是紧握着刀子,将这厨房搜了一圈,然后走到倒吊着的小俊面前,将他口中的黑布给拿出来。小俊口中全部都是血,然而却十分激动,说陆哥,快放我下来,快……

我见他情绪激动,语无伦次,连忙拍着他的胸口,说不要着急,先说说怎么回事 屋子里还有人吗

小俊告诉我,那个魔鬼出去了,你赶紧放我下来吧,不然我就要死了。

我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小俊的腰间有一个铁勾扣子将其锁死,便把他的身体托住,然后将那扣子给解开。铁扣一开,那铁链便哗啦一阵响动,人也掉落下来。我将他接住,平放在厨房的地上,见他口中尽是血,便解开水壶,给他喝了两口,问他好一点没有

他来回地说了几声谢谢,然后看着死去的李汤成哭泣,说他们在出沟的路上迷路了,结果与杨津走散,摸到这里的时候,脑袋后面一黑,就晕过去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倒吊在这里,而李叔已经死了。那边的房间里有人在自言自语,后来楼板响动,人就出去了。再后来,就是我过来了……

小俊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在屋子的门口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第二十三章 斗黄牛,西坡乍现老熟人

当这脚步声从屋子门口响起的一刹那,我看见小俊的脸因为惊恐和对生命的眷恋,扭曲成了一种奇怪的模样,我突然感觉跟神龛上神像三头其中一面的表情,简直神似。

因为害怕叫出声来,小俊捂着嘴,背靠灶台颤抖着,而我则紧紧握着开山刀,然后缓缓地弓着腰,盯着被我关上的木门,等待这个人从门中进来,然后一刀挥出。

我浑身不停颤抖,尽力调整出一个最简洁有力的姿势。

能够将手持黑星的两个人毫无防备地击晕,这个人,至少从格斗方面来说,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而依据灶房里倒吊着的李汤成和小俊这诡异的场景,不排除他还是一个身具邪术的家伙。所以,我不得不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来防备。

为了防潮,这木屋堂屋的地下是隔空的地板,因为时间太久了,所以不牢固,人走在上面,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其实我家也是这样的房子,如此这般的声音我听了二十余年,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听着让人毛骨悚然,害怕从心底不断地涌上来——特别是旁边还有一具尸体,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残余的鲜血。

李汤成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血已流得差不多了,一滴一滴的残血,下落是如此的费力。

那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很重,没有一点儿收敛,显然,这个人应该是这里的主人。他似乎来到了神龛前,跪拜了一番,接着又到床边的柜子里取了一点儿东西,然后朝着厨房这边直接走了过来。就要来了吗 我紧紧握着这刀子,感觉刀柄湿漉漉的,好像是被我手心的汗水给润湿了。

我发现没有杂毛小道在,一个人面对这如山的压力之时,我竟然也忍不住地紧张。

木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了一点儿,我们站在门口,静静等着门开。

然而推门的这人口中发出一声「咦」,似乎有一些疑问,接着堂屋的木板声响起,他居然转身往门口走去,没有一丝停留。这声音我听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感觉一直在脑子里晃荡,可就是没有想起来。当脚步声在木屋的大门口消失了好一会儿后,我忍不住来到灶房旁边的小窗,向外面望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沿着我刚才来的路,朝西面那个山坡上走去。

这背影,给我的感觉真的是熟悉无比。

然而我却依然认不出到底是谁。只不过,他既然往那坡林中走去,就必然会碰到我绑在树上的猴孩儿,不管他与猴孩儿是敌是友,也一定会知道我已经来到了这个迷雾中唯一清晰的所在,来到了他的老巢。我有一种直觉,这个地方,说不定就有整个黑竹沟中所隐藏的最大的秘密。

我不敢久久地盯着他的背影看,因为一般像我们这种人,第六感,也就是所谓的「灵觉」,基本上都是很强大的,一旦被人盯久了就会有不安感,稍强一些的甚至能够立刻判断出方位来。所以我收回目光,回过头来。我旁边是一个大木桶,里面是满满的红黑色内脏,各种各样的脏器,被完好无损地剥离下来,我想它们应该是来自于李汤成的肚子,不知道它们的主人在生前,遇到了什么样的苦痛

看着李汤成那张扭曲和绝望的脸,我心中戚戚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代入感,觉得自己也被掏心挖肺了一般,所以我格外地厌恶起这个破旧的灶房来。我低下身去,看着抱膝而坐、背靠着土灶的小俊,拍了拍他的脸,见他眼神发愣,便使劲儿地一抽。啪的一声轻响,小俊终于从恐怖的心境中摆脱出来,六神无主地看着我,说:「陆哥,咋办啊 我们能够逃出去吗 太可怕了!」

我的脑子也有些乱,但是也知道,此刻最要紧的,还是离开这个木屋,不要给这里的主人发现的好。

我拉他起来,说能走吗

小俊说能。他并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外伤,只是腰间被锁,身子倒吊,导致血液流通不畅,全身麻木而已。生死关头,自然要咬着牙拼命逃生才是,他使劲揉了揉自己全身各处,然后跟着我慢慢退出。我们走的是灶房旁边开的后门,穿过一段黑漆漆的长廊,我看到角落里堆得有整整齐齐的一摞人头,全部都是硝制妥当的,我来不及细看,也不知道他们死了多久。墙壁上则挂着许多光溜溜的无头人尸,透过暗淡的光,散发出一种腊肉的油质感。

小俊吓得浑身发抖,隔老远都能够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我们推开后门,对面是一片青翠的草地。清风将山里草木的气息吹过来,将这里面古怪的气味给吹散了一些,而在斜对面的草地上面,有三头四肢粗壮、皮毛褐黄的成年黄牛在低头吃草,看见我们,发出「哞」的一声叫。

小俊受不了灶房侧廊的恐怖景象,第一个抢出门去,结果因为木质门槛太高,差一点儿摔倒。

我的目光越过田垄,往西面山坡看去,发现那个高大的黑影子已经消失在林子中,便赶紧将小俊扶起来,然后往屋侧前方的密林中跑去。只要越过了那一大片草地,进入了林子,那么我们就应该能够从远处观察这里,而且还将远离危险,可进可退。

这片草地大概有三百多米,我全速奔跑用不了一分钟,但是小俊就有些勉强。当我跑了一百米的时候,发现小俊正身形踉跄地勉力跟上来。既然遇上了,自然要一起走的,我返身过来准备拉小俊,却听到小俊朝我紧张地喊道:「陆哥,小心……」

我有些发愣,转头朝旁边看去,只见刚才还在悠闲吃草、显得温顺无害的三头黄牛,居然拔蹄飞奔,朝着我狂冲过来。

在我的家乡,苗疆一带,因为田少,人类耕作不易,所以牛是乡民最好的也是最忠诚的伙伴和朋友,一起劳动,一起回家,几乎很多乡民在小的时候都是放牛娃,对牛这种憨实善良的动物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牛眼泪可以分辨阴阳的传说,使得它更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牛神节」、「敬牛王菩萨节」、「祭牛王节」……它甚至会跟原始宗教联系在一起,与我们的生死嫁娶等民俗,息息相关。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三头发疯的黄牛给攻击——是因为我身上的鲜血吗

我也从未看到有黄牛,像这三头一般穷凶极恶。因为在一瞬间,这些黄牛脸上的柔软处,居然露出了鳞片一样的硬角质来,而且眼睛变成了血红的颜色,鼻子中白气蒸腾。

离我最近的一头,仅仅只有六米远了。

六米远……这段距离对于一头全速狂奔的黄牛来说,简直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在那一刻,我长期以来坚持的早锻炼和在生死边缘徘徊所锤炼出来的直觉救了我。我几乎是在最后一秒,往左边奔走了两米,然后又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去。一头黄牛与我擦肩而过,「呼」的一声,声势如同奔腾的火车;第二头、第三头,短短几秒钟,我与三头发疯的黄牛擦肩而过,最后一头,尾巴甚至如同鞭子一般,抽在了我的身上。

「啪……」

我的左胳膊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三头非比寻常的黄牛,果真比之前在山林中的恶狼还要可怕。当然,我在中了一尾鞭的同时,右手上的开山刀也在这头黄牛的后腿上面划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人终究是万灵之长,我们虽然没有爪牙,但是却有比爪牙更锋利的工具。

这一刀下去,那黄牛立刻栽倒,顺着冲势连翻了几个滚儿,草汁飞溅。

小俊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强大的耐力,他不管不顾,朝着草地的尽头狂奔而去,那三头黄牛被我拉住,并没有去追,反而朝着我再次冲来。我一直有着作为一个「养蛊人」的觉悟,凭着力气吃饭的,永远都是粗活儿;能够取巧,自然不要太费力气。于是我双手一拍胸,隐于槐木牌中的朵朵和体内的金蚕蛊立刻出现,朝着那两头凶猛的黄牛飞去。

而我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地上那头喘着气站起来的黄牛身上。

对付它,应该不要费什么力气了吧

我连续跑动着,避开疾奔而来的两头黄牛,然后朝着霍然站起的那头黄牛身上扑去。我摸到了温热的皮毛,还有它大汗淋漓的肌肤,上面有好多疤瘌,还有蚂蟥的伤口。开山刀刀头并不尖锐,于是我只有横切——两刀,我用了两刀,在这头黄牛脖颈的左边和右边各拉了一条血口子,大股的鲜血飙射而出,而这黄牛则奋力挣扎,「哞哞」地叫着,这声音,让我动容心软。

就在这个时候,西面的山林中跑下了一个人来,我正好回过头去与他的目光对上。

我心中狂震——怎么是他

怎么会是他 !

第二十四章 狗东西,忘恩负义化身魔

我看到了谁 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我实在想不到会在这个靠近三峡的神秘谷沟中,碰到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之前萧家动员了所有力量都没有找寻到的他,居然会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沟子里。没错,他就是周林,曾经跟我们同生共死,又在某一天中午,发了魔怔般在自己的恩师头顶上,种下了恶毒的「银针追魂术」,欲把萧家三叔的魂魄炼成针上的灵魄,驱使伤人。结果因为他,我们还往缅甸走了一遭,经历了各种惊险至极、毕生难忘的事情。

杂毛小道说周林是因为在神农架的耶朗祭殿中,偷拿了一块黑蝠雕老玉佩,所以才会被迷乱了心智,只是我至今都没有明白,周林为何要在萧家大宅做这事 他不知道萧家老爷子和小叔都在旁侧吗

难道当真是鬼迷心窍了吗

当我身下这头黄牛流着泪、奄奄一息的时候,旁边的朵朵和肥虫子已然将那暴躁不安的两头黄牛给制服了。两个小家伙的手法可比我强上许多,朵朵摸了摸这黄牛的耳朵背,然后不断地揉搓,使得它竟然在短时间内收敛了狂暴的气息,屈腿趴了下来;而肥虫子直接往牛鼻子里一钻,接着那头黄牛就轰然倒下,不再动弹。

干净、利落、果决。

解决完这些,我才有闲心隔着遥远的距离,打量对面那个健步走来的家伙。

多日未见,周林变得更瘦了,原本还有些小白脸的帅气,此刻却被风尘磨砺得两颊消瘦,头发剃得短短,脸上变得又黑又粗糙,只是那眼珠子晶亮,眼神变得格外地锐利,如同磨快了的刀子。他穿着很简单,普通的磨砂蓝色牛仔裤配白色的圆领 T 恤,姜宝提过的黑蝠雕老玉佩,用一根黑色的麻绳挂在胸口。

那玉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黑雾,将周林给笼罩得有些阴森恐怖。

在我的感觉中,倘若以前的周林是一把公园老头老太太练习用的那种太极剑,现在就如同屠夫几十年用惯了的杀猪刀,锐利而又杀气凛然。

我双手一展,朵朵和肥虫子藏回我的体内,然后看着离我不到十米的周林,展颜一笑,跟他打招呼道:「嗨,周林,好久不见了……」周林手上提着一捆登山绳,是我用来捆猴孩儿的那一根,然而这周围,却并没有见到猴孩儿的踪影,不知道是被他给杀了,还是别的处理办法。他也微微一笑,像老友一般跟我寒暄:「是好久不见了,算起来,差不多一年了吧 哎,怎么样,陆左,最近过得还好吧 」

「还好。」

「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是过来找我的吗 」

「不是,」我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缓慢:「不是的,我哪里知道你会在这儿 这黑竹沟外面有个村子,我一个朋友的后辈在这山里面走失了,于是我就跟着人群进山来寻找,虽然找到了,但是我却迷了路,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来。周林,你怎么会住在这里啊 」

「住在这里 」周林缓慢逼近,一字一句地问:「陆左,你进那个房子了吗 」

我摇摇头,看着浑身散发出一种骇人气势的周林缓慢靠近,心中的防备不由得一点儿一点儿提高至巅峰,不动声色地后退,说:「没有,我也是刚刚到这里的,什么情况 」周林的脸扭曲了,由爽朗的微笑便成了一种僵直的愤怒,他咬着牙走上前来,说:「陆左,你当我是白痴吗 以你跟萧克明那个被茅山逐出门墙的弃徒的关系,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不知道我对萧应文所做的事情吗 你装得如此虚伪,让我怎么去相信你 」

被周林揭穿了,我并没有太多的沮丧,而是耸了耸肩,说:「果然,我真的不是一个会演戏的材料,太耿直了。话说,周林,萧家对你有恩,况且你本身就是萧家的成员,为何会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情 」

「对我有恩 哈哈哈……」

周林仰头便是一阵轻蔑的狂笑,低下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眸子里,尽是血丝,里面闪耀着无数的疯狂和愤恨:「有恩!我周林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自七岁开始便跟随在萧应文身边习艺——学生时代开始,寒暑假都是在萧家大宅里度过的,而自从高中毕业之后,便一直跟随着萧应文走南闯北——整整十八年啊!就因为不是萧家的嫡子,他们根本就不把最好的术法和宝贝教给我。我到年初,都一直就是个废材,再看看萧克明,呵呵……」

我摸了摸下巴,看着状若疯狂的周林,有些无语了:「老萧似乎是在茅山学到的本事吧 」

周林的面目扭曲,说:「错!萧家有一本奇书,叫做《金篆玉函》,这可是上溯远古的典籍,造就了历代王侯将相的奇书,可是我居然没有听到萧应文,跟我提过半句!防我就像防家贼一样,这样的萧家,算是对我有恩吗 有什么可以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

我简直无语了!《金篆玉函》明明就是虎皮猫大人的绝学,跟萧家有半毛钱关系 大人洒脱随性,全凭好恶度人,若看谁顺眼,便传个一招半式:若不顺眼,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以周林的德性,我这个刚刚接触的人都觉得厌烦,更何况是虎皮猫大人这个老成精的家伙呢

肥母鸡据称可是从幽府中活着回来的人物,目光如炬,哪里会辨不出人的好坏

那么,周林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学得那《金篆玉函》呢 我跟那肥母鸡好得跟哥们儿一样,历经生死,还不是照样不知道里面的半点内容 我心中在这一瞬间,无数的吐槽想爆发出来:这世间就是有这么多奇葩之人,总以为世界就是围绕着他转动的,根本就不想着付出一点点努力,只知道无尺度地索取,若不能随他意,便是无端由来的仇恨,仿佛杀了他父母一般。

我心中只想说:真是你妈惯的!

见我没有说话,周林洋洋得意地说:「现在不会了,我周林不用求人了,迈向强者的路上,我自有导师,根本不需要低三下四地求得任何人的施舍。萧家实在厉害,这点我知道,陆左,我周林现在已经是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你既然是萧克明那混蛋的朋友,又遇到了我,那么,只能够怪你运气不佳了……」

这话刚一说完,周林脸容一肃,一种让人畏惧的气息从他的胸前聚集起来,然后他猛地一个前扑,竟然如同猎豹一般,一跃便有五六米,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我有些惊讶,但是已经锻炼得如同岩石般强硬的心并不慌张,扭动腰胯,然后狠命地挥刀,朝着奔腾而来的周林,当头斩去。

两者交锋,生死搏斗,心中存怯者必亡;心存善念者,也基本上离死不远了。

这一点我十分明了,故而一刀挥出,毫不留情。

这聚集了我全力的一刀,快如闪电,然而周林在高速冲撞中,却轻而易举地将我的刀尖给捏住,手臂轻轻一颤,我感觉到握刀的右手一阵发麻,如同过电一般。此刻的周林已经跟我撞到了一起,我听到自己身上的骨骼一阵可怜地响动,似乎被货车撞了一般,巨大的力道将我往后面推去。

仅一下,周林就用压倒性的力量和速度,将我直接逼至失败的边缘。

分别一年,他竟然会变得如此厉害,到底是什么法门

我腾空而起,朝后面跌去,在空中,朵朵骤然出现,将我托起的同时,朝着周林甩出了一道冰蓝色的氤氲光芒;而肥虫子则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像一道流星,朝着我面前这个恐怖的家伙,义无反顾地冲过去。

周林胸前的黑蝠雕老玉佩上突然冒出一股黑雾,形如山鼠,将朵朵射出的这一道光芒给挡住。

这黑雾一接触那冰蓝色光芒,立刻有一种化为冰雕实质的趋势,然而它浑身如猴一般抖动,居然将这股冰寒的趋势给化解,然后张开嘴,与紧随而来的金蚕蛊,斗作一团。

半空中,一道黯淡的金光和浓稠如墨的黑雾,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楚孰强孰弱,只是一阵眼花缭乱。

周林看着跌落在地又迅速爬起的我,哈哈大笑,说你这区区野路子出家的小子,不过是凭借了一条肥虫和一个小鬼,竟然敢跟我对抗,简直是活腻味了。要是我不把你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显不出我新得的这一身本事!

说罢,他双手结出了一个古怪的印记,然后望向了我身边的朵朵,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这笑容过度邪恶,让我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此刻,唯有拼命了,我狂吼一声,九字真言加持,准备与之搏命。就在此刻,我身后出现了一个声音,朝我高声喊道:「小毒物,你个屌毛,还不快快趴下来,让老子我来清理门户 」

我一听,心中狂喜,往旁边就是一个翻滚,天旋地转的,接着听到有沉闷的枪声响起来,如同雷轰。

第二十五章 房门关,杂毛小道清门户

在听到杂毛小道带着愤恨朝我责骂时,我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那一瞬间的感情,我在那一刻感觉一切都轻松了。虽然当时的情形并没有半点的好转,一道黑气正朝我喷薄而来。然而我却丝毫畏惧都没有,双手结「不动明王印」,然后前拍迎击。

在此之前,一根飞掠而来的木棍插在我面前两米处的草地上,晃晃悠悠,将这股冰寒阴森的黑气给阻挡在了前面。

木棍以投枪的形式,四十五度角插入泥土中,尾端不断地颤抖着,如龙黑气,在这抖动中消逝。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桃木避邪,始起于「神荼」、「郁垒」二位大神,之后流传不绝。自古以来,道家方士大都以此捉鬼降妖,而能够应雷劫而存芯的桃树精木,自然不怯这邪气充溢的黑气。枪声不断响起,我抬头看,只见周林颇为狼狈地扭头便跑,以「之」字形的方式闪避子弹,飞快地越过草地,越过周边低矮的果树藤架,冲进了木屋之中。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我身边「刷」地一下,擦肩而过,然后拔起地上的木棍,冲上前去——是杂毛小道。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叔是老萧最亲近和敬重的家人,而周林则是他的大表弟,面对这样的背叛,他的心中除了怒火,还是怒火。虽然理智上我们都认为这件事情,跟周林从耶朗祭殿中私带出来的那东西有关,但是每次谈及此事,杂毛小道莫不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周林斩于剑下,以消心头之恨。

更何况,连德高望重的萧老爷子,都对这个叛出师门的家伙下了追杀令。

中国人对这种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小人,向来都是厌恶之极的。在老一辈江湖人的心里,弑师这种行为,简直要下第十九层地狱——如果有十九层的话!所以,杂毛小道连跟我寒暄的工夫都没有,直接朝那个木屋奔去。我往后面望去,在密林边缘,出现了万三爷等万家一伙人和赵中华,而万勇和万朝新则已经冲到了近前,举枪瞄准呢。

想到周林变得如此厉害,我担心杂毛小道吃大亏,连忙爬起来,朝着前面疾奔的杂毛小道边跑边招呼,说那混蛋很厉害,你可得小心一点。

杂毛小道不管不顾,扬手表示知晓。我见他如此激动,放心不下,于是奋力追去。

朵朵和肥虫子自然跟在我的身边。

很快,我如同旋风一般又返回了木屋前面,看到刚才还如同二愣子一般的杂毛小道,正冷静地围绕着这栋不大的木屋,左右打量着,并不急于冲上前去将门破开。等我赶到的时候,杂毛小道回望着我,严肃地问小毒物,你进过这间木屋没有

我点头,说刚刚从这里面出来的。

「屋子里有古怪,讲一讲你看到了什么 」杂毛小道走到房子的边角,然后打量后门的空地,防止周林从另外一边跑掉。我说确实有古怪,厨房有一个小过道,上面像挂腊肠一样挂了十几具无头尸体,腊制得油腻,里面全部都是古怪的香料,闻着发酸发涩;墙角还把人头堆得整整齐齐。而且,李汤成已经被这家伙给弄死了,内脏掏出,尸体用钩子挂在厨房中放血……

杂毛小道抿着嘴,说还有吗

我说有,里面还供奉着一尊大黑天的木雕神像,跟邪灵教的基本一致。

他冷笑,说果然。我说你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他说邪灵教之所以人人喊打,除了因为宣传世界末日,非法获取信徒财物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沿袭了很多单一神教中被摒弃的邪恶术法,以人类的生命为代价,用恐惧、害怕、痛苦、怨毒等负面情绪为引子,使用活人或者死人来提升核心成员的实力,比如湾浩广场,比如缅甸萨库朗基地的那些人彘,都是如此。这已经是入了魔,泯灭了人性,所以才会遭到所有人的共同抵制。

我说周林已经入了邪灵教,并且进入了核心层

杂毛小道摇头,说周林并不一定入了邪灵教,他的身上,或许有着更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不过,这都是小事儿。今天将这个欺师灭祖的畜生给杀了,任他有天大的背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所以,今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紧了紧湿漉漉的刀把,说这家伙今非昔比,厉害得紧,所以还是要算上我的。

杂毛小道看了我一眼,说那是,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我们左道二人组,向来都是同进退的。

见他这么说,我心中高兴:所谓「左道」,自然是我陆左排第一,杂毛小道排第二,嘿嘿,嘿嘿……

我心中正乐,万三爷等人已经赶到近前,一声招呼,赵中华和万勇跑到后门守住,万三爷居中策应,万超新则退开一些,用枪警戒,万朝东和刚刚被营救出来的万朝安则离开得更远一些,在田垄旁边戒备。突击的依然还是我和杂毛小道,我们缓步上前,站在门口,低声轻数:「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杂毛小道将手中的桃木棍猛然往前一捅。

那木门里面紧锁住,并没有开启,不过我随后就是一大脚,重重地踹在了那木门上面。一道清脆的响声出现,木头门栓让我踢断了,大门洞开。为了防止被暗算,一脚踢出之后,我立刻朝下躲闪,然而屋子里并没有人,空荡荡的,跟我之前进去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之前闪入其中的周林,并没有在里面埋伏我们,只是与之前相比,这个房间更加阴寒了。

这个木屋不大,总共有三个房间,我们所在的这一间是最大的,在西边有一扇小门,还有一扇门通往灶房。不在这房间,那么……杂毛小道抬了抬下巴,示意我走灶房。我想也是,灶房那里布置十分邪异,只怕另有机关,周林要躲藏埋伏,说不定就在那里。我因为来过一次,对地形熟悉,于是抢步上前,防备着把厨房的门给推开来。

依然没有看到周林的影子,我将木门一直推到墙,与倒吊着的李汤成紧紧相挨。

我回过头,万三爷站在大门口,帮我们盯着另一道小门。

我提着刀子走进去,打量着地上有可能留下的痕迹,灶房里光线不足,有些昏暗,金蚕蛊和朵朵左右将我护住,防止突然出现的袭击。杂毛小道提着显得略长的雷击桃木棍,回望着倒吊着的李汤成,叹了一口气,说:「自私和不信任,使得他最终送了性命,可惜了……」

「你难道不认为,他的死,跟我们的不挽留,有着很大的关系吗 」

我一边说话,一边用手中的刀子挑开锅上面的木盖,里面有几个温热的红薯、一盘生肉和两只人耳朵,而这耳朵的主人,应该就是李汤成。我不由得发散联想:难道周林吃的东西,便是这些腊制的人肉 倘若是,那周林可就是一个真正的恶魔了。

杂毛小道提着木棍在房间里搜寻着,听到我的话哈哈笑,说:「小毒物,我们是成年人了,而他们也是。要为后果负责的,只有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这便是因果。倘若你存在这样的想法,只会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愧疚一辈子,而且还没完没了。人若不能够洒脱自在,做该做的事,只怕这一辈子,都难以找到存在的真谛——这一点,你应该跟万三爷,好好学一学。」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那一堆硝制过的人头前面,蹲下来,看着这些死去的男男女女,皱起眉头,伸出鼻子去闻了一闻。

我笑话他,说你当是香水啊 你能够闻出啥来

我伸出刀子,去拨动最旁边的那个人头,想看看后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杂毛小道的脸色陡然一变,伸手阻拦,说别碰。可是这哪儿来得及,我这手痒的一触碰,将边上的这个死人头给碰倒,骨碌一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有线牵连一般,堆得整齐的人头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溃散,滚得一地都是。我和杂毛小道身体僵直,看着这些滚动的人头,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出现。

「小毒物,你这个二货,手痒了是吧……」杂毛小道忍不住抱怨。我耸耸肩,表示很无辜。

终于,这些人头停止了滚动,错落有致地停留在了灶房的各处。

也就是在这一刻,灶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地关上了,留下了门背后倒吊着的李汤成在生锈的铁索下面,不断晃动着,房顶的灰尘,簌簌掉落下来。我忍不住去看李汤成布满鲜血、没有耳朵,显得有些诡异的头。他本来是背对着我们的,一番摇晃之后,脸朝向了我们。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白色的眸子来。

啊——

第二十六章 大鸿庐,周林惨遭棍碎蛋

你们能够想象一个腹中内脏被掏得空空如也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用一种平淡的目光,注视着你吗

我也不能,但是我却亲眼看见。李汤成,这个和我们算不上是朋友的熟人,在死去了不知道多久,像一根腊肠一样被倒吊着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和杂毛小道。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临死前的那种痛苦和绝望的扭曲,然而嘴角上的肌肉却在往上翘,流露出一种怪异的不和谐。

接着,他倒垂的身体自腰这一部分折起来,双手抓住了勾住腹腔的铁钩子,一用劲儿,就摆脱了铁钩的挂扯,然后翻转了下来,稳稳站立。

他右手一拉扯,房梁上那一大串铁索链就掉落下来,摔在地上。

李汤成将浸润了自己鲜血的巨大铁钩子拿在左手中,右手开始收拢另一端的铁索链。那铁链子在地上缓慢地拖动着,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奇怪的音响,哗啦、哗啦……如此这般死人复活的场面,我和杂毛小道见了也不算少,所以并没有过分惊讶,反倒是这门被关上,堂屋里传来了万三爷的问候声,与这恐怖的寂静相互辉映着,让人心底生寒。

万三爷的声音,在我们的耳朵里,显得是那么的遥远,仿佛几十米外传来一般。

空间隔离

这灶房并不算大,李汤成距离我们,也不过六七米,隔着一个灶台。当把那铁钩上面的锁链给收好之时,李汤成突然浑身一震,有力量牵引一般,提着那铁钩子朝我们甩来,又重又沉,力量很大。杂毛小道并不惊慌,大喊一声来得正好,伸出那根雷击桃木棍,运用五郎八卦棍法中的「圈」字诀,使劲儿一绞,将那尾端带着锁链的铁钩子给缠住不动。

李汤成见铁钩被绞住,便用力往回拉扯,杂毛小道这边也猛一用力,将那铁索链绷得笔直。两者以这铁索为媒介,开始比较起气力来。

杂毛小道自不必说,打小就有血玉藏身,一牛之力,再经过这些年的融会贯通,一身蛮力远胜常人;然而这不知用何种秘法炮制的死人李汤成,此刻却也不输杂毛小道半分,脸不红气不喘(呃……如果一个死人也能喘气脸红的话,想来是更加恐怖了),竟然将杂毛小道给生生扯住,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便是我陆左华丽上场的时候了,我暗自得意,从怀里掏出震镜,正要跟那人妻镜灵沟通一番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左腿上一阵疼痛,低头一看——我勒个去!

一个女人的头颅附在我的小腿上,正紧紧地咬得正欢呢。

散落各处的人头,但凡正面朝向我们的,居然都睁开了白色的眼睛,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仇恨,也似乎是欢畅;与此同时,它们的口中,发出了一种如泣如诉的音调,让人心寒。朵朵已经落在了这个黑发长长的头颅上,奋力地拉扯着这个咬我的人头。

小丫头脸憋得通红,快哭了,哇哇大叫:「不准你强吻陆左哥哥,不准你强吻陆左哥哥,你这个臭女人,起开啦……」

我一阵无语,搞不明白这小鬼头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来不及去顾及奋力较劲儿的杂毛小道和李汤成,我让朵朵闪开一点,然后一刀重重地砍在了这颗人头上面。然而因为悬空不受力,这力道通过人头的咬合力传递到我的小腿上,疼得我眼睛一红,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急中生智,跪在地上,将这颗头颅一阵好剁,喀喀喀,碎成了好多块,然后伸出左手,一掌拍出,寒劲一发,这头颅中集聚的怨力轰然消散,再无影踪。

当我把那小腿上的人头取下来的时候,发现地上一圈的人头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各自发出怪异的哭泣声。

肥虫子那暗金色的表皮发出一种萤火虫一般的光亮,将我的周围笼罩着,有一种淡淡的威胁之意。

灶房里本来就有些昏暗,而这些人头一散落,骤然散发出来的黑气,让视野更加差劲了。我顾不得小腿上血淋淋的伤口,咬着牙弓身站起来,四处张望,防备着下一个扑来的人头。正在这时,杂毛小道和李汤成用来角力的那铁索链因为铁质太脆,居然节节寸断。

杂毛小道猝不及防之下,朝我跌落而来,将我重重地撞倒在地,两个人滚成了葫芦。

突然一道凛冽的刀光在黑暗中闪现,朝着我们两个袭来。

我正好在上面,察觉到这让人惊悸的一刀之后,想也不想,回手便是一刀。这刀刀对撞,我的手如遭雷轰,顿时一阵酥软发麻,根本就握不住,刀子顺着这力道往旁边飞出去。那刀光与我碰了一记之后,往回收缩,接着再次前递过来,就要直抵我的心口。

也就在此刻,地上那些死人头发疯了一般,如箭一般朝我们呼啸而来。

这些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两个枭阳的,格外硕大,脸似那房梁上挂着的腊肉,牙齿白森森,狰狞到了极点。

「咄!」一声厉响,却是杂毛小道舌绽春雷,将这恐怖的气氛一举扫空,回荡声不绝于耳。

杂毛小道在第一时间就稳定下来,抓起了地上滚落的雷击桃木棍,抖了一个棍花,朝着突袭而来的周林戳去。一寸长,一寸强。这本来都算不上是武器的桃木棍,在最合适的时刻,被杂毛小道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射出,稳稳地攻中了周林的……下体。

当我的视线落到了杂毛小道棍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夹紧了裤裆,忍不住地发疼。

这是一种条件反射,但凡是男人都会拥有的一种发自本能的反应。

本以为是一击必杀的周林,被杂毛小道借着我身体的掩护,猛然攻出的一棍捅到下身,这个给人感觉阴森恐怖的男人在那一刻,也和最平凡的普通男人一般,发出了一声精彩绝伦的惨叫:「啊……」这种剧痛让他握不住手中的尖刀,哐啷一声跌落在我面前的不远处。

这刀子,跟猴孩儿用布条包裹在手上的那种尖刀,几乎是一种款式。

脸涨得通红欲滴血的周林第一反应,不是扑上前来复仇,而是捂着裤裆,扭头便朝后门冲去。我站起来想追,那些弹起来的死人头颅已经疯狂缠上了我俩。杂毛小道长棍不好施展,用手配合着攻击,而我则将那震镜祭起,口中高呼着「无量天尊」,一道金光凝而不散,朝着这些人头连着扫了一圈,使其全部跌落在地,不得动弹。

这个时候,李汤成已然冲上前来,张牙舞爪,把杂毛小道扑倒在地。

杂毛小道这一耽搁,腿上手上就被好几个死人头颅给啃到,发出了疯狂的大叫。我忙不迭地催动手中的人妻镜灵,将这几个死人头颅中的怨力给震散,而朵朵和肥虫子也在帮我们对付这帮蝗虫一般的死人头颅。杂毛小道和李汤成互掐着脖子,一个活人跟死人对掐,傻子都知道结果如何了,我左手使镜,右手捡起周林掉落地上的那把尖刀,挽起了一个刀花,对着这李汤成的太阳穴,使劲地捅了一刀。

人的颅骨究竟有多硬 我并不知道,但是这刀尖仅仅前进了一小段,就难以再深入半分。

我看到杂毛小道的脸都被掐得变成了酱紫色,心中那个恨啊,一瞬间就点燃了全身,咬着牙齿使劲一撬,那天灵盖竟然被我生生弄开,大团的脑浆子迸射出来,好些都流进了杂毛小道张开的嘴里去。在这红白相间的液体流出的同时,一股黑色的怨气也从李汤成的脑袋中逃窜出来,往高处飞去,朵朵眼疾手快,伸手将它紧紧捉住,不让其动弹。

杂毛小道死命吐出口中的脑浆子,从乾坤袋中摸索出一张符箓,咬着舌尖,吐出一口血箭,喷在这符箓之上,然后往空中一扔。朵朵知晓厉害,将那团黑色怨气往那符箓扔去,自己却闪在了一旁。

两者相触,一阵幽蓝宁静的火焰冒出来,将那黑色怨气灼烧,我似乎听到了李汤成的哭喊声,十分地难受。几秒钟后,那黑色怨气被全部度化,空中出现了李汤成隐约的影子,他朝着我和杂毛小道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朝着屋顶飘了上去。

人已超度,魂归幽府。

这时,我手中的人妻镜灵开始大发神威,配合着朵朵和肥虫子,将灶房里这些个弹跳不停的死人头颅,悉数清理干净。了结完这些,我们怕守在门后的赵中华和万勇吃亏,连忙冲出去。然而当我们推开门,却没有遇见赵中华,而万勇则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我正疑惑着,四处找寻周林的身影,只听到木屋那头传来了万三爷的冷喝声:「想不到堂堂邪灵教神农架大鸿庐的庐主,居然隐居在此处,还暗箭伤人,果真如传说中的一样,是个小人啊!」

第二十七章 幕后者,枭阳莫名救朝安

听到一语点出的这么一个名号,我们都不由得惊呆,我的第一直觉就是不可能!

怎么会呢 周林这小子现在虽说厉害了,但是也还不至于如斯。

要知道,他之前一直跟随三叔学艺,行走江湖,哪里有可能跟邪灵教勾搭上 若是今年进入的,这邪灵教的高层也未免太好混了吧 然而随之出现了一个声音,将我所有的疑惑都给解开了:「百里无鬼万老三,时至今日,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这个名号,实在是太讽刺了 」

这个声音略有些沉闷沙哑,苍老而飘忽不定,上一句仿佛是在远方,下一句又仿佛就在耳边,让人捕捉不到他的方位。显然,这个声音便是所谓的神农架大鸿庐的扛把子,庐主先生。只是,万三爷往日行走江湖的这个称呼,似乎也有些……太虎了吧

百里无鬼……

百里……

杂毛小道已经给万勇检查了一下身体,说是被敲晕了,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把他扶到了木屋前面,只见万三爷正站在木屋的楼梯前,对着前面的空气说话。两个人认识,而且都一把年纪了,但是说的却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不知道是在施展拖延战术,还是果真没话找话说。

其余的人则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不知道那个声音从何而来。

这些人里面,我没有看到赵中华。

随着两人的相互讽刺升级,杂毛小道忍不住打断一下,朗声说道:「这位邪灵教的前辈,打听一个事情——周林这个小子,可是前辈收留的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说的周林,可是黑蝠 是我留下来的,没错,提着棍子的小家伙,你的手倒是挺快,老头子我费尽心机布置了这么久,竟然被你小子给提前拿到了桃木芯。你倒是好眼光,却没想到我启动了这阵法,连累了所有人吧 哈哈……」

杂毛小道举着手中的桃木棍,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这大雾弥漫,竟然是因为此物

此言一出,万朝安、万朝东等人看过来的目光,便有些不善了。

万三爷哈哈大笑,说:「你这老鬼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扯犊子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远远没有你这肮脏的家伙想象得那样脆弱,你这个家伙在这里隐姓埋名几十年,也未必是为了这区区一根桃木芯。那屋里有多少冤死的鬼魂,是你的布置吧——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

万三爷说完,万家那几个小辈的脸色方才好了一些,我暗道厉害,这些老狐狸果然是工于心计的老手,几句话,便能够搞得出刀光剑影来。

那庐主沉默了一下,说:「屋子里的死人,倒并不是我搞的,我这人虽然没什么礼义廉耻之心,但终究不喜欢和尸体打交道,这黑竹沟遍地的尸骨,如无必要,我也未曾动过一分。那些傀儡僵尸恶灵之术,都只是我那黑蝠小朋友的杰作。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术者,我自然由他折腾,但是这些烂账,千万莫要算在我老人家的身上,这里面的因果,伤不起。」

杂毛小道脸色愈冷,说:「你对周林这个狗东西,倒是蛮费心的。」

那人说:「不错,黑蝠此人,以后必然是引领时代的弄潮儿,我已经给上面写信引荐了。哈哈,那日子越来越临近了,我教人才辈出,这莫非是神的启示 想来数年之后,我邪灵教一直被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教人士打压的局面,一定会得到改观的。」

听到这老疯子的一番话,我们皆有些无语:虽然这些年全球金融危机,美国次级债波及大陆,但是大体的形势依旧欣欣向荣,齐奔小康。这个家伙的脑子却走火入魔,啥子邪教、正教,能不能不要这么吃饱了撑着,搞这些事情来耍 唯恐天下不乱是怎么的

万三爷还在问他为何在此的事情,我们本以为他不会回答,然而似乎他一个人在这里待太久了,成了一个话痨,唠叨着说他本来在这里,借着阵法和怨灵炼制一件「绝世大杀器」的,苦守寒庐四十载,原本就要成功了,结果今年年初的时候,山脉莫名震荡,居然将他那宝贝震得差点烟消云散,几十年功夫都白费了。当时只想投溪自尽,忧愤而死,后来好歹又熬了过来。

他苦口婆心地劝我们,说:「你们并不属于这黑竹沟,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必为难呢 我给你们放出一条路来,你们且出了这里,日后再无相见,如此可好 不要逼我痛下杀手——多年以前我可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一旦发起怒来,很恐怖的,所以不要惹我哦……」

庐主说起话来,有点像村里面吓唬小孩儿的瞎老头子,然而他这诡异飘忽的声音,却有着一种神秘的影响力,至少万朝安、万朝东他们几个,都流露出了想走的神情。他们都不傻,能够和平解决,自然不愿意搏命相拼。

然而万三爷却不屑地一笑,说:「你要是有这么好心,天上都会掉下金子来了。此处为阵心,周转不得,所以你才会有所忌惮,不肯露面。倘若我们一出这范围,只怕这阵法一启动,我们都要被你玩死了。不过,你竟然会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是不是有痛脚,被我们抓住了 比如……法阵启动,虽然是借力打力,但终究需要原始动力作驱动,那河边的水车,倘若被我们给毁了,是不是阵法就失灵了 」

万三爷头一偏,万朝新和万朝东立刻朝着河边的水车跑去。那神秘的声音终于发怒了,咆哮着,说:「万老三你这个狗东西,敢破爷爷的大阵,我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灰蒙蒙的天空上突然就是一阵翻涌,黑云压地,天地都变成了一片黑暗。

无数的山风从四面八方吹出,贴着地面刮过来,远处的山林河滩都变得模糊了,掩映在了浓雾中,整个河滩平原上,仿佛倒扣着一个大碗,让人心里压抑得厉害。我们心中皆一惊,原以为这阵眼安全,却没想到那神秘声音一急躁,弄出了这世界末日的景象来。

这情形恐怖,然而万三爷却并不忌惮,冷笑着大吼一声「虚张声势」,同时把手中的招魂幡使劲儿一抖,舞弄出许多花样来。而万朝东、万朝新两兄弟,已然冲到了最近的一架水车旁,开始琢磨着把水车给毁掉。万朝新以前当过兵,现在还是村中的民兵队长,他在进山前搞了一些开矿的炸药,以备万一,此刻正好用得到,便开始在底座下面安放。

那神秘的声音又急又气,大叫「小辈敢尔」,天空中黑云翻动,似乎在朝着溪流边涌去,让我们心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传出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巨大咆哮声:「你这个死猴子……啊!」

这咆哮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天空的黑暗似乎也淡了几分。我们不明就里,都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站在田垄边缘的万朝安突然指着房子西南方的密林处大喊:「猴孩儿,是那该死的猴孩儿……」他的喊叫声中,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里面。我们顺着万朝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西南面的雾霾中冲了出来。

矮个儿的是猴孩儿,他的右手又拿了一把刀子,不是我之前丢弃的那一把,是新的,刀口上有着潋滟的鲜血滑落;而那高个子,居然就是我们之前在救万朝安的时候,被万三爷给熏晕了的母枭阳。

我有些疑惑,这迷阵百转千回,怎么大家都像是约好了一般,全部都跑到这里来了

不过看到这母枭阳,我估计是它之前把猴孩儿给救了,所以周林上西面,只找到了残留的登山绳。这时他们跑到这里来,所为何事呢 那一声咆哮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我们全都抬头,看向那边的时候,突然从浓浓的雾里面,又奔出了一个黑衣服的干瘦男人来。那气势,跟一个史前怪兽差不多。

还有一点,他居然是一个「杨过」。

不对,这个干瘦男人右手还提着一只胳膊,显然他是刚刚晋升成了独臂金刚侠,之所以他没有流血而亡,大概是因为其身上有一团如这雾一般的乳白色气体围绕着。我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脸,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儿,一脸的老人斑,除了眼神犀利尖锐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特色。

看来,他便是那躲在幕后的神秘人,之所以如此恼怒,是因为被猴孩儿偷袭,砍断胳膊了吧

从木屋灶房里看到的枭阳头颅,我不难猜测猴孩儿对他们的愤恨,只是他是如何知道这老人的藏身之处并且得手的呢 不知道,一切都是个谜,猴孩儿一得手便朝着这边飞纵,那母枭阳也是,胸前的大木瓜甩得四处晃荡。万朝安站在田垄边缘,颤抖地看着这两个家伙从自己身边风一样地掠过,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因为我看到那个断臂老头朝着万朝安这边,甩了一道红得发热的气团来。

我能够感受到那气团里,蕴含的恐怖力量。

万朝安倘若中了,必死无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母枭阳忍不住地回头望了万朝安一眼,结果浑身一震。因为角度的原因,我没有看到它在那一刹那间的表情,但是我看见母枭阳瞬间回转了身子,朝着万朝安的前方跑去,一点犹豫都没有。

接着,红云与枭阳撞到了一起。

烈焰焚身,我不得不说,那是我所看到过的,最惨烈,也是最娇艳的烟花,盛开在那一瞬间……

便如永恒。

第二十八章 掉鬼坑,白磷万骨砂逞凶

火舌吞吐,迷蒙的天地间只见那橘黄艳丽的焰火闪耀,身上尽是火焰的母枭阳转过身来,面对着与自己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万朝安,无力地伸出了手,这手未伸多远,便迅速被火焰所吞没。它跪倒在地,如同逼真的沙雕,全部都散落在了那草地上。身死魂销,化为灰烬。

只有那地上被灼烧成了灰白色的骨灰,证明它来到过这个世间。

经历过、挣扎过、恨过、也……爱过。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突然,时间实在太短暂了,弹指间,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在这熊熊火焰中,万朝安跟那个小俊一般,发挥了十二分的潜能,哭喊着「妈妈」,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屁滚尿流地往我们这边狂奔,之前他那苍白虚弱的模样,竟然一扫而空。

这,便是死亡和恐惧赋予人类的力量。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母枭阳为何突然出现在了万朝安的前方,这简直是代他受死。我们根本就不能够明了它的感情世界,于是所有的猜测都显得苍白无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没有见过几次面的万朝安,有一种不太喜欢的感觉——当然,这仅仅只是我的个人好恶。

见到母枭阳化成了焰火,燃烧殆尽,奔跑中的猴孩儿仰天长啸,热泪顺着眼眶就迸发出来。他的声音悲怆无比,我想倘若杂毛小道挂掉,我应该也会发出这样绝望和痛入骨髓的声音。

然而猴孩儿却没有返身去与那邪灵教庐主拼命,他反而加快了速度,往前面奔去。

是逃跑吗 不对!顺着猴孩儿的前进路线,我看到了他的目的地——奔涌溪流中的水车。

对了、对了,万三爷的猜测果然正确,这天然的大阵固然精妙无比,然而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定数,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神秘道术,都必须遵循能量守恒规则,从来没有无中生有的力量,也没有永动机,所以这阵法必然需要有一定的力量作驱使,这黑竹沟曲折弯绕,风力不强,唯有这贯通全沟的溪流水能,可以利用。水流量无论多与少,那大大小小八架水车总能够提供启动法阵的最原始的能源。

毁掉它,法阵的力量和赋予这个狗屁庐主的力量,也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对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们的心就热切起来,感觉一条光明大道出现在面前:只要将这水车毁了,然后再把这个老年版「杨过」给干掉,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我抬头望向那个狂躁中的庐主,惊慌失措的万朝安显然并不是他的目标,刚才的那一片红云,仅仅也只是顺手而为,想让视野更加开阔一些,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将他左臂斩断的猴孩儿。

作为一个自负到极点的高人,哪里能够容忍这种无名小角色偷袭成功,并且让自己受到这般的伤害呢 唯有死,方能够解脱庐主心中的仇恨。

两人呈一条直线在相互追逐,居然把我们这些人都当作了纯粹的看客。

我们是看客吗 NO!

我紧握手中的刀,像一支利剑一样朝着那庐主的前进方向截去,而杂毛小道也将万勇放在地上,提棍便冲,后面传来了万三爷的嘱咐声:「两位小心他手里的白磷万骨砂,那是用堆积在地底的尸骨磨炼祭奠而成,不但含有千年的怨气,而且一遇到生物,就能够将对方身体里那百分之一的磷给引出,灼烧殆尽……」

当万三爷将这一段话说完,我已经距离庐主只有六七米之遥了。

既然知道了这红云的奥妙,我立即让回到槐木牌中的朵朵用鬼力帮我撑起一道淡薄的气场,免得自己也变成了璀璨的火焰,与此同时,我已经屏气凝神,做好了与庐主接触之后下蛊的准备。

人有所长,亦有所短,我尝试着给老混蛋下个蛊,远比跟他正面交锋要来得简单得多——因为自小便是好孩子,所以打架什么的,我不擅长……

然而庐主却是极有眼光之辈,并没有朝我甩什么「白磷万骨砂」,而是折转了方向,朝着另外一边跑去。

他的这一举动,让我不由得兴奋了。

经历了与周林的拼斗,在感叹他进展神速的同时,也让我对这大阵幕后的黑手、神农架大鸿庐庐主有着莫名的畏忌,怕这个家伙也是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肉搏高手,那么我就真的有些头疼了。

但是他居然不跟我正面交锋,这说明了什么

他胆怯了!

刹那间信心满满的我立刻扬起了手中的开山刀,像是打了顺风仗的街头小混混,高喊着「你别跑,站住」这种软弱无力的废话,朝着老头儿继续追去。杂毛小道也拦阻在庐主的前端,抬棍儿就是横扫,那老头儿高高跳起,躲了过去,居然把那断臂当作暗器,朝着杂毛小道使劲儿扔过来,右手迅速掏向了怀里,拿出来的时候,一抖,又是一道红云。

那红云的目标,既不是我,也不是杂毛小道,更不是从旁策应而来的万三爷,而是已然攀上了溪流中最高大的那架木质水车的猴孩儿。

猴孩儿一路狂奔之后,直接越过了在河滩边装炸药的万朝新和万朝东两人,纵身跃过溪面,跳上了那架七米高的水车,然后顺着转动的轮子停留,猛力地砸那水车最脆弱的接合部分。猴孩儿七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类世界,然而或许是混血的原因,他天生巨力而又敏捷无比,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刀子,耍弄得一手好刀法。他人也聪明,虽然不懂这水车的构造,然而却能够一眼瞧出其中的弱点,他刚一攀附上那架转动着的巨大水车,便有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响声传了过来。

白磷万骨砂似一阵风儿,朝着那猴孩儿准确地扑洒过去。

猴孩儿纵身一跳,竟然横跨四五米,从转动的水车顶端跳到了另一架水车上面去,身手当真灵活得跟猴子一般。那由白磷万骨砂组成的红色薄云,在他跳跃的一瞬间,与水车相撞,顿时,白色耀眼的火焰燃起。然而因为并没有射中生物,这水车就是个木疙瘩,并没有磷元素可供抽取,所以那火焰显得软弱无力,轮面上的火焰入水之后,便熄灭了大半,仅仅凭着本身的白磷在燃烧。

而那被祭炼出来的怨气,则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消散。

这边,杂毛小道则被这老头儿蛮不讲理的打法给打懵了,一只温热的手臂打在杂毛小道的鼻梁上,他没有防备,仰头就往后面栽去。我见好友吃亏,心中非常愤怒,见这家伙浑身白的、黑的雾气环绕,定然是一个有邪法之人,既如此,那么我的震镜对其应该是有效的,于是我掏出了兜中的法器「震一下」,兜头便是一照:「无量天尊!」

金光一耀,老头子浑身一阵颤抖,快速跑动的身体竟然僵直不动了。

我心中大喜,右手提刀,准备过去将他的头颅给砍下,让那血花冲天而起,洗刷我的荣耀。

我刚刚跨出几步,只见那庐主恼羞成怒地猛挥了一下手,我竟然一脚踏空,又跌入了地下。身体骤然下落,我的脚踩在了一个圆溜溜的硬物上,结果脚下一滑,栽倒在地上,巨大的撞击力从全身各处传来,眼前一黑,疼得我猛地叫了出来。

虽然疼得我浑身散架,但是我却不敢在此停留,奋力想要站起来,结果才发现左脚扭到了,疼痛得厉害。心意一动,金蚕蛊立刻从我体内游走到了左脚脚踝处,帮我将这疼痛勉力压住。

我憋红了脸,勉力站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白骨累累的大坑中,与之前的那个不同的是,这里居然鬼气环绕,各种各样的尖叫和怨灵在这里积聚着。它们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似乎很好奇,想要接近,又似乎很凶恶,龇牙咧嘴,想要把我吃掉一般。

我环顾四周,白色的骨头遍布四野,但是这些白骨、骷髅头,却并非只是人类的,似乎有枭阳这种巨人,也有三寸丁的小矮个儿。我浑身阴寒,要不是金蚕蛊在体内,只怕这些家伙已经扑将上来了。一道红绳铃铛鞭子从上面垂落,声音闪烁,将所有靠近的怨灵都给驱散开。

我知道这是万三爷在救我,忙不迭攀上红绳鞭,使劲儿一拉扯,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往上拽,我双腿一跳,感觉四五米的距离,一跃就被拉出了坑口。我的双腿一片冰凉,这是刚刚那些怨灵留下来的,它们并没有出这坑口,显然是有什么力量让它们敬畏。

当我惊魂未定地趴在这坑旁边的草地上时,突然听到溪边一声巨大的响声,硝烟弥漫,扭头看去,只见万朝新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一架巨大的水车轰然倒地,溅起水花一片。

我的耳朵里传来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

第二十九章 身噬鬼,卷土重来王麻子

爆炸声响起,碎片四处飞去,那水车轰然倒地,溅起许多水花来。

水车一倒,天地四周的雾气,都淡薄了几分,周围的景致也开始逐渐清晰起来。这一发现让我们欣喜若狂,看来这家伙的本事,大部分还是来源于阵法;以及我跌落的那白骨尸坑陡然出现,也需要借助于阵法之威。所谓峰回路转,脱离了这一前提,他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厉害,孤单一人的他,面临的将是被我们群殴。

万家两兄弟早已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蹲着,看着这水车倒地,天色转好,均欢呼雀跃,然而又见到那断臂老头状若疯虎一般地冲将过来,想起那被点成了蜡烛的母枭阳,吓得魂飞魄散,都怕这家伙随手又是一道红云飞来。

不过万朝新毕竟是受过部队大熔炉锻炼过的人,稳下心神,举枪就朝那老头儿扣动扳机。

三管猎枪跟李汤成一伙人配备的黑星手枪,并不是一个级别的,要弱上许多,然而崩到正常人的身上,却依然有夺人性命的可能。断臂老头并没有如我所想象的那般刀枪不入,当万朝新举起枪,朝他瞄准的时候,他便朝着旁边猛地闪去,反应力十分惊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根湿漉漉的棍子,将他给缠住了。

杂毛小道终于在这个时候,拦住了魔焰嚣张的断臂老头。他的棍法源自于「五郎八卦棍」,本为宋代杨家将之一的杨五郎始创,后由黄飞鸿从其父黄麒英那里学得,再融入南派武学功法精华,并由高徒林世荣发扬光大。此棍法长短兼施,双单并用,法门多而密,与人缠斗最合适不过,一时间棍影重重,天地皆是,将那断了一臂的邪灵教庐主逼得连连后退,慌忙应付着。

就在此刻,那个猴孩儿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咔啦」一声响,又一架水车散落在了水面上,不再转动。他再接再厉,蹿到了另一架水车之上,伸出手中那把锐利的尖刀,直接卡在了水车转动的轴轮之上,使得那水车缓缓停止了运转。

顷刻之间,八架水车,已去其三。

天空为之一震,有风习习吹来,笼罩四野的浓雾似乎就要被吹散。被杂毛小道缠住的庐主疯狂地叫喊着,被斩断的手臂上鲜血洒落下来。恐惧总是来源于神秘,他想来并不是很擅长正面搏斗,而且年老体衰,怎及得上杂毛小道和我这些气血正旺的大小伙子 然而左臂被斩,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暴露了自己,本想依靠那并没有几把的白磷万骨砂恐吓我们,却最终落入了下风。

所以说,人永远不要以自己的弱点,去迎击别人的长处。

争斗如此,生活也如是。

可是,一个耐得住性子在此隐居了四十年的老家伙,就这点儿城府,这点儿本事吗

显然不是,在看到自己的心血被毁,而自己又被杂毛小道的棍子敲得头昏眼花之后,这个头衔为邪灵教神农架大鸿庐庐主的老人,终于动了真怒,他往后退开几步,看着步步围上来的我、万三爷和杂毛小道,看着提刀捉枪的万家两兄弟,看着溪流处在尝试毁掉第三架水车的猴孩儿,仰天长笑,这笑声里,多了好几分悲凉和英雄末路的情绪在。

笑毕,他环顾四周,说:「我李子坤生于民国十一年,十八岁加入厄勒德,历经了军阀混战和外敌入侵,历经了民国的兴亡和新国度的建立,也曾扬名立万,也曾阶下作囚,也曾驰骋沙场上,也曾醉卧美人膝,多少年烟雨和风尘,自接任神农架鸿庐以来,局势混乱,挣扎几年后并不理事,潜藏于这黑竹沟中,妄图断彻天机,养得那鬼道长生之术,然而惜哉,天意难违,功亏一篑啊……功亏一篑啊!」

回忆完光荣历史,这位邪灵教神农架大鸿庐的庐主李子坤抬起头,面带笑容,说:「别以为我的功力被破,就能够容尔等小辈任意欺辱,厄勒德十二魔星之威名,不能在我这里坠落,给我陪葬吧,你们这些凡人蝼蚁!」

他这话说完,朝我扑来,我等他说完这番装波伊的话语,冷笑着扬起了手中的刀,迎击上去。

砍杀的经过,出乎意料地顺利——我这一刀正好砍在了他的右臂上。我这把刀是小屁股她外婆磨了半个晚上的产物,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依然锐利如新,再加上我的力道甚大,毫不留情,竟然一刀便将李子坤的右手,齐肘切下。

然而他似乎并不在意这痛楚,居然朝着我刚才爬上来的那个白骨尸坑,纵身跳了下去。

这……是什么节奏

我有些发愣了,顾不得地上那截还在弹跳的手臂,朝着坑旁跑过去。我跑得快,旋风一般冲到了那开口巨大、骤然出现的土坑边,只见里面黑气萦绕、翻腾,无数的手将这个老头给凭空托住,接着那些黑气承载的数十个骷髅头,啃食着他的身体。

啊——

饶是这个姓李的老人意志坚忍,却也受不了这万鬼吞噬的痛楚,发出了一声惊悸到了极点的惨叫声。这惨叫仅仅只持续了十秒钟,便被那恐怖的咀嚼声所吞没。围绕在他身边的骷髅头,实在太多了,有许多朝着我这边飞来,吓得我连连后退。然而那坑口似乎有着某种结界,使得它们遇到了很大的阻力,飞到了近前,就再难寸进。

万三爷和杂毛小道也冲到了这白骨土坑边,一瞧这情形,万三爷这个半辈子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忍不住颤抖:「疯了,简直是疯了……他竟然用自己的血肉神魂作活祭,这是要强行催动这滔天大阵,布下鱼死网破的杀机吗 」

他说得语无伦次。突然,溪流边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尖叫,我扭头看去,只见攀在水车上的猴孩儿不知道是失手,还是被什么神秘力量作用,给推掉进了河里。

神农架大山大河,猴孩儿自然是会水的,然而他发出这种惊悸的尖叫,显然不是因为落水。

猴孩儿落入水中,挣扎一番后沉入水底。溪面沉静了几秒钟,突然一团人形物体出现在河滩上,凄厉地尖叫着,朝着在不远处发愣的万朝新、万朝东两兄弟跑去。这物体正是那猴孩儿,他身上布满了棕黑色的蚂蟥,一层又一层地蠕动着,将他的全部都给覆盖了,使得他呈现出蜂巢一般形状。

因为光线的原因,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最外围的蚂蟥,全部都有小拇指那么大,肥嘟嘟。

万家两兄弟哪里见过这种恐怖的景象,见那怪物朝着自己扑来,万朝东将手中的刀子当作了手榴弹,朝着那猴孩儿砸去,而万朝新则朝着怪物的头颅,果断开了一枪。奔走的猴孩儿和正常人一般,在头部中枪之后,尖叫声猛然一顿,朝着后面栽倒,再无气息。

而他身上的那一层黑乎乎的蚂蟥,也散落各地,不断地扭动着扁长形的身子。

这些蚂蟥有的吸了足够的血,腹中滚圆;有的仍然叮在尸身上面,用尽全力吸食鲜血;有的似乎还感应到了我们这些人的存在,蠕动着身躯,朝我们这边爬过来。

想不到那溪流中居然有这么多蚂蟥,如斯恐怖,是天然的存在,还是李子坤和周林弄来的布置

或者,猴孩儿的死,跟死去的李子坤有关系

顾不得这许多,看着土坑中那翻滚的黑气和已经变成了一具骷髅的邪灵教神农架大鸿庐庐主,万三爷脸色大变,对着我们狂喊,说快跑,这老鬼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驱动了这大阵,只怕一旦运转起来,这阵中所有的生物,都十不存一了。我们必须在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之内,闯出这阵去,不然这黑竹沟的阵法虽破,只怕我们都要陪葬于此了。

见万三爷说得严重,我们都慌了手脚,万朝新、万朝东也不管地上那一大摊的蚂蟥了,纷纷朝我们聚拢而来,万朝安本来畏畏缩缩地待在那木屋旁,这下也扶着他那昏迷过去的大伯,朝我们这边艰难行来。他带着哭腔,焦急地喊,说:「三爷爷,这可怎么办 谁知道怎么出这个阵吗 天要黑了!」

我抬起头,只见本来要恢复清明的四周,白雾渐浓,有的地方甚至直接转化为了黑色的雾气,在天际翻滚着,天地间出现了一种恐怖的抖动。似是整个山谷中,有轰隆隆、轰隆隆的打雷声,又或者是山体动摇的声音,一切都变得让人心惊肉跳。

我们不知道万三爷的时间是如何来的,满脑子只剩下离开这里的念头。

突然,浓雾中走出一个黑影子来,朝着我们这边疯狂地笑,说:「想跑吗 万三爷,你这个满口礼义廉耻的老家伙,会扔下你的外重孙女,独自逃跑吗 」

这声音嘶哑,充满了戏谑的笑意。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则响了起来:「太姥爷,救救我……」

是小屁股!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第三十章 敲闷棍,幕后主使来救场

正拿着罗盘找寻出路的我们,听到这声音,心中都不由得一震: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在我的视线中,走近了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养了青蛇蛊被我们给识破,废去了蛊毒的王麻子还有一个,竟然是万三爷的外重孙女,据说有着很高修行天赋的小屁股魏梅梅。这样两个突兀的身影在这个时候出现,由不得我们不惊讶。两人越发近了,我这才发现小屁股被王麻子给紧紧绑住了双手,脖子上还有一把尖刀抵住,王麻子脸上,则浮现出了完全疯狂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回想起进入黑竹沟的时候,似乎看到沟口滑板岩的坡顶上,有一个黑影子。而那个黑影子,莫不就是王麻子这厮

这个该死的,就因为作恶被我们给抓住了马脚,不但一路跟踪至此,而且还将万三爷最宝贝的后辈给绑架了

只是,此刻的黑竹沟云遮雾罩,斗转星移,他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

我突然感觉到整个事件背后有一双手,把这整个局势往某个方向推动着,是命运吗

空间依然在颤抖,我们聚拢一起,看着王麻子一步一步地走近,直到十米开外的安全距离,停下来,然后得意地打量着我们,右手持刀制住小屁股,左手揪住她的头发,说:「你们这帮自命正义的家伙,会抛弃你们至亲的家人,抽身逃跑吗 这一点,我真的十分好奇 」

万朝东、万朝安几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气愤地朝着王麻子大骂,说:「你这该死的,还不快快放了小屁股 」

万三爷的脸阴得都要滴下水来,看着被骂得越发开心的王麻子,说:「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

王麻子下巴抬起,毫无掩饰地显露出小人姿态,说:「万三爷,你忘记我小的时候曾经误入过黑竹沟,后来是你大哥发动全村人,最后在溪边找到的我吗 当时我确实是迷路了,但是我却没有告诉你们,我知道一条地下通道,直通谷中。虽然这一次我依旧还是迷路了,但是冥冥之中,却自有指引,将我引到这里来。哈哈,看这情况,世界末日就要来了,你们还不赶快跑 」

万朝新跟王麻子同辈,忍不住施展温情攻势,说:「柱子,你还记得我们全村的人一起出动来找你啊,那就不要再走歧途了,跟我们一起逃吧,留在这里会死的。」

「死……」

王麻子眉毛一掀,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眼泪都快要呛了出来,比划在小屁股洁白脖子上的尖刀一阵乱颤,吓得小姑娘哇哇大叫。

笑至尾声,王麻子用左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说:「我现在的情况,生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我从小出生在农村,家里面没钱,老爹不但没本事,而且还早早就死掉了;我文凭低,长得还不好看,在城里头的工地里搬砖,累死累活还不够养活自己的;坐个公交车,都要被人嫌弃又脏又臭;我进大商场去,连那门口的保安都用看贼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服啊,同样是人,同样生活在这蓝天白云下面,我王柱子,凭什么活得就这么憋屈 后来,我回家了,开始养蛊了,满心期待着用我的心血和努力养出来的蛊去发财,赚大钱,盖房子,给我老娘换身新衣裳,娶一房漂亮的媳妇天天睡,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老子要买几百块钱一件的衣服,再去坐公交,去商场,看他们还敢瞧不起我……」

说完这段自白后,沉浸在美好意淫中的王麻子突然睁开了眼睛,这瞳孔里白的多过于黑的,导致他的眼神十分奇怪,整张脸扭曲得厉害:「都是你,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家伙,多管闲事,将我王柱子发达的机会给彻底葬送了!我那糊涂的老娘还劝我,说让我到你家给各位爷爷奶奶磕头认错,免得以后在村子里混不下去……哈哈,我王麻子窝囊一辈子,何必还要看人脸色 死便死,让这个粉嫩可爱的小姑娘,陪着我一同死去,让你们这些表面跟土地公公一样慈祥、内心里龌龊得要死的家伙难受,老子也不枉来到这世上走一遭……」

王麻子疯了,从他那没有焦点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得出来。

当梦想一朝破灭,这个在社会中处处碰壁的可怜虫,终于抛下了所有的美好,将人性里最肮脏、最丑恶的部分,全部都挖掘了出来。作为一个对他了解不深的人,我无法评价他的好与坏,有人把苦难当作是生命的财富,有人却把这些当作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负担……所谓对错,没人知晓。

我只能说,王麻子实在是太脆弱了:人若想别人瞧得起,首先要自己瞧得起自己。若自身都没有一点儿能够让人值得尊敬的品质,又何必埋怨他人呢

万三爷从王麻子一开始说话,便一直在沉默。他也不劝说,只是用他那双充满睿智光芒的眼睛看着王麻子,待他说完,挥一挥手,对着我和杂毛小道说:「两位,这里的事情与你们无关了,请速速离开吧。」说完这话,他又回过头来,看着万朝安和扶着万勇的万朝新、万朝东等人,说:「你们也走吧,跟着小萧、小陆两人离开,或许还有逃生的希望,这边,我来应付吧。」

我听到万三爷的语气中,有一股萧瑟清冷的倦意。

是对人性完全失望了吗

我看到小屁股被发疯了的王麻子狠狠地拽着头发,大大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泪水。她不敢大声哭叫,咬着牙、抿着嘴,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呜呜地抽咽着。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朵朵,也就是在这一刹那,我立刻想起王麻子没了青蛇蛊,也就是一个凡人而已,何不让朵朵潜入他的身后,将他解决了呢

有这个想法的并不仅仅只有我,万三爷在说话的同时,缓缓地松开了腰间的竹筒。

鬼灵悄无声息地潜了出来,想要朝着王麻子摸去。

然而王麻子却大声叫嚷起来,将小屁股的脖子紧紧勒住,说:「你们别耍花样,老子的眼睛上可是抹了牛眼泪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啥子,你们若敢乱来,收获的也不过就是两具尸体而已,哈哈……」

小屁股的脖子被轻轻划拉出了一道口子,血流了下来,她发出一声清脆的尖叫声,万三爷身子一僵,那鬼灵立刻缩回了体内,而我也停止了召唤朵朵的想法,连肥虫子也不敢叫,生怕这个陷入疯狂的家伙,做出什么让人遗憾的蠢事来。

天地仍在晃动,万三爷朝我们喊,说还不赶快走 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听到万三爷严厉地喊叫,也许是积威甚重,也许是别的缘故,万家几兄弟扶着昏迷的万勇,往着他们之前过来的那个林子退去。而我和杂毛小道并没有动,身边的老萧用棍子当拄拐,望天,眯着眼睛看这异象不说话,我崴到的左脚一阵一阵地疼痛,扶着他的肩膀,说你在看个啥子呢

杂毛小道皱着眉头说他在想,救场专家肥母鸡,怎么到现在了还没有出现呢 我一听,心中的疑惑便浮出来,忙问:「你们到这里来,莫不是那肥母鸡领的路 」杂毛小道说倒不是它领的路,不过路径却是它给的……

我说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杂毛小道摇摇头,说:「不好说,虎皮猫那厮不愿意让人知晓,那么我也不敢私自透露给你。」听到杂毛小道谈起了虎皮猫大人,我那紧张不已的心终于开始安稳下来,抬起头,只见万三爷开始在劝王麻子,说:「柱子,你要多少钱,直接跟三大爷说个数字便是,何必做出这种极端的事情来 生活有多美好,你年纪还小,并没有太多的体会,三大爷拿钱给你,给你娶媳妇——你都没有孩子,以后老王家可不是要绝后了啊 」

「传宗接代」这个深入中国人骨髓里面的话题,让王麻子激动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些犹豫。

然而转瞬之间,他抬起头来,说:「莫骗我了,我受了太多的欺骗,受够了,我不敢相信任何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们别想骗我……咦,你们笑什么 你们觉得我很好笑吗 」

王麻子看着我、杂毛小道和万三爷脸上突然间一齐流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疑惑不解,他的思维已经陷入了疯狂的境地,抬起右手的尖刀,指着我们大骂:「你们笑什么 信不信我一刀捅死小屁股 」

「他们在笑你,笑你就是一个傻瓜啊……嘎嘎!」

「谁 !」

王麻子闻声,朝着头上看去,一大坨热烘烘的鸟屎「吧唧」一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眼睛里面。

他「啊」的一声惨叫,用右手袖子去揩脸上那泡稀烂的鸟屎,然而当视线刚一恢复,便见到一根歪曲的树棍,迎风朝着他的脑袋猛力地撞击而来。使棍的这男子只当是打地基,一棍敲得闷响,王麻子只觉得天旋地也转,手上的刀子一松,人便栽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第三十一章 老朋友,庐主投影逞凶蛮

看到之前逃入林中的小俊手提着一根枯木棍子,将陷入疯狂的王麻子一棍击倒,万三爷第一个冲上前去,跌倒在地的小屁股挣扎着爬起来,哭喊着太姥爷,鼻涕口水一起流出来,不过这哭声仅仅是恐惧过后的情绪宣泄,比之前那压抑不住的哭泣,听着要顺耳许多。

这隔着两代辈分的祖孙俩抱在一起,心情激荡得很,而旁边的小俊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跟我道歉:「陆哥,对不起,刚刚那会儿人都吓傻了,不管不顾地地跑进了林子里,到现在才被鸟大人呵斥出来,抱歉、抱歉……」

头顶上的肥母鸡发出了故作威严的声音:「什么鸟大人,跟你说了,要称呼我的全名——虎皮猫大人!」

「哦,虎皮鸟大人……」

肥母鸡:「……」

我摇摇头,对着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冲回来的小俊说无妨,能战胜自己心中胆怯的人,都是真正的勇者,你做到了。小俊抱着手中还沾染着王麻子头顶鲜血的棍子,望着天空翻卷的黑云,担忧地问我,说:「陆哥,我们应该怎么出去 」

王麻子已经成功地把我们拖延在此六七分钟,只见四周的景物都变成了虚线,让人捉摸不透,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并不真实。只怕我们胡乱跑将出去,马上就会被那阵法中凌乱的时空切割,给弄得晕头转向,要么跌落崖间,要么掉入坑中或者溪流暗洞里去,不见生路。然而我并没有太过着急,抬头望着头顶上盘旋的肥母鸡,说:「万能的虎皮猫大人,请你再一次承担起拯救我们的重任,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继往开来,将我们带向成功的彼岸,走起!」

「嘎、嘎……」

肥母鸡夸张地叫唤了一声,说:「小毒物,你当大人我是迷阵里面的 GPS 啊 这远古大阵精妙复杂,威力巨大,非常人所能够驾驭,这李子坤所懂的也不过是皮毛而已。不过,若是你将那可爱的小朵朵许配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我勒个去,它居然还懂全球定位系统 GPS 

只是拿我那心肝儿宝贝朵朵作威胁,这个乘人之危的肥母鸡在我眼中,瞬间就变得不那么可爱了。人可死,节操不能掉,我扭头就走。蹲地在检查王麻子伤势的杂毛小道站起来问我,说去哪儿 我说我这个人,向来都是个狗屎运,闷着头跑出去,说不定也不会死。他一把把我拽住,说:「得了吧,在这黑云翻卷的迷雾森林中,你能够跑到哪儿去 虎皮猫大人,别卖关子了,逃命要紧,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行不 」

虎皮猫大人一眼就看出我的这刚烈样儿是故意装出来,大加讽刺,说:「得了吧,就小毒物你这个鸟毛儿,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会拉什么屎。得了,我也不忽悠你们,朝西走吧,那里似乎是唯一的『生门』。」

我瞧向西边那片枝繁叶茂的针叶林,疑惑地说你确定

西面可是我们刚刚过来的通道,往那里走,就能够闯出这大雾弥漫的黑竹沟吗 虎皮猫大人十分不屑地望着我,说:「你这傻瓜,爱信不信。」它说得骄傲,万三爷却对这个神秘的虎皮鹦鹉推崇备至,拱手为礼,说多谢大人指点,便拉着脸上全部都是泪痕的小屁股,往西面跑去。

见此场景,我们也不再管这地上昏迷的王麻子了,不作任何停留,跟着疾奔而去。

万家几兄弟和万勇见到我们摆脱了王麻子的纠缠,朝西面跑,也纷纷赶过来会合。万朝安望着狂风大作的山谷,哭泣地喊:「三爷爷,怎么办,我们要死了吗 我还不想死啊 」

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杂毛小道一边跑一边喝道:「谁想死,闭上嘴,节省体力!」

我不知道杂毛小道为何突然爆发,瞧这左右的人,并没有看到掌柜的,又见万勇已经勉力醒转,便拉住他,问老赵在哪里 万勇迷迷糊糊的,说不知道,问旁人,也都说不知晓,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让人呼吸都喘不过来,哪里顾得了这些 唯有万三爷答我,说:「中华去追你们口中的那个周林,隐没在了山林里,后来庐主出现,便不曾见到他的踪影了。」

时间紧迫,每一分钟都仿佛世界末日一般,我们已经来不及再去找寻掌柜的了,惟有狂奔而已。

匆匆跑到那针叶林的边缘,再有十几米就要到达黑雾萦绕的密林里,只听到身后那白骨尸坑中,发出一声威震天地的巨吼:「想跑 没那么容易,留下命来吧……」我们面前的林子居然像走马灯一样,倏然一变,化成了一道高高的悬崖。万朝东逃跑起来颇快,第一个跑到那边缘,伸头一看,那悬崖深不见底,竟然如同直通地狱一般,吓得他连忙回转几米,惊魂未定地直叫唤。

我跑到悬崖旁边,看着那黑黢黢的无底深渊,心中胆寒,见小俊跑到我旁边,便扯下他手中那根还沾着王麻子鲜血的木棒子,往前一扔,这竟然并不是幻象,那木棒子回旋着往下跌落而去。

那狂躁的巨吼之后,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白骨尸坑中突然黑气狂涌,稍一停留,就朝着这边席卷而来。

这气势惊人,先行的风如刀刮来,吹得我的脸颊生疼。

我心中胆寒,定是那王麻子拖延了宝贵的时间,使得庐主的生魂得以融合凝聚白骨尸坑中的怨灵鬼物,最终拥有了掌控这法阵的力量。

无尽的狂吼声如天边的滚雷,连绵不绝,我们被这迎面而来的黑气威逼着,心中生寒。背后是绝路,前方是路绝,我们只有咬着牙强忍着,做最后的挣扎。

万三爷捉了一辈子鬼,到底是个阅鬼无数的江湖老手,他瞄了一眼远处蔓延而来的黑气,一边摇动着招魂幡,一边大声跟我们鼓劲儿:「你们别害怕,水车已倒,这法阵已经激发到了极致,挺过这段时间,自然消散。这黑气,它只是凭着最后的怨力和执着凝成的一口意志存在,倘若这法阵崩溃,它自然就消失于天地之间,不足为惧……」

我们都很着急,说老爷子,敌势汹汹,怎么办

「硬挺……朝安你们几个,趴在地下!」万三爷闭上眼睛,抬胯向前,将手中那面短幡摇动,正面撞上了那一股黑色气浪。

呼——

那黑气如同十级台风,从我们身边席卷而过,一种如坠冰窟的寒冷立刻蔓延到了我们的全身,在那一刻,脑浆子都仿佛僵停了一般。我被吹得往后踉跄几步,差一点儿掉落山崖,不过我挥动双手,好歹稳住了身形,刚一站定,旁边的小俊竟往悬崖边跌去。我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已然跌下了山崖的小俊,「嗤」的一声,他的衣服承受不住这下坠的巨力,立刻损坏。我又伸出另一只手,将小俊的手给抓住。

这时的我,半个身子都悬空到了悬崖边缘。

周围有无数拖着黑烟的怨灵盘旋萦绕,它们不比阴兵,不能像在白骨尸坑中一样吞噬血肉,也作用不了实物,固然伤害不了我分毫,但是它们在我耳朵边、鼻子前猖狂地咆哮着,变幻出各种各样古怪的形象,试图让我神志丧失,跌落山崖。

我猛一咬牙,舌抵上颚,猛然吼出九字真言中的一声「解」,将这一切困扰都摒弃在心神之外,然后猛地一拉,将小俊给拖上了地面。回头一看,只见万三爷摇动旗幡,正在与那鬼哭狼嚎的怨灵战作一团,而杂毛小道则把手中那桃木棍当作剑,口中念着茅山宗《登隐真诀》密而不传的下半阕,浑身竟然有红光附体,暗香浮动。两人燃尽了全身所有的精力,口中吐血,与这股魔风僵持着。

万朝安、万朝东、万朝新、万勇虽然出身于荆巫世家,巴东大族,自小耳闻目染,然而却都是普通人的体质,并不能与这魔风鬼影相抗衡,唯有伏在地上,在万三爷和杂毛小道的庇护下,不让风把自己吹落到山崖下去;反倒是小屁股,一边趴着,一边露出了好奇的目光,看着这恐怖的一切。

此魔风鬼影并非庐主一人之力,而是聚集了那坑中不知死去了多久的无数亡灵的力量。

情况危急万分,风力逐渐加强,似乎有将所有人都卷于山崖之下的企图。

我召唤着体内的金蚕蛊,准备让它来帮我避开这些烦人的冰凉怨灵,而盘旋于空中的虎皮猫大人突然一声长啸,如同鹰啼,清越激昂,划破长空,我们身边围绕的浓稠如墨的黑气居然一震,清澈了许多。大人那肥硕的躯体之中,有一股股无形的气息逼出,将这清澈的空间,给扩散了四五米。

它威风凛凛地站在我的头顶,朝着那虚空猛喝道:「李子坤,故人来访,你还不赶紧收去这一套鬼把戏 」

那些黑雾旋绕,不断地游动,最后停留在我们面前七八米处的地方,变幻浓缩成一个游离的黑色人形,死死地盯着虎皮猫大人这副痴肥如母鸡的身躯,喃喃说道:「老朋友 我李子坤隐居四十年,哪里还有什么老朋友……嗯,不对,不对!你是那个挨千刀的大叛徒 你是……」

这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同样的黑色影子,朝着它扑将过去。

第三十二章 三守则,蠢猪一样的队友

庐主李子坤血祭出的那团黑雾挣扎,与之拼搏的黑影子,正是万三爷腰间那翠绿色竹筒中藏着的鬼灵。

我一直不知道这鬼灵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它跟我所知道的鬼在形态上完全不同,而且它似乎在某些时候,十分暴戾,就像一个冷血邪恶的刀客,并不是很听万三爷的话,若不是老爷子时刻制约,只怕会伤了很多人性命。然而即使有种种不是,但它确实是十分厉害,与这让所有人都为之头疼的黑雾拼斗,三下两下,竟然不落下风,将庐主投影给稳稳地缠住了。

两股黑灵相斗,双臂如刀,游龙惊凤,路转峰回,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

趁着鬼灵给我们争取来的宝贵时间,虎皮猫大人也并不上前掺和,而是双翅一展,开辟了一个可供呼吸的空间,然后急切地冲着我们说:「二货们,你们倘若想要活着出去,大人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要记牢了!接下来,我将用大人我『威震八荒、笼罩四野』的无上神力,在这阵中开辟出一条并不稳定的通道来,我将带着你们这帮家伙走出黑竹沟,但是有几点,你们必须要注意了:第一,任何人,无论看到任何东西,都不要惊慌,不要乱跑,不要说话;第二,任何人,都不得聚集精神,用你们的气感、『炁』之场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看周围的一切,记住,只能用你的肉眼和那一双稳健有力的腿;第三,跟着我,紧紧地,不要丢了!」

它说罢,又不放心地说:「再次提点一下,我将把你们的气息给掩藏起来,欺骗这个法阵的探知,所以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都乖乖给我闭嘴了,谁要是说一句话,大人我就把你打得你妈都认不出来,都听清楚了吗 不能做到的,滚出来!」

它说得迅速,然而字字皆清晰无比,显示出了往日锻炼出来的良好口才。危急关头,谁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们不说话,只是狂点头,差一点儿就把自家的脖子给整折了。然而小屁股却举起手,在征得同意后发言,说肥鸟儿叔叔,我们要跑多久才能够走出这片山窝窝啊

虎皮猫大人简洁有力地回答:不知道!

显然,虎皮猫大人之前的话说得虽然圆满,但是对于这个陌生而神秘的远古大阵来说,它也只是一个新手,并不知晓太多的具体布置,只是凭借着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给予我们方向和希望。负担着这么多人的期望和身家性命,自命「及时雨」的虎皮猫大人,身上的压力,比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要沉重。

然而大人有一个特点,耿直,从来不说谎,所以它说不知道。

虎皮猫大人在等待我们都点头表示知晓后,并没有再与那个所谓的旧日老友扯淡,而是开始用左翅拔右翅、右翅拔左翅的方法,从它那一身油光水亮的羽毛中,拔下了九根带血羽翅来,然后陆续地射在了我们脚下的土地上,摆出了一个九宫八卦的格局,接着抬头长啸了一声,眼睛变得金光闪闪,开始四处张望。

而就在此刻,一直站立在旁念念有词的万三爷,口中突然吐出了两口血来,我的余光一直在注视着前面的方向,看到那与庐主投影纠缠的鬼灵,胸口正好也被重重地击中了两次。

击中和吐血的时间,几乎一致。

万三爷跟这鬼灵,难道是如同金蚕蛊与我一般的联系吗

我难以猜测,而那庐主投影似乎又重新占了上风,身形逐渐臃肿,开始恢复之前的趋势,我心急,掏出震镜,想要横插一杠子。然而万三爷立刻明白了我的想法,伸手拦住了我,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发愣,不知道万三爷为何如此 只见他将自家用惯的招魂幡往泥地上一插,双手结印,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为剑,将咒文的最后一段,连珠炮一般念了出来:「……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一语结束,双手立刻回翻,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白色的金属小网,光华闪耀。

这金属小网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就其表面所蕴含的力量,比之地上那杆破烂的招魂幡,简直是兰博基尼与国产奥拓之间的差距——这么比或许有些俗气,但是我已经无法找到更合适的语言来形容了。这是真正的法器,比我的震镜还要高上好几个档次。我看向前方混战成一团的两股黑气,只见当万三爷将这银色金属小网祭出的时候,那鬼灵不顾庐主投影的全力攻击,竟然将其紧紧抱住,不让其做大范围移动。

「咄!」

万三爷一语出口,人即往后吐血倒下。

那金属小网像一片轻薄的云彩,朝着两团紧拥的黑雾笼罩而去。明明看着十分细小,然而偏偏就落在了它们头上,一覆盖,立刻紧紧束扎起,那庐主投影即刻溃散,化作了漫天的黑雾鬼影;而那鬼灵,则骤然消失无踪迹;连那皎洁如月的金属小网,也都变得黯然失色了……

这金属小网到底做了什么,所有的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天地之间突然传来了一阵怨恨入骨的尖叫声:「天啊,你们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范蠡网 你怎么会有兜尽神念的范蠡网 以你这区区道行,怎么可能凭空斩出下尸神 不公平啊,这太不公平了,你们这帮家伙简直就不是人啊……同归于尽吧!」

这声音连绵着天边的雷鸣,此起彼伏,当最后一句落下的时候,白骨尸坑中突然爆发出了如同太阳般的明耀光华来,刹那间就有吞吐天地的趋势。也就在那白色光芒爆发的同时,肥母鸡也是浑身一抖,大叫一声「走」,双翅一展,往前飞去。

而在它经过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条隐约的石道,从悬崖间,往着悬空的前方延续而去。

因为事先早已有了招呼,所有人都选择了毫无保留地信任虎皮猫大人,急急忙忙朝前涌去,我和杂毛小道一左一右,扶着万三爷走。我看着远处那张被重重鬼影所笼罩的银色金属小网,边走边回头,十分不舍。

当我走上石道,感觉到一股具有毁灭性能量的巨浪一直飙到了后背心,然后被那些翻卷的浓雾所减缓,直至隔离,消失不见。我心中感叹:范蠡网啊范蠡网,这东西一旦跟那古代名人沾上半毛钱关系,甭管是真是假,肯定都是宝贝一件,然而就丢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可惜。

身背后那火辣辣的疼痛,提醒我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一想到即使把那所谓的「范蠡网」找回,也不属于我,才没有那么肉疼。

呵呵,我果然是一个并不高尚的普通人啊。

一路行,即使走过了虎皮猫大人开辟出来的石道,左右依旧摇晃不止,剧烈的动荡让我们行路困难,有要跌倒在地的感觉。然而现在谁也不敢放松,事关性命,大家都是咬着牙在坚持,按照之前与虎皮猫大人的约法三章,不说话,也不敢做任何出奇的举动,只是盯着虎皮猫大人那肥硕的身子,埋着头赶路。

两侧皆是浓雾,我们眼前只有三四米的可视距离,一旦跑动起来,便只有紧盯着前面的几个人走。我们先是走过了一片幽绿秀野,然后是无尽的山林,四面都是树,各种各样的温带植株:汉白杨、红坪杏、光叶珙桐……但几乎没有见到什么动物,连地上的蚂蚁都难找寻。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天地之间的摇晃才开始减缓下来。

然而我们的脚步却并不敢放松,因为虎皮猫大人依然在前面领航着,罕有的沉默。

我和杂毛小道扶着万三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虽然扶着一个人,但是在这所有人里面,却是最轻松惬意的,体力完全没有问题;其他人也还好,小屁股甚至开始在前面领跑了,倒是万朝安这个唇红齿白的家伙,走在了我们前面,气喘吁吁,仿佛精力不济的样子。

听到他那沉重的喘气声,我有些担心,倘若分贝再大上一些,是不是就要违反大人的约定了

我们马不停蹄,时而跑,时而走,足足行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上坡下坡,一路沉默。在出来的半个小时后万三爷就醒来了,没有说话,但是很坚决地拒绝了我们的搀扶,抿着嘴独自前行。

行走在这雾蒙蒙的世界里,我感觉在自己的皮肤上面,有一种被电流轻微击中的感觉,刺痛,而且让我的身体疲惫麻木。终于,在行完了两个小时的山路之后,雾气散去,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坡地,上面尽是些青黄的野草和小花骨朵儿。这美丽的景象让我们所有人都放松了心情,脚步轻快,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前面的万朝安突然踩到一块石头,身子斜斜地跌落在地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哎哟」的呼痛声。

这声音仿佛魔咒,前面奋力飞行的肥母鸡立刻摇摇欲坠地斜飞几米,最终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色突然一阵扭动,四下都变得黯淡无光,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声惨叫,滚落在地,捂着肚子哀号着。唯独剩下我一个人,发愣地看着这陡然发生的一切,手足无措。

第三十三章 下尸神,众人围圈齐中招

骤然发生如此的变故,我自然是惊讶万分,像呆头鹅一样四处看。

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捂着肚子翻滚,只有杂毛小道、万三爷和万勇还记得住虎皮猫大人的嘱咐,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闷头忍受这剧痛;而万朝安、万朝东等人却熬不住这如同分娩一样疼痛,大声哭叫着,鬼哭狼嚎,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浑身僵直,不敢动弹,看着周围的环境不断地变幻颤动,仿佛在放映着一场制作精美的 4D 电影一样,光影流动,森林、峡谷、草地、溪流……无数的场景变换,黑暗与白昼在眨眼之间交替变换,呈现出一种十分不稳定的状态来;而脚下的地皮在抖动,我身上那种过电的刺痛感,也在一波又一波地强烈袭来。

顾不得这周围发生的一切,我单膝跪在地上,扶起杂毛小道的身体,看到他口中的血沫子一股一股地冒出,他腹中似有千百条蛔虫蠕动,咕噜咕噜直响,如同雷鸣,心中不由得焦急上火,问怎么回事儿

既然已经喧闹成了这般模样,也就无所谓禁口令了,杂毛小道强忍着肚中的轰鸣,说那庐主有后招——它化身雾霾鬼影的黑色雾团里,应该是沾染着剧毒的,只是这毒素隐而不发,或者被虎皮猫大人给压制住了,可惜万朝安这个胆小鬼发出声音,导致大人坠落,所有人全部都剧毒发作了,你没事儿,只怕是肥肥的原因——别管这些,先看看大人有没有事……

我急忙跨过翻滚的人群,跑到了最前面,将肥硕的虎皮猫大人给抱起来。

它浑身僵直,手摸在它肚皮上,仍然能感觉到一丝心跳,我抱着它,手上和胳膊上染了好多血。这些都是肥母鸡刚才在作法的时候,自拔羽毛所留下的伤口。虽然它有法门紧闭血脉,但因为昏迷过去,现在血流了出来。不管它本事如何了得,然而承载着这伟大灵魂的,仅仅只是一只虎皮鹦鹉而已——尽管肥硕,然而却也没有多少血好流。

于是,我赶紧唤出了它的好朋友肥虫子和朵朵来。

小朵朵一出现,立刻从我手中接过肥母鸡,紧紧抱着,说陆左哥哥,臭屁猫大人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而肥虫子则直接钻进了肥母鸡的身子里。

我又俯下身子,察看旁边万三爷的伤势,这才发现他除了大家所中的剧毒之外,生命也游走到耗尽的边缘,不知道是之前拼斗时受了伤,还是因为那只鬼灵消逝的结果——我想多半是鬼灵。庐主在最后自爆时所说的「下尸神」,不知道是不是道教中所言的三尸神之一。如若是,那万三爷可真是端的厉害了——《历代神仙通鉴》卷八曾曰:「欲作地上真人,必先服药,除去三尸,杀灭谷虫。」

「斩三尸」在《抱朴子》、《重修纬书集成》、《云笈七义》、《宣室志》等历代道家典藏中均有记载,我闲暇时曾读过一些,略有所闻,然而此事太过玄妙,虚无缥缈,只当作是逸闻传言而已,却没承想如今竟然有蛛丝马迹可寻。

看着这个脸若金箔一般的老人,再回忆起刚刚开始见到他时那鹤发童颜、精力充沛的模样,我心中感叹,即便不是传说中的三尸神,万三爷的修为只怕也止步于此了。他此次为了自家后辈和我们所做出的牺牲,实在太大了。很多有真本事的人,并不愿娶妻生子,除了因为修身养性的缘故外,大多还是怕沾惹太多的因果,耽误自身的修行。

肥母鸡外伤并不严重,只是它的神魂受到了损伤,肥虫子帮它处理完伤口,我立刻让其飞进奄奄一息的万三爷体内,让它尝试着给三爷解毒。然而肥虫子没一会儿,给我传来了一个信息:这剧毒蕴含着极强的怨力,竟然是如同毒瘾一般的精神剧毒,它虽然可解,然而却很缓慢,时效要长达一两个星期,而且照顾不来这么多人。

我望着地上这翻滚的八个人,眉头皱成了「川」字。

空间终于稳定了,天色黑暗,我们身处于丛林之中,不时有猫头鹰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我把背包放在地上,去找寻里面的手电筒。我这背包曾被猴孩儿斩出一道口子,用绳子勉强捆住,掏东西的时候,先前放在里面的龙蕨草和果肉甜美的黄色果子,都散落了出来。跪倒在我旁边的杂毛小道看到泥地上的果子,金黄色的表皮上散发出水果的芬芳,忍得住腹中的疼痛,却忍不住果子的诱惑,抓了一个,擦也不擦就往嘴里面塞去。

「好吃!」

杂毛小道连果肉带皮,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地狼吞虎咽着。

而在吃的过程中,他脸上那如同犯了痔疮一样的痛苦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仿佛食物带来的快乐,已经冲淡了所有的一切。然而当他想伸手再拿一个的时候,突然肚中轰鸣,咕嘟嘟作响,杂毛小道脸色立刻变得很奇怪,接着「噗……」的一声,整个空间里的空气质量,立刻下降了两三个等级。

我想说,这是我闻过的最臭的屁,没有之一。

看着甚至来不及走远一些的杂毛小道,用连绵不绝的炮火轰击地上那些可怜而又无辜的小草,旁边那几个陷入无边疼痛的人都忍耐不住心中的恶心,尽量翻滚得远一些。这一番排泄足足持续了一分钟,因为太过恶心,在此不作具体描述。我用身子挡住了这里面唯一的女性小屁股的视线,不让她瞧见这一丑恶现象。

事实上,几乎没有多少人关注杂毛小道的情况,在腹部一阵又一阵犹如潮水的剧痛之中,很少有人能够分得出神来。也就在这个时候,杂毛小道突然欣喜地喊道:「小毒物,你包里的这果子是解药,赶快给他们吃下……」

与这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沉闷的「呱……」

听到杂毛小道的这话,本来手足无措的我顿时有了方向,连忙俯下身来,捡起那些黄色果子,递到了万三爷他们手上。听到是能够治这病症的解药,也不管真假,万三爷毫不犹豫地吃下,而旁边的几个人也挣扎着爬过来,纷纷从我手里抢过去,我手上的三个很快就没有了,又在包里翻了一下,终于又找出三个来,递给了爬过来的万勇、小俊和小屁股。

发完这些,又有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来,万朝安的脸色白得像扑满香粉的日本艺妓,颤抖着嘴唇说道:「小陆,不,陆哥,给我一个……」

我打量了一下地面,然后又把破烂的背包腾空,却再也没有发现,唯有无奈地摊开了双手,说没有了,我当时就摘了这几个。看到我认真而又沮丧的表情,又看着吃了果子之后围成圈拉稀的同伴,深陷痛苦中的万朝安立刻抓狂了:「怎么会没有了 为什么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你对我有意见是吗 你怎么不多摘几个 多摘几个会死啊 」

万朝安这一连串的怒吼让我有些错愕,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文弱的男子会爆发出这么强大的怒火,与他对敌时的那种没断奶孩子般的怯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心中虽然不喜,但是毕竟是万三爷的侄孙,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一个陷入死亡恐惧的人,所做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于是跟他耐心解释,说放心,我可以帮你治好的,只是可能会慢一点儿……

万朝安咕哝一声,扭头看向了也在撅着屁股拉稀的万三爷,悲戚戚地喊了一声:「三爷爷……」

「等等,这里还有一个……」

杂毛小道用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捻着一个金黄色果子的枝梗,递上前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果子滚在地上,结果我又忙着解决,所以,所以……」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但是我看到这果子金黄色的表皮上面,似乎有一层湿漉漉的……热屎!

看到这散发着新鲜温热气息的果子,万朝安的眉头,纠结成了倒八字。

 

万朝安终于抵不过腹中的疼痛,将那表皮揩干净后,剥皮吃掉,然而果肉并没有什么效果,这个可怜的孩子又把丢在泥地上面的果皮捡起来,闭着眼睛吃掉。

我实在没有想到在林中随手采摘来充饥的果子,竟然还有解毒的功效,而且更加让人惊讶的是我居然刚刚好就摘了八个,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掌控着一切似的。一行八人除了小屁股外,围拢在一起拉稀的场面也十分壮观,路边的青草都被揪得秃溜了不少。虎皮猫大人并没有醒过来,这让我的心情有些不好,等待众人处理完毕,我们继续前行,虎皮猫大人被放到了我的背包之中。

一路上杂毛小道和我都没有说话,心中仍然在为万朝安的冒失气恼。

万三爷是个厉害的奇人,但是他的家人却未必如他一般值得尊敬。

翻山越岭,我们在黑暗中打着手电,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远处有一个村子的寥寥灯光。兴奋的我们加快了速度,终于在二十分钟之后来到了村口的第一户人家,敲门一问,主人家居然告诉我们,这里叫做牛角冲,竟然是在保康县境内。

天啊,这怎么可能

第三十四章 各西东,阴阳两血筹措忙

在山林中忙碌奔波两三日,又经历了数次生死历险,我们这些人衣服裤子上面全部都是泥垢血渍,鞋子尽是泥巴,模样简直惨不忍睹,要不是我们这里有老有小,而且在进村子之前,把身上的猎枪刀具都给藏了起来,看着并不像是某类团伙组织,这家农户的男主人早就把我们轰出去了。

没有农村或者野外经历的朋友,可能不是很了解用青草解决擦屁股的问题。因为揩得不是很干净,所以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如同乞丐一般,使得我们敲开的第一户人家,对我们十分嫌弃。

在与村民的交流中,我们得知这里是保康的边界。

我们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不但走出了黑竹沟,而且还横穿了四镇四乡和一个国家森林公园,无数的高山险壑,来到了神农架北部的边缘。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可能,神农架林区涵盖深广,森林密布,崇山连绵数百里,别说走,就是开车,在这山路蜿蜒的林区也不可能这么快。

面对着我们的质疑,村民很快就将他们大队的队长(自然村,属于大队)叫了过来。

在经过好几个人的确认之后,我们终于了解到自己经历了多么神奇的事情,但是却不便与这里的村民多言。我们这里几乎人人带伤,恳求村民们找车送我们去附近的乡卫生所或者镇医院去。因为都是陌生人,已然不淳朴了的村民显然有些不情愿,不过好在我和杂毛小道的背包并没丢,凑出了一些钱来,终于让他们点了头,开着农用小货车,将我们一行九人拉到了乡镇里。

我们在乡镇医院待了一晚,万三爷打电话通知远在巴东的家人报平安。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转到了襄阳(2008 年末还叫做襄樊)市里的医院,进行治疗。万三爷的家人也连夜赶了过来,安排相关事宜。

我和杂毛小道受的都是些外伤,休养几天便没有什么事了,而万朝东、万朝新、万勇等人虽然身中阴毒,但是有了那金黄色果子解毒,仅仅只是身体虚弱,体力透支,还伴着些发烧感冒的症状——这算是好的;小屁股人虽小,却是精力旺盛,比我们恢复还快。

最严重的是万三爷,其次是万朝安和小俊。

杂毛小道告诉我,万三爷的那个鬼灵确实是他的「下尸神」。

此下尸神又名曰彭侨,在人足中,令下关搔挠,五清勇动,淫邪不能自禁。古籍曾言,能斩三尸中的任何一尸,即是这世间难得的有道之人,旷世奇才。按照万三爷的道行,自然是不可能达到的,或许万三爷有什么奇遇,将这不完全体的下尸神给剥离下来了。也正因如此,鬼灵的消失让他的神魂受到了巨创。

小俊则是因为被倒吊在房梁上,肌肉拉伤,身体里还有些暗伤,再加上一路疲累,心力交瘁,结果发了高烧;万朝安则因为肾脏阴虚,咳嗽咯血,惊吓过度,所以进了医院之后,就一病不起。

我和杂毛小道在医院待了两天便出院了,在市里面找了家酒店落脚。

虎皮猫大人早在当晚就醒了过来,它并没有什么大事儿,只是因为万朝安的骤然出声,导致空间紊乱,一时间让它的神魂受到冲击,心神不稳,坠落在地。谈及此事,大人满腔的怨气,「傻瓜」的口头禅从早上骂到了晚上,未曾停歇,显然对那个二愣子一般的万朝安,十分不满。

骂完这些,大人便飞了出去,说要去寻找安稳神魂的办法。

万三爷的小儿子在第二天下午赶到了医院,寒暄过后,我们才知道他是萧家大伯手下的骨干,四十六岁。他帮忙找到了有关部门,去做后面调查评估的事情,这无疑让我们轻松了很多。

小俊在我们出院的第二天也走了,悄无声息,没有跟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

医院的护士告诉我,是三个脸色凶恶的人来接他的,根本不办理任何手续,直接带着小俊就离开了。我猜想那些人,也许就是李汤成口中那「豫北堂十七罗汉」中剩下的几位吧。

做他们这一行的风险真大,当年意气风发的十七条汉子,如今黄土几抔,不知葬身何处,就剩下寥寥五人,何等凄凉 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还会与这「豫北堂十七罗汉」再打什么交道,只是心中感叹,并没有太多了解的心思。

虽然出了院,但是我们依旧每天都要去看万三爷。

老爷子经受了鬼灵的消失,精神十分萎靡,然而让他更加难过的,是爱徒赵中华的失踪。两人虽然相隔有近十年未见,然而师徒之情却并没有减轻半分。赵中华自追逐周林而去之后,就再没有出现,生死不知,这让万三爷十分挂念——老赵可是为了帮他找寻那二货侄孙子失踪的,这让万三爷内疚不已。

他不断要求自己的小儿子出面,通过关系去找寻爱徒。赵中华的身份是公家的,自然有人着急,他小儿子也不含糊,不断打电话,多方联络,帮忙组织人手,进山找寻。

可是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掌柜的消息。这件事情,让我们有些绝望了。

说实话,作为朋友,掌柜的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家伙。

因为还要治病,我们并没有离开此地,这一次虽然历经生死,受了伤,还死了人,但总算还是得了一些好处,朵朵和肥虫子得到的只能算是添头,最重要的便是杂毛小道的雷击桃木,这可是制炼桃木剑绝佳的材料。老萧宝贝得不得了,连在医院病房里,都抱着不肯撒手,生怕有人跟他抢去一般。

制作桃木剑,并非是随随便便削出一把木剑模样来,而必须根据树芯的纹路走向、年份和特性来计算,如何最好地发挥出其中的效能,而且制剑的工艺也十分复杂,大体分为「除水、浸润、成型、篆刻、抛光、请灵」六大步骤,这里面的每一步,都十分讲究,缺一道工序或者做得不够极致,都有可能浪费这稀有的材料。

后面三步杂毛小道自己可以胜任,但前三项就有些勉强,倘若想出精品,必须要请专门的制剑老师傅出手,根据材料的属性,定下工艺流程,将前面的部分完成,而后由杂毛小道来养剑。

对,这桃木剑跟玉一样,要想有灵性,得由人来养。

他跟我说二十年前给他三叔制作雷击枣木剑的那个老师傅,至今仍然健在,等我这边的事情一了结,他便去找老师傅,帮他做一把拉风的桃木剑,然后取一个威震四方的名字,以后好拿着闯荡江湖。

我说好,有机会也一起去见识一下。

我们在市里面待了近十天,万朝新、万朝东、万勇和万朝安陆续出了院,返回巴东。

万三爷精神稍好一些,也想出院回家,然而他小儿子却不同意。他虽然因为事务繁忙,来几天后就返回了边疆,但是却把自己老婆接了过来,专门守着老爷子,不准其离开,气得万三爷发了几次火,最后还是无奈听从。

万三爷还记得我的事情,专门找我到了他的病房,将那方子上所需的药材给我讲明,让我这几天去找寻一二。除了龙蕨草和蒿荻雪胆之外,他说的大部分中药房里面能够找到,并不困难,只是有两物,虽然并不珍稀,但是对于我和杂毛小道两个大男人来说,却实在有些难以找寻。

是什么呢 第一件是要找那平日打鸣报晓的芦花大公鸡一只,而且还必须三年以上的;第二件更让人头疼,是需要找到那少女天葵初来的下宫血。

前者因为日日对着升起的朝阳,血气中吸足了太阳精气,本性属阳;而后者则是孕育生命的子宫第一次受到雌性激素的刺激,开始一系列的发育,这第一次的下宫血,寓意着纯阴地母的精气,本性属阴。这两样东西会在最后的治疗过程中,浸润我的双手,调和阴阳之用。

两者一为公鸡,一为女性下宫血,皆是世间最寻常可见的东西,然而公鸡这东西,虽然寿命可达六七年,甚至十几年,但是半年几个月即可长成,之后便化作香喷喷的食物进入我们的腹中,想要找到那活了三年的大公鸡,实在难得;而那所谓天葵初来的下宫血,我和杂毛小道两个大男人,可怎么去寻找呢

万三爷之前也没有提及这些,大概也是因为没想到我会很快就找到那龙蕨草和蒿荻雪胆的缘故吧。

出院的这些天,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找寻那两物。

在一开始没有头绪的四处碰壁之后,作为身处信息社会的我立刻想到了论坛求助的法子。我们登录这个城市影响力最大的一个论坛,然后发布了这两样东西的悬赏帖子。一开始跟帖的都是些无聊人士,嬉笑怒骂皆有之,但是后来有人提供了一个信息,说是在谷城县的紫关镇,有一个养鸡专业户,就有这么一只镇场大公鸡。

我和杂毛小道立刻乘车前往,以一千元的价格,将这只精力十足的大公鸡给买下;至于后者,被当作几次流氓给谩骂后,再无消息。

在住院的第十天中午,万三爷打电话给我,说他这里刚刚得到赵中华的消息,让我们赶紧准备一下,当天赶回巴东去。

第三十五章 略担忧,掌柜谈及分离后

听了万三爷的招呼,我们自然快速收拾行装,赶到医院,正好碰到在办理出院手续的万三爷。

万三爷的气色比起最初要好上一些,他是神魂受伤,医院也瞧不出什么毛病来,还不如回家仔细调养。

他看到我手里那只芦花大公鸡,有些惊讶我的办事效率,疑惑地问这鸡有多大,我说三年零两个月,万三爷摸了摸它火红色的鸡冠子,说不错,看着应该就是这年份,哪里弄的 我说谷城一家养殖户的手里,花了点钱。万三爷点头,说第二件东西他找万勇他爹来办,他们那一带有些土家族姑娘有留这个的习俗,应该不成问题,那么我们现在就回巴东吧

万三爷的小儿媳帮着安排了汽车,我们等她办完出院手续,然后搀扶着万三爷进了车子,杂毛小道坐在副驾驶座位,而小屁股、我和万三爷则坐在后面。司机是一个精明的汉子,开车很稳,后面还跟着一辆,是万三爷的小儿媳、大儿媳,以及他大儿子,都是陆续赶过来的。

车子启动,我便连忙问万三爷,掌柜的是个什么情况

万三爷告诉我们,中华是在昨天傍晚的时候,被虎洞坑附近的村民,在一个山洼子里面发现的,整个人完全都垮了,昏迷不醒,现在还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躺着,万勇和万朝新已经赶了过去,据说没有什么问题,就是饿晕了。听他这么说,我们担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问怎么十多天过去了,才发现他呢

万三爷摇摇头,说:「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那阵法真是凶险万分,若没有你们这个……呃……虎皮猫大人,说不定我们就真的回不来了,中华这次能够捡回一条命,也算是福大命大。」

懒洋洋躺在杂毛小道怀里睡觉的虎皮猫大人,不由得意地叫了一声,完全没有高人模样。

确实,若没有大人在最后的布置,我们此行真的是凶险呢。

说完赵中华,万三爷又给我们通报了关于黑竹沟的事情。在我们到达保康的第二日,那沟里黑云密布,电闪雷鸣,如此折腾了几天,没人敢进。在第四天的时候,那里的天空突然晴了,县里面组织了一次搜救工作,结果发现里面大片地方变成了白地,遍地都是动物的尸体,除了普通的山羊野兔,还有很多珍稀动物,比如白林麝、白鬣羚、金丝猴等,都死于这次灾难。但是搜救队没有找到溪流上有水车的地方,还去神农架林区申请了森林直升机,巡航了两圈,也没找到。

当地喉舌部门驻扎进村子,进行了消息封锁,外界应该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不过据他小儿子透露的一个消息,说有人看过了那个地方,沟里面的阴气和法阵,已然消失不见了。

这也就是说,那个邪灵教神农架大鸿庐庐主李子坤和他的远古大阵,都已经毁灭了。

我不知道李子坤为何蛰伏在这黑竹沟中四十年,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被今年二月间的一场山脉震动所损毁的祭炼物,到底是什么。听到了这么一个家伙死去,我在高兴的同时,心里面又有一些淡淡的惆怅。

这惆怅不知为何而来。其实那个李子坤也算是一个人物,凭着一己之力,将黑竹沟弄得鬼影憧憧,无人敢进。

虽然是借助了远古大阵的威力,但是若他所说的那个东西没有被毁,只怕我们是很难跟他抗衡的。

厄勒德十二魔星,这样的人物,邪灵教或许还有十一个!

似乎,我已经走上了与邪灵教对抗的道路。

这对于生性平淡的我,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到了巴东县城,直接前往县人民医院,去看望掌柜的。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万勇和万朝新,毕竟是刚刚经历过生死,此刻也没有了刚开始的生疏,彼此寒暄一阵,才知晓掌柜的已经醒过来了。我和杂毛小道簇拥着万三爷来到了病房,病床上的赵中华想下来迎接,结果让万三爷给按住了,聊了几句身体状况,他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营养不良,吊了一天的盐水,已经好多了。

谈及这几天所经历的遭遇的时候,赵中华显得有些疲惫。

他说他在后门蹲守,结果发现周林破门而出,捂着下身往林子那边奔走,而我们却并没有跟出来。万勇想要开枪,却突然栽倒在地,他顾不了这许多,挥着藤鞭便朝周林冲去。那个小子滑溜无比,明明受到了重创,但是疾奔起来却如同猎豹一般矫捷,越过屋子边的果树、越过有翠绿冬白菜和大葱的田垄,朝着山林跑去。

不过周林终究是受了伤,而且还是在男人最柔弱的地方,难免会影响到行动,所以在最后关头,踉跄了几步,使得掌柜的追上了他。

两个人在林子间展开了一场追逐战,单纯就力量而言,周林远胜赵中华,然而此獠一是受了「重伤」,二是心急逃逸,所以无心恋战。而掌柜的出生于武林世家,就搏斗技巧方面来讲,绝对完爆周林,而且他养精蓄锐,气劲悠长,所以不但没有落下风,还将周林追得满地乱窜,有一次还差一点儿把周林给活擒了。

只可惜周林胸前总有一股黑雾缠绕,每次到最紧要关头,就跳出来捣乱,帮忙挽回场面。

掌柜的纯金符文铃铛对那个东西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怎么摇动,都阻止不了。

最后周林还是隐藏在黑雾中,发出了一声仇恨的尖啸。

说到这里掌柜的笑了,他说周林讲就是因为赵中华,使得他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这辈子废了,所以此仇不报非男人,周林说一定会回来报仇,将他给千刀万剐了——「你们这些家伙,我看周林一直捂着裤裆,不会是你们把他的命根子给废了吧 」

我点点头,指着旁边老神在在的杂毛小道,说:「跟我没关系,下手的是这位仁兄。说真的,爆蛋不如爆头,我个人觉得某人有些恶趣味了。」

杂毛小道抱着膀子叫屈,说:「老子当时可是为了救你唉!而且当时出棍的角度,要么是小腿,要么是蛋蛋。按照常理来说,碎蛋的招式能够将人一击必杀,为了清理门户,我才这样出手的好不好 」

万三爷已经从我们口中得知了周林的前尘往事,也知道了我们在保康西面耶朗祭殿中的事情。他之前提出过一个推测,那就是在黑竹沟和耶朗祭殿外的那道峡子,似乎有着断层近路,这也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横越神农架林区,出现在保康境内,而猴孩儿和枭阳又为何会出现在黑竹沟内。这次他又提到,说周林为何能够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变得如此厉害

这个答案其实很明显,都是因为他戴在脖子上的那件黑蝠雕老玉佩。

他之所以变得如此厉害,大概还和木屋灶房里的那些死人有关系。说不定,入魔了的周林已经知晓了如何从活人的身体里,借得力量和其他的什么东西,使自己变得力量惊人。

掌柜的继续说,他跟丢周林之后,发现自己迷路了,感觉四处都是黑雾翻涌,天地在震动,到处摇晃得不行。他感觉到有灾难将要降临,所以当他无意间跌落到了一个暗坑之中的时候,并没有急于爬起来,而是在里面待了几天,以坑中的老鼠、树根和树叶上的露珠为食。过了几天,感觉到了震动停止,才敢爬出土坑,走了一下午时间,突然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掌柜的说得很简单,但是我却能够想象得到,一个孤独的男人,在那个骇人的地方,在一个深坑中待了几天时的恐惧和害怕,以及徘徊不去的孤独感。

看望了赵中华后,我们遵循医生的建议,让他多多休息,于是离开了。

万三爷让万勇通知掌柜的老婆和两岁大的女儿,让她们过来陪着自家徒弟。在这种劫后重生的时刻,最美好不过的,就是家人的陪伴了——虽然简单,但是温暖,沁人心怀。

万三爷的病情,在来的路上我们已经知晓了。他坦诚地告诉我们,在沟中死去的那个鬼灵,确实是他的下尸神,不过并不是他自己依靠大智慧、大意念斩出来的,而是被那张范蠡网给逼出来的。范蠡网的出处十分蹊跷,来自洞庭湖畔一农户家中。他往日行走江湖,曾经到过洞庭湖畔,给一个村子捉拿过河中水鬼,然后在村中发现了这网,以其当作了报酬,于是带在身上。

一日,万三爷带着范蠡网住宿在一家荒村野店,结果碰到了黑店——有时候,人比鬼恐怖,梦中的万三爷差一点儿就着了道。结果出人意料,三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野店中的人已经全部死了,尸块散乱,鲜血四溅,他却发现了身体里空了一部分意识……

下尸神时常有恶念,几十年来,万三爷一直勉力控制,现如今他一手将其毁灭,自己大半生的修为,也基本报销了。

他本无病,回家调养一番,参透道力便是。于是便不再住院,返回林中小屋,自己调养。

我和杂毛小道也一同前往,开始准备治疗这被诅咒的双手——恶魔巫手。

第三十六章 阴阳血,浸润双手鬼影无

万三爷曾言我的手他自有解决之法,然而这法子并不是将其完全治愈,变成正常的双手,而是阴阳调和,让它平常时和正常手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当遇到邪物鬼魅之时,又能够发挥其中的作用,灼烧对手。如此的治疗方案,我自然是十万分的同意,事实上,抛开这个月来手上出现的痛苦,我还是蛮喜欢矮骡子赐予我的这诅咒之手的。

毕竟,它已经成了我傍身的一件法宝了。

十二月,寒风渐起,小屁股外婆家的农家乐开始没有什么生意了,我和杂毛小道便借住在此处。

小屁股告诉我们,说这农家乐的地址是她太姥爷选的,自开业以来生意就一直很好。

我虽然对风水堪舆之术并不是十分精通,但是一开始见到这「两龙环抱、一江过前」的格局,就知道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们难得享受这样安宁清静的日子,杂毛小道每日搬了一个木头板凳,在枯干的葡萄藤下坐着,对他的那柄血虎红翡进行最后的打磨抛光,偶尔也在小屁股的带领下,去见识村里面出了名的水灵妹子;而我则除了等待第二件必需品外,每日勤奋练习《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固体一节,并且跟杂毛小道学习了许多传统的搏斗套路以及一些实战技巧。

掌柜的只是营养不良,在医院住了几天便出了院。他是来自河北沧州的武术世家,我自然也一并请教。

提到沧州,有人会想到三国时夏侯惇手下那威震河北的青州兵;有人会想到开封府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蒙冤发配沧州;也有人会想到王子平、佟忠义、王金声、吴秀峰、马凤图这些响当当的武术名家;所有这些,莫不是武术之乡的名头。纵论武术流派和拳种,不下五十多种,而赵中华的家传武艺,便有太祖长拳、通臂、劈挂、疯魔棍种种。

唯有鞭艺,却是来自万三爷这里的传承。

生死之交,对于只是旁枝末节的武艺,掌柜的不会吝啬,对我多有指点。我自然是海绵吸水,不求立竿见影,但求融会贯通。我给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一个蛊师、养蛊人,但是蛊毒通常都是慢性子的手段,远不如拳脚来得快速,所以我不得不加强自己在这一方面的训练。

可惜,掌柜的老婆孩子都在,又要给师父跑腿,并不能够时时给我喂招、指点。

在他出院后第三天,掌柜的跟我们告辞,说他师父撵他回去,不要他在这里待着碍眼了,于是他唯有辞别我们,带着老婆孩子返回东官,并且邀我没事回局里面去点个卯,好歹也要做一下工资签收记录。我点头答应,说手治好便去,妥妥的。

其间,好久不联系的顾老板打电话给我,寒暄一阵,我直接问他找我什么事情,是不是秦立那小子找他麻烦

顾老板说不是,秦立那小子失踪好久了,没有再露面,而且听阿根他爸说也没有回村子,说不定死在缅甸的哪个山窝子里了。他找我,是想跟我合伙办一个风水咨询公司,由他来帮我投资、拉生意、宣传品牌,而我和杂毛小道则负责接单子、解决问题。我说我对于风水一事,只是略懂,并不精通,不搞不搞,免得给内行人看了笑话。

他说别啊,萧道长不是很厉害吗 再说除了看风水,还可以帮人解决问题嘛,如果做好了,上能结交权贵,下能普度众生。既能来钞票,又能积功德,何乐而不为呢

我说这事情先搁着吧,我现在手头有事,考虑考虑再说。

顾老板说:「那这事情就先说定了,我先帮你把前期的一些手续和项目规划一下,到时候你来香岛或者鹏市,我们详谈。」我挂了电话,问杂毛小道的意见,他倒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他这个人闲不住,喜欢走南闯北、四处漂泊,若是安定下来,不得身上长毛了 我笑他就是个属猴子的。

想一想,对于未来,我并没有很好的规划,此事便先搁下不谈。

我们在农家乐住了几天,四处游荡,也去万朝新、万朝东家里做客,同生共死的战友,自然比之前要热情许多。万朝新婆娘厨艺不错,做的土家族苞谷饭,十分香甜,我们去了好几回;万朝东的女人却是个懒婆娘,虽然酒是野三关的好酒,但招待我们的居然是镇上买来的凉菜,寒冬腊月的时节,果真伤不起;万三爷的大哥万老爷子也叫我们叫得勤,因为找寻第二种物件的事情还得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几乎晚饭都在他们家吃。

万朝安回到家中,精神萎靡了好几天,后来他在武汉的女朋友找了过来,两人便天天腻歪在一起,并且商量着离开巴东,准备去大城市发展。万朝安是工大毕业的,学的是机械工程,是村子里少有的大学生,而且读的又是名校,蝎子巴巴独一份,所以为人比较自傲一点儿,这些我们倒是能够理解。

万三爷返回自己在林间的小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调养身体。

因为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不太清楚那个下尸神的毁灭对于老爷子来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伤害 只是每一回去,都能够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而且他经常把自己关在一个黑黑的小屋子里,闭关不出。老爷子的木屋旁边是一片竹林子,虽然时值冬天,但是看着倒是蛮有趣的,我们也不腻味。

十二月中旬末,天天来找我们玩耍的小屁股身体不舒服,回家了;之后,万老爷子找到我,给了我一袋黑红色的血液,说这便是我所要的东西。

龙蕨草和蒿荻雪胆我已经采摘到手,这些天已经将其烘焙成药材,而靛蓝僵蚕此物万三爷本来就有,于是我找到了万三爷,请求开始治疗。万三爷并没有半点推托,让我把兜铃、麻黄、麻仁、落葵、栗壳、硫磺、雄黄之类的各色药材备齐,然后开始帮我熬制「纯阳一气汤」。

此汤的炮制颇为复杂,万三爷亲自守在厨房灶前查看,顺序、数量、火候、时机以及汤药的调和度,都需要严格按照古籍《镇压巫山七字诀》上面的要求来做,哪一样都马虎不得,十分考究。

我和杂毛小道则在旁边帮忙打下手,万三爷虽然以捉鬼闻名,然而药理研究这一块也是颇有造诣。对于这一块,杂毛小道还好,我的十二法门里虽有巫医一节,但是大多数都是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比如拿山蚂蟥吸血、用黑蚂蚁当药引子等,很难实践,故而至今也没有什么心得,于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在旁边看。

这纯阳一气汤虽是《镇压巫山七字诀》中的记载,却可上溯至纯阳真人吕洞宾,是道家内丹派的传承,能够将人体内混乱的气息调解匀称,不得孤阳孤阴而存,对疏通经脉有绝佳的好处。

万三爷熬煮了两日,那熬药的锅都已经来回换了五个,最后在第三日的中午十二点,阴沉的天际有一点隐约的阳光,他吩咐我们把那大公鸡杀了,接出一大碗血,然后从药罐子里面倒出一小碗黑红色的液体,如同琥珀一般,波光荡漾,药香逼人,闻之全身毛孔扩散开来。

他指着小木桌上面的这碗药汤,说趁热喝,药汤进口,深呼吸,将这味道贯通至整个身体,按照你本有的法门行气,感受「炁」之场域在你周围的流转。

说完这些,他拉着旁边的杂毛小道和看热闹的小屁股退到了门口来。

我毫不犹豫,将这碗药汤一口喝下,感觉并不是很苦,倒是有一股腥辣味,一入胃中,立刻像着了火一样,我的皮肤瞬间变得火烫,连呼吸都是灼热的。我把碗放在木桌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无数的气流在体内乱窜,然后彼此纠缠着。我努力集中精神,按照万三爷所说,让这热力在自己体内缓慢推动运转着。

见我的脸色变得正常,万三爷端来两个碗,左边为阳气十足的三年公鸡血,右边为阴气凛然的天葵初潮,让我左手放阳、右手采阴,浸润进去。

我闭上眼睛,双手一放,感觉在那一刻,血液都要凝结住了。

「好……」

十分钟后,万三爷大喝一声,让我举起双手。我一看,果然,那恶魔巫手上面的鬼影,居然暗淡无比,连那几个符文都变得若有若无。三爷开心地笑了,说:「陆左,经过这一番治疗,你的手基本能够隐藏无恙了,我再给你一个调养的方子,以后但凡使用巫手,过后便熬煎一碗服下,即可抵消。」

我一躬长鞠到地,对这个神色憔悴的老人表示了无比的谢意。

我们在农家乐又待了几天,见效果不错,准备返回南方。一日,万三爷的弟子、万朝安的父亲归家,向师父表达了谢意,我们陪着吃了一顿饭。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倒是个不错的人,也颇能攀谈聊天,席间闲聊,说起一件事情:他刚从道都影潭回来,有个道友抓获了一个草木成形的精怪、花妖,小孩子一般模样,可炼药丹。本来想去观瞻的,结果听闻家里出事,便赶回来了。

这是奇闻轶事,大家听了一乐,然而在我的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着,咯噔地响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龙虎山,拯救小妖大作战

听了万朝安他爹的话,我忍不住放下筷子,问起那草木成精的小妖怪,到底长什么样

万朝安的父亲叫做万忠,在赣西省工作,负责的是赣北一带宗教联络的相关事宜,前一段时间因为进山后信号不通,所以没有来得及赶回来,等联络上了,才知道家中发生了大事,自己儿子虽然安然无恙,但师父的修为却是丧失大半,几近废人。他匆忙赶回家,将那正与女友卿卿我我过着二人世界的万朝安吊在房梁上,暴打了一顿。

可怜的万朝安几天都下不来床,在女友面前丢尽面子的他嚷嚷着要离家出走,万忠却并不顾这些,跑来跟万三爷请安问好。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而且万三爷对我们也赞不绝口,所以对于我的问题,他是知无不言,跟我们细细道来。说他在赣北工作,认识了一个居家的道人,名曰青虚。这青虚的来头颇大,师父是龙虎山天师道的望月真人,是当世道家里顶尖的几个制符大师之一(符箓宗花开三支,分别为龙虎、阁皂、茅山,分传天师、灵宝、上清三宗经箓,称「三山符箓」),他可是与那茅山过世的符王李道子比肩的人物,弟子自然不差。

他虽与青虚识得,但是知道此事却是通过另外的渠道,据说那小妖精有半人高,浑身浓郁的青木乙罡之气,是个挺漂亮的小美人儿。青虚捕获此精,准备于明年开年起炼丹一事,本应是十分隐秘的事情,只是这个家伙好吹嘘,酒桌上说了出去,结果就传到了万忠的耳中。

这小道消息,孰真孰假,本不可辨,至于翔实的情况,他倒也未知。

万三爷眉头皱起,说:「这草木成精之物十分难得,也珍稀,只是一般这些精怪并没有什么作恶之处,就这般炼了丹,只怕有伤天和。阿忠,你怎么不劝一劝那个什么青虚 」

万忠谈起,说:「这个青虚虽为道门中人,但为人却是重利轻义之辈,十分贪图钱财,而且还是一个不听劝的执拗性子,说好听一点儿是性格鲜明,敢爱敢恨,说不好听一点儿就是条疯狗;我跟他交情泛泛,只不过因为在一个地界,彼此熟悉罢了,犯不着为了一个传言和一个不搭界的精怪,去与他争执,并且得罪他后面的龙虎山。」

万忠也是一个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万三爷虽然不喜,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然而这话听到我耳朵里,心底里拔凉拔凉的:听万忠这描述,不就跟离开的小妖朵朵,一个模样吗

我本以为她离开了我会过得逍遥自在,快活得很,没想到这个小笨蛋妮子转眼就让一个叫做青虚的家伙给抓住了,还要炼成什么药丹。一想到泼辣直率的小妖朵朵有可能会变成一颗供人吞服的丹丸,我的心脏就像被一头强壮有力的枭阳给猛地揪住,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感,蔓延到了我的全身。

杂毛小道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脸色变得有些白。

不过我们也看得出来,万忠显然并不太想管此事,而且刚刚才见面,不知道人家底细,也不好追问,只是默默地吃饭。饭毕,在返回农家乐的路上,杂毛小道盯着忧心忡忡的我,说:「你怎么了,现在担心了 」我很坦诚地说是,我好担心万忠所说的那个草木成精的小姑娘,就是小妖朵朵。

他笑了,说:「现在才知道担心,早干吗去了 当初你干吗又放那小狐媚子离开呢 」

我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小妖朵朵执意离去,我自然不能强拉着她不让走,现在她有难了,我能够不相帮吗 只是听那个万忠说青虚的后台很硬,实力也十分强,师父是比肩你师叔公李道子的高人,而且他这人行踪不定,这一点十分难办啊——要不要去找那万忠,好好问询一下 」

杂毛小道一翻眼皮,说:「那你刚才为什么没有问呢 」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信任万忠,生怕打草惊蛇。杂毛小道点了点头,说:「你这个人,眼光倒是蛮厉害的,而且也沉得住气——那个万忠跟万三爷没法比,不靠谱,应该是凡事都以利益为先的人,瞧他把儿子吊起来打的那架势,跟摔阿斗的刘备有什么区别 说不得转身就能够把我们给卖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可以和李道子并肩』的废话,还是不要再说了,望月那个家伙,坐飞机都赶不上我师叔公的造诣,怕个毛。」

我们两个商量了一阵,感觉掌柜的应该还是蛮可靠的,而且南方省与赣西省靠得近,双方部门之间的联系也是蛮紧密的,让他帮忙查探一番,似乎更加靠谱一点儿。

拨通了赵中华的电话,很快就回复了,我把从他师兄这里得到的消息告知了他,作为曾经和小妖朵朵并肩作战的他表示知道了,并且立刻通过关系,帮我们查询到那个青虚的落脚点。最后他安慰我们,说不要急,更不要轻举妄动,他看看能不能够通过行政手段,从那个青虚手中把小妖要回来。

我有些担忧,让他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才好,他表示知晓。

在等待掌柜的回电的时候,我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着离开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是要前往龙虎山一趟的。杂毛小道本来打算在我的病情好转之后,便前往句容去找寻帮他三叔制剑的老师傅,将这桃木剑弄出来。然而出了这档子事情,古道热肠的他自然不能不管,连虎皮猫大人都心灵感应一般飞了回来。

大人的皮毛有些暗淡,显然是前伤未好,但是却仍然嚣张地喊叫,说:「居然敢动我的大姨子,简直就是不想活了,杀过去,将那二货给弄得死去活来,欲死欲仙,大人我才肯罢休。」

即时此刻的心情十分郁积,然而听到虎皮猫大人的叫骂声,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越是焦急,越要有大人这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和精神。

他算个毛啊 我左道组合再加上虎皮猫大人,还怕这个家伙

等待是漫长的,当得知小妖姐姐有可能被坏人给抓了起来,朵朵急得直哭鼻子;这些天在农村里吃得肚圆肠肥的金蚕蛊浮在空中,想起往日经常欺负它的小妖朵朵,想起自己老是赖在人家饱满胸前的惬意,一双黑豆子眼睛,不由得露出了悲愤的情绪来。

它的朋友并不多,我一个,朵朵一个,虎皮猫大人一个,杂毛小道也算一个,还有就是小妖朵朵了。

我的世界里,有各种各样的朋友和敌人,然而对于它来说,上面数到的,几乎就是它的全世界了。这样的小冤家,见到了会烦,离开了,却是贴心贴肺地想念。

过了有半个小时,掌柜的就又打了电话过来,把青虚的相关资料和具体住址告知我们。掌柜的告诉我们,经过侧面了解,和平协商的希望十分渺茫。因为这个家伙有一个同门好友很厉害,在总局混得很开。我们问是谁,他迟疑了一下,说:「你应该认识的,是小萧大师兄陈老大的老对头,袖手双城赵承风,他是龙虎山天师道的开山大弟子,来头比茅山宗还要厉害,在过去的老朝代里,掌教算是国师一样的人物。」

陈志程和赵承风,因为名字里有一个相同的发音,又表现出色,故而一直在总局里有「双璧」之名,就如同武侠小说里面的「北乔峰、南慕容」一般,在业内也是威名赫赫。然而或许都是顶尖儿的绝代人物,或许上面搞平衡纵容所致,故而性情并不相合,赵承风向来都有些龌龊,现如今我们要从青虚这个家伙手里面讨东西,真的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况且,作为望月真人的弟子,青虚也是一个天才型人物,并不是软柿子,任我们拿捏。

在结束的时候,掌柜的突然问我,还记得不记得一个叫做曹彦君的家伙

骤然提起这个名字,我自然是有些糊涂,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南方省有关部门的某一个职员。那次湾浩广场事件后有一个漏网之鱼,是个养广南壮族癫蛊的蛊师,引我至垃圾场里搏命,收尾的工作似乎就是他做的,算是个知趣的妙人,便问怎么了

赵中华说曹彦君是他的好友,也是龙虎山贵溪古镇的俗家弟子,对青虚了解颇深,算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可以信赖。他找到了曹彦君,已经得到了小曹的同意,到时候返乡,配合我们的行动。

赵中华说这件事情,最好让老萧告诉他大师兄,这样子我们好获得最大的支持。

挂完电话,我们的心情终于没有了一开始的焦急,于是收拾了行李,前往林中小屋,与万三爷告辞,又到村子里挨家跟相处了大半个月的万家诸位告别。在离开村子的时候,看到有好多人朝着王麻子家里跑去,抓住旁边认识的小屁孩高昂问怎么回事 他告诉我们,王麻子的老娘在得知自家儿子葬身于黑竹沟之后,绝食而死了。

在那一刻,我和杂毛小道的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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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蛊事:我被外婆下了金蚕蛊巴东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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