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血鱼虫
白水浩荡群山中,骤止断崖跌九重。
声若雷滚撼天地,势如江翻腾蛟龙。
躺在滩涂边上,仰望头顶那从崖壁间宣泄迸发出来的瀑布,轰然的落水撞击声不绝于耳。有风吹来,飘飘洒洒的雨雾落在我的头顶,细腻而柔和,天边似乎还有一道瑰丽的彩虹,七彩色,光晕耀眼。如此美丽的景象,让久在黑暗洞中行走、漂流的我激动得难以自抑。
终于活着出来了,终于见到阳光了!
在我旁边是杂毛小道,更远的地方还有其他人,从几十米的高空跌入深潭中,都摔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相互扶持着爬出水潭,来到旁边的水草滩上,疲累得连动一下的气力都没有。
虎皮猫大人在头顶不断地盘旋,驱赶着我们往岸上爬去——它说得很恐怖,什么鱼的血能够让男人不举、女人不孕,言之凿凿。介于这厮刚刚大展神威,将那恐怖的鱼给秒杀,我们都不敢含糊,连滚带爬地来到旁边的青草地上,胸膛的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呼啦呼啦地直响。
刚才暗河的战况,我是完全没有瞧见,于是便问怎么回事,大人怎么会这么神勇,而且准时驾到
这肥母鸡在我们这一堆横七竖八的人上空盘旋了一圈说,大人我当初飞出去,便知此劫难度,于是寻摸着出去通风报信,然而没承想竟然有矮骡子埋伏在侧。那些小矮子倒是不怕,可是它们请了些厉害的帮手,却是大人我的克星。结果逃出门外三人,老胡受伤,当兵的死了,倒是那个老金,屌事莫得。我带着他们一路奔走,后来也是从这地下河中逃出来的——这青山界地下有纵横交错的地下水系,光那溶洞下面就有好几条河流,这里只是其中的一个出口。安顿了那两个倒霉蛋儿,大人我马不停蹄,来救你们这些二货——好在赶得及时,没死一个!嘿嘿,自我夸赞一下……
我有气无力地捡了一块泥巴去甩它,说你费这么多话干啥,我重点是问你咋这么厉害的 刚才那金光一闪,如同天国的招数,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这肥母鸡有些忧郁了,作独孤求败状,仰首向天,说这世上,谁没有个保命的招数
得,这家伙真够装的……
算了,不肯说就不说吧。
我努力扭动头颅,四处张望,才发现我们身在一个巨大的地缝或者地下峡谷之中,一条白练从天而降,辉映成彩,悬崖两侧奇峰嶙峋,争相崛起。劈地摩天,崖奇石峭,高达几百米;谷内郁郁葱葱,绿树挺拔,溪水纵横,举目成趣,一番佳景美色,好似世外桃源。
刚从那黑黢黢的溶洞出来,看着这赏心悦目的美景,望着远处的一线天,即使精疲力竭,浑身没一块好肉,此刻也不得不长舒一口气,感觉疼痛也减轻了几分。
只是我有些奇怪,我生于晋平,虽十六岁离家,但是对家乡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然而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在青山界中,有这么一个峡谷,特别是这宽约十米、高四十米的瀑布,更是闻所未闻。虽说青山界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辖域又广,但其实这些年偷砍偷伐的人也多,外面抓得严,所以越发地往山里面走。这瀑布声音大,而且还有河流,怎么就没有一点儿传闻出来
这真的是有些奇怪了。
我听到草丛中有动静,身子立刻绷紧起来,扬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小径出现了两个人,竟然是胡文飞和向导老金,两个人脸上也全是青肿,不过却比我们好一些,走路的脚步也健壮有力几分。
老胡走到我们面前,挨个给我们检查伤势,除了我、杂毛小道和贾微受的伤比较严重一些外,其他人都是由于脱力或者寒冷。他们在旁边的空地上生了一堆火,正在烤衣服,能走动的便自行过去,不能走动的,便由人搀扶着,转移到了几十米外的空地上去。火堆旁边,除了贾微,所有人都脱得只剩底裤,光溜溜,把衣服架在火堆旁烤。非常时期,讲究不得。
有了火焰的温暖,僵住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大家纷纷交流起在洞中分别之后的情况。杨操一脸的懊恼,他和贾微在那石殿中拍摄了许多很有价值的照片,可惜后来一番搏斗,不知道是丢在了大殿中,还是沉落在了水潭底,没了踪影;倒是之前在魔眼「封神榜」处弄的壁画拓片,因为收于囊中,又用塑料布包裹,得以幸存。
谈到死去的人,大家心情都一阵低落。
当时信心满满,觉得准备得如此充分,必定会轻而易举,连我都有那种所谓矮骡子不过尔尔、小菜一碟的心态。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甩了我们一耳光,矮骡子在我们面前,确实是已经不堪一击了,但是从我们贸然进洞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败局就已经注定了。
因为我们的对手并不是矮骡子,而是神秘的大自然。
我们不敬畏它,它便让我们深深领教。
毫不留情。
除了我之外,吴刚、马海波和老金身上的印记都已经确认消除了,特勤局也得到了关于这个溶洞的第一手资料。然而,这所有的一切,我们付出的,是十多条无辜生命消逝的代价。
值得吗 值得吗
我不断地问自己,却没有答案。而且,我们还没有脱困。胡文飞告诉我们,这峡谷中似乎有一个大型的磁场,我们的手机以及无线对讲机,通通都没有效果。怎么出去 在刚才,他已经稍微地探查了一下,暂时没有找到出路。
此处密林丛生,十分难行。
如果这是一个四处绝壁的山谷,再加上信号不通的话,说不定我们就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然而,这山谷里真的没有危险吗
听到这些情况我有些哭笑不得:武侠小说里,主人公掉落山崖后找到绝世秘籍,练就了盖世神功的桥段,难道要在我们身上重演了吗 多么狗血的一幕,让我觉得生活往往比虚构的小说,还要戏剧。
这山谷里海拔低,气候与山外不同。烤了一会儿火,我才发现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至少要高四五度,寒暑不浸,是个难得的温暖之地。老胡他们先到这里,路没怎么探,倒是采了些野生瓜果、桑葚之类的吃食,用大片的绿叶子包裹着,放在了火堆边,供我们取食。
我们饥肠辘辘,自然不会客气,纷纷取用,感觉这些野物,从来没有如此鲜美。虎皮猫大人也飞下来,跟我们抢那绿叶包裹的红色、黑色桑葚,吃得一嘴的红浆汁。
其实探路,最适合的莫过于虎皮猫大人。吃完东西,我们烤着火,祈求大人飞到峡谷外面,去帮我们吹哨子叫人。然而这扁毛畜生不知是真是假,吃完东西之后便躺在地上,耍赖说累了,怎么挠痒痒都不肯动。过了一会儿,眼皮翻白,竟然如同一只死去的肥母鸡,睡了过去。
我正想去推醒它,杂毛小道拦住了我,摇摇头说,别打扰大人了,它是真的累了——你不知道它为了救我们,可是拼了老命,以区区凡躯请来了不死鹍鸡灵体,这才在陡然间强势灭了那鱼,解救了大家。不然,我们此刻的下场,说不定已经葬身鱼腹了……
晕,不死鹍鸡是啥子 这可是跟麒麟一般,同属于传说中的瑞兽,世间难见的角色。
我看着这毫无顾忌地躺在火堆旁酣睡的肥鸟儿,它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不由得高大了几分。
此鸟跟凡间那在枝头叽叽喳喳叫唤的鸟儿,确实是云泥之别。
既已脱得险地,即使是身处这深陷地下的大峡谷中,在冷淡的阳光照射下,我们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有肥鸟儿、食蚁兽小黑以及我的金蚕蛊在,脱险只是迟早之事,所以我们并不担心。烤着火,看着架在旁边的衣服散发出腾腾热气,我们开始聊起了这次行动的得失。对于这山洞,大家回想起来都是一阵恐惧: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山体裂缝隧道,而仿佛是一个生命的存在。
我们生活在这地球的表面,自以为可以如上帝一般,上天入地,无所不晓,然而,却总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知。
大自然,实在是太让人敬畏了。
过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架在木棒上面的衣服基本上烤干了,我们的气力也恢复了一些,准备起身,趁天还未黑,在这峡谷两端探索一番,争取能够找到出路。然而在一旁的罗福安脸色一变,突然「啪」地一下,坐在了地上。我们纷纷围过去,拍着这胖子一身的白肉,说咋了
罗福安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环顾四周,想说话,但是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怎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几秒钟,我们看到仅穿着一条内裤的他神情古怪,仿佛发生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紧紧捂住了嘴巴,然而皮肤底下,却是一阵蠕动翻滚。
「啊……」
他终于忍不住了,张开嘴巴,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这黑血之中,密密麻麻地全部都是肉眼难见的小虫仔子。
第二章 天崩地裂,断垣残骸
罗福安跪倒在地,朝着前面的草地大口大口地吐血,这血黏稠如墨,上面有许多蜉蝣一般细小的东西在不断地跳动。眯着眼睛看,都是些微若尘埃的小鱼,和我们之前在魔眼洞穴下来时在那水洼子里见到的小鱼,一般模样,只是小了数十倍而已。
我想起罗福安嚼食那小鱼时一嘴血的诡异模样,想起他曾说这东西是他吃过的最鲜美好吃的东西,想起他突然饿死鬼一样祈求我给他再找几条来吃的渴望神情……
没有人想到,那些小鱼腹中竟然有着无数鱼卵,而这些鱼卵竟然能够迅速孵化,以罗福安的身体为营养皿,迅速繁殖起来。我们看着地上这一摊血浆之中成千上万跳动的小东西,心中不禁生寒,也后怕得很。
此刻的罗福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跪倒在地,竟然把一双手都放进了嘴巴里,试图将腹中的小鱼给全部掏出来。然而血浆吐完了,还有苦胆水;苦胆水吐完了,还有内脏……
当罗福安把好几块模糊的肉块吐出来的时候,我知道,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马海波在罗福安吐血的一开始,就神情激动地拉着我,大叫道:「陆左、陆左,你救救老罗啊 用你的虫子救一下他,哥哥求你了 他家里还有丫丫,还有他老婆呢……」我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把他往旁边拉开一些,免得溅上了这些小鱼虫。我不知道刚开始若知晓厉害,让金蚕蛊去罗福安体内将那些鱼卵吃掉的话,能不能救得了老罗的性命 但是此刻,一定是不行了。
我们可以把握当下,拼搏未来,但是不能够改变过去。
当时我若把金蚕蛊放出来,或许能够提前发现,但是我若没有金蚕蛊一直在体内给我提供力量,或许我也根本走不到这里。事物都是辩证的,我们……改变不了这悲剧。马海波见我无能为力,痛苦地跪在草地上,所有的悲伤全部都涌上了心头,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
在那一刻,这个男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罗福安终于吐完了,在他的面前有一大摊的血浆内脏,他表情奇怪地看着地上这些蕴含着无数跳动小鱼虫的秽物、血水,眼中的玻璃体凸出,环顾四周,然后看向了我,声音沙哑地说陆左,救救我……我摇摇头,苦涩地说没办法了,老罗,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赶紧跟我们说,我们帮着办。
听到我的话,罗福安跌坐在地,仰首望天,陷入了沉默。
我以为他会说照顾我老婆孩子之类的话,然而他没有。他默然不语,皮肤下有蚯蚓般的东西在游走,表情狰狞,痛苦得要命。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你说,我死了之后,人变成了尸体,但是还有没有意识呢 意识会到哪里去呢 」
这是一个从古至今,都在争议的哲学问题,我没想到罗福安这个普通的警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与我探讨这种话题。
我回答:「有,幽府,一个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的地方。」
罗福安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了一滴泪:「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唉,如是而已!马队,别自责了……」这个在我心中一直油滑胆小的警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喃喃说着这番话。接着,他的整个身体突然像膨胀的气球一般,变得鼓鼓的,特别是前面的肚腩,变得异常畸形。我们收拾东西,往后退去,没走开十几步,听到沉闷的一声响,像重锤擂破鼓。
接着,漫天的血雨飘洒着。
我回过头去,只见那个白胖的警察腹中破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流淌的血水上面尽是跳动的小鱼虫。
「老罗……」
马海波双膝着地,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了草地里,放肆地哭嚎起来。
杨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近前,看着这方圆四五米的血泊上跳动的小鱼虫,回过头说,这些小鱼虫怨气极重,要赶紧处理这些东西,要尽快作法将这怨气给度化掉。不然的话,恐怕会有后患呢。我们点点头,死者已矣,活人还是要做活人的事。我们也来不及去安慰悲伤中的马海波,开始找来柴火,将这一片地方焚烧干净,不让这些如同蛊毒一样的小鱼虫存活。
金蚕蛊对这东西倒是不抗拒,也飞出来,大吃大嚼,帮忙清理。
小周的背包里有一把折叠工兵铲,当下由杂毛小道用罗盘选了一块土地,然后用破烂的防护服将罗福安的残躯包裹着,超度完毕之后,我们将他埋葬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相比之前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同伴,能够入土为安的罗福安,无疑是幸福的。
当然,这种幸福,不过是活人,对于死者的一种慰藉罢了。
葬了罗福安,我们站在坟头默哀。突然,山体震动,轰隆隆的响声从头顶如同打雷一般传来。接着,前方不远处的溪流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混浊的泡泡,旁边的石头滩涂也瑟瑟发抖,地壳不断地震动,一开始是轻微的颤动,然后大范围地抖动开来。我们惊诧莫名,抬头看去,看到远处那道十来米宽的瀑布断流了,成吨的巨石从两侧山崖上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林间和水中,整个空间都是一片混乱。
峡谷两边,不断有石头抖落,山体滑坡,泥土裹挟着大树滑落下来,那一刻,峡谷中如同地狱。
这变化当然不是因为罗福安的死,而是杨操他们埋在魔眼上面的定时炸弹,在这时爆炸了。
魔眼是那山体的中枢,被炸毁之后,整条山脉都为之震动。
我们不及思考,旁边便有一巨石重重地砸在了前面十米处,巨大的重力,引得地皮都跳了几下,碎石飞射。我们躲在罗福安坟前的巨石缝隙里,双手紧紧撑住地,在这自然之威面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大声祈祷着各路神灵,保佑我们不被砸中。
这场地震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之后又余震了三两次,所幸的是,我们居然真的挺了过来,没有一个人受伤。当一切稳定下来的时候,我们出来,只见峡谷的一端,已经被满满的巨石给封住了。
而另一端,入目处也是乱石嶙峋,不复最开始世外桃源的景象。
连那一开始清澈幽绿的溪流,也变得无比混浊,白沫翻滚。这突如其来、天翻地覆的变化,让我的心情也随之阴郁起来。看了下杨操,他的脸色也不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开始收拾行囊,沿着河流,往另一端慢慢走去。
一路上狼藉不堪,溪边的石头本来就杂乱,此刻巨石挡路,裂缝丛生,更加难行。
在我们的左手边有一大片物种多样的原始丛林,纵深十几米,最前的一段路程全部都被毁坏,大块大块的石头和山体滑坡而来的泥沙将这里掩埋,有许多小动物在我们的脚边四处逃窜,松鼠、青蛙、蟾蜍、蛇、蜥蜴、猴子,不远处还传来了犬吠,世界一下子变得热闹生动起来。不过这一切的喧嚣,都不过是惶恐、是惊诧、是家园被毁的无奈而已。
即使是最富攻击性的蛇,也都顾不上我们,在角落里游走开去。
行了几百米,视线渐渐开阔起来,我们的面前也再没有落石之类的东西,可见刚才我们见到的,仅仅只是一次小范围的地震而已,说不定山外根本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沿溪而下,原本只有七八米、十几米的峡谷越来越宽阔,溪边不再是乱石滩,各种绿色植物也茂密起来。然而让人疑惑的是,我们发现了一条路。
不论是人开辟的,还是野兽踩出来的,这都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只是我越走越疑惑: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走在最前面的尖兵小周突然出声示警,说有情况。我们纷纷警戒起来,身子伏地,四处张望。吴刚持着步枪上前,问怎么回事 小周不自在地扭动脖子,说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影子,一闪而过,他立刻想到了矮骡子,所以才停住的。我的脸立刻变得苍白起来:这阴魂不散的矮骡子居然又出现了
吴刚紧紧抓住小周的肩膀,说你确定
小周有些犹豫了,说是看到了一个黑影子,至于是否戴草帽,就真的只是余光一扫,并不确定。贾微一个唿哨,她旁边的食蚁兽小黑立刻接到命令,迈着小短腿往林子里面跑去,给我们做侦察。老胡一脸严肃地告诫大家,说万事小心,说不定,我们与那矮骡子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呢。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然而我们却只有不断告诫疲惫的自己,危险犹在。
前行了一里多地,溪流在我们面前变成了一个大湾。绕过前面的山麓,在这水湾不远处的平地上,我们惊异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些依山势而建成的围墙。不完整,有很多残破的地方,不用黏合物,用石块自然堆砌而成,一望便知是建筑技术尚不发达的古代建筑。
第三章 癸水槐木,天地如法阵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富有历史厚重感的古建筑群遗址。占地不大,也就百十来间。想来可能是石木结构,上千年的风吹雨打之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道道绿色青蔓爬满的石墙,在无言地对我们述说着曾经的故事。
这峡谷下宽上窄,最窄的地方只有一线天,最宽的也不过十几米,像倒扣的碗,下面的环境与外面截然不同。在我们面前的这些遗迹,保存得还算完整。我们小心地靠近这些墙壁,因为雨水和植物的侵袭,在我们面前的,并没有多少可看的东西——除了石墙便是碎石,以及偶尔风化得严重的白骨碎屑,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即便如此,特勤局三人还是十分兴奋。杨操得意地朝贾微说,看看,之前不是说没有遗址吗 这是什么 贾微不以为然地指了指四周,说夜郎是一个以水运联系的国家,谁会把国都定在这里 顶多也就是一群隐居的遗族建立的小邑罢了。
杨操也不与贾微争论,自顾去深处查探。
我逛了一圈,见天色渐暗,便找了一处墙边的平地,与几个人拾来干柴,生起篝火来。
对于我们这些并没有受过什么相关历史教育的人来说,与其去知道古代人民是怎么过活的,还不如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要来得实在。因为担心矮骡子或者潜藏在暗处的其他危险,小周和吴刚轮流放哨,警惕着有可能出现的敌人。我们也是,在天黑之前,大范围地搜索了一下这座建筑群的断垣残骸,确保里面不会有危险的生物隐藏。
夜幕降临,篝火闪耀,除了放哨的人,我们聚到一起,彼此交换手上的收获。
杨操小心翼翼地抱回来一堆黑乎乎的破烂玩意儿,跟我们介绍,说这是穿孔石刀、这是青铜箭镞,这是夜郎铜剑鞘……都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奇迹啊奇迹!杨操和贾微显然有些激动,让我感觉他们好像是文物局的专家;倒是胡文飞淡定一些,安静地将猎到的两只兔子抽筋去皮,给我们准备晚餐。
说实话,面对着这一堆脏兮兮,像是从垃圾堆中拾出来的破烂玩意儿,别人我不敢肯定,反正我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杨操见我们表情淡然,献宝似的又拿出一物,是一个完整的铜器,好像是一个野鸡般的造型。他得意洋洋地说:「这夜郎铜孔雀乃稀世珍宝,记录了一个时代,各位开开眼!」
接着他丧气了。说好吧,好吧,没文化真可怕。
于是意兴阑珊地将背包腾空,把这些玩意儿小心包裹好,然后放进背包中。
他对胡文飞说道:「我们在西面发现了一个古战场,有很多锈迹斑斑的兵器,还有尸骨,虽然被植物侵蚀,但是依旧能够看出些端倪。结合我们在溶洞里面的见闻,我怀疑,此地跟当年夜郎国骤然覆灭,有着一些联系,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分战场呢。」
关于耶朗的覆灭,历史上一直有疑问。《史记》也仅仅只有一段话记叙:「河平二年(公元前二十七年),牂柯太守陈立杀夜郎王兴,夜郎国灭。」一个郡州长官(相当于市长)轻骑简从,便能够将带甲精兵十万的国度给灭亡的话,历史也就太可笑了!
我曾听说过几次,说耶朗是在与疑为矮骡子的小人国作战的关键时刻,国都空虚,被汉朝趁机所灭。
看来持这一观点的人,不在少数啊。
不过这些并不是我所关注的东西,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胸前的那块槐木牌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原木颜色的木牌子,竟然变得一片碧绿,如同翡翠一般。
我甚至感觉它跟那麒麟胎有几分相像。不过手摸上去,依旧还是槐木芯的材质。我有些心慌,将思感传递过去。我可爱的朵朵在里面静静沉眠,如同婴孩一般,这多少让我安心一些。
我找到了本物品的供应商,杂毛小道。他摘下槐木片,仔细端凝,表情严肃。
过了一会儿,他扭过头来,问我,小毒物,你有没有感觉到在这块槐木牌里面,附着了很浓厚的癸水之力
我一脸茫然,问什么是癸水之力
杂毛小道一副老教授看文盲的表情,说你好歹也是个行内人,五行之力不懂 自个儿回家翻你那本破书去!唉,到底还是虎皮猫大人疼媳妇儿,它宰杀了那头年老成妖的鱼,所有的好处都集中在这槐木牌中了。这下你放心吧,有了这癸水精华滋养,你家朵朵很快就能够恢复,而且实力还会更上一层楼。
听到杂毛小道这句话,我望着旁边躺着的如同死去的虎皮猫大人,这个嘴硬心软的肥母鸡,还真的是让人喜爱啊!
我喜滋滋地从杂毛小道手中,把碧绿槐木牌拿回来,得意地戴在脖子上,说,什么媳妇儿,老子可没同意呢。
切!
杂毛小道朝我比了一个中指,然后回头望了望,附在我耳边嘀咕:「小毒物,话说这峡谷我感觉好像有些奇怪,有一种如在阵中的感觉呢。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那可怎么办 」
我奇怪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杂毛小道含笑不语。我朝天望去,只见天空阴霾,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膜。想起之前,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种隔离的感觉,仿佛此地是个塑料大棚温室一样,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杂毛小道家学渊源,招子厉害得紧,自然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来的。
见我眼中的忧虑浮于言表,杂毛小道用眼睛去瞥角落独坐的贾微,低声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男多女少,到时候你可别跟兄弟争女人啊
我们两个的嘀咕显然引起了贾微的注意,这个长相普通、一脸小骄傲的女人疑惑地朝我们看来,死鱼眼、蒜头鼻、一字眉……如此的爷们长相,我、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背包里面有些作料,胡文飞烤炙的野兔肉十分的香,旁边堆积着些野瓜果,火堆里面还埋有淀粉充足的植物根茎,晚餐还算可口,颇有野趣。要不是没锅子,我们还有蘑菇汤喝呢。美食在前,朵朵的安危又得到了解决,我的心情愉快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老金指着这一片遗址,说听老人家讲以前青山界是山大王的后院,过了后亭崖子就有怪事,有小鬼巡逻,现在一看,莫不是指的这里
我们看着这尘封已久的遗迹,笑,说对,这里就是山神爷爷的后院呢。
饭后已入夜,因为山谷中并不安全,我们便在此宿营,等待天明再寻找出路。除了受伤的贾微和杂毛小道之外,所有人都轮值守夜。本来我的伤势也足够严重,但是有肥虫子在,我恢复得倒也不错,所以便坚持值夜。
其实大家在洞子里担惊受怕,一番拼斗,特别是从高高的瀑布上跌落潭中,早就已经精疲力竭,并没有「围炉夜谈」的雅兴。在排了值夜的时辰之后,除了两人一组的守夜人,其他人都各自找了地方,抓紧时间休息,和衣而睡,恢复体力。
为了照顾我,前两个小时便由我和马海波执勤。
我们站在高一些的地方,看着黑黢黢的夜,望着头顶方寸间的星子和不远处粼粼波光的溪水,心中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惆怅。马海波从兜里摸出一包蔫了吧唧的香烟,解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布,然后抽出一根来,问我要不要抽
我摆手说不抽,他笑了笑,说不抽也好。然后从烟盒里面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深吸一口,让蓝色的烟雾从自己的鼻子中喷出来。
我尽职地将四周的动静观于眼中。过了一会儿,发现马海波夹烟的手不断颤抖,眼睛亮晶晶的,流了好多眼泪。
我没说话,也不想劝解什么:吴刚和马海波是幸运的人,因为他们经过万般危险,作为一个普通人却活了下来;然而他们又是不幸的,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友和同事一个一个地死去,自己却一点儿解救能力都没有。
徒有伤悲,奈何
所有的伤痛,还是让伟大的时间来把它冲淡吧。
值完两个小时的班,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困倦得要死,把睡得迷糊的人叫醒,说了几句话,然后直接躺在他原本的位置上,闭目,疲倦便如同潮水,很快就将我掩埋了。
睡了不知道有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有一种悠远的旋律在耳边唱响,似乎十分熟悉,但是又陌生。这旋律是女人哼唱出来的,既遥远又近在咫尺。我听了一阵子,意识开始回归,心中突然一惊,睁开眼睛,左右环顾,只见旁边的好几个人都不见了,篝火已经快要熄灭。
第四章 夜半歌声,寨前新坟
我连忙爬起来,只见在左边的墙后,趴着好几个黑影子。
我二话不说,将随身的手枪打开保险,猫着腰一步步走过去。来到墙边的阴影处,吴刚、杨操、马海波和小周都蹲伏在那里,眯着眼睛盯向西面的方向。那是溪流的下游,也是断墙的边缘。
我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这声音应该是个女人,她唱歌,如同夜莺黄鹂一般清脆悦耳,用的不是汉语,有些像苗语,但是总感觉又有一些不同。
后边有动静,差不多所有人都苏醒了,都缓步走进黑暗中来。
胡文飞凑上前,轻轻咳嗽,说,这声音,似乎是古苗语
杨操点了点头说,对,是古苗语,单纯的苗语,好像是镇宁那一带的口音。我有些汗颜,作为一个苗家的后代,竟然连这都不知晓,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杨操侧耳听了一下,说好像在唱:月亮出来,如此洁白光明,璀璨佳人,如此美貌动人……贾微从旁边捂着胸口过来,气愤地说道:「她哪里会唱得这么文绉绉 」
杨操跟我们解释,说这是《诗经·月出》中「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苗语翻译……
我们都有些激动,此处有歌声传来,那么定是有人家;如果有人家,那么必定有通道折回地面。
这个推测无疑是最合理,也是最解释得过去的。
我的心热切起来,当下与几人商量完毕,跟着杨操、吴刚和小周,小心翼翼地朝着歌声的方向走去。我尽量地伏低身子,小心脚下。我们在这边生了篝火,在静谧的夜晚里熊熊燃烧,照遍了半个空间,大老远都能够瞧见,然而她在遗址的西面歌唱,却没有过来,说明是心中有顾忌的。
又或者,在引诱我们步入陷阱 如此说来,我们更加需要小心才对。
然而当我们缓步从遗址中间穿过的时候,突然那声音不见了,反而有一阵阵奋力的厮杀声和刀剑劈砍声传来。这声音是如此真实,仿佛战斗就发生在前方一般。这突兀的转变,让我们有些接受不了。我跟着前面的人冲了过去,绕过前面几处墙。黑暗之中,除了碎石、灰土和爬山虎外,便是一地的骨头,早就已经接近风化。
我望着对面黑暗中的树林子,并没有一丁点儿异常的动静。
然而这厮杀声依旧在我们身边继续,有男人愤怒的呐喊,有女人惊恐的尖叫,有野兽低沉的咆哮,也有飞鸟高亢的啼鸣,还有虫子摩擦翅膀时发出的沙沙声响……闭上眼睛,我可以在自己的大脑里,凭着这些声音去想象一幅惨烈战斗的画面:宁静的家园中,有野兽和敌人冲进来,男人们拿起了武器与刀剑,女人紧闭了房门,孩子则在门后瑟瑟发抖……
然而睁开眼睛,一切都只是黑暗,别无他物。
真的是活见鬼了。
我们沿着西侧的围墙边缘搜寻了一阵,确定仅仅只是声音,而没有确实的物体在。杨操将他那个探测负能量的电子仪器拿出来,打开后发现指针疯狂转动,从最开始的零一直飙到了红色警戒区域,然后像摆钟一样乱动,最后,如同没有电池一般,失去了作用。他往后退了几步,差一点走到灌木丛中去,然后打量着西面这环形的围墙群落,沉思一会儿说,我们回去吧,这里没有什么东西了。
我们顺着原路走回去,在火堆旁边,杨操告诉我们,刚才出现的声音,其实就是一个大自然的唱片。老胡昨天说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磁场,也就是这磁场,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个留声机,记录着以前这里发生的某些片断,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播放出来,达到之前的那种效果。
留声机 我们面面相觑,这东西也太神奇了吧
然而也只有杨操这种解释,才能够将今天发生的这奇怪现象说明。我举手看表,发现我已经睡了七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半。胡文飞让杨操和小周继续值班,我们所有人继续睡觉,等待天明后继续往溪流的下游查探出路。我坐在篝火旁边,抱膝,却怎么都睡不着,看到杂毛小道蜷缩在旁边,怀里面抱着呼呼大睡的虎皮猫大人,心中总是有一点烦闷。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窥视了一样,不时地回头,但是却没有任何发现。
这个山谷不简单。要知道它可是深陷地下,居然能够把两千多年前的遗址,保存得仿佛才过了几十年一般,这情况让人百思不得一解。常人所说的遗迹,特别是以千年为单位的,哪个不是沧海桑田,岁月变迁,需要从地底下挖掘修整出来 哪有历经千年风雨之后,还是如此模样的
这几天我遇到的事情,实在有太多奇怪之处。想得多,连那手都不由得灼热起来。
我看着这双手,感觉它时热时冷,竟然有些不受控制了。
同样不受控制的,是我的情绪。我感觉自己最近好像变了很多,易怒、暴躁,对太多的恶人恶事,竟然习惯用最暴力的手段去解决……是我迷失了,还是这世间的本质最终还是由拳头或者力量来决定 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之前在大殿之中,面对那个耶朗古尸的时候——虽然杂毛小道跟我说,是杨操请的神降临到了我身上,然而我却总是不太认同的。
那种冰冷的、无情的、狂躁的情绪,仿佛是另外一个我,从心底深处浮出来一样。
摸着胸口的槐木牌,我望着天空那一弦弯月缓慢地移动出我的视野:一线之天,我们能否出去
一夜无话,静守天明。
一大早,当我做完两遍固体套路的时候,所有人都起来了。
一番忙碌,我们将篝火浇灭,然后收拾行装,顺着溪流往下走去。经过一天的休息,杂毛小道的精神好了许多,能够勉强行走;贾微却不行,接连嗑了杂毛小道友情提供的半瓶子秘制丹药,虽然脸色好了一些,但是依然需要人搀扶,而且让人担忧的是,我总感觉看到贾微,心中就有一种浓浓的忌惮和恐惧。
这种感觉很莫名,没有来由——呃,是因为重口味的大婶,普遍都让人不喜欢吗
可惜的是,虎皮猫大人自从昨天下午躺下之后,便没有再醒过来,要不是从它肥肥的肚皮上可以感受到轻微起伏,这睡相难看的家伙我们差不多都以为它英年早逝了。平素它虽然极喜欢睡觉,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人睡这么久。显然,昨天对付鱼时虎皮猫大人使用的请神术,定然是一件极耗精力的招数,要不然它也不会如此。
这肥肥的躯体里面,装着满满的神秘。
杂毛小道身上有伤,我找了一个袋子,将大人装进去兜着,然后背着走。
昨日山崩地震,溪流上游处有许多石头滚下来,但是到了遗址这一边就少了很多,我们沿着溪流向下,路也好走了,而且场地越来越开阔;只是林高木壮,绿色植物疯狂生长着,将前路变得有些难行。而且让人头疼的是草丛中的蛇比较多,大多是毒蛇,竹叶青、烙铁头、七步蛇、五步蛇……这种晋平山林子里常有的毒蛇,举目皆是。
虽然有了金蚕蛊,我们并不惧怕这些蛇类,但是这种密集程度,还是让我有不祥之感。
贾微的那只食蚁兽撒欢一般,四处跑,不时叼出一条蛇在我们面前晃荡。
这里的地貌也十分特别。十月份,草丛里面仍然有大片大片的山蕨菜和映山红生长,绿的绿、红的红,通泉草、凤尾蕨、银杏落果、荆棘木……尤其是那些三米到六米高度不等的桫椤,这种国家一级濒危植物在此地遍地生长,错落有致,足足形成了一片小林子。
走了半个小时,我们在地上发现了干枯的牛粪,路也越来越宽敞了。
又绕过一个湾子,我们竟然见到了一亩亩的水田,不大,一垄一垄的,在朝阳的映照下,泛起粼粼的波光;更远处的地方,溪水蜿蜒的尽头处,有许多松皮覆盖的木房子。这些建筑的外面,有石头垒起的寨墙,有一个防御性的大门楼,站在高处,可以看到苗寨标志性的鼓楼和打谷场。朝阳下的苗寨,分外美丽。
有人在这里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纷纷跑上前去,结果没走到田边,食蚁兽小黑便拦在了我们面前,不准我们再前行。贾微抱着小黑亲昵地耳语了一番,然后回头朝我们说道:「要小心,这个寨子里面有古怪,大家不要心急冲动,先观察一番再说。」我们点头称是——这大白天的,整个寨子里没有一个人影,静悄悄的,如同鬼域一般,让人不得不怀疑。
食蚁兽小黑在前面探路,我们缓慢前行,朝着寨门一步一步地逼近。
从始至终,面前的这个寨子都仿佛沉睡过去一般,除了偶尔出现的犬吠,竟没有别的声音。
不过也就是这犬吠声,让我们断定这里是一个有人居住的寨子。
终于,我们来到了寨子的门口。向里一望,只见左边的空地上,有一排排的新坟。
第五章 沉寂的苗寨
这个寨子的大门用粗大的松木制作,外面还覆了一层油,显得十分的牢固,只是此刻却是破破烂烂的,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砸烂了一般。我们从大门的破口处走进去,看到左边的青草地上面,有一排排的土坟,上面的泥土还有新鲜的翻动痕迹,显然这下面埋葬的人,死得并不算久。
坟前没有碑,只是草草竖起一根根木头柱子,上面雕刻出一张粗糙的鬼脸,巨大的嘴巴、空洞的眼睛,在上面缠满了蓝色的布条,应该是死者生前所穿的衣裳。
粗略数一数,有二十多个坟头。
和汉族一样,大部分苗族实行土葬,但是却从来没有把死人埋在寨门口的情形。毕竟死者已矣,活人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任谁天天看到这一排排的坟堆,都不会有好心情。
事情显得十分的奇怪,这个寨子里有十多间木房子,皆很老旧,建筑模式也显得很简陋。屋前屋后跟晋平寻常乡下的布置差不多,只是难得见到水泥坪子,皆用泥土夯实。我跟在杨操背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寨门口的一间房,门是虚掩的,进去之后,里面的家具都是些木器竹具,也有人住的烟尘气。
四处扫量,屋子里简陋粗糙,不似现代,而且房间狭窄,没有人在。
值得一提的是,房间颇为干净,房梁墙角,皆没有寻常人家常见的蜘蛛网。
黑乎乎的房间里,我看到地下有一个朦胧的影子。打开手电筒照去,是只大老鼠,毛发乌黑铮亮,肥硕如小猫,走路慢吞吞的。我们顺着它往前照去,只见在一个木榻上,躺卧着一个人,四肢上的肉皆被啃食干净,露出森森白骨,腹内中空,里面有一窝唧唧叫唤的小老鼠,溜来溜去。
我们走过去,那大老鼠并不怕人,反而凶狠地扑将上来,被我大踹一脚,摔在墙边,撞得头破血流,哀鸣一声死去。
尸鼱,食人肉而长怨气,体肥若幼猫,浑身剧毒,凶恶非常,择人而噬。
这东西一般都出现于战乱之后的死人堆里,是传播恶性疫病的罪魁祸首。
我们走到木榻之前,观察这个死人:她是个年长的女性,脸被啃了大半,露出可怖的牙齿,黄津津,黑乎乎,散发着一股十分难闻的腐臭气味。杨操拿出一根骨针,刺入她的太阳穴,拔出来,观察了一下上面的碎肉,说,这人死的时间,不超过三天。嗯……很奇怪,怎么会没有苍蝇之类的虫蝇在
现在虽然已接近深秋,但是这山谷中的气温却很异常。昨日在那遗址石墙边宿营时,我们还被蚊虫困扰,要不是肥虫子的气息,说不定觉都睡不好。而这里人死了好几天,腐臭气息散发着,竟没有虫蝇在侧,确实很奇怪。不过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在木榻旁边,有一个竹制的神龛,上面有石头磨制的香灰盒以及根雕的五瘟神像——这户人家养蛊,蛊虽为万毒融合,然而却天性爱洁净,对虫蝇等物有着极强的排斥性。
只是不防鼠,所以让这些老鼠吃去了皮肉。
杨操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朝尸体上撒了些白色粉末。这种天气,任由死人腐化变臭,很容易引发瘟疫的,我们即使不收尸,也要将预防工作做好。那白色粉末的毒性十分强,一点点洒下,立刻有黑烟冒出,一窝十几个拇指大的小老鼠想逃窜,没走几步,便全数蹬腿死翘翘。
我们走出这家屋子,又进了几家。有的房间空空如也,有的也能够见到死人,而且都是刚死不久,仅仅才两三天的时间。他们的死亡原因繁多,有的是被咬到了喉咙,有的是胸腹处有几个孔洞,有的全身无一点伤痕,双眼暴突而亡,还有的尸体四分五裂,或者被尸鼱给毁得看不清缘由。
围着这个寨子转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活人。
这个寨子,被屠了。
我们在鼓楼前聚集,开始交流对这件事情的看法。这里面有几个值得一提的地方:
其一,作为青山界的土著,离这莽莽林子最近的色盖村人,老金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寨子。青山界是有一些生苗寨子,有的居住在海拔几千米的山上,终年不下山,有的住在老林子里,但是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名字传出,也有年轻人出外来闯荡。说起来,色盖村以前也是个生苗寨子,现如今也通了汽车,哪里会有这种情况
其二,我亲自走了近十户人家,居然发现有六家屋子里供奉着五瘟神像,养蛊人占了大半。
其三,这些人家里,竟然没有一件具有现代特色的东西和物件。
这是一个神秘的寨子,一个迷雾重重的寨子。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奇怪,这里的人们本来是安详地享受着偏安一隅的田园生活,然而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寨子,除了二十几个坟头,其他人已全部死去,而且死亡时间,仅仅不过几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竟然会这么凑巧
2008 年末,穿越小说方兴未艾,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小周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说莫非我们从那瀑布跌落下来,便穿越了 我们笑了笑,然而无疑想到了一点:莫非这个寨子,便如同陶渊明先生所描绘的桃花源记一般,隐世不出,自给自足,「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也许只有如此,才能够解释我们所见到的一切。
只是,他们是如何保持自己这寨子不被外人发现的呢 是老金所说的那恐怖怪诞的传说将人吓走的吗 还是矮骡子担当了外围的屏障
我们商谈了一番,胡文飞告诉我们,过了这个寨子,后面是一大片水田洼子。然而在尽头,远远望去,却是一个很大的阔口洞穴,溪流从那里又隐入了黑暗之中。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上山之路,我们与其这么费力寻路,不如找寻一下这苗寨之中是否还有活口,如有,从他口中得到的信息,应该会更准确一点。而且,我们也能够知道,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上游塌方,路径被乱石堆叠,下游则是一个漆黑的洞穴,胡文飞说的这个办法,确实要比我们盲目找寻出口要有用一些。
只是……这里还有活口吗
我们来到了这个苗寨最大的建筑——石头垒砌而成的房族宗庙。苗寨通常都会有宗庙,也叫做祠堂,是祭奠先祖、族内会谈以及执行族法的地方,古代还是土司制度的时候,这里是代表着权力和威严的地方,所以特别神圣,族长可以在这里制定法规,定夺族人的生死。
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宗庙祠堂。
我原本以为这规模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寨子,正厅里可能就十几排的祖宗牌位,然而当我步入这铺着青石板地的房间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那正厅里尤在架子上的、散落在地上的以及碎成几块的牌位,足足有三四百块。这是什么概念 按照苗家故例,只有族长或者对本族有着特殊贡献之人,方可位列正厅之上,享受后人的香火供奉。
我随手捡起一块牌位,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文字。
杨操接过来,端详了一阵,迟疑地说莫非是古耶朗文字
我刚想笑他真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马海波的叫喊声,心一紧,立刻狂奔出门,只见马海波在远处大声喊叫,似乎在追赶着什么东西。周围的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随之便是戒备,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纷纷跑上前去。我一马当先,很快就跑过四五间房子,朝着马海波喊怎么回事
马海波回答我,说刚刚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那边的房间里跑出来。
我心中一惊,莫非是矮骡子
一想到这可恨的小东西,我心头的怒火就一阵一阵地燃烧,当下也不犹豫,朝马海波指的方向发足狂奔。我被金蚕蛊上身已经一载有余,身体的爆发力不逊于专业的短跑运动员,一发力,很快就追上前来,然而让我吃惊的是,在我视线里的并不是矮骡子,而是一个小女孩。
这个女孩子身高一米三几,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黑蓝色,光着脚丫子跑得飞快,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边跑,一边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我大喜,刚刚还在说活口,此刻就出现了,难道是天上的神灵在眷顾我们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快步撵上她,一把将这瘦得没几斤肉的黄毛丫头的右手给抓住。她一扭头,是个清秀的姑娘,眉目精致,皮肤很白,牛乳一般,跟平常的农村小孩截然不同,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她张口朝我咬来的时候,牙齿有些黑——这是长期饮用含钙极高的硬水的结果。
可惜呀可惜……如此小萝莉,牙齿不好是大问题!
我心中的叹息还没有停歇,便感觉手臂上一阵疼痛传来,面目都扭曲了。
噫,这小女孩还真咬人,可真疼啊!
第六章 论持久战
这女孩子牙尖嘴利,咬得我胳膊生疼。不过我倒也不慌,右手一用力,胳膊上的腱子肉立刻硬邦邦地绷起来,如同钢铁。见咬不动,她像受伤的小兽般尖叫,双手胡乱地攀抓着,指甲也尖锐,一下子我的手上就多出了好几道血痕。
过了一会儿,我总算是制住了她,将其紧紧抱住,然后柔声跟她说不要怕,我们是好人,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这小女孩子似乎听不懂我的话,一直在挣扎,继而绝望地尖叫、哭泣。
她神经质的表现,让人怜惜中又多了些心痛,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让她变得如此模样
后面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尽量让自己的脸上带着外婆般和善的笑容,杨操尝试着用苗、彝、布依等语言分别跟她沟通,然而都无效,小女孩只是伤心地哭泣着。我们一堆人围着哄,见她越哭越伤心、越惊恐,没办法,只好把她抱到我们放行李的鼓楼前,好生劝慰。
作为唯一的女性,贾微想要发挥自己天然的优势,去抱那小女孩。但是这个漂亮的小苗女却如同见到鬼一般,双手抱胸,差一点就缩到了墙角根去。气得贾微忍不住破口大骂,说这哪里来的野孩子,一点好歹都不识。
食蚁兽小黑在旁边哼哼唧唧,声援她的女主人。
小苗女的情绪应该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一双婴儿般黑亮的漂亮眸子里,写满了恐惧,显然是遭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我们盘问无果,也不好再逼迫她什么,便让受伤的杂毛小道守着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好生劝导,其余人则聚拢在旁边商量。
整个寨子剩余的活人只有这个受惊过度的小苗女,不知道杂毛小道蜀黍能否安抚她。我们也不能够把希望都放在一个不确定因素上面,趁大清早的时间,我们还是要四处查探出路的。
这峡谷中威胁很多,最明显的就是蛇。好在老金身上还有几包强效驱蛇药,除我之外,每人发放一点儿;其次我们身上的枪械,除了吴刚和小周的自动步枪之外,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有手枪,虽然子弹不多,但是应急是可以了。当下将贾微和杂毛小道留在鼓楼前面的打谷场歇息,由吴刚和马海波照看他们和行李,而我、杨操、胡文飞、小周、老金则前往溪流下游去探路。
整个寨子只有一个大门还通行,其余的都被用石头堆砌的围墙给封住了。不过这围墙有多处破口,我们从破口处走出,发现草地上有多处非人类的足迹,蹄形爪影,不一而足。这发现让我们都有些忧虑,看来这个不大的峡谷中,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我们一开始的乐观心态,在此刻,终于收敛起来。
峡谷之中,危险处处。
寨子后面是一大片镜面一般的水田,我们从田埂中走过,一直来到了边缘地。举目眺望,确实看到了胡文飞所说的那个阔口洞穴,很远,五六里地,在溪水和丛林的尽头,薄雾笼罩,粗略估计了一下,有近百米的宽度。
我走路的时候,不断地往两壁间望去。发现这悬崖陡峭,几乎是九十度角,又高又险,虽然也有些树木,但是并不足以容人攀爬——至少普通人是爬不上去的。
过了水田,便来到林子的边缘,这里有一条脚踩出来的小径,左边是繁密的林子,右边不远处便是悬崖旁的溪流。我因为有金蚕蛊护身,并不惧怕蛇虫鼠蚁,便毛遂自荐,拿着一把丛林砍刀,一路劈砍,往林子纵深行去。走了十几米,便发现到了边缘尽头,山壁下,除了满眼的藤蔓和青苔,哪里还有登山的路
因为角度的缘故,山壁这边的光照比较少,潮湿阴冷。我走过去,暗处有好多毒蛇和蜈蚣盘踞,还有螟虫、马陆、蜾蠃、十斑吉丁虫以及红彤彤的四脚蛇,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地蠕动穿梭着,俨然毒虫的乐园。
难怪这个苗寨十户有六家敬五瘟神像,养蛊炼毒,看来此处是个绝佳的所在。
真正有追求的养蛊人,一辈子所求的,不就是遍地毒虫,以供其炮制蛊毒吗
不过我这半吊子对于这密密麻麻的毒虫,却并不喜欢,只瞄了几眼,见看不到路径,便一刻也不停留,转身离开。
继续行路,走了好一会儿,我们终于来到溪流的尽头。昨日那瀑布断流,现在的溪流水很浅,从东往西缓缓流来。溪流变浅后,两边的河石裸露,我们走在上面,看见浅水里面有好多手掌大的鱼,青黑的背,两侧的鱼眼出奇得大,头大尾长,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老金说抓一些,回去熬鱼汤喝。小周一脸难色,他想起了昨天罗福安从口中吐出来的那些鱼虫,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吃鱼了。他一提及,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摇头说算了,万一再闹出事,多亏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这峡谷的尽头。山势雄奇险峻,夹岸峰插云天,这前方山壁之下,有一个宽阔的洞穴。这洞穴如同魔鬼张开的嘴,黑黢黢的,将溪流和前路吞噬。奇怪的事情是,一路来,峡谷两壁下都是绿意盎然,到了这洞穴前后五米左右,却是寸草不生,要么是光溜溜的山壁,要么是堆积的鹅卵石块。
洞穴外宽内窄,前十米还有河滩路,再往里走,便只有水道了。
我们走到洞穴的水潭前面,用电筒往里面照,水道在强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隔了差不多七八米的水潭子,上面还是有路,但是溪流拐弯,见不到尽头。我们在岸上站了一会儿,刚从溶洞子里逃出生天,现在谁也没有渡水过去、查探一番的心思。踌躇了一会儿,我往胸口一拍,口中高呼:「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
肥肥的金蚕蛊从我胸口浮现出来,在我面前摇头摆尾。
我指着前面的洞口,让它去探一探。
它浮空,黑豆子眼睛盯着那黑暗,犹豫了一会儿,不肯走。我勾勾手指,它游过来,我屈指一弹,食指敲在了它的屁股上——自从小妖朵朵走了之后,小家伙好久没有敲打了,脾气见长。被我这么一弹,肥虫子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默默地朝洞穴深处飞去。
我盘腿坐下来,闭目静心,然后默想着,连通金蚕蛊的视觉:世界是黑漆漆的,仅有些模糊的轮廓。它大概飞了十分钟,没有尽头,突然,有一种烙印入灵魂的恐惧从金蚕蛊那里,直接连通到我的脑海中,压迫着我的神经,潮水一般的剧痛朝我迎面扑来。
我大叫一声,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恍惚间有人推我,迷迷糊糊的我直喊渴,感觉有冰凉的水滴到嘴巴上,接着流到干燥得冒火的喉咙里。我心中不由得欢呼了一下,终于有了气力睁开眼睛来,看到杂毛小道笑嘻嘻的脸,问我,醒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发现自己正躺在祠堂的正屋里,外面天色已晚,旁边有篝火点燃,人影忙碌。我颇为奇怪,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杂毛小道哈哈笑,说你是被杨操他们抬回来的,他们说你在地上作法失败了,结果「啊」的一声叫唤,躺倒在地。你倒是会偷懒,这一睡就是一整天,别人忙活得累死,就你一个人舒坦得要命。
我说你不也是重点保护对象
正说着,见到杂毛小道旁边站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可不就是之前咬我的那个小苗女吗 只见她脸已经洗白,一双眼睛似秋水汪汪,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没有了之前的惊恐,而她的一双手,则紧紧地拉着杂毛小道的衣角。我问小萝莉怎么这么黏你 杂毛小道乐了,说正好他兜里面还有一盒巧克力糖。
巧克力可以缓解情绪,提高兴奋度,是一种情绪食品,但是……对小女孩竟有这么大魔力
我有些怀疑,不过看着这个小苗女依然怕我,但是对杂毛小道却毫无保留地信任,心中不由得羡慕。杂毛小道洋洋自得地给我介绍,说她的名字叫悠悠——是根据她说的话猜出来的;以后你有朵朵,我可有悠悠了……
天色已经转晚,大家陆续返回屋子。刚才杂毛小道已经告诉了我,说杨操、老胡他们在谷中大致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通道,而悠悠虽然信任他,但是却丧失了清楚表达语言的能力,不说话,警惕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就像一个小兽,独守着一份脆弱。
我们是中午回来的。下午,杨操他们就开始清理苗寨里面的死人,将这些人从屋子里搜出来,集中在村寨后面的下风口,将他们堆积在一起,火葬。将粮食和用具都搜集到祠堂里面来,我们可能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我点头不说话。心里挂念金蚕蛊,将心沉入体内,一查,大吃一惊。
第七章 危机潜伏
金蚕蛊虽然回到了我的体内,然而它跟我的联系却被切断了。
也就是说,我控制不了它了。
这种情形,可是自从我服用了以龙蕨草为主料熬制的小功德汤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哪怕是在肥虫子食用了彼岸花妖果,沉眠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们之间的联系都没有切断过。它如同我身体的一部分而存在。而如今,在我脑海里,有某种东西被切除一般的不自在感。
它可是我的本命蛊,生死相依的伙伴啊!
看到我脸上的惊恐,杂毛小道忙问怎么了
我将我所遇到的情况说了出来,他也讶然,问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说溪流尽头的洞穴,人进不去,我让肥虫子去探一下路,它不肯,但是被我逼得没办法,最后还是进去了,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的样子,我就感觉到一阵惊悸,剧痛袭来,便栽倒在地,直到刚刚醒来。
杂毛小道沉吟一番,说莫非是小肥肥在那黑暗洞穴之中,碰到了什么让它感到十分不自在的东西,于是就蜷缩冬眠起来了
我说怎么可能,上次这家伙沉眠,我也是能够沟通的啊
杂毛小道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要激动,陆左,你有没有想过一点,小肥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为什么会怕矮骡子呢 这东西说实话,并不是很厉害的邪物!
我说为何
杂毛小道又说,陆左你注意到没有,但凡在与耶朗遗址有关联的地方,小肥肥从来都是避开去,不敢出来。这不是因为它无能,而是它天生厌恶或者恐惧这些,为什么呢 我记得你跟我讲过,你家破书里记载矮骡子是徘徊于灵界边缘的生物,而我个人认为,矮骡子就是深渊来客,小肥肥对于深渊来的东西,特别是与耶朗灭亡相关的东西,天然恐惧。
这烙印,或许是遗传自巫蛊合流的时代,最原始,也是最根本的东西。
老萧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太遥远,我现在最关注的,是肥虫子现在到底怎么了。一边说着话,我一边不断地用密语镇灵的方法呼唤着它,心中不断地想着肥虫子带给我的好处,让我的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想着它的听话、它的调皮、它的顾家,想着它瞪着一双黑豆子眼睛跟我卖萌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很痛。
我失去了小妖朵朵,难道还要再失去金蚕蛊吗
「肥虫子,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许是听到了我深情的呼唤,我的体内蠕动了一下,如同顶破泥土的嫩芽,一股意识沟通过来,唧唧唧,小家伙亲昵地叫着。我的脸上一瞬间充满了欢喜,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满地打滚,哈哈哈,你这个死小子,吓死我了。
重新跟金蚕蛊取得了联系,让我喜出望外,一番滚儿打下来,旁人纷纷侧目,连一直警惕打量四周的小苗女悠悠,都忍俊不禁,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来。只可惜,有些黑,如果能够去医院专业地洗一下就好了。
在祠堂的前面已经生起了熊熊火焰,我们的晚餐正在准备中。经过翻箱倒柜地淘弄,杨操他们从各家各户的米缸中找出两种粮食:稻米和粟(也就是小米),而且还挺多的,够我们这伙人生活好久。也有锅,是笨重的铁釜,并没有现在的轻巧和传热,不过勉强能用。老金别的不行,成天在山里讨生活,所以做得一手好饭。他煮了一锅小米粥,然后去附近的竹林子里砍了几根竹子,合着猎到的蛇肉和松鼠肉,在制作喷香的竹筒饭。
除此之外,还有竹笋、山菌、蕨菜、野葱之类的食材,以及十来条烤鱼。
虽说见到了罗福安死前的惨状,大家对鱼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但是经过胡文飞检查,这溪中的鱼并没有毒性,而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大量的蛋白质,所以他还是领着吴刚、杨操等人下河抓了些,当作晚餐。
上游的水流逐渐减小,河里的鱼也好抓,拿一把军刀下溪,一戳一个准。
让人欣喜的是,出于习惯,老金随身带有一包盐巴,因为包裹得紧,并没有化,让我们能够享受到相对正常的晚餐。
自从体内有了金蚕蛊,体质不断变化,我的饭量也是不断地增加,与杂毛小道一样,都是做饭桶的好坯子。从前天进山,我就没吃过一顿好饭,昨天和今天更是一路惊魂,到了此刻,闻到火上烤制的竹筒饭散发出来的清香,顿时饥肠辘辘,口津横流。
我醒过来后一阵翻滚,活蹦乱跳的样子,让本来有心慰问我的人都失去了兴致,大家都围着火堆忙活着晚餐。地上的碗都是些粗陶,里面有几个黄色的果子,我拿起一个来,也不管什么,大咬一口,酸甜适中,汁水鲜美,好吃得很。问是什么果 马海波说了一个名字,我没听过,但也不打紧,三下五除二,就把它给啃光了。环顾四周,发现特勤局三人都没在。
我饿得慌,见老金烤好了一条鱼,便求他先给我尝尝味道,因为是病人,所以这汉子笑了笑,递给了我。刚刚烤制焦脆,上面还抹了一层油的烤鱼热气腾腾,我咬了一口,味道没品出,嘴巴皮倒是被烫得难受。我急忙吹气,小心地吃着。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鲜美,这鱼的肉质有些粗糙,嚼起来有点老,不过有热腾腾的吃食,我也不挑了。小周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又到一边去干呕。
老金得意洋洋说,小周同志,你不是说没人敢吃么,这陆兄弟不就吃上了
小周像看怪物一般瞧我,说,陆哥,你咋就不怕肚子里面长虫啊
我笑了笑,还没说话,马海波在一旁插嘴说,你陆哥那肚子可了不得,天上地下,所有的虫子进了肚,都闹不了天宫,只能乖乖地化成翔,为农田贡献肥力。因为,他本身就有一条虫子……
我哈哈一笑,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肥虫子本就不是秘密。
小周咽了咽口水不说话,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老金使唤他,说,去弄点干柴来,这火力不够,要喝热腾腾的汤,还不赶紧去 小周今天是收尸的主力,累了一天,洗完澡就不想动弹,指着大厅角落散乱的那一排排牌位,说,喏,这些都是上好的干柴,直接拿过来烧了便是,哪里还用去找
旁边几人颇为意动,站起来想拿来烧火。一旁的杂毛小道脸色一变,伸手拦住,说不可。
举头三尺,自有神灵,亡者为大。不可做这种亵渎死者的事情,小心大家伙儿在这山谷中住一辈子,出不去。他说得严肃,而且对于这个有真本事的人,大家也都是敬佩的,所以纷纷笑,说开玩笑的呢,哪能干这种生孩子没有屁眼的事
小周嘟囔着,不情愿地站起身出去搬柴。我这条鱼已经吃完了,舔了舔鱼刺,感觉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减退了几分,便站起来,走出祠堂大门,来到前面的院落。沉落山后的那一缕光亮,渐渐消失不见。来到院墙边,我听到杨操和胡文飞两人在墙那边刻意压低的声音,嘀嘀咕咕,听不太真切。
我走前两步,这话语便立刻停止。过一会儿,杨操探出头来,见到我,不自然地打招呼。
我走过去,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们两个瞧,说到底有什么话,需要背地里说 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们这样,让人心寒。
杨操和胡文飞四目对视一会儿,胡文飞点点头,然后两人把我拉到角落,说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他们总感觉贾微有些奇怪——至于具体的,又说不上来,所以在商量着怎么办呢。我一听,也想起来了,来到这一线天峡谷中,我似乎也觉得贾微有些不一样,有时候瞧她一眼,心惊肉跳半天,之前还不以为然,认为仅仅是错觉,又或者自己对于重口味的女人不待见。如今杨操和胡文飞都提出来了,那么显然确实有些问题。
对于这个情况,杨操和胡文飞显得很为难,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以观察为主。
我问为什么,杨操低声给我介绍起贾微的情况:「贾微这个女人本事是有一些的,但是若说很厉害,也不尽然。以她这狗嫌弃的脾气,之所以能够在特殊部门做事,关键在于她有个好爹——贾微的父亲贾团结,原本是个出家的和尚,法号慧明,意思是『比丘之智慧』,此名字许多高僧用过,但并不妨碍他接着用。慧明和尚还俗前是甘肃悬空寺的传经比丘,后来与一尼姑坠入爱河还俗,老年得女,此女便是贾微。还俗的和尚一不会种地二不会劳作,后来因为生计,加入了草创的西南特勤局。如今,是西南这一片有关部门的大佬之一,厉害得很,所以大家多少也要顾及一些老爷子的颜面……」
我叹气,高干之后,确实很难处理。
第八章 盘枝错节,小周中招
说到这里,杨操习惯性地抬头张望了一下,我问望什么呢 胡文飞在旁边笑,说贾微去上大号了,暂时不会来。杨操也笑,带着我们往鼓楼那边走去,点根烟,问我抽不抽,我说不抽,他点头说不错,研究道法的,向来爱用胸腹中的一口气,烟抽多了,气也不纯了,不过他没办法,十几年的老烟枪,戒不了。
胡文飞接过来一根,说不知道啥时候能出去,说不定就给逼着戒了。
我们蹲在鼓楼前,望着远方焚尸剩余的袅袅白烟,杨操接着讲:「其实贾老虽然脾气暴躁,倒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前辈。主要他老婆是个难缠的主,这老太太姓客,很稀少的姓对不对 她年轻的时候很风流,长得那叫一个妩媚。后来死了男人,惹了官司,就出家当了比丘尼,结果又和贾老好上了。老太太现年七十多,护短、不讲理,特别能闹事儿,局里面的人都怕她。有这么一个老娘,又是幼女,你想想贾微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所以呢,基本没人敢惹,而且她也是个不肯安歇的主儿,喜欢到处跑,连洪老大都任由着她……」
我蹲在地上,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尸臭味从四面八方飘散过来,十分不舒服。问讲这么多干吗
杨操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闲着无聊,扯扯八卦嘛,你反正也是我们同一战壕的同志,不算是外人。
胡文飞点头,说杨操老弟平日里最喜欢看《康熙来了》,你就知道他有多么喜欢聊八卦了。不过,今天之所以跟你提这些,是因为我们怀疑贾微有入魔的征兆,如果把她控制住,她又不是入魔的话太得罪人,是的话怎么处理 一想到她妈客老太太,我们就头大。所以想请你帮忙多照看一下,一旦出现异常,第一时间帮我们控制住。
我不知道两人为何会如此郑重其事,为什么不直接把贾微给先行控制起来,想来这里面还是牵涉到一些所谓的内部瓜葛和斗争,点头表示知道。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马海波在祠堂门口高喊,让我们赶紧回去吃饭,不然就只有汤喝了,于是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
晚餐挺不错,特别是竹筒饭和烤鱼——这竹筒饭里面放着嫩滑的松鼠肉和蛇肉,米饭虽然粗糙,但是吸收了肉的鲜美和竹子的清香,格外可口;烤鱼则纯粹是因为肉香勾人,本来没几个人敢尝试的,结果见我和杂毛小道几个人啃得一嘴的油,纷纷耐不住肚子里馋虫的诱惑,抢着吃起来,惹得小周一个劲儿地咽口水、骂娘。我们哈哈大笑,吃相越发地难看了。
杂毛小道的小跟屁虫分到了一条抹了盐巴和油的香喷喷烤鱼,小丫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像个小猫。
不过看她的表情,却是很享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嘴巴油光光,不断地舔舐着嘴角,仿佛吃到了满汉全席一样满足。她的表现让老金的自信心爆棚,洋洋得意地自夸,讲起了自己当初用美食讨婆娘欢心的陈年旧事。
我一边跟人抢食东西,一边用余光观察贾微。
因为本性特立独行,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有些沉默,她弄了一条没烤过的鱼儿,让食蚁兽小黑吃。在我的印象中,这东西通常只是吃些蚂蚁或者其他昆虫,并没有吃鱼的习性,然而它昨天不但吃了蛇,今天也将这鱼吃得津津有味。杂毛小道说得果然不错,她的这食蚁兽并不是凡种。照顾着小黑,贾微倒了一碗飘着竹笋、香菇、蕨菜的小米粥,缓缓地喝着,她面前还散放着两管吃剩下的竹筒,旁边丢了一堆骨头。
她的胃口倒是极好。
我盯得久了,她感应到,转过头来瞧我。我心中也有城府,并不慌张,而是朝她微微一笑,说不吃条烤鱼 老金的手艺还可以。贾微摇了摇头说不要,这鱼一股子土腥味,又没有姜蒜料酒来祛味,吃不来。在一旁的老金有些委屈,嚷嚷道:「老子的手艺,都可以到乡里面的饭店当厨师了,要不是没材料,保准吃得你们吞舌头。」
我们纷纷笑着安慰他,说那是,到时候一定去你家做客,吃一吃地道的农家小菜。
老金得意洋洋,说我们家的青蒙酸菜,最是正宗,回去后,一定请你们这些领导吃饭。
一顿饭吃下来,我的肚子鼓鼓,感觉撑得慌,然后出去散步。
走不多远,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扭过头,是杂毛小道。他抱着一个布袋,里面的虎皮猫大人依然在沉眠。我看着这个肥嘟嘟的扁毛畜生,问大人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莫不是有问题 杂毛小道摇摇头,说只是精力过度透支而已,无妨的,说不定明天就醒过来骂人了。我笑了笑,说希望如此。
又向前走了几步,在屋顶放哨的吴刚朝我们喊,说莫走远了,这晚上容易出事。我回头答应,说好。
杂毛小道用胳膊捅了捅我,说晚饭之前,你们几个在打谷场那边聊些什么,神神叨叨的
我摸了摸鼻子,说很明显
杂毛小道说你当马海波、吴刚这些老油条是菜鸟不成 说吧,是不是因为贾微的事情 我惊诧,说这……真这么明显,咋个个都晓得咯 杂毛小道不屑地说老子是什么人 那女人定是在洞子里面惹到了什么邪物,而那邪物又不能够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气息,不时地有戾气散发出来。你看到没有 我家悠悠见到贾微,害怕得跟见鬼一样,就是这个道理。
我把贾微的背景说出来,又将胡文飞和杨操的打算说给杂毛小道听,问他的意见。
杂毛小道沉吟了一番,说他听说过慧明和尚的名声,听说是尽得了华严宗的真传,而又能够超脱于物外,是个不可多得的狠角色,在局里面的地位比他大师兄还高,是宿老。关键是他那婆娘,是个狗屎粘不离的家伙,难缠得紧,难怪老胡他们顾忌;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贾微拍的那照片没有,王座上的那黑影,莫不就是附身于她的鬼魂 能在这殿中存活的灵体,必是厉害到极点之辈,若如此,附体头七这段时间,灵肉不相融,是消灭它最好的时机了……
鬼魂附体分两种,一是破坏性附体,一是契合性附体。
所谓破坏性附体,比如我最开始遇见杂毛小道时撞到的那五楼女鬼,是不顾及宿主的安危,破坏性地疯狂攫取宿主的潜能,然后获得远超平日的力量,不过后果往往是导致宿主的身体遭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不可能长久,也简单易为;而契合性附体,技术难度比较高,它有另外一个专业名词,叫「借尸还魂」,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若能够成功,此躯体便是身外化身,鬼魂便可自由生活在阳光之下,行走在凡尘人间。此法是很多积年老鬼的偏爱,比如香岛和合石坟场、东官浩湾广场的鬼物,只是其危险度也极高,很容易在融合的阶段陨落。
有人会问,危险度这么高,为什么它们还傻乎乎地要附体呢
机会难得,没有那种经历的人,是无法明白在阳光下正常行走的那种美妙感觉的,就如同可以正常呼吸的你,是不会明白失去空气的痛苦的。
我们两个蹲在打谷场的墙角边,打着臭屁,商量着如何办。对于这个问题,杂毛小道持强硬态度。他毫无顾忌地说,就这个地方,还顾忌个毛的关系。倘若正如我们猜测的那样,生死都还未知,管什么和尚尼姑的手段。我们两个晚些时候,我用符箓祭灵,你用真言逼体,直接将她给办了——若能够救则救,不能够救则杀,总共就这几个鸟人,不说出去,慧明和尚未必能够找到我们!
对于杂毛小道的意见,我表示赞同: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胡文飞和杨操碍于顶头上司的面子不敢,我们却是拉得下脸来的。
商议结束之后,我们两个返回大家歇身的祠堂坐下。晚上排值班,杂毛小道主动提出来,说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总是不做事,心中有愧,想要和我一同值班。吴刚略问了一下,而胡文飞和杨操则心领神会地望了我们一眼,均点头同意。
娘的,这两个家伙就是想让我们出头。
不过事关生死,我们也推辞不得。
这天晚上大家的睡意并不浓,除了需要值班警戒的两人,其余都坐在篝火旁聊天。见过了这么多古怪的事情,几个局外人对这些东西的好奇也就更加浓厚了,马海波、吴刚、小周和老金等人缠着杨操不断地问东问西。杨操这个人本事虽有,但是性子却是个八卦男,见贾微也不管他,便挑了些不重要的事情,一一透露,引得几人惊呼连连。
到了十一点钟还没有散场,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周肚子一阵响,好像是拉肚子了,没有纸,找了一点木棍儿去大便,马海波让他走远点,别熏着我们。过了一会儿,我们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呼声,是小周的惨叫。
我们连忙冲出院门,只见小周在远处连滚带爬地跑,而后面,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在追。
第九章 僵尸蛊虫,群尸围攻
小周想必是厕所上到了一半,裤子都没有穿好,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叫,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屋顶上放哨的胡文飞把手电筒往他后面一照,就见一个浑身泥土的人,佝偻着身子,全身苗家盛装。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活人,他的脸烂了大半,黑乎乎的全部都是腐肉,有白色的蛆虫,喉咙里还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吼叫声。
它行走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比正常人还要缓慢一些,只是吓人,倒也不会对小周造成真正的伤害。
我心中一惊,再望向寨口处的那一排新坟,只见那奇怪的墓碑东倒西歪,坟堆多被刨开,黑暗中,伸出许多手来;也有的尸体已经爬了出来,脸朝着火光的这边看,踉跄地行走过来。我们都警戒起来,各自将身上的枪拿在手上,吴刚朝着走路姿势颇为古怪的小周大喊,说赶紧跑啊 怎么跟个乌龟一样……就在你后面了!
小周一激灵,直立起身子,朝我们这边一阵狂奔,两三秒钟后,便风一般的冲到了我们面前。
也许是害怕失去,吴刚显得格外的严厉,大声喝骂道:「平日里是怎么操练你的 性命关头,跑得啷个慢 」小周哭丧着脸,指着自己的裤子,说都屙裆里面了,能不慢吗 站在旁边的我一深呼吸,果然还有热腾腾的臭味飘散。
此言一出,我们都自觉地跟小周保持了一定的安全呼吸距离。
不过危急关头,容不得说笑。寨口涌出一大堆的死人,摇摇晃晃地朝着我们这边冲来,这诡异的情形让好几个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老金更是没出息地一溜烟躲回了祠堂屋子里。马海波望着房头上的胡文飞,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死人怎么都爬出坟来了,是诈尸吗
胡文飞也疑惑,说怎么可能呢 今天我们就查探过了,那坟堆里没有什么怨气啊
我们缓慢地往后面退,杨操有些惊疑,说,这伏都教的玩意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是说他们被下了僵尸蛊 说话间,追在小周屁股后面的那个死人已经跑到了我们前面十米处,在几只电筒的照射下,他的面容更加清晰了: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身高一米六几,头上包裹着苗人常见的蓝黑色帕子,左脸已经烂完,露出黑白相间的牙槽,眼睛是白色的玻璃体,里面流露出来的冰冷和仇恨,让人看一眼就心惊肉跳。
在房顶的胡文飞率先开火了,自动步枪清脆的点射声嗒嗒作响。
第一梭子打在了胸前,作响,打得这死人后翻倒地。然而等到枪声停止的时候,那具尸体又开始蠕动了起来。杨操凝神瞄准,一枪射进这家伙的头盖骨里面,回过头来,笑话胡文飞:「都说是伏都教的活死人了,起作用的是脑干部分的神经系统,你还打胸口 爆头啊……」
正说着,那个脑袋血淋淋、脑门上一个大洞的活死人,居然又开始蠕动起来,杨操张大了嘴,没再说话。
我往后面退了几步,想到了《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育蛊一节的记载,相传蚩尤与黄帝中原争霸,死伤无数,实力大减。后来得巫神启示,炼制了一种名为「土蝼狡」的虫子,能够让死去的人重拾生前的本能,接着战斗,直到粉身碎骨而死。当时此物颇为恐怖,曾经让蚩尤在一段时间获得上风,后来黄帝得了九天玄女的《阳符经》,将其克制。蚩尤身死后,九黎崩乱,山河破碎,一直到耶朗大联盟时期,才有一些山中遗族炼制此物,名曰僵尸蛊、僵尸虫,外形如尸鳖甲虫,翅膀红亮,遗族以千人部落抗衡大联盟;后来此法逐渐失传。据说湘西某些赶尸家族有些传承,也会炼制此物。
若真是僵尸蛊,情况就危险了。
要知道,被种了僵尸蛊的人没有疼痛,没有意识,但是还保留着生前部分的战斗意识,虽然不像美剧里面的丧尸一样,可以通过厮咬和抓伤感染,但是肚子里面的僵尸虫能够快速自我繁殖,然后将尸体转化为同样的活死人,而且带有剧毒;更重要的是,这东西不知道会藏身在何处,也许是脑袋里,也许是胸腔中,甚至是藏在小弟弟里面,都有可能。
如果赌不对,我们必须将它给拆散了,才能够防止其复发。
杨操风一般地跑回屋子里,拿出一把三十公分的军刀来,焦急地问我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因为在这里,我是唯一的苗疆养蛊人。
可惜,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僵尸虫这东西,敦寨苗蛊一脉对此并无研究,洛十八在笔记中对它也十分轻视,说不过是雕虫小技,充当炮灰的玩意儿——他老人家眼界高,却不曾想徒孙们的难处。见我摇头,杨操箭步向前,一刀砍在了这个活死人的头上,他是用了死劲儿,那头颅立刻化作一个圆球滚下来。杨操一不做二不休,刀出如风,三下两下,就将面前这个活死人的四肢给剁了下来。
八卦男发起狠来,竟然比一般人彪悍得多。
这个丑陋的活死人被杨操分了尸,挣扎了一会儿没了动静,然而一大群从坟墓堆中爬出来的活死人,已经逼近了我们这边的十米警戒线内。胡文飞朝我们大喊,说敌人来势汹汹,外面太乱,先躲进祠堂里面去,抵挡一阵再说。早已经瞧得浑身战栗的马海波、吴刚、小周等人纷纷后退,过了一会儿,已经到了祠堂里面,喊我们进去。
既然是蛊虫,金蚕蛊作为食物链上游的存在,定然是不怕它们的。我心念一动,立刻一拍胸脯,高喊:「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然后口号喊完,却没有得到回应。我的念头沉入身体中,发现此刻的金蚕蛊,竟然进入了沉眠的阶段,怎么呼唤,也唤不醒。
我骤然想起了杂毛小道对我说过的话:金蚕蛊对来自深渊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难道,我这杀手锏要变成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了吗
面对危机,我的脚步缓缓后移,胡文飞也从房顶上跳下来,看着前方七八米的三五个活死人先锋团,我、杂毛小道、杨操、胡文飞四人对望一眼,然后齐齐冲了上去。此刻趁着人少,我们先解决一些,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破解。我手上持着的,是早上的那把开山刀,一刀劈在最前面的那个老妇人面前,她竟然往后一躲,比行路时灵敏了几分,不但如此,她还见了空隙,一巴掌甩来。
她的手如鸟爪,筋缩皮紧,上面的指甲又尖又长,呈现出一种青色近乎乌黑的恐怖颜色。
我可以想象得到它的坚硬。
手腕一转,开山刀与她的指甲砍在了一起。噌!火花一闪,有莫大的力道从钢刀上传递到我的右手间,震得我手腕发麻,酥酥地疼。我往后面一跃,杂毛小道便从我旁边擦肩而过,白天刚刚赶制出来的木剑飞快地点到了这老妇人的额间。他几乎在半秒钟之内,用符制木剑的剑尖,在这活死人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字。
此字一成,剑颤动如过电,杂毛小道口中绽放若春雷,大喝一声:「封!」
一语之后,这个活死人竟然定在当场,接着软软地倒在地上。
不愧是茅山道士,果然对这等鬼物有着强效的杀伤力。
杂毛小道欢喜地高喊:「我茅山秘传的《登隐真诀》,对付此物有效!」特勤局两人连连后退,一听这话十分高兴。杨操见二十来个活死人已经全部都涌到跟前,怕被围攻,高喊说我们先躲入屋子,再作定夺。我出声说同意,率先退入门中,杂毛小道剑尖燃符,将围上来的活死人一剑逼退,正准备将前面的一个女人给封住,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喊声:「阿姆……」
杂毛小道一愣,回头看,只见小苗女悠悠看着他前面那个一身烂肉的女人,哭泣地喊叫着,想要奔出门去。马海波手快,左手一把将这小苗女给搂住,拖进房间里去。
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那个被小苗女悠悠叫做阿姆的女人便一下子抱住了杂毛小道,张口朝他脖子咬来。我心慌,这可还了得 跨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掏出怀中的震镜一照:「无量天尊!」金光一照,那死人倒下。我听到杂毛小道「啊」的一声叫,他胳膊上的衣服,竟然被划出几道伤痕来。
我一把将他拉着,往后一跳,滚进了祠堂里,一直在旁边等待的吴刚和小周立刻把大门关上,然后搬来几个石凳子死死抵住门。我滚了一圈,稍一稳定,便去看杂毛小道的左臂,上面一片青肿,有脓水出来。
我二话不说,直接拿过来,开始吸毒,三口两口地吸,感觉舌尖发麻,往地上吐唾沫,全是黑水。
没一会儿,杂毛小道的手臂消了肿,而我的舌头却大了一圈。外面砰砰的敲门声响起,突然胡文飞大声叫道:「谁看到贾微了」我抬头一看,那个一直被我们怀疑的贾微竟然在这混乱之中,消失不见了。
第十章 战意熊熊
砰、砰、砰!
外面传来了擂鼓一般的敲门声,那厚厚的木门瑟瑟发抖,房梁上洒落无数灰尘。堵住门口的石凳,是白天的时候杨操几个搬进来坐的,此刻堆积在门口,堵住活死人的攻击。吴刚还将放灵位的长桌拖过来,一起顶住。老金惊魂未定地看着门外,不住地抽搐,嘴巴皮哆嗦,问到底该怎么办
我问杂毛小道,感觉好点没有
杂毛小道长呼了一口气,站起来,摆手说,没事。外面的这些活死人,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僵尸虫所为,但主要还是被怨气所驱动,故而道法可以将其驱除,或者封印。只是这些活死人虽然行动迟缓,但爆发力却一等一的厉害,力大,也不太怕刀劈斧砍,我们需得布置一个阵法,将他们引入其中,然后聚天地之威,将其一网打尽。贫道略懂一些驱怨咒灵的阵法布置,但是需要诸位配合……
胡文飞和杨操两个人看到贾微消失不见,都有些慌神,见杂毛小道说话,纷纷说请萧道长指教。
杂毛小道也不拿捏,指着这大厅,说这个地方是用石头砌成的,虽然比旁边的木房子坚固些,但并不牢靠多少,而这三扇窗户将会成为最大的弱点。杨操,前回见你在石眼洞穴里布阵,是个有底子的人,我要在这里房子布阵,需要半个小时的工夫,所以——你随我一起在这厅中布阵,其余人等,守好大门和三个窗户,半个小时内,不得让那些活死人攻进来。
我们皆点头称是。杂毛小道便问杨操,说可知道「火离七截阵」否
杨操说莫不是武当山创教君宝真人所创的那「真武七截阵」的尾阵图 杂毛小道点头说然也。杨操说识得,君宝真人此阵流传甚广,不过知其奥妙者,少之又少,故而我只会些皮毛而已。
世人皆知君宝真人张三丰为武道大家、太极先驱,却很少有人提起他的道士身份。与金庸先生小说中不同的是,君宝真人幼时师从碧落宫白云禅老张云庵,中年入道的导师为丘真人,一生浪迹天涯,遍寻名师,晚年在全真故地终南山得火龙真人授秘诀,集崂山、全真、天师等内外丹鼎道家真传,号曰「隐仙」,从元末到明初永乐十五年,足足活了一百七十岁。
如此人物潜心研习出的阵法,可见其有多么牛。
杂毛小道也不啰嗦,从百宝囊中拿出各种布阵用具,符箓、红线、幡布、铃铛、红烛香线、兽骨……两人手熟得很,在短暂的沟通之后,开始迅速地祈祷布阵。我则跑到了左厢边的那扇窗户,这窗户是寻常乡下的格子窗,上面还雕有简陋的花儿,蒙着一层发黄的草纸。
在抵住了大门之后,活死人进不来,便开始朝着两面游走,见到有窗户,就捡起石头猛砸。
也有用手推的。
没两分钟,这窗户便被砸出了一个窟窿,接着迅速扩大,探进几个狰狞恐怖的头颅来。
我心中惶急,这种情况,叫我们怎么守上半个小时
所幸这窗户高约一米五,墙厚几十公分,活死人探头爬进来,有些勉强。砍刀不给力,我从旁边捡起了一根大木棒子,对着一个顺着同伴身体爬上来的活死人就是一通猛砸。虽然才入土几天,但是我对面的这个活死人却浑身腐臭,下巴已烂完,流出滴滴答答的黄色尸水,僵硬的脸上一层尸油,被我这一通砸,脸都变形了。
然而他却甚是坚忍,居然双手抓住我那碗口粗的木棒子,想要跳进来。
这些活死人的力道都很大,比死前更加强壮。
我使劲地捅动木棍子,发现有些阻力,当下也不犹豫,直接从腰间抽出手枪,对着近前的僵尸开火。
枪声一响,湿漉漉的丑恶头颅立刻出现了一个大洞,往后倒去。
我趁机使劲往外面一捅,围堵在窗口的三两个活死人全部都被拨开。
当我的枪声响起的时候,同样的声音在屋子的好几个地方或早或迟地爆响出来。胡文飞是个老江湖,这种突发情况他见得不少,应付自如;然而吴刚、马海波、小周和老金几人虽然也是胆大心细之辈,但骤然见到这些一身腐臭烂肉、表情狰狞得如同恶鬼的活死人,闻着这臭烘烘的尸气,不由得腿软,早就忍不住用子弹招呼。
老金作为一个山林向导,虽然也打过猎,但却是最没出息的一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想跑过来帮我,被我喝开,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把猎刀,跑到胡文飞那边去。
祠堂里所有人都在忙碌挣扎着,唯有那个叫悠悠的小苗女抱着装有虎皮猫大人的布袋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昨天牛皮哄哄、秒杀鱼的虎皮猫大人,此刻依旧还在沉睡。
朵朵因为救我身受重创,至今仍然躲在槐木牌中休养沉眠。
金蚕蛊因为遭受了洞子里不知名生物的惊吓,至今仅仅跟我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我发现我可以凭恃的伙伴,没了。
四面楚歌的困境中,需要我一个人去面对这惨淡的人生了。
外面的活死人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亡而停止进攻,它们前仆后继,陆续又爬了上来,试图从窗户外跳进来,吞噬我的血肉。失去了金蚕蛊和朵朵的支持,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我已经拥有了气感,在肥虫子的帮助下沟通了阴脉与阳脉之海,根骨雷音,即常人所言的「打通任督二脉」,尾闾、夹脊、玉枕三穴可行周天运转之意,感道学之所在,气力通达,比常人要绵长和缓许多。
当下我收拾起急躁和恐惧的心情,先结不动明王咒稳定身心,保持不动不惑的意志,接着又快速结出了日轮印。
此印一结,我的浑身陡然一震,一股无形的压力由内而外地往旁边扩散。
密宗「九会坛城」中的真言「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是我当初刚得法门时,用来消磨金蚕蛊抵抗最简单明了的方法。之后,一直随着我的成长而威力渐增——世间的法门千万,大道三千,巫蛊之道终究只是暗地消磨对手的方法,并不适合正面搏杀,故而山阁老引入佛教密宗的至简真言,结合九种轮印,使得弟子从道,也有了术法拼搏的本事。
我开始只觉得简单,然而当我从凤凰古城返回感应到了「炁」之场域时,才体悟到大道至简,始则繁的道理。
我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从心底里涌出来,握着木棒的手,骨节喀喀作响,冲上窗前去,朝着几乎要爬进来的活死人当头就是一棒,血浆四溅,喷洒在我的脸上,变质腐烂的臭味立刻在我的鼻翼间萦绕。
我的心中已经燃起了熊熊的战意,便觉得前面这些奇形怪状的活死人,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好男儿,岂能惧怕
口中不由自主地默念起了「降三世明王心咒」,脑海中嗡嗡作响,无数的佛陀罗汉浮光掠影而过,我甩了两棒子,感觉力量源源不断,越战越勇,又见马海波、吴刚两人负责的窗口有些危机,想也不去想,将窗户的几个活死人给捅开后,一个箭步跳跃,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我要战,则一马当先。
一跳出,立刻有七八个活死人朝我这边张牙舞爪地扑来。我也不恐惧,沉心静气,感觉到冥冥之中的那一股气流旋走,左跨马步,木棒如蛟龙探出,先声夺人,将离我最近的两个活死人给拨开之后,手中这木棒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地捅在了一个女性活死人的印堂之上。
砰!
耳边传来了颅腔爆裂的声音,接着满天的脑浆子合着鲜血迸发。
这一声炸响将我身上血脉中流淌的边民血勇,瞬间引发出来,棒打、脚踢、头顶、刀劈,双手结印以真言破击……我与扑将上来的这些活死人战作一团,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机器人,瞬间头脑变得异常清晰,什么时候该出脚,什么时候该抽刀,战斗的意识在那一刻,变得尤其敏锐。
战!战!战!打你娘个地老天荒。
战斗意识虽然清楚,我的头脑却是一片热血,仿佛左右两个脑半球分开了一般。我足足与窗外两侧的活死人打了大半天,其间砍下了四个家伙的脑袋,断肢无数,有的被我打倒了又爬起来,接着再次将其打倒,且心有余恨地踏上一脚。
不过我也被抓了好几道伤口,还被扔石头砸到背心,左眼也中了一拳,肿起一大块,视线都有些模糊。
好在肥虫子虽然休眠,但是毒素却袭扰不了我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乱哄哄的,世界摇晃,我听到马海波在叫我。回过头,才发现他一脸慌急地喊我,说你这个疯子,死人都被你吸引过去了,你以为你是斯巴达勇士啊 阵快布好了,快些进来!
我环目四望,果然,周围层层叠叠,除了地上的,竟然有十几个活死人朝我扑来。
在马海波的枪支掩护下,我翻身跳进祠堂,稍一安稳,便感觉疲倦如潮水袭来。
头有些发晕发黑。
杂毛小道已经在施阵作法了,他口中的咒文一声高过一声,与杨操叠加,竟然有排山倒海的气势。突然,他剑指北斗,脚踩七星,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开门来!」
第十一章 火离七截阵
早已把门口堵塞物搬走的小周和吴刚死死顶着大门,一听杂毛小道狂放的怒喊声,大叫一声「得令」,将那铁栓抽走,大门向两侧打开。
屋子里面的火堆熊熊燃烧,门开,立刻有山风携着熏臭之气袭来,凉飕飕,阴森森。
我抬头看去,只见有三四个破衣烂衫的活死人,正摇摇晃晃地从门口走进来。
该死!
我一脸汗颜,不敢去看旁人投向我的奇怪目光——都是因为我刚才「狂性大发」,几乎将所有的活死人都吸引到了祠堂的左侧去,见我缩回了屋子,根本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它们便纷纷攀上窗户,准备爬进来。马海波的手枪子弹已经打完了,只能捡了一根木棒子,在窗户旁防守,杂毛小道朝他挥手,说不用了,放进来。
马海波一退,立刻有两三个活死人探了身子,滚落进来。
屋子里已经有五六个活死人在,除了堂屋正中念咒诵法的杂毛小道和杨操外,我们所有人都弃守了窗户,缩到灵位架后面的墙壁旁,以这桌架子为屏障,小心防守着。
不过比起我们,堂屋正中作法的杂毛小道和杨操似乎更有吸引力,这些浑身腐臭的家伙口中发着沉闷的怒吼,朝着他们走去。门口、窗户上,陆续或走或爬,进来了十四五个活死人,一时间屋子里臭气熏天,无数黑乎乎的大手于篝火的光亮下挥舞,在墙壁上留下了群魔乱舞的怪象。
杂毛小道和杨操背靠背,后脚跟几乎都要踩到了篝火上,我们晚餐时煮小米粥的铁釜被踢翻,洒落了一些香气四溢的清汤水。
他们布的法阵巨大,却怪异得很,比如两根兽骨中间牵连的红线,看着软趴趴的,然而活死人一进入其中,立刻就绷直起来,如同铁丝,两三个活死人就是因为被这东西绊倒,跌落在地上。不过它们并没有什么事,依然在地上爬动着,伸手去抓杂毛小道和杨操的裤脚。
两人的情况十分危急,活死人们几乎都冲到了近前两三米,触手可及之处。
吴刚和小周手上的自动步枪子弹已经不多了,但是此刻却不断地掩护着作法的他们,疯狂射击,砰砰砰,将每一个靠近杂毛小道的活死人给崩开。不过打中头颅也是没用的,仅仅只能够依靠子弹巨大的动能,将其逼退一会儿。
这也是杂毛小道选择布阵的原因。
要不然,我们直接采取钓鱼作战的方法,也是可以将其摆平的。
当大部分活死人冲到了阵中之时,杂毛小道口中的经诀已然念至了最关键的时刻,一直在用木剑拨开攻击的他全身一震,桃木剑往法阵八个方位各自运劲指点一番,只见招式快如闪电,肉眼竟不能捕捉,接着只听他大喝道:「火离七,龟蛇演义,急急如律令!」话音刚落,便有七道火焰腾起,如同烟花一般朝上喷出,这火焰幽蓝如梦,色彩迷离,并未转瞬即逝,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蛟龙游蛇,主动附着在暴起的活死人身上。
轰——
火蛇一沾尸身,便如同火星子掉入了油桶里,一瞬间,我们的视线中出现了七个熊熊燃烧的火人。这火焰是如此明黄闪耀,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如同白昼。
然而「火离七截阵」的效用,仅仅只是如此吗
否!
杂毛小道的那把普通桃木剑,如同现代战争中的激光制导系统,舞动如狂龙,每一指,皆有一条火蛇应命而从,朝着指向的敌手攻去。这火蛇并不伤人,它从杂毛小道和杨操的身体中自由穿过,一点伤害皆无,一碰到那些身有怨力的活死人,才立刻狂风怒火,烟花绽放。我看着这恢弘瑰丽的场面,热血贲张,恣意得很,恨不能长啸一声,以表达心中的畅意。
法阵之威,竟然如此神奇,可见道法自有其称霸中原的魅力所在。
法阵布满了大半个厅堂,但凡走进其中的活死人,皆被烈焰焚身,化为火炬,这火为幽火,乃纯阳之力引发怨力而为,并不燥热,但是却能够灼烧其灵魂本质。每一个心含怨念者,身体内多多少少会有一缕魂魄牵连着,此刻被如此灼烧,立刻痛苦万分。僵尸蛊化为灰烬,控制一去,立刻露出了原本的生性,不再朝着我们攻击,而是跪倒在地。
他们死的时间不长,声带并没有萎缩,此刻跪地尖叫求饶,竟然如同活生生的人类。
我看到最靠近杂毛小道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妇,正是小苗女悠悠喊作阿姆的女人。只见她跪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捂着面,然后往下一抓,被烧得黢黑的脸立刻被扒下一层熟烂的肉皮,下面是血淋淋的肌肉以及白骨,两颗荔枝大小的眼球也随之掉了出来。她口中高叫着苗语,一大串,我仅仅能够听懂「好痛啊,好痛啊……」
这声音如常人一般,只是显得过分惊悸了一些。
我旁边的小悠悠立刻崩溃了,哭得稀里哗啦,大喊着「阿姆、阿姆……」,竟然朝着那火人儿扑去,还好有一直显得很鸡肋的老金在照看着她,将她紧紧搂着。
大概过了几十秒,除了门口三四个活死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而裹足不前外,这一批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活死人,全部都被「火离七截阵」所焚烧,不仅是肉体,连灵魂都在颤抖着,再没有对我们造成威胁。
屋子中央,地狱一般,刚才还如同魔鬼的活死人,此刻柔弱无辜得像新春的绿芽。
我走向前来,左右都是跪倒在地的活死人,但是却没有一个朝着我攻击的,他们已经化为了火焰,空气中没有焚烧尸体时的那种焦臭,而有一种古怪的檀香,这香味很特别,如同在香火繁盛的庙宇或者道观。我缓缓地走着,感觉到四周有灵魂在呐喊,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他们被这业火一烧,灵魂入不了幽府,只能够神形俱灭了。
我走到杂毛小道前,只见他全身大汗淋漓,面色苍白,若不是杨操死死抵住他,说不定就要倒下去了。见我过来,他仍然忍不住得意地自夸,说,道爷的这一手漂亮吧 我举起双手的大拇指说,厉害。他一挽剑花,说要不是这把白天刚刚削制出来的木剑材质过差,不是十年桃木,效果会更好呢!
我耸耸肩,伸手去摸那仍在空间游动的火蛇,它穿过我的手掌,井水一般冰凉。
火焰开始收敛了下来,哀声停歇,厅中的十五六个活死人再无生机,当我们都以为此事已了,准备将门口徘徊的几个余孽尽数消灭的时候,只听到后面的胡文飞一阵大喊:「谁 是谁……」我疑惑地回头望去,只见他三两步就冲到了右边的窗口,朝外探望,回过头来,一副紧张的表情。
我刚待问,就见头顶上飘来了一股浓烟,房顶东侧居然燃起了火焰,一开始还略小,转眼间就变成了红色,一团一团的黑烟滚滚而起。我抓着杂毛小道的手,说你这法阵的火焰,能够点燃实物
杂毛小道也是一脸诧异,说不能够啊,这火其实就是离火,只能够引燃怨气业力,再转化为焚烧承载体的真火。这房子乃死物,怎么可能沾染到
胡文飞冲到我们旁边,指着窗外说,别猜了,是外面有人在捣鬼!
这座祠堂外墙虽然是石块堆砌,但是主体结构仍是木质,顶棚上覆盖的都是细密的松树皮,极容易燃烧。不一会儿,火焰越来越大,灰渣不断掉下来,大家纷纷往外跑。门口堵着四个活死人,是刚才未进阵的残余,虽然怯于法阵的威力不敢入内,但是依然在门口嘶吼,张开黑黄的牙齿守候着。
为了打开通道,我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口,双手空空的我躲开其中一个的攻击,右手迅速抽出别在腰间的砍刀,一挥手,果决地砍下了面前的头颅,洒落一片血花。
求生的本能让所有人都猛得如同吕布附体,旁边的三个活死人被后面的几个家伙一拥而上,狂殴倒地。其余的人抱着背包行李跑出来,胡文飞并不停歇,朝着右边冲过去,我知道他要追纵火者,当下也不管其他,撒腿就跟过去。追了十几米,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各个屋子的阴影中狂奔,当时也是福至心灵,抽枪前举,眼睛、准星、目标瞬间平齐对准。
砰!
枪声一响,三十米远处的黑影应声跌落在地。
胡文飞高叫「好枪法」,从我身边跑过。我也觉得奇怪,因为没怎么练过,我的枪法臭得很,却没想到今天人品爆发了。然而当我跑上前看的时候,大吃一惊,地上躺着的,竟然是一个人。
第十二章 洞穴来客
在胡文飞手中电筒的照耀下,我看到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个拥有人的特征,但是却让人感觉恐怖的怪物:它浑身湿漉漉的,头发稀疏且长,皮包着骨头,身高一米五左右,拥有巨大的脑袋和瘦长的身子,手和脚上面全部是黑乎乎的厚茧子,全身赤裸,大脑袋上的眼睛,如同死鱼泡一般凸出来。
它是背部中枪,子弹穿透肩胛骨间隙,从上往下,直穿到了它的肺叶,俯卧倒地,被胡文飞用脚挑转过来。
我看着这张如同老人一般全是褶皱的脸,看着它的嘴里面不断地有黑色的血浆泡沫吐出来,顺着两颊流出,双目无神,左手上拿着一只熄灭了的火把,右手死死地去抓住胡文飞踩着它身体的裤脚,脸扭曲,喉咙中不断地传来沙哑的嘶吼,如同砂纸打磨在玻璃上面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我有一种看到《指环王》中那个洞穴怪兽咕噜姆的幻觉。
「这是什么东西 」我指着地下的这个家伙问道。
胡文飞摇头说不知,他的表情沉重,并没有理会脚下这个在用生命挣扎的怪物,目光投向了寨门西侧。在那里,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朝着这里一边张望,一边离去。
显然,在这峡谷中富有智慧的活物,并不仅仅是我们这一伙从矮骡子洞穴中逃出来的外来者。
这些家伙居然能够利用火,知晓工具,那么它们一定是某种智慧生物啦。
它们从哪里来的呢
峡谷之外 还是溪流尽头的那个让金蚕蛊恐惧的黑暗洞穴 又或者是在那藏匿着无数毒虫的林间……这一切都是谜团。让我担忧的是,一上来就对我们纵火,可想而知,这些家伙对我们,实在是没有多少善意可言。
那么这村子里死去的人,是不是被这些家伙所杀害的呢
我的手枪仅仅只剩下三发子弹,犹豫着指向那些模糊的黑影轮廓。
小周从祠堂那边也赶了过来,看到我枪指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半蹲着身子,采用跪式射击的方式,打了两个点射,视线模糊,并没有打中那几个黑影,反倒是把它们给吓走了,消失于黑暗中。
它们逃走的方向,正是溪流的下游处。
见没有打中,小周一肚子邪火,大骂一声,然后收枪跑到我们跟前来,瞧见地上这怪物,吓了一大跳,枪口死死指着它,颤抖的声音问我们,说胡首长、陆哥,这个营养不良的怪物,是哪里来的 胡文飞俯下身去,将这个半死不活的「咕噜姆」双手反缚,然后押往火光冲天的祠堂。他摇头说不知,我老胡入行也有十六年的光景了,这般模样的怪物,倒是第一次见到。带回去,看看这寨子中剩下的小苗女,能不能够认出来。
这咕噜姆仅剩半口气了,哪里禁得起胡文飞这般折腾,站起来又跌倒了。我将手枪收入腰后,伸手提住它的双脚,与老胡一起将这货往回抬去。
我小心走着。感觉它双脚如麻秆一样细,脚踝上全是水,脚掌处是泥,而在它皮肤的表面有一层黄色的油脂,如同奶油,或者说是尸油,滑腻腻的,散发出一种怪怪的味道。
当我屏住呼吸、皱着眉头与老胡抬着这咕噜姆返回祠堂的时候,发现这间占地最大的屋子已然被烧掉了大半。火光冲天,天空上不断有飘飞的烟尘和火星子掉落下来。灭火已经是来不及了,除了全身虚弱无力的杂毛小道和必要的警戒人员外,其余人都在努力地制造出一个隔离区来,以防这场大火将整个寨子都给点燃焚毁掉。
不知道我们要多久才能够出得峡谷,所以这里是我们暂时的栖息之处,不得有失。
小苗女悠悠抱着装有虎皮猫大人的布袋,蹲在杂毛小道旁边瑟瑟发抖,我们将那咕噜姆抬到她的面前放下,小女孩一见到,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惊恐中又带着一丝好奇,说不出有多害怕,反而是有一些悲伤的情绪在。杨操本来是在搬运祠堂两边的易燃物,见到这情景跑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这个仅剩一口气的怪物,然后用苗语问她话。
悠悠拉着杂毛小道的衣角,怯怯懦懦地说了两句话,便不再开口,双手紧紧抱着肥母鸡,眼睛里面全是泪水。
我问杨操,这个小女孩说了什么 杨操摇摇头,说小女孩讲这个是怪物……不祥的怪物!
得,我明白了杨操脸上为什么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话跟没说一样。
杨操的注意力集中在地上这个咕噜姆的身上,把它提拎到一边,捡了一块大石头,开始对这个家伙进行刑讯逼供起来。然而怪物便是怪物,哪里能够明白人类的语言,两个人一番「鸡同鸭讲」之后,咕噜姆终于血尽而亡,大脑袋上的鱼泡眼也终于没有了神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悠悠的脸上,似乎有一丝不舍与害怕交织的情绪。
见这东西死去,我便跑过去与大家一同搬运东西,忙活了二十几分钟,终于把火势控制在祠堂的院落中,没有再波及旁边的屋子。当我们退回到了鼓楼前的打谷场上时,看着这大火如同妖魔在乱舞,火焰恣意地跳跃欢呼,心中不由得一阵苦涩。晚间那顿风味独特的晚餐,或许,是我们最后一顿的幸福吧
这峡谷之中,并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野趣和安详,在这无尽的美丽风光中,有多少危险在暗处潜藏着
谁也不知道。
杨操一直没有闲着,退回到了打谷场前,他用烂布裹卷了一个活死人,开始解剖起来。
这个活死人是被我们在门口围殴的其中之一,脖子被撕裂了半边,脑袋耷拉着,打断的四肢还在不断地抽搐。杨操解剖得细致谨慎,借助着探寻负能量的仪器,很快就在它心脏边缘处开了一个标准的手术口子。当他将胸前这些烂肉挑开,露出一个桃子形状器官的时候,我看见在这东西旁边,有一窝小虫子在上面蠕动爬行。
这虫子大的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大,而小一些的,如同黑色芝麻。
大大小小,竟然有二三十只。
我眯眼细看,这些虫子的头部有一对触角,触角长短不一,分为四五节锯齿状,有三对坚硬的节肢,紧紧抠住内脏组织;红亮的翅鞘连在一起,后翅退化了,黏连着血丝,口器恐怖,周身还有不断蠕动的游泳毛……这种模样的,正是「十二法门」上所记载的僵尸蛊的样子。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僵尸蛊,杨操眉头皱起,叫人拿过火把来,把火焰靠近剖开的胸口处,一阵噼里啪啦的虫子爆裂声传来,空气中又有一股熏人欲呕的恶臭。
在旁边递火把的老金忍受不住这味道,转身过去,一大股腹中酸水就全部喷溅出来,连续地吐,将晚上吃的东西全部浪费了。见他吐得欢畅,我们纷纷皱起眉头,离得远远的。
杨操抬起头来说,这些尸体身上都有僵尸蛊在,为了避免有遗漏,还是将所有的尸体,全部扔进火场吧
我们纷纷点头,重新站起身来,忍着漫天的热力,将祠堂外面的活死人悉数抛进了火场中。
有的脑袋虽然被砍了下来,但是躯体仍然在蠕动,丢进去之后,火焰迅速将其点燃,受痛翻滚,猛力地撞向附近的一切东西。这祠堂虽然是石头垒起,但是主要结构还是木头支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火烧之后,变得松散。终于,随着主梁的一声轰响,整个祠堂往下垮落,重重地砸在了火场中,扬起无数的灰烬和烟尘。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心有一些空荡荡,莫名地有代入感,仿佛自己也是身处这火场之中,肉体和灵魂一起吱吱燃烧。
折回打谷场,胡文飞从暗处走过来,朝杨操摇摇头,脸上有苦涩的笑容。
他刚才一直在村寨中找寻贾微的踪迹,那个让我们怀疑被鬼附身的女人在关键时刻,消失不见了。这件事情让杨操和胡文飞短时间里有些惊慌失措,事态稳定之后,便立刻四处找寻。
可见贾微虽然惹人厌恶,但的确是一个重要的人物,让特勤局两人十分头疼。
我走过去,胡文飞正在跟杨操说:「……看脚印和迹象,似乎是出了村,向古城遗迹方向去了。这天黑暗,外面危机四伏,我们暂时还是先歇歇,明日再去找吧 」杨操见我过来,抬头问我意见如何 我笑着说她走了,不是正如二位之意吗
杨操叹息,说贾微失踪不见,倘若我们能够出得这峡谷,只怕在局子里就永无出头之日了,而且还要时刻提防背后有人开黑枪,你说可怕不可怕
我点头,说可怕,但是就没人能管
胡文飞苦涩地惨笑,说这世界,远远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公平,正义是什么玩意儿 几块钱一斤
我心中有些发堵,难以想象如此愤青的言论,竟然是由他口中说出。
第十三章 奇怪目光
也许是担忧回去之后所受到的报复和冷遇,杨操和胡文飞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我没有类似的经历,不了解他们害怕的源头来自于哪里。在我的概念中,「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开小卖铺」,只要身有本事,管他个三七二十一,爽快活着便是。我笑了笑,说不要想那么长远的事情了,事到如今,我们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找寻贾微,知道她是死是活;第二,要么联络到外面的人过来救援,要么找到出路,离开这山谷。只有活下来,才能够有这些忧虑的事情,你们说对不
杨操和胡文飞点头同意,说好第二天一早一起去上游寻找贾微,我答应同去。
谈完这些事,我来到趺坐在地上的杂毛小道身边,蹲下,问你没事吧 杂毛小道抹了一把汗水,说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他这还处于恢复期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头疼,而且刚才布阵完毕之后,感觉灵力透支得厉害,他需要休息了,睡个一天一夜都不算饱。
虽然谷内的气温比外面要高出一些,但是深秋的夜晚,凉意还是一阵接着一阵,冷得煞人。
老金搜集了一些干柴,在鼓楼里面生起了火,我把杂毛小道扶进里面去,让老金帮忙照看一下小苗女悠悠和杂毛小道,接着便被马海波喊上,跑到寨门口的那片坟地上查探死人复活的缘由。这苗寨大半的人家养蛊,但至于是什么蛊,犹未得知。但想来应该不是僵尸蛊,因为没有养蛊人会无聊到给自己种上僵尸蛊的。
中了僵尸蛊的人,不在三界之内,灵魂永远得不到归宿,在煎熬中死去。
如此歹毒的法子,除了一些疯子变态,谁会对自己人用上
只是,这世界上人有百种,我也不能够保证这寨子中就没有如此的变态。
我们来到坟地旁,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平地,看着那些涂画了古怪人偶的墓碑东倒西歪,原本的坟堆变成了一个一个狭长的土坑,电筒照射,上面有好多黑油油的液体,一阵熏天的臭气在飘散着。我们进寨的时候,还在想埋葬这些死人的村民到底是怎么考虑的,竟然把坟造在了寨门口,此刻一见,莫不是故意而为,是想通过某种仪式,让这些死人复活,变得不朽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为了保卫苗寨,不让外人进入吗
胡文飞对追踪最有心得,他在这片乱坟地旁边很快就找到了蛛丝马迹,喊我们过去看。只见草丛之中,有几个细小的脚印,不大,而且还隐约,从这里一直蔓延到寨墙之外。看着这脚印,我第一反应就是矮骡子,胡文飞和杨操也都同意我的猜测。这发现让我们的心情越发地沉重了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矮骡子引起的,这种小小的山魈野怪,如同山一般,重重压在我们的心头。
这东西的力量并不是最恐怖的,可怕的,是它的心智。
潜在暗处、懂得思考的敌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树林中突然传来了乌鸦的叫声,凄厉得很,吓了我们一跳。
在坟地附近查探了一番之后,我们返回鼓楼。这鼓楼有两层楼高,在这个苗寨中是最高的建筑,有人在上面值勤放哨。杂毛小道不放心,又从囊中拿出四张黄色符纸,让人贴在了鼓楼的四个角上,以镇宵小。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积蓄了,祠堂的那个法阵,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的家底,虽然威力并没有让人失望,但是要想再布这么一个,绝无可能了。
阵法之威,一要布阵施法的人通晓奥妙,二还要相关的材料完整且优质才行,断没有一人包打天下的道理。
我之前那莫名其妙的爆发一过,便觉得全身疲倦得要死,之后强忍着劳累将余下的事情完成,回到老金、吴刚等人收拾好的房间后,累得要命,杨操和胡文飞似乎要跟我说些什么,我也听得不甚清楚。我找了一个靠近火堆的安全位置躺下,身下是从民居中搜集而来的麻布,躺上去,软软的。一阖上眼,便觉得疲倦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将我淹没。
啊,太累了,我要歇着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
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翻来覆去的,似乎有某种长蛇一般的巨大生物在眼前游窜,四面黑乎乎的,有水声从天地间倾泻而来,接着无数的乱象纷起,记不住模样,世界动荡……不知过了多久,恢复了平静后,我的耳朵边传来了喃喃细语,似乎在喊我,又在担忧,嗡嗡嗡,有很多杂声出现,疲倦又在拉扯着我,似乎在说:「快睡吧,歇息吧,不要醒来……」
不过我终究是厌恶了这黑暗,意识从寂静得如同死亡一般的海底里,浮现出来。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在议论我:「……萧道长,你有没有觉得陆左像是被附身了 」
「没有,不会的,他依旧是他!」
「萧道长,你不觉得陆左很奇怪吗 早在你们从耶朗正殿的王座下逃出来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了。陆左是个不错的蛊师,而且身体素质也是我所见过的养蛊人中,最强壮厉害的一个,他甚至能够运用真言,将自己达到请神一般的催眠效果,但是你们轻松从那飞尸的面前逃出,竟然说是我请神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这种解释,是不是过于幼稚了一点 而更让我怀疑的是,昨天夜里他的表现你看到了没有 仿佛天神降临了一般,一个人,居然一点策略都不讲,直接就跳出去,将那一堆活死人拖住了足足二十几分钟,甚至还干翻了五六个……如此诡异的爆发,这合乎常理吗 」
「这只能说明,我这兄弟远比常人要厉害得多!」
「萧道长,我知道你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而现在的境况不同,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躲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坦诚相待。我的观点是,陆左可能被那王座上的黑影附了身,如果有必要,我们可能要对他实行一定的措施。所以,要么,你说出实情;要么,我们将他给先捆起来……」
「敢!杨操,你别以为那个姓贾的婆娘回来了,你确定她没有事情了,所有的古怪就都在陆左身上。我告诉你,陆左正常得很,而且他似乎救了大伙的命,不要因为你的怀疑,让他难过;也不要试图控制他的自由,要知道,还有我在呢!」
两人一阵争吵,过了一会儿停息了下来,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推搡着,摇摇晃晃的,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努力睁开了眼睛,视网膜上出现了两个恍惚的人影。
「你好些了没有 」杂毛小道问我,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还行,就是渴。
杨操立刻递过来一个木勺子,里面有热汤,我在杂毛小道的扶持下坐起来,感觉全身筋骨酸疼,腹脏中火辣辣的干燥。我一边小心地喝着木勺中的汤,一边打量着屋子。整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门是大开着的,天色朦胧昏暗,似乎是晚上了。
我问明了时间,果然已经是晚上了。
两人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般,告诉我早晨,杨操等人就前往瀑布深潭处,在一簇草丛中找到了昏迷的贾微。贾微一切安好,至于为什么突然消失,她说是被一个声音给引导过去的,昏迷之后,一概不知。杨操用特殊手段检查了一下,发现贾微身上并没有我们所怀疑的邪物。
一切都变得正常了,除了没有找到走出峡谷的路。
而我,则是因为用力过度虚脱了,即使有金蚕蛊在身,也熬不过这种体力透支后的疲倦。我苦笑:两天之内我晕倒了两次,可真的柔弱得如同一个贫血的娘们儿。
大家已经吃过晚饭,此刻正在外围布置警戒,以免再次出现昨夜的偷袭事件。我小口喝着汤,陆续有人走进来,我敏感地发现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老金、小周这些人也就算了,连马海波和吴刚这些铁杆兄弟,看我的眼神都有些飘忽不定;仅有杂毛小道一人,平淡如常。
接着我看到了贾微,她依然带着那头如同狼狗般高大的食蚁兽小黑,瞥了我一眼,甚是厌恶。
这什么情况
我将手中的木勺往地上一扔,怒眼看着这房中的所有人,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陆左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摇头说,没有啊,除了浑身乏力之外,并没有不舒服啊 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我跟前,蹲下来,眼睛如同明月一般耀眼。我感觉一阵失神,刚要说话,他指着我的双手,说陆左,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掌上是什么!
第十四章 左手毁灭,右手希望
听杨操说得如此认真,我一翻双手,只见手掌上蓝、白交错,呈现出大理石纹路般的斑纹,在手掌大、小鱼际处出现的幽蓝斑块纹路复杂、界限清楚,最终形成了两个奇怪的符文。
符文细小,周围有一种淡淡的蓝色晕彩,遍布了整个手心,如同长了胎记一般。
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符文如同眼睛,周围的蓝晕则形成了一个骷髅头。当我仔细盯着看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又一阵阴森寒冷之气,从那符文中传来。
我两手皆有符文和蓝色骷髅头,左手阴寒,右手灼热,如此冷热交替,流转于我的心肺之间,有一种闷堵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出现。我疑惑地举起双手,然后问杨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双手把住我的手脉,然后凝视着我的眼睛说,陆左,你有没有感觉到浑身失控
我摇摇头说,没有,老子要失控了,你们这些家伙还不炸了天
杨操严肃地说:「你手上的变化,应该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的,不过我们都没有注意。今天早上叫你去瀑布那边找贾姐,你起不来,便感觉有些奇怪;下午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朦胧的岚雾之中,而所有的异象,都是从你双手散发出来的,翻开你的手掌一看,便是这情形。说实话,我们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你也知道你这手掌上蕴含的力量有多么邪门了。这符文我们不认识,但是悠悠却能够读出来,而恰巧我又懂一点她说的话——你知道这符文的含义吗 」
我摇头说不知,到底是什么
杨操说道:「你的左手有两个字,叫做『毁灭』,右手这两个字,叫做『希望』……」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无奈地笑了,说你这解释也忒神棍了,跟耶稣基督他老人家一样的狗血。杨操摇摇头说,你还记得我们在洞穴中看到的那些三眼矮人,跳入火焰中获得重生的壁画吗
他一说,一股寒意就从我的尾椎骨上冒起,一直蔓延到了天灵盖上,吓得我发抖。
我不会变成周林那样的人了吧
杨操坦诚地说:「陆左,你摊上大事了!实不相瞒,在你醒过来之前,我们曾经对你有过争论,觉得你很可能是中邪入魔了。你之前的这双手,沾染过矮骡子的蓝色血液,此刻怨力聚积,将那洞子里的脏东西给吸收到手上,结果才会变得如此浓郁,以至于体表都发生了变化。所以……」
他有些难以启齿,然而杂毛小道起身,挡在了杨操和我之间,他厉声警告道:「陆左的手,是因为他杀了太多的阴灵生物,怨气积聚到了临界值,所以才会留下如此强烈的磁场反应。不过这只是一种猎魔的手段,对他的心智并没有影响。杨操,你不要做太过分了!」
杨操没有理杂毛小道,而是透过间隙,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说,陆左,你能够保证自己不发狂吗
我深呼吸,感觉头脑有些发胀,但是神智清晰,并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于是点头,说我可以保证,不会伤害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杨操脸绷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兄弟,要是没有你,说不定我们已经死在洞子里面了。命这东西,福祸在天,老杨我就信你这一回,能够出去的话,好好喝一次酒,不醉不归。
他站起来,朝胡文飞和贾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旁边的马海波几人纷纷围了上来,连声慰问。
马海波过来揽我的肩膀,说老弟你别介意,你看看你这手,上面的骷髅头有多瘆人 哥儿几个见识浅薄,自然是吓得半死,不敢靠近的。我摆摆手,说无妨,贪多嚼不烂,我这是吸收了太多的怨气,所以才会这样。你们这几天离我远一点,小心沾染到,引来无端祸事。
吴刚端了一个陶碗过来,递给我,并没有听从我的劝告,坐在我旁边,说,哎呀,都不知道能不能够活着出去呢,担心这个算球
他的话语里面有一些悲观,我奇怪,问到底怎么回事
吴刚告诉我,今天他们白天又去我们跌落下来的那个深潭上游探索了一番,两侧根本就是壁立千仞,没有半点攀爬的可能性;而且,无论在这峡谷的哪个位置,无线电和手机都与外界沟通不成;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身上携带的物资已经不多了,粮食这里倒是够,只是最重要的弹药和能源等,是一天少过一天。
没有了弹药,我们手上的枪支连烧火棍都不如;而没有了手电,一到了晚上或者阴森之处,我们便是两眼抓瞎,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东西;没有了盐,吃再多也没有力气……
而在暗处,危机则处处潜藏着,矮骡子、「咕噜姆」模样的纵火者、遍地的长蛇和毒虫……其中的每一个,对我们都是巨大的威胁,在援军遥遥无期的当下,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这是每个人的脑子里面,都要思考的问题。
吴刚本是个铁一般刚强的男人,然而这里毕竟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在遭受到战友陆续死亡的打击之后,他心中那小小的期冀和信念,都已经开始动摇了。
我吃着陶碗中的白饭,安慰了他几句,却感觉这话语从我的嘴中说出来,是如此的软弱无力。
麻烦重重的我,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呢
果然,杨操的话语很快得到了验证,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开始发起了高烧。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发过高烧了,记忆中最近的一次,还是我 2005 年从合肥的传销窝点中跑回来的时候,路上淋了些雨,心中又愤怒同乡好友的欺骗,结果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急得我母亲整夜整夜哭,生怕我就那样死去。
不过我还是挺了过来,在大敦子镇人民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后,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打拼挣钱,报答我那年迈的父母。
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发过烧。有了本命金蚕蛊后,我更是晋级成打不死的小强,再重的伤都会很快痊愈。然而此次高烧来得十分突然,几天的时间里,我清醒的时候并不多,脑袋整天昏昏沉沉的,仿佛有一个发动机在轰鸣,乱糟糟的。
杂毛小道因为带伤布阵,元气大伤,他便留在鼓楼中照顾我。
这里条件不好,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稀奇古怪的草药,熬制成苦津津的药水给我喝,还让小苗女悠悠定时给我敷冷水毛巾。这毛巾是用他身上的道袍撕裂做成,沾了水后黏黏嗒嗒的,并不舒服,不过旁边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帮我忙上忙下,擦汗洗脸,倒还是有些惬意。
杂毛小道除了给我煮草药和自己打坐修养之外,大部分时间花在两件事情上面:首先便是制符。他随身带有一些朱砂和烟墨,黄符纸也有些,但是不多,不过他却能够因地制宜,找来了蜈蚣、蚯蚓、鱼血、黑泥疙瘩和烟熏的竹块以及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玩意儿,制出各种符箓来。这些未必有多少威力,但是却能够起到预警、驱虫、防止控制和安神的诸多功效。其次便是赶工那块血虎红翡。
每当四下无人之时,迷迷糊糊的我总能够看到杂毛小道凝视着那一块红殷殷的玉石,如同注视着女人的玉体,眼中有着发狂的灼热。他通常会念一段「净心神咒」或者「祝香谣」,然后似梦似醒地观察一番,接着开始下刀。即使现在危机四伏,他一天最多也只会下十刀,脑中构思千万,篆刀一下,有去无回,果决得如同沙场搏杀。
其实关于那几天的记忆,我是模糊的,也想不起太多的东西来。我大部分时间里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自己就是金蚕蛊,蜷缩在一个温暖潮湿的地方,翻滚着,疼痛着,感觉浑身的皮肤如同火一般烫,奇痒无比,灼热而痛苦。
第三天的时候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发烧,是因为金蚕蛊正在遭受痛苦的煎熬。
我们性命相连,所以它异变,而我则荣辱与共,共同承担。
如此浑浑噩噩,直到第三天下午,我的旁边又多了两个躺着的人:一个是马海波,一个是胡文飞。他们在经过几天的彷徨和无奈之后,尝试着爬过之前垮下来的那个山头,攀上一线天峡谷,可是在上了十几米的时候,从岩壁间突然蹿出了一条烙铁头,虽然杨操眼疾手快,一针将这毒蛇的头给钉住了,但是老马却吓得失手从山崖上跌落下来。
还好胡文飞当时就在十米以下的地方,手攀着藤蔓,伸手抓住了老马的手。
马海波被救了下来,但是两个人都单手脱臼,加上各种擦伤,无奈地负伤返回。
第一次逃生行动,宣告失败。
在没有药也没有医疗条件的一线天峡谷中,受伤无疑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杂毛小道这个业余郎中变得十分忙碌。而我在第四天的子时,心中突然一跳,感觉喉咙中有一物,正在往外面奋力地攀爬。
第十五章 肥虫子的第一次
此物滑过我的喉咙,往外面爬。我只觉得喉线一痒,张开嘴巴,咳嗽两声,结果便咳出一个东西来。这是浑身皱巴巴的金蚕蛊,它这种出场方式已经多日未用,显得十分艰难,而它也与往日截然不同,如同上了年岁一般,皮肤依然是金黄色,却松弛得很,毫无光泽。
它附在我的鼻梁上,有一股异香传到我的鼻间,如同八月的桂花静谧开放。
闻着这香味,我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坐直起身子来,发现旁人皆已熟睡,只有在旁边照顾我的小苗女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金蚕蛊。
我伸出鬼脸左手,金蚕蛊已经不能够飞行了,只是奋力地沿着我的脸、我的脖子和手臂,一点一点地朝着左手挪动。它爬得很慢,每一步,都迈得艰难。一路行走,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湿滑清亮的印迹。
终于,它爬到了我的左手上面,小东西盯着我,我也盯着它。
我们大眼瞪小眼。
这三四日,我受尽了苦痛,它也饱受了折磨,如今,看着这可怜虫儿的黑豆子眼睛,一种与我生命息息相关的亲近感,油然而起。自从去年七月,我被外婆种下了这金蚕蛊,我们的性命就联系在了一起。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这便是我和肥虫子之间最简单的关系,这世间也便只有我与它,谁都离不开谁,唯有同归于尽的命运。如此,方可谓之曰:本命蛊。
我们互瞄了一阵,在我手掌上面的肥虫子开始蠕动起来,它在我的手掌上游走,一会儿到左边,一会儿到右边,磨蹭得我手心直痒痒,想笑。过了差不多两分钟,突然它缩成了一团,然后在我手中的这肥虫子逐渐地瘪了下去,最后竟然只剩下一张皮。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左手臂间传来了一股中正平和的力量,接着这股力量在我的全身上下游走,每行一圈,我就有一种浑身浸泡在温泉中的快感,如此行走了九个周天,突然我胸前一亮,一道金光闪耀,飞临到了我的面前。
瞧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便是蜕去了蚕衣的金蚕蛊。
只见它比从前,多少是瘦了一丁点儿,然而身子却越发地灵动了,脑袋上的那颗青春痘也不再是圆圆的一颗,而变化成了山字形;金光灿灿的皮肤沉淀了一些,不再那么张扬,呈现出低调的暗金色,不过它那黑豆子眼睛,倒是锐利上了几分。
我握着拳头,将它褪下来的蚕衣小心收起来。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育蛊一节中有言,说这金蚕蛊一生之中会褪去九次皮,每褪一次,境界就会跃升一阶。若能够褪上九次,便能够筑就金身,超脱于六道之外,不受轮回——这当然是胡诌了,我这金蚕蛊历时一载,其间享尽了多少好处,经过多少磨难,最后在洞穴中遭受到雷轰一般的惊吓之后,才堪堪蜕去一层皮。
若要褪上九层,显然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而我死后,金蚕蛊也随之消亡,哪里有机会再蜕皮
我之前感觉「十二法」门中有很多胡诌和想当然的成分,也源自于此:对于不可能达到的事情,先行者往往会画一张很大的饼,然后与宗教扯上关系,诱惑后来的人对他们产生高山仰止的敬仰和崇拜。
但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金蚕蛊蜕变成功,最直接的好处是一直处于病怏怏状态的我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感觉所有的疾病都随之消退,浑身暖洋洋的,精神抖擞。悠悠看着那可爱模样的肥虫子,伸出手指尖去触摸,轻轻一碰,立刻缩回了手,脸上居然洋溢起笑容来。
我站起身来,发现杂毛小道已经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我呢,我朝他点了点头,他笑了,但是并没有询问什么,而是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我走出鼓楼,来到前面的打谷场,上面是吴刚和小周在值班,喊住我,说要去哪里
我说我憋得太久了,要去放下水。
吴刚笑了笑,说不要跑太远,别像小周一样,拉到一半被鬼追得到处跑……旁边小周气急败坏地跟吴刚扯了两句,我挥挥手,说不会的,我的屁股没有小周的白。
吴刚哈哈大笑。
我放水回来,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然后爬上鼓楼二层,站在他们放哨的岗位上。有山风吹来,天上的星子寥廓,忽闪忽现,天幕下是一片寂静的漆黑,远处不时传来一阵「咕咕」的鸟叫,身下是篝火昏暗的光亮,在这一片天地中,我们仿佛是宇宙的中心。
如此的清澈高远,如此孤独。
我说我来值勤吧 吴刚摇头说不用,计划都已经排好了,而且你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吹风。我问还撑得住吧 吴刚苦笑,说还好。小周在旁边叹气,说好个毛,我这自动步枪里面只剩下十一发子弹了,每次扣动扳机的时候,都比丢了一沓钞票还肉痛。
我返回屋子,看到马海波和胡文飞手上还绑着树枝做的夹板,脸上有多处伤痕。
走近些,我看到马海波的身体不住地发抖,呼吸急促,脸部肌肉不断抽搐,发出不自然的笑容,手摸在他的额头上,居然烫得如同火炉。这是破伤风的表现,虽然杂毛小道做了处理,但是因为没有条件,老马还是被感染了。
破伤风除了高烧之外,还可能引发多种并发症,甚至能够短时间内致人死亡,所以我也没有半分犹豫,手指一勾,肥虫子立刻飞了过来,它明了我的用意,立刻钻进了马海波的嘴里,然后蠕动着。
十分钟之后,马海波的呼吸平缓下来,受伤的左手重新获得了知觉。
肥虫子又进入了胡文飞的身体中。
第二天清晨,马海波和胡文飞才发现自己脱臼受伤的手臂,又可以活动了,虽然依旧有些拉伤,但是愈合的速度却快了几倍。
他们当然能够猜到是谁做了手脚,朝着我一阵感激。
不过即便是如此,总体的气氛还是低沉的。
因为前天的尝试,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贾微的那头食蚁兽也曾经尝试翻山,结果因为悬崖太过陡峭,也没能够成功;而我们寄予厚望的虎皮猫大人,至今没有醒转,若不是手摸在它的肚子上面,还有体温和心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就是个死鸟儿。
我的金蚕蛊虽然醒转过来,但是却不敢把它放飞得离我太远了。
毕竟此地,太过邪门了。
第一次尝试,也是最后一次尝试。早上的时候,杨操、吴刚等人商量的议题竟然是巩固防线,然后还有收集粮食的事情。显然,在抛开逃离出去的念头之后,大家变得实际起来,静守待援,不管怎么样,都要先生存下来再说。
只有贾微提出:溪流下游的那个洞穴,说不定就是出口呢
她的这个说法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嘲笑,没有人愿意再次去探查那种黑黢黢的洞穴。黑暗即恐惧,恐惧即死亡。没有人愿意再死人,更没有人愿意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
当自己的提议被否,贾微变得沉默了,眼神不时朝着西面飘忽。
我看得出来,她想单独去。这个女人有一种狼的气质,喜欢群居,也喜欢孤独。我不知道杨操是怎样确认她没有被附身的,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真的有一些怪异。
果然,下午,胡文飞找到我,说贾微又不见了,最后见到她的老金说她在屋子里面整理行装,然后翻出了一些零碎的东西离开。
在鼓楼上放哨的小周告诉我们,三点钟的时候,看到西面处有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现在想起来,有可能是贾干部。
胡文飞和杨操心急如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商讨对策。不过全体前去营救显然不现实,这寨子里我们需要驻守一定的人员,保护里面的物资不被掠夺和损毁。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我、胡文飞和杨操三人前去查探,其余五人留守原地。
我们是下午近四点的时候出发的,一路前行,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来到了一个转弯路口,转过这道水湾子,前面便是那洞穴了。我们只有在心中祈求,这个该死的女人最好不要进洞,不然……我们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里面的东西,我想我惹不起。
当我翻过一块挡住前路、三米多高的石头时,一种诡异的情形出现在我的面前,鸡皮疙瘩瞬间就布满了我的全身:在石头下十几米的小路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蜈蚣爬虫,而在两侧的树木上面,则是吐着信子,嗤嗤作响的蛇类。
这条路上,密密麻麻的蜈蚣,怕不得有成千上万条。
杨操和胡文飞也翻上了石头,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吓一大跳,差点滚下去。
第十六章 最幸福的吃货
似乎知道我们会来,这曲折的小路上面,尽是红黑铁甲的蜈蚣。
这东西我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但是对于杨操和胡文飞,却着实少见。这一地花花绿绿、翻滚蠕动的节肢类毒虫,只远远地瞧上一眼,便让人心惊肉跳的,两个人的后颈子上全部都是小米颗粒般的鸡皮疙瘩,而且还不断有吸冷气的声音传来,显然是被吓得不行了。
如此密集的毒虫群落,即使是常年在四处闯荡的特勤局两人,都不由得害怕。
按理说,这蜈蚣本为夜行动物,白天潜居于杂草丛中或乱石堆下,到了夜晚才出来活动、觅食;而蛇类更是喜居荫蔽潮湿、人迹罕至之处,所以杂草丛生、树木繁茂的地方常有蛇出没——两者的共同点都是不喜欢阳光,属于阴性歹毒之物,这个时辰拦在路上,显然是受人指挥。
何人能够召集这么多毒物呢 我在一瞬间,就想到了我们的老对手。
矮骡子。
这石头边已经爬出了几条筷子长短的多脚花背多棘蜈蚣,这玩意儿行走也快,哧溜一下就爬到了我们的脚边。它是凶猛的肉食性动物,吃昆虫,也吃蛇鸟家禽,口中有剧毒,人体一旦被咬中,立刻会呼吸衰竭、心跳紊乱,惊厥甚至死亡,故而其为五毒之首。我们穿的都是加钢板的皮靴子,杨操立刻恶狠狠地踩死了四五条游走的蜈蚣,然后回头望我,说陆左,想想办法。
我苦笑说,瞧这阵势,可不是那么好闯的啊 贾微未必会去了那洞穴……
话音刚落,在远处的树林间隙,就听到有高分贝的尖叫传来。
这声音,正是贾微那老娘发出来的。
我眉头皱起,就当是导演好的一般,她还真是叫得及时啊 随着这叫声一同响起来的,还有「嗷嗷」的另类叫声。我们举目瞧去,只见远处有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正在挥舞着鞭子,与几个矮小的身影纠缠。一看到那戴着草帽的矮个子,我精神一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还不就是因为这些不消停的狗东西
我叹了一口气,唤出金蚕蛊。
这小肥虫子在杨操和胡文飞的身旁晃荡一圈,在他们的额头上分别作了停留。然后,两人的眉心处出现了一颗殷红的美人痣。
金蚕蛊与我心意相通,它不能说话,我便充当翻译:「这标志为『虫蛊驱避精元』,一滴可持续半个时辰,可保诸毒不入心肺,并且有驱除毒虫的作用。」我看着前面这些密密麻麻的蜈蚣,即使有金蚕蛊护体,我也没有硬着头皮往下闯的胆量,四周观察了一下,指着右边浅浅的溪流说:「我们下去,从那边出发,可以避开大部分的毒虫群!」
杨操和胡文飞两人,一个身怀银针秘术和神秘观眼,一个乃天师道南宗青城山传人,皆是身手敏捷之辈,一听我说起,立刻纵身跳下巨石,飞快地沿着溪边,踩着鹅卵石朝下游跑去。
我则叫金蚕蛊开道,那把三十公分长的开山刀反握在右手上,紧紧跟随。
此身一起,草丛浮动。溪边虽然说毒虫稀少,却也不是没有,蜈蚣的速度是赶不上了,但是却不断有五彩斑斓的长蛇朝着我们这边游来。它们的爬行方式千姿百态,或直行或蜿蜒,还有的伸缩而行;更有一种铅色小蛇,比蜈蚣大不了多少,竟然是跳跃着前进。
当我们跑到溪边时,凭着地面的震动,草丛中的蛇群已经能够把我们的行踪捕捉到了,一时间竟有不同品种的二十多条长蛇朝我们袭来。
我们若是被这些蛇盯上,一旦靠近,莫说去救贾微,便是自己的这条小命,也很难保全。
万分危急的时刻,有一个小东西站了出来。
它是十二种至毒之物,在特定的时间里(清明节),于瓮中搏杀而诞生的强者;它无畏任何生物毒素,所有的毒物在它面前皆如浮云草狗,号称毒物中的「独孤求败」;它是诞生于毒性和怨力的生命,阴宅地下温养无数年头而成的骄傲,不畏刀劈、不惧斧砍、不怕火攻,乃蛊毒中坐天字第一号交椅的高富帅——本命金蚕蛊。
这个平日里肚皮空空的饿死鬼,横空而现,虫躯一震,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威严从它肥胖的身子中散发出来,所有朝这边疾奔而来的长蛇以及蜈蚣,都为之一滞。
一条挡在我们前路上的竹叶青,被肥虫子降临在高昂着的蛇头上,它避开那蛇信子的吞吐,钉子一般扎了上去。它充分发扬了「对同志如春天般温暖,对敌人如严冬般冷酷」的精神,在那一刻,这个常常卖萌的家伙瞬间就露出了其狰狞的獠牙,嘴附在蛇头上果断一吸,竹叶青三角形的头颅立刻瘪了一边,无力地跌落在地。
我们快速前进,将这条蛇踩成了肉泥。
然而即使有金蚕蛊的强力支持,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顶住了那大佬的强力威压,朝我们冲射过来。这个时候,便是考验我们个人意志和反应的时候了,我的身体保持着冲锋前倾的姿势,手中的开山砍刀反握,紧紧低伏着,但凡遇到有蛇朝我袭击,那刀子便断然挥出,或挡或劈,将其格挡开去。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我们一步一步地飞速靠近。这一路上,我已经被三五条蛇给咬中了裤脚,所幸因为靴子的关系,真正咬到我大腿的只有一条。痛虽然痛,但是毒素没有蔓延,并不是很耽误事儿。当我们从几棵银杏树的阴影间隙处冲出时,已然来到了岩石洞穴的开口处。
战斗依然在继续,贾微的背上血淋淋,不断滴着鲜血,那五个矮骡子则在她的旁边游走着。地上,已经倒下了两个。
这凶婆娘倒是有很强悍的战斗力。
紧要时刻,我们三个人一点公平意识都没有,各自拔枪,瞄准了矮骡子射击。三声枪响,倒下两个,而被我击中的那个草帽子被打飞,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来。矮骡子的脑袋十分有特点,在后脑勺的正中心,有一个大疱,跟葫芦娃一样。我当下也不气馁,再射一记,补刀命中。
至此,我的手枪里只剩下了一发子弹。
我们旋风一般地冲出来,火力交织,虽然并不强大,但是却也在短暂间将这些矮骡子给打懵了,五个只跑了一个。跑的那一个往草丛里面钻,杨操追上去准备补一枪,然而逃走的那家伙显然也是油滑之辈,尽往毒虫多的地方钻,杨操追了几步路,被一群游走的蜈蚣给吓了回来。矮骡子几近团灭,而蜈蚣和毒蛇群却正朝着我们慢慢逼近。
那地上「漫山遍野」蠕动的东西,几乎充斥了我的整个视野。
我们冲过来的路上,已经被一条条的蛇虫给填满了。
天知道矮骡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玩意儿。
即使我拥有金蚕蛊,不怕剧毒,但是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毒素攻击,还有团团围攻上来的噬咬。蚁多咬死象,更何况是这些颀长的蜈蚣和极富攻击力的蛇类呢 不能前进,我们只有后退,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缩。肥虫子在我们的前方大发神威,在它的眼中,面前的这所有一切,都是食物,而它,则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吃货。
可是,仅有一个金蚕蛊,又有什么用呢
我一步步地退,终于一脚踩到了水里面,重心失调,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水潭里。胡文飞在与贾微寒暄,争论中,贾微竟然说要到洞穴中去躲避,杨操不同意,说那洞穴中的阴气实在太盛了,我们进去的话,必定就是一个死字。贾微反驳,说不一定,说不定那里就是出去的路呢
我苦笑,说大姐,你也太想当然了一点,你以为是桃花源呢 走进一个洞子,里面就是一大片良田美池,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见我们都反对,贾微居然还蛮横起来,不作商量,转身就往那洞穴中的深潭跳,然后奋力地游到了对岸。
她站在洞穴深处,打开她的防水电筒,朝我们这边照耀过来,挥舞着双手。
这个时候,虫群已经冲到我们跟前了,胡文飞的脸色一直僵硬着,是死于虫蛇之口,还是去黑暗的洞穴中闯荡一番 这个选择题他没有用多久,便想通了,扑通一下跳进了水。
杨操也毅然决然地跟了上去。
这水潭不过七八米,进洞之后有水道,旁边也有陆地,三人很快就到了对岸,朝我招手呼喊着。眼见着四五条爬行最快的蝮蛇已经到了我的跟前,我大叫一声「操」,掉头跳进了水里。
潭水冰凉,一蹿进水我立刻感到有一条湿滑的长蛇游到了我的身上,不过并没有剧痛传来。
显然金蚕蛊帮我解决掉了它。
当我被岸上的人七手八脚拉上去的时候,我看到黑暗中贾微的脸,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第十七章 深陷重围
潭水寒彻透骨,我爬上岸,发现身上果然挂着两条死蛇,皆是脑壳破碎,被吸掉了脑髓。
一进入洞,金蚕蛊二话不说,缩进了我的身子里。
潭面上水纹浮动,由内往外地扩散出去。站在黑暗中看洞穴口的光亮处,只见堆积在潭边岸上的那些蜈蚣和毒蛇,像见到了鬼,纷纷朝着归路逃窜回去。
通过金蚕蛊的感应,我能够听到空中有一种低频率的震动,就是这声音,控制着这些本互为天敌的毒虫合力追杀我们。是矮骡子,还是那些咕噜姆穴居人 其实,我至今还记得在江城高速公路上对付南洋降头师巴颂的时候,金蚕蛊就曾经反控制过他的蜈蚣降,我相信如果给予肥虫子足够的时间,我们定然能够化敌为友的。
只是,这洞穴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能够让毒虫以及我的金蚕蛊,如此惊惧呢
我穿得厚重,一浸水,浑身都沉重了几分,借着微光,我将皮靴子取下来,一抖,尽是水。穿着这种鞋子无疑是很让人难受的,但是我依旧咬着牙重新穿上,然后朝里边张望了一下。
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杨操打开了手中的电筒,往里面照了一下,溶洞里七拐八弯,死气沉沉,倒是旁边的流水潺潺,多少有些生气。胡文飞质问贾微为何要独自一人跑出来,而这女人满不在乎地说:「这里面,有出去的通道。」杨操奇怪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微答曰,直觉。
杨操和胡文飞无语了,拧把着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跺着脚,冷得直发抖。我四周望了一圈,突然心中一动,问贾微,你的那头食蚁兽小黑呢
贾微一愣,说,不知道啊,也许是跑丢了吧 我们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寒意。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连我这外人都能够看得出,贾微对小黑的感情有多深厚,宠物、儿女或者情人 这些都不知道,反正,小黑是贾微最亲最亲的生命,然而此刻从这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来,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如同一个很随意的物件。
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好装,只有感情做不得假。
气氛瞬间诡异起来,我们都借着冷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杨操和胡文飞背上的肌肉紧绷着,脸色凝重,杨操再一次确认:「贾姐,为何要到这个洞穴里面来 」
贾微不经意地往旁边挪动几步,我移到了她的正面,发现这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孔:冷漠、狂傲、目无一切,呆板得如同僵尸的肌肉不住抽动,有一种不似人类的表情。
她突然转身,将挡住她去路的胡文飞一把推开,朝着洞穴的深处跑去。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感觉到她的身上有一股冰镇矿泉水一般的寒意散发出来,杨操和胡文飞一边大喝,一边向里面追去。我想伸手去拦,没拦住,两人很快就追到了前方拐弯处,即将要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在那一刻,我犹豫了。
作为一个具有准确判断力的人,最明智的选择无疑是渡过这深潭,然后凭借着金蚕蛊对毒虫的天然威压,返回苗寨聚集点。然后,我将面临所有人的指责,作为一个胆小鬼、抛弃同伴的懦弱者活着——这只是道德上的枷锁;更深一层次的问题在于:失去了特勤局这三个强人的助力,我们能够在这危机四伏的峡谷中,自己找寻出路吗
虽然我不愿意想,但是不得不承认,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离不开我。
我们是相依相存的关系。
事到如今,我惟有大骂一声粗话,一边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一边朝着他们后脚跟的方向,往洞穴深处追去。之所以将这里称为「洞穴」,是因为此处开口颇为广阔,并没有普通溶洞子的狭长和气闷,行了数十步,水道隐入旁边黑暗中去,整个空间便豁然开朗起来。
此处的开朗不仅是指空间,还有感觉上的,幽绿的光亮,从岩壁两侧传来。
这光亮是由某些苔藓发出来的,亮度很低,不过对于我来说,却足够将这里面的东西大概看清楚。
我跑得晚,费了很大的气力都没有追到杨操、胡文飞两人,只是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在洞穴前方响起。其间有好几个岔路,越往里走,气氛就越发地沉闷,我心中沉甸甸的,似乎感到了强大的压力朝我袭来。终于,我看到了前面两个人的身影。
我快步上前,只见这两人如同痴呆了一般,驻足看着前方。
我们来到了一个如体育场般巨大的空间里,这里足足可容纳下两个足球场。
之所以会有这般具象的空间感,是因为在这空间的正中和八个方位,都有安静燃烧的火焰。这火焰如同电灯一般恒定,直直朝上,基本上都不跳动,将这巨大的空间给映照得如同入夜的黄昏。
虽然昏暗,但却明朗。
我们站在一个高台的边缘,脚下是人工凿制的台阶,整个空间有着明显的人为雕琢痕迹,环形高阶,我们所处的这里与下面的平地落差有两丈多高,台阶十余级,皆为石制。最中心的平地上是一口井眼,周围有八方石鼎,分呈「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卦方位摆置,款式古朴厚重;每一方石鼎的鼎耳处,皆有婴儿臂粗的青铜锁链从上面一直连接到井眼上。
青铜锁链绷得紧直,似乎在与井眼角力,不时有喀喀的声音在空间中飘荡。
八方石鼎彼此间的距离,各自离得有六七米远。
在这石鼎的外围,是一条银亮色的环形河流,约半米宽,或者更窄些,如同一条银线,将里间的一切环绕,上面有八个造型古朴的石桥,以三米长的拱形跨度,连接里外。而在这一切的外围,平地过后,则是林立的石俑,这些石俑有人,也有动物——山猪、矮脚马、野牛、猴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放眼望去,东西南北,林林总总算下来,完整的竟有两三百余尊,如同秦始皇兵马俑一般,排兵布阵,长戈如林,气势恢宏。
贾微已经如回自家后院一般,冲下了台阶,朝着对面的黑暗奔去。
胡文飞想追,被杨操一把拦住,掏出怀中的仪表给他看,说下面似乎有一个大阵,一步踏入,天崩地裂,很难有逃脱的机会。
胡文飞指着即将靠近石鼎的贾微,说她怎么没事
杨操摸出了腰间的那把枪,指向那个故意带着我们进来的死女人,犹豫着是否要开枪:「她……或许已经不是贾微了。此时的她,应该是另外一个人了吧 」我忍不住打击他,说,你不是确定她没有被附身吗 杨操苦笑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种事情,谁能够料得到,说得准
望着下面气势恢宏的空间,我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回去吗
胡文飞有些迟疑,指着我们的下方,说外面这整条峡谷地缝,之所以隐秘千年而无人得知,就是因为有阵法遮掩,即使你那鸟儿醒来,也未必能够逃得出这牢笼;你看此处,像极了大阵之眼,若能够在此处找到破解之法的话……陆左,我们出谷的希望,便在此处,说不定,贾微所言并不假。
我冷哼,说先别想着出谷了,能不能活下来,这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说话间,贾微已经走到了那空间的正中心边缘,她刚刚准备从东北方向踏桥而入的时候,突然波纹一闪,身体僵直,动弹不得,而对应的「坤」字石鼎,开始轰隆隆地转动起来。与此同时,一声声刺耳的铜铃声从黑暗中响起来,接着整个空间都回荡着这种古怪的警报声。
无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洞中涌出来。没过多久,在各处台阶上,出现了一堆和那天我开枪打死的怪物一般模样的穴居人。
离我们最近的一伙,有六七个,手上皆拿着金属武器,或长戈或短剑,纷纷朝我们冲来。
看这架势,显然不是来请我们吃饭。
这些穴居人脑袋大,身子瘦长,身手算是灵敏,也通晓些格斗技巧。冲到最前面的三个一拥而上,朝着我扑来,吓了我一跳。那把仅剩一颗子弹的手枪我是不准备用了,抽出刀子,反握着,然后压低身形,强迫让自己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敌人上面去。
第一个头发飘逸的穴居人持剑刺来,我用开山刀格挡住,双手一绞,便将它的手拿住,往台阶下一甩,人飞开了去。
看来并不如想象中强大。
我们三人抵挡一阵,且战且退,突然,从中心处传来了一声如同雷鸣般的巨吼,原本僵直不动的贾微正在用一种粗犷沙哑的声音,大声叫喊着。她说的是古苗语,我听得不太真切,然而贾微连喊了三声,一声更比一声洪大,余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着。
接着,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正在朝我们拼死进攻的穴居人,居然全部都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朝着贾微的方向,跪拜下去。
第十八章 生死危机
在我的视线中,有上百号身材畸形、面相丑恶的穴居人,朝着石桥上贾微的方向磕头高呼。它们的呼喊不用杨操翻译,我也能够知晓。因为它们只喊出了一个简单的字:「王!王!王……」
这声音洪亮,在空间中四处回荡,如同山呼海啸般,让人心惊。
我们小心地绕到洞口,看着那个站在石桥上,朝四面八方挥手致意的死女人,心中有些犹豫。我们可以肯定贾微已然被大殿王座上面的那个黑影子给附了体,但是为何这些长相古怪的穴居人,会称她为王呢 要知道,那个大殿已经尘封了不知凡几的岁月啊!
难道这些恶鬼模样的穴居人,也是耶朗后裔
只是这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们有半分好奇心,见所有的穴居人都跪倒在地,朝拜贾微,趁此机会,我们还是赶紧跑路为妙。然而没走上几步,贾微便朝着我们一指,高喊了一声,地上这些低伏着身子的家伙前一刻还如同小绵羊般温顺,后一刻就变成了恶狼,噌地蹿起来,手持着破旧的武器,不要命地朝我们这边跑来。
我们本来是打算悄悄溜走的,见不成,便大步往外迈去。
此时此刻,谁还管原本那个贾微
我们很快就跑到了路口,准备沿着洞穴,返回外面——穴居人常年在洞穴中生活,阴气甚重,身体机能已经适应了地底的生活,重回地面只能在夜间行动,不然一遇阳光,肌肉萎缩,眼睛没有眼睑包裹,很容易失明。这一点,是我们从那日死亡的穴居人尸体上,推测出来的。
然而推测总归是推测,并不一定为真,我们还需要得到验证。
不过穴居人会给我们验证的机会吗
显然不会。
从水潭边一直到这大厅,弯弯曲曲几百米,我们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如同鬼域,然而当我们出去的时候,它们却不断地从角落中蹿出,扑到我们的身上。这些家伙甚至没有带上兵器,对着我们又是抓又是挠,唧唧叫唤,烦人得很。穴居人普遍不高大,最高的不过一米五,矮的一米不到,像个光溜溜的猴子。但它们的身手敏捷,一蹦一丈高,爪子又长又利,即使不拿武器,也有很大的威胁。
我一边跑,一边问贾微说了啥 杨操告诉我,贾微说抓活的。
因为对手是人形,有心理阴影,所以一开始我们的还击还有些分寸,下手也不黑,不过当我们被陆续跳出来的穴居人缠出了火气,也顾不得这些,手脚也重了。
跑了四五十米,我听到后面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身体本来就有些小伤的胡文飞跌倒在地,立刻有四五个穴居人扑上去,对他一阵捶打。
「老胡!」
杨操的两只拳头上面夹着八根两寸银针,返回身去,手一挥,便是一片血花飞舞。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十来个穴居人已经将这个银针汉子给果断淹没,在我眼前的,是两团层层堆叠的肉堆。穴居人那滑腻腻的皮肤在我的眼前直晃,当我砍飞两个穴居人,鲜血洒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的头被重重一击,感觉世界都为之一暗。
接着全身各处,有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
有抓伤,有咬伤,也有奋力的捶击。
五分钟后,遍体鳞伤的我、杨操和胡文飞被用一种鱼筋绳捆住手,一路拖着,绑到了贾微面前。这个女人负手站立在那条流淌着银色液体的小河边,周围有数十号身材高大(一米四至一米五间)的穴居人簇拥着,显得十分的「王者风范」。一个身材稍微正常些的家伙一脚踹在我的小腿窝子上,剧痛,然而我忍着不动,四五个穴居人立刻冲上来,对着我一顿暴打,硬逼着我跪下。
它们发起怒来,映入我眼帘的模样如同魔鬼,拳头上滑腻腻,一拳打在我的身上,立刻溅出些黄津津的黏液,不太痛,但是恶心。
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本来想坚持气节,体现出自己很有节操的硬骨头形象,然而有一个家伙拿着石勺,从河中舀了一勺银色圆滚的液体,拿到我面前来,准备淋在我的身上时,我立刻跪了下去。
唉,我也是真犯浑了,跟这些怪物讲什么气节
杨操和胡文飞也跪在我的左边。
贾微看着我们,脸上呈现出一种陌生的诡异,她缓步走来,围着我们走了一圈,我感觉到浑身不自在,有一种被人看透的错觉。这沉默足足持续了五分多钟,有四个穴居人吭哧吭哧地搬过来一个雕花的石凳子,贾微大马金刀地往上面一坐,圆规一般的双腿撇得对开,看着我们,以一种粗犷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们是怎么进入祁宫神殿的 」
一个中年妇女的长相,却以一种极具男性魅力的声音朝我们问话,如此怪异的情形,让人纠结,十分不习惯。
还好,她用了略带川味的普通话,不然我们的沟通更加不畅。
我们几个被强摁在地上,看着这个昔日的同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偏了一下头,眼睛里面突然闪烁出一点光芒,我的头如同被重锤敲击一般,疼痛欲裂。「啊……」我惊呼一声,眼睛火辣辣地痛,接着感到眼窝子里有液体流出来,味道传到了鼻子里,是血的味道。
我转头左看,只见杨操和胡文飞的眼中也流出了血泪来,脸色惨白,如同鬼魅一般。
杨操倒也倔犟,咬着牙,说你到底是谁
贾微傲然一笑,说我的身份,贵不可言,岂是你们这些无名小卒能够懂得的 还是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免得多吃苦头。杨操这光棍也笑,说都是出来混的,不过死而已,谁能吓唬谁 你再贵又怎么样,能比四十块钱一斤的牛肉贵 ——你、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夜郎王吧
杨操一说出口,我心中惊悸,若真是夜郎王,那我们所面对的,可就是活了两千多年的老鬼了。这种级别的灵体,岂是我们这些小杂鱼所能够撼动的 若真如此,即便是国内高手倾巢而出,都未必能够降服它。
通常来说,人鬼殊途,有阴风洗涤,此界断不会出现如此年岁的鬼魂。但是万事都有一个「一」,有例外,在这法阵之中,人间或许真的有这么强悍的鬼物存在。
那么,我们现在就只有静待死亡,或者更加残酷的结局了。
贾微哈哈大笑,说你倒真的是会猜,吾先主才华绝世,只可惜被那黑潮吞噬,身死魂消,我一个末学后进之辈,哪里能够与他并提 废话少说,你们为何能够进入大殿,若不速速说来,小心我将你们炮制成银甲铜尸,灵魂永不得超生!
杨操抿着嘴,不再说话。
我有些疑惑,这鬼王附体在贾微的身上,已经有了好些天了,它难道没有接管到贾微的记忆,并不知道之前的情形 而且,它为何一直要查探大殿的情形,难道是……那里面有什么值得它守护的东西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黑曜石棺柩中的那具女性僵尸,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见我们久久不回答,贾微手一抬,立刻有几个穴居人过来捉住我们,要把我们拖到那沟中去。我连忙举手,说是我开的门。怎么开的 我也不知晓,弄点血上去就可以了。
「哦 」贾微有些意外,俯下身来看我,沉吟着。
我之前简单描述过贾微的形象。她母亲年轻的时候虽据传言妖艳如花,但是显然她并没有遗传这优秀的基因。哭丧脸、一字眉,两片嘴唇厚得如同非洲兄弟。虽然我知晓她此刻的身份是一个神秘的鬼王,但是被这般逼视,仍然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鬼王木然的脸上,多了一丝暖意。
她淡淡地说道:「小小年纪,身上有金蚕蛊,胸前挂着癸水鬼妖,一身真力扎实,眼带明锐之光,确实是一个人才……不错,不错!」说完这些,她突然朝着我问了几句话,是古苗语,我自然是狗屁不通,不知道他说什么。
见我没有反应,鬼王大发雷霆,霍然站起来,朝着旁边这堆形象恶心的穴居人一通吩咐,然后转身朝别的地方走去。
那些个听了吩咐的穴居人过来拉扯我们,连打带踹,将杨操和胡文飞逼往旁边的黑窟走去。而我则被死死地摁着,一个眉头上有稀疏白毛的老家伙手握着一根碳化竹管,沾了沾石勺中翻滚的水银,然后朝我眉间点来。
我感受到了那水银中湮灭一切的恐怖力量,不断地往后退,大声问杨操,她说了什么
杨操一边挣扎,一边回答我:「他说你是个连祖宗话都不会说的叛徒,金蚕蛊留在你身上,浪费了,让这些怪物破掉金蚕蛊!」
我一听这话,如遭雷轰。
第十九章 杨操失手,狗血淋鼎
看着这个朝我走来的穴居人,它的脸上笑容极度扭曲,露出一口黑黄的尖牙,凸出如玻璃一般的眼睛里全是冷酷,我吓得魂飞魄散,全身不由得一阵冰凉。
当初我用自己的血点开那祭殿大门的时候,心里面还小小地得意了一下:每一个屌丝心中都有贵族情结,会幻想着自己倘若是名门贵族之后的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所以当经过两千年稀释之后的血脉,在我身上出现,并且将那大门轰隆隆打开的时候,我心中多么激动,感觉自己是命运之子一样。
我甚至还在幻想,倘若这里面有鬼魂,有僵尸,我们是否能够认个亲戚,和平解决问题呢
然而我却忘了,一个被灭了八辈子的王朝,即使有一点点血缘遗脉,跟我又有毛的关系
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即使真的有这老鬼在,它的第一反应不是给我卖一个好,而是直接把我当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一个能够随时打开殿门的人,无论如何,对于它来说都是一个潜在的危害,若不能够拉拢收复,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把我从灵魂到肉体,全部消灭。
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桥段呢 怎么会是这个节奏
这个眉毛稀疏的穴居人一步一步地靠近我,一想到我和金蚕蛊就要身死于此处,我的心中被一片恐惧瞬间填满,之后,这恐惧就转化成了力量。我的双手被反绑着,那捆绑的鱼筋绳既韧又紧,绑得我手腕一阵青肿,血脉不通。就在此刻,我的手腕一阵暖流涌动,那绳子被断然咬开。
关键时刻,肥虫子忍受住了山一般的压力,将绳子咬断了。
蜕了一次皮,肥虫子果然强上了不少。
而让我更欣慰的是,虽然刚才我手上的刀被收了起来,但是身上的家当却没有被搜去。一朝脱困,我立刻暴起,凭着一双拳头,将压制我的那两个丑陋穴居人给捶翻,然后站直起身子来,抬脚就踹。这个手提碳笔的家伙心窝子被我一脚踢中,重重地朝着那道充满了水银的河渠飞去,眼看就要越过沟渠,掉落里间了,然而突然遇到一堵看不见的墙,滑落在旁边。
它的手无力地垂在了银水中,几秒钟之后,瘦弱的躯体一片银亮。
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关注它了,在暴起的一瞬间,我就朝着五六米外的杨操和胡文飞冲过去。恐惧给予了我强大的爆发力,在杨操和胡文飞的奋力配合下,我们终于在短暂的时间里,将这几个杂鱼解决,并且将双手给释放出来。
行走到正西面的贾微,本来正瞧着不远处的石鼎发愣,见有变故,转过脸,有些惊异地看过来。
旁边近三十多个穴居人一见出事,纷纷拥挤上来。
从此处到达出去的洞口,足足有两百多米。一路上层层叠叠的穴居人,还有大步朝我们冲过来的鬼王贾微,这两百米对于我们来说,难如天堑。杨操手上的鱼筋绳一被挑掉,四下张望了一番,竟断然转过身,朝我们大喊:「进阵!」
话音刚落,他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最近的一座石桥上面。
眼瞅着一大堆形容恐怖的穴居人冲到跟前,一想到我若被抓住,金蚕蛊定然活不了,我便也顾不了许多,跟着冲上了石桥。本以为过桥并不容易,或许会像被鬼王附身的贾微一般,僵立当场,然而这情况并没有发生,很轻松的,我们便通过石桥,疾步冲过了半米宽的水银河,进入了耸立着八个巨大石鼎和一汪泉眼的石阵之中。
脚踩在方寸石板上,没有一点儿异象出现。
这让浑身紧张的我有些奇怪,转身一看,那些追着我们冲上石桥的穴居人纷纷停住了脚步,围堵在桥头这边,熙熙攘攘;有两三个刹不住脚步的,又被后面的同伴挤着,跌入到桥头,那安静的石鼎突然一阵抖动,上面的雕刻图案仿佛活过来一般,一种机械转动的声音从地下传出来,接着空气为之一滞。
在我们诧异的目光中,那几个瘦骨嶙峋的家伙浑身抽搐,翻滚在地。
所有的穴居人都发疯地往后退,潮水一般。
让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越过水银线的三个穴居人脑袋在一瞬间如同吹气球一般地撑大,一开始只比普通人要畸形一点儿,然而逐渐变成了西瓜、南瓜、冬瓜……形状开始成倍增长。最后,它们三个的头颅停止在了直径约三十公分的恐怖程度。
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在此之前,我很难想象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三几的人,拥有如卡通片中「大头儿子」一样硕大的头颅,是怎么一个情形。如今我看到了,在我们前方六米处,这头颅不再是靠骨骼在支撑,皮肤被扩张得如同极限的气球表皮,连血管和青筋都在无限延伸,脑浆、肌肉、血液和大脑组织统统如同进了搅拌机,彼此混合,再无间隙。
头颅膨胀到这般地步,它们还活着吗
没有人知道,在我眼中,这恐怖得难以想象的三个畸形穴居人脑袋着地,翻滚了一番后,或许是达到了临界值,如同戳破的气球,砰、砰、砰……接连三声沉闷爆响,接着漫天的血浆飞洒,整个石桥上立刻卷起了一股恶心至极的熏臭。
这些红白混合物喷洒得很远,连离得很远的我,脸上都被溅射到,打得皮肤生疼。
此时,矮小猥琐的穴居人群中发出一阵惊悸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它们恐惧的叫声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些长相丑恶的家伙,或许并没有它们外表所显露出的那么恐怖。
贾微冷着脸,一路走到了石桥前面,脚踩在一个滚落下来的尸体上,一用力,这尸体立刻被踩瘪,流出许多鲜血和如油一般的组织液。看到我们正缓缓地朝着石鼎靠近,她不由得出声警告,说你们不要乱碰镇灵石鼎!不然,导致的后果,可不是你们所能够承担的……
见她心急,又没有追进来,我们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也知道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我们的手中。
贾微说着,人已经走到石桥上面,试图前跨一步,结果和刚才一样,身体僵直了。这是阵法之威,所有的邪物都不能够往前一步。我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到处都是伤口,浑身酸疼。
在这里,肥虫子也被压制得死死的。
压制它的力量来自于两个地方,一是石鼎所孕育的阵法之威,另一个,是那口直径两米的井眼。在我的感应中,那井眼被阵法给死死地压制住,但是却依然有一缕浓稠如墨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仅仅是一缕,就蕴含着如同深渊一般的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杨操是个极善于把握机会的人,见此状况,立刻掏出一个藏放很久的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对法阵和灵力都有着很强腐蚀性的黑狗血。他一扬手中的袋子,然后指着贾微说,好,我们不乱碰,但是你也要让我们知晓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贾微一阵狂怒,但是最终平静下来,淡淡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胡文飞指着她的身体说,贾微呢
「你是说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吗 」贾微眼睛一瞪,说:「自然是炼掉了。」胡文飞眼角一阵抽搐,张开嘴巴,不说话。杨操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围在桥前的这些穴居人,说,它们到底是什么物种,为什么会听你的命令
贾微哈哈一笑,伸手揪过一个穴居人,掐着它的脖子摆在面前,说,它们其实都是些可怜人啊!为了「守护世界」这个虚妄的誓言,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巫神,换取了地下生活的权利。作为最正宗的耶朗遗脉,它们喝着生水,饮着鱼血,渡过了漫长的蛮荒岁月,至如今,对你们这些幸福生活在地面上阳光下的家伙来说,自然是万分丑陋,但是对于我来说,我的族人,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生命。
「守护世界 」杨操回望了一下,死死地盯住那口井眼,然后迟疑地说道:「这口井,是连通深渊的通道吗 」
贾微盯着杨操,说,你们倒是懂得很多。既如此,就不要做傻事了,乖乖地出来吧……
我站起来,直接朝着这婆娘问道:「废话不要多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们都管不了。我只想知道,我们怎么才能够出得了这道峡谷,安全返回外面去 」
这附体老鬼眯着眼睛瞧了我一阵,说,你想出去 呵呵,这峡谷可是被远古大人劈石布阵,一手封印,与世隔绝的;这些年来,只有进,哪有出 早些断了这些念想吧。
我哈哈大笑,说,你倒是个年老成精的油滑老鬼,那矮骡子天天游来荡去,是怎么出去的
「矮骡子 」
贾微皱眉,说,你指的是穷奇吧 多少年过去了,这种吃腐肉的小东西,竟然又出现在地上了 不可能,不可能啊 她喃喃自语,而我却知晓了,这个老鬼虽然威望足够,但是脑袋却僵掉了,山中不知岁月,被困在大殿中,自然很多事情都不知晓了。
正僵持着,突然从黑暗中处传来了一声奇异的怒嚎,阴风阵阵。杨操的手突然一抖,袋中的狗血竟然洒落在了旁边的石鼎上。
第二十章 石头蛊,双头犬
杨操袋中的狗血放了这么些天,虽然放了抗凝剂,但是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新鲜,倾倒出来后,有的溅到了石鼎上,有的则跌落在地板上。这突然的变故,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我听到贾微狂躁的吼声,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感觉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才惊叫道不好。
被黑狗血淋到的石鼎,坐落于「震」位,当第一滴泼进,我就听到这鼎耳上面的青铜锁链「咔咔」作响,随后稀里哗啦地乱晃。接着我们所处的整个空间跟着一阵摇晃,我们仿佛身处于漂流船上一般,方向缺失。
天地摇晃,空间颠倒。
这种难过,让我恨不得吐出几口老血来,方才爽快。几秒钟之后,我们三人都已经跌倒在地上,我头痛欲裂,感觉自己维持平衡的小脑被震得失去了功能。这时,在我的「炁」之场域感应中,在正中的井眼处有一股黑气趁机缓缓冒了出来。这黑气十分有侵略性,伸出好多小触角,开始拼命地侵袭四周的一切。似乎感应到了我们,那团黑气开始朝着我们逼近。
肥虫子在我的体内瑟瑟发抖,恐惧到了极点。
我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手往怀里掏,摸摸索索掏出一面铜镜来,狂喝一声「无量天尊」,立即就有一道金光喷薄而出,当头就照在这黑气上。所谓「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肥虫子恐惧,然而篆刻得有破地狱咒的人妻镜灵,对付类似的阴邪之物却最擅长,金光一照,便如冷油入热锅,将这黑气给裹挟着,消融干净。
啊——
杨操在地上翻滚着,突然也是一声狂喝,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脸憋得通红地站起来,去揩那石鼎上的黑狗血。
他抹了几下,异变陡生。
那石鼎上原本僵直凝固的浮纹动了起来,竟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它们类似于甲虫,灰白色,翅鞘上有斑点像豹皮,锐利的节肢、复杂的口器,细密的绒毛显得十分的狰狞,跳蚤一般大小。杨操一去揩那黑狗血,竟然抹下一大坨虫群来。
这些虫子一从石鼎上跌下,立刻散开,一部分将杨操的胳膊糊满,使劲蜇咬,更多的一部分则振翅一飞,越过我和胡文飞,朝着那躁动不安的井眼奔去。
它们一飞临井眼上空,立刻悬空萦绕,如同蜂群,将那一团团黑雾给尽数吞噬。
杨操的右手上糊着厚厚一层甲壳虫,堆叠蠕动的样子让人看着心寒。他「啊」的一声大叫,再也坚持不住,跌倒在地,发疯似地直抖手,将手往地上摔去。当黑狗血脱离了石鼎,整个空间又渐渐恢复了平静,我们连忙脱下湿漉漉的衣服,使劲地拍打杨操的身体,试图将这些虫子给弄下来。
然而这些虫子身上的七八支节肢死死地扣住了杨操的皮肤,用强力的口器直接撕裂,然后往里面钻去。虽有少部分被我们拍打下来,但是附着在手臂上的那一层,却如同胶水一样紧粘。
杨操这个喜欢说八卦、略有些风趣的铁骨男儿在那一刻,哭号得如同杀猪。
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尊重这个后来黔阳市特勤局二处的大头目,但我确实是在用最真实简洁的语言,给他那时的情况作了备注。
被万虫噬咬的极致痛苦,根本不是凡人所能够想象出来的。
我们除了拍打,看着满地打滚的杨操束手无策,还要小心攀到我们身上来的甲虫。无论是我、胡文飞,还是杨操,我想在那一刹那,应该都是绝望的。
有人绝望便放弃了,有人却仍在坚持;而在坚持的人中,有的在做无用功,当然,也有人想到了方法。
很幸运的是,我是后者中的后者。
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一段关于石头蛊的描述:此蛊形如冬虫夏草,沉眠便附着于特殊的石头上面,结晶成粉末,结构如纹,一旦触发,立刻化身为灵界的噬垢湿生虫,吞噬一切。
对于此蛊,《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撰写者山阁老曾记叙下一段经诀,可以略加控制。
「十二法门」这本破书我已经获得一年多,此乃与性命息息相关之物,我自然不敢懈怠,早已烂熟于胸,虽有些真义不明,但是也不妨碍我朗朗上口,倒背如流。当下也不敢犹豫,大声念诵出来。
其实我也十分忐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书中所言的石头蛊,也不知道山阁老所记载的经诀是否有效,只能瞎猫去碰死老鼠。然而,当我这咒文念至一半,附着在杨操全身各处的甲虫竟然纷纷停止了噬咬,开始振翅在空中盘旋,跳着含义不明的「8」字舞。
一遍经诀念完,杨操全身干净无一虫附着。
我努力地集中意识,试图沟通它们,却无奈,都是些简单的思维碎片,乱七八糟,根本就没有商量和沟通的余地。
随着甲虫的离开,杨操的叫声终于没有那么声嘶力竭了,开始沙哑地哼哼起来。
我有些彷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好体内的金蚕蛊对这领域相当熟悉,一道意识勾连出来,那些细小的甲虫重新飞转回石鼎上,从蠕动不休到凝结成石纹,竟然不用三五秒的时间。
造物竟然神奇如斯。
在发出意识之后,肥虫子竟然顶住了巨大的压力,电射入胳膊没有一块好肉的杨操体内。被疼痛和毒素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杨操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阵抽搐之后,嘴巴里咳出了几口浓黑如墨的血痰来。
直到此刻,我才有机会瞧一瞧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一声怒嚎从何而来。
抬头一看,我惊讶得差点咬到舌头——我们刚才九死一生,而外面也好不到哪去。
刚才还略显空旷的宽阔空间中早已乱作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怪物闯入了进来,与原来的穴居人打作了一团。这些怪物繁杂得很,有篮球大、湿淋淋的红背毛蜘蛛,有浮空漂浮、无数触角的害鸹,有一米多高、身形修长的螳螂,还有黑乎乎毛茸茸形如蜥蜴的爬行动物……以及晋平人民的老对手、老朋友——矮骡子。
这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头跟牛犊子一般大小、浑身是血和蛆虫的恶犬。它居然是畸形的双头,从脖子末端分开,其中一个嘴巴大大张开,流出发黄的口涎,另一个嘴巴则嚼食着一个穴居人的头颅。它正在追逐着贾微,一对头颅不断地发出恐怖的嚎叫。那个被附体了的女人并不与它正面交锋,而是快速地朝着我们的后面跑去。
那一边,是穴居人藏身的洞穴。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奔跑中的双头恶犬左边的头颅扭过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血翡一样红的眼球里,流动着一种诡异的邪恶。
我的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矮骡子的手给紧紧抓住一般,呼吸凝滞。
我很少看到这么邪异妖魅的眼神,这种冰冷是我从缅甸黄金蛇蛟那里,都不能看到的。不过也仅仅只是匆匆的一瞥,它便专注地追逐贾微而去。首领被追逐得如此之惨,手下自然全线溃败,这群闯入者虽然并不多,总数不到四十个,但是却势如破竹,不断有穴居人哀号着倒地,又或者被赶到了边缘的洞穴中去。
我扶着杨操站起来,与胡文飞面面相觑:前有狼,后有虎,我们该如何是好
看着这一群奇形怪状的生物,我可以肯定,它们便是外面峡谷中那苗寨灭门之祸的始作俑者。对于人类,它们冰冷的感情中没有「怜悯」二字,只有赤裸裸的杀戮。我们要想从这么一堆家伙的包围中逃脱生还,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外面现在一片混乱,如果趁乱突围,是不是有机会呢
我在思索着,然而另外一个疑问又浮上了心头:这些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还有,我们在外面峡谷苗寨中已经待了数日,并没有见到它们啊 为何它们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攻进来,是因为我们刚刚破坏了这石鼎阵图的缘故吗
我茫然了。
杨操刚从万虫噬体的痛苦中挣脱出来,又看到水银沟外围的这些乱象,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险些精神崩溃,口中苦涩地说道:「这些……是深渊生物吗 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这个坚强的男人,在这一刻,话语里竟然带着哭腔。
是绝望吗
机会稍纵即逝,位于石鼎边缘的我们几个一犹豫,就被这些生物注意到了,五六个戴着草帽的矮骡子簇拥着一条三米多长的白毛鳄鱼来到石桥前,看到桥面上的尸体,没有再往前,只是嗷嗷地叫唤着。
突然,有一个矮骡子伸出手,朝我们这边甩了一个东西过来。
第二十一章 离阵,红云遮天
这东西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落到了我们面前三四米处。
它在地上弹了几下,然后滴溜溜滚动着。我定睛一看,是一个周身皆是六边形孔巢的蜂房,黑黄色,上面的孔洞被一层薄膜覆盖着。而在这滚动的过程中,那些透明的薄膜被里面的黑点戳破,接着一个个身线修长、黄黑斑纹的马蜂状飞虫破壳而出,飞临到了蜂房上空。
这个拳头大的蜜蜡蜂房,竟然在三五秒钟之后,飞出一大团身形纤细的「马蜂」来。
这些小东西比我们寻常所见的马蜂要小一些,具有昆虫的标准特征,包括头部、胸部、腹部、三对脚和一对触角,全身黑、黄、棕三色相间,口器发达,上颚粗壮。非常小,但是浑身茸毛又长又粗,如同飞行的毛球一般。
之前的穴居人一过桥即爆体而亡,贾微上桥后寸步难行,而法阵却并不阻止我、杨操和胡文飞三人——在我的估计中,这是因为我们皆是正常人,而这些穴居人则是受到诅咒的耶朗后裔,贾微被鬼魂附身,乃邪物,皆不能行;同样的道理,矮骡子这一堆奇形怪状的生物,自然也是进不来的。
然而它们显然有过研究,对付躲入阵中的敌人,自有办法。于是收集了这种藏有奇异马蜂的蜂房,将其封闭之后,扔过来。躲过水银之河的防御,这些马蜂便能够露出爪牙了。
果然是好算计!
马蜂的毒素和螫针十分厉害,可引起人肝、肾等脏器的功能衰竭。只是,一蜂仅一螫针,它们能够奈何种下「虫蛊驱避精元」、不惧毒素的我们吗
拥有金蚕蛊的我自信满满,手上还拿着拍打杨操的湿衣服,也不犹豫,直接冲上前去,呼啦一下想将其兜住。然而这群马蜂却也不傻,四散逃开,往空中一飞,如同一张大网,嗡嗡嗡,鼓翅鸣声,十分的吓人。
我也不慌,手抚胸前,大喊一声有请金蚕蛊大人。
蜕过皮后的金蚕蛊,虽然本能地对这大阵和连通深渊的井眼厌恶,但是还没有到不敢出来的地步,一听召唤,立刻飞出,如一道暗淡的金光,四处游窜,将飞临到我面前准备发动袭击的马蜂,给悉数消灭。
对于此事,肥虫子驾轻就熟,眨眼之间,就不知灭了多少马蜂。
杨操和胡文飞皆是鬼精之辈,见马蜂群袭来,纷纷朝我靠拢,将自身纳入金蚕蛊的防御范围之内,接受保护。电光火石之间,马蜂群就被消灭了一小半,我正心中欢畅,只见空中那些余下的马蜂不再朝我们攻击,而是飞向了各座石鼎。
我纳闷,它们这样,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片刻之后我终于明白了。
只见那些马蜂三五一群,分成了十几股,朝着石鼎、青铜锁链、井眼以及之间的一些石雕饰物飞去——简单讲一下这个大阵的情况:它的主体其实就是以井眼为中心、以三米高的八个石鼎以及相连的青铜锁链为主体,分别呈现不规则的巨大圆形,直径足有二十几米。
在石鼎的间隙还有一些石头雕栏,而我们则正处于这大阵的边缘,并没有进入其中。
马蜂一进入里面,杨操突然大叫一声,说不好,我们赶紧出阵。
我一愣,外面兵荒马乱,各种鬼物纷呈迭出,我们这几个身上都有伤,行动不便,一出阵岂不是羊入虎口,哪里能逃得出去 然而杨操脸色严肃,竟然不管不顾,拉着我们就往外面跑去。
杨操此人师承不明,来历神秘,但是一双眼招子却毒辣得很,反应特别快。之前进阵是他,出阵也是他,胡文飞对他完全信任,自然不说什么,我虽然有些犹豫,但是见他如此惶急,多少信了几分,脚步也跟着往桥上走去。
果然,我的左脚刚一踏及桥面,就听中心处传来一阵洪荒野兽般的吼叫,轰隆隆,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我全身皮肤上的汗毛仿佛过电一般,噼里啪啦一阵轻响,寒意从尾椎骨直往上蹿,而杨操则将我们一起往桥对面推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滚落在地上。
这桥面上还有着穴居人的尸体和一地的血浆,我身上沾了不少,滑腻腻的,腥臭之极,觉得有些恶心,想站起来,但是整个地皮都在颤动,左右摇晃着,维持平衡都很困难。
杨操不断地滚,朝我疯狂地喊,说快,快出去……
当我们滚落到桥下的时候,感觉后面红光遮天,热力透背,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周边水银池中咕嘟咕嘟地翻滚。我回头一看,只见那大阵中的石鼎竟然开始平移滑动,变换方位。而从鼎口中,突然冒出许多如同曼珠沙华般的花朵,迭次开放,一朵又一朵,几乎遍布了整个法阵。
这些花朵由灵力凝结,皆是热烈的大红色,那些化成黑点的马蜂一接触到这花朵红光,立刻焚烧殆尽,化为灰飞。
我们刚才停留的地方还有一摊鲜血,是刚才穴居人溅射出来的,此刻如同蚂蟥吸血一样,被这火花给迅速附着上,燃油一般烧化。
大阵中所有的生物,都被盯上,化为灰烬——这是阵法的自动防御机制,马蜂进入最大的目的,不是蜇伤我们,而是将这防护给启动出来。我吓得一身冷汗,这火焰比起杂毛小道的「离火七截阵」,不知强上多少倍,倘若我们还在阵中,只怕也已经烧了起来,连骨头渣滓都不会留下。
四周还在摇晃,当空间中所有生物的注意力都还在瞧着正中心那些恐怖的红云花朵时,我们几个已经勉力站了起来,避开前方的家伙,朝着远处的台阶跑去。
刚刚跑出二十几米,便有一道风声在身旁响起,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闪,只见一条短吻鳄重重砸在了我们前方。这东西一落地,尾巴便哗地甩动,胡文飞躲闪不及,被绊倒在地。我们没有反抗,也不作半分停留,冲过去一人拉着一只手,拖着胡文飞便跑,那条冷血畜生爬动飞快,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
我的鼻子有点儿发酸,心悬得高高的,感觉脚步稍一停歇,屁股上面的肉就要被咬到了。一边跑着,我的心里面也疑惑重重:这洞穴中,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难道除了那口井眼,这洞穴的其他岔路中,还有连通地下的其他道路不成
杨操一边跑动,口中一边在轻诵请神咒诀,就在我们即将身陷重围的时候,他突然把胡文飞朝我这边推来,然后折身过去。
从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杨操身上有淡淡的虹雾霞光,由内而外,形成一个瑰丽恢宏的光晕。
这光晕中,充满了无可言说的威严和力量。
他请神成功了!
回转过身子的杨操高喝了一身「无量天尊」,这一声犹如狮子狂吼,振聋发聩。接着我听到有拳肉交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夹杂其间的是吱吱的叫喊声。
其实我们这里仅仅只是这空间战场中很不起眼的一起打斗,矮骡子这一伙生物所针对的,还是那些操持着武器的穴居人。所以我们后面虽然有敌手追逐,但是压力却并不是很大,中心石鼎的阵法已然到了尾声,火焰燃尽,空间又回复了一片昏黄的颜色。
在这黄昏中,处处都有着追逐和围斗。
杨操既然能够不顾生命地返身与之搏斗,我也不再装孙子了,放开恢复过来的胡文飞,双手快速结外狮子印。此印结完,在这危机重重、极度困难之际,立刻从心中涌起了一股倔犟果敢的意志来。
依旧是那句老话:「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
越是怕这伙畜生,便越容易被其所趁。战场上,最容易活下来,往往都是那些最不怕死的人。我这几日被各种纷繁的邪物欺负得厉害,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当下印结于前,胸腔中战意浓烈,一声「统」字真言出口,便跟着杨操冲了上去。
我们的对手,是一条三米长的毛鬃短吻鳄、几朵害鸹以及五个矮骡子。这些是从桥头就一直注意着我们,并且一路相随而来的。杨操从背包中掏出根三寸长的骨头棒子,如同打了兴奋剂般挥着这棒子就朝着那条短吻鳄的脑袋敲去。
那畜生倒也狡猾,摇头晃尾,就是不正面接触。这个时候的杨操,瞳孔里面一片孤独的白色,发狂了一般,扑下身,紧紧摁住这爬行动物,左胳膊一搂,将其大张的嘴给封闭住,然后骨头棒子猛烈敲击,如同敲击木鱼。
我腾空而起,将最近的一朵害鸹给扯了下来。
我这一双手在变异出鬼脸之后,越加地厉害。有的时候,连我都控制不了,感觉掌间一阵灼热、一阵冰寒,被我扯住的害鸹疯狂地抽动,四处拉扯,然而却始终没办法逃离我的手掌,两三秒钟后,便奄奄一息,垂落在地。
死去的害鸹如同一张干枯的海蜇皮。
就在此刻,三只矮骡子跳跃起来,分别从左、中、右三个方向,腾空朝我抓来。这些宿敌的爪子又黑又硬,尖锐得很,我也不敢硬拼,退后两步,竟然被那条毛鬃短吻鳄的尾巴绊倒,跌扑在地。我们的位置是那片石俑林边,后边三米处便有一个俑人,两个矮骡子借着俑人的身子,反踏过来,要抓我的脸。
我闭上眼睛,往旁边翻滚,以为就要中招了。结果,听到枪声响起,一大片温热的鲜血洒落在头上。
第二十二章 穴居人老巢
这枪声是从我们刚才进来的那个洞口处响起的,而且还是自动步枪的点射声,我心中一激动,是援军过来了。我往旁边翻滚着,手上摸到一物,睁开眼睛,竟然是一个眉心中弹的矮骡子。它已经死去,脑壳前流着汩汩的蓝色血液,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有不甘的光亮,眼窝子里堆积着泛黄发黑的眼屎。
我扭头朝上望去,只见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杂毛小道、吴刚、马海波和小周出现在那里,开枪的正是采用跪式射击姿势的小周。
在他们的后面,我还看到了浑身直颤抖的老金和抱着布袋的小苗女悠悠。
他们竟然全体出动,过来营救我们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足有五十多米,杂毛小道见到我们这副狼狈模样,没有半分犹豫,转头吩咐了一声,便大踏步朝这边飞奔而来。我刚一分神,旁边就有一个矮骡子朝我的身上咬来,这狗东西凶猛得很,口中的牙齿长得不齐,纵横交错,流着熏臭的口涎,倘若咬实,我定然会掉下一大坨肉来。
我也是完全忘记了害怕,右手抓住了被枪杀的那头矮骡子的脚板掌,拎起来,往前一送,攻击我的矮骡子一口啃在了同伴的身上。它倒也是果决狠戾,一口咬住同伴身上的肉,竟然也撕扯下来,脑袋一甩,狂叫一声,又冲上来。
我的手一直在地上摸索,突然摸到了一把残旧的破剑,有硬物在手,心中立刻安稳许多,见这道黑影又冲上前来,举剑便刺去。这残剑很容易就穿透了矮骡子的腹腔,只是因为冲力过大,剑又古旧,咔嚓一下折断了。我执剑的右手被这矮骡子给重重撞到,剑上的断茬将手背给擦出了一道口子,立刻就流出了鲜血来。
我左手捂着右手站起来,不管这个跌落在地哀恸悲鸣、即将死去的家伙,朝着另外一个矮骡子踹去。
短短十几秒,生死两重天。
杂毛小道舞着桃木剑冲到了我们身边,口中大骂道:「你们这伙傻鸟,怎么就跑到这魔窟贼巢里面来了 要不是小黑回来报信,我们还不知道你们遇险了!」我看到远处那头身形如同狼狗一般狂奔而来的食蚁兽小黑,心中充满了感激。
贾微被附体,最先感受出来的,应该就是它了吧
胡文飞一直在跟两个矮骡子周旋,掩护杨操。他也是个厉害之人,只是因为前两日左手脱臼,虽然经过肥虫子给疏通筋脉,但还是有些不灵活,所以才会显得如此狼狈。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已经光凭着右手,将一个矮骡子的脑门给开了瓢。
矮骡子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迷惑普通人的心智,出其不意地偷袭,对于常人来说,是相当厉害的角色。然而舍本逐末地正面进攻,根本不是我们这些人的对手。害鸹浮空游动,唯一具有威胁的,就是地上那头毛鬃短吻鳄,它在这里面属于肉体力量最恐怖的。
只可惜,它碰到的是请神上体的杨操。
这位刚刚经过痛苦虫噬的仁兄化身成了打虎的武松,将毛鬃短吻鳄紧紧压制在地上,然后用那不知道来自什么野兽身上的骨头棒子死命地捶打,咚咚咚,初如木鱼,后面竟然如同打鼓一般,十分有节奏感。
毛鬃短吻鳄被敲得头昏脑涨,一脑子糨糊。
杨操显然也并不好受,这冷血爬行动物可不是洋娃娃,可以任他揉捏,受痛之下的一番挣扎也是凶猛得很,饶是请得有不知何方神灵附体的他,这肉体也终究是容量不够,僵持之下也是肌肉酸软,叫苦不迭。
两者相持,杂毛小道却并不忌讳一对一的骑士精神,冲将上去,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个瓶子,拧开塞子,就朝这毛鬃短吻鳄的口中灌了进去。
没三秒钟,这条蛮力十足的冷血畜生竟然四腿一伸,倒毙当场。
我自然是十分奇怪,一边与空中的害鸹纠缠,一边问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得意洋洋,说与这邪物拼蛮力,乃下下之策,智取方为上计。他前两日出去采药,正好碰到罕有的双生荠草和托盘根,长势颇好,这两样东西可以熬制一味汤药,并无其他用处,单单能够防蛇,倘若灌入冷血动物的口中,掐动经诀,使其血液灼热,便能瞬间致其死亡。
这东西显然是苗寨中为防范毒蛇而栽植的,只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就被破了寨子。
远处的吴刚等人在给我们做火力掩护,只可惜弹药不多,稀稀拉拉的。我们也不敢多作停留,站起来撒腿就跑。也许是血腥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后来的闯入者很多居然放弃了对穴居人的追逐,纷纷朝我们这边奔来。我们且战且退,因为没有趁手的武器,我的速度要快一些,拼力冲上了台阶,正想要走,却发现那通道的尽头,涌来了密密麻麻的蛇群。
我心中大骇:之前那些蛇并不敢靠近这洞穴,怎么现在却一起涌上来了呢
我大声喊叫着,吴刚和马海波等人也都看见了,顿时魂飞魄散。肥虫子精力有限,并不能够随时给这些人提供庇护,即使是我,也不敢独自一人去闯这蛇群。我们无奈,只有沿着高台,往旁边绕去。
情况在一瞬间,变得十分糟糕。
失控了,完全失控了。
我们往旁边绕开的时候,小苗女悠悠一开始还在人群中间,走了几步,她竟然领在了前头。她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并不陌生,一边跑,一边招呼杂毛小道跟着她走。她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但是杂毛小道答应着,一边挥着桃木剑去驱赶附上来的害鸹,一边紧紧跟着。
萝莉和大叔十分默契,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沟通的。
跑了十几米,出现了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行的石缝,悠悠率先朝里面走去。我跑到旁边,借着后面的手电看,只见里面是一个朝下的溶洞通道,两侧有幽暗的光,而小苗女悠悠已经跑到了一半的路程。紧要时刻,我们只有选择相信这个小女孩,纷纷鱼贯而入。
正走着,从头顶突然掉下一个黑影子,包覆在准备进洞的老金头上。
我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当老金绝望的尖叫声响起的时候,我才看到他头上有一个篮球大的肉红色蜘蛛。它的八条腿紧紧抱着老金的脸,口器喀哧喀哧地嚼食着。好几个人都已经钻进石缝中,跑到了尽头,在外面的只有小周、我,还有杨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杨操,他伸出左手,作虎爪状,去抓那抱脸蜘蛛。然而老金受痛之后,立刻倒在地上,翻滚不止。在我们旁边的小黑逮到机会,舌头一舔,竟然如同标枪一般,直捣入那肉红色蜘蛛的头部,接着伸过头去,将其嚼食。老金浑身颤抖着,手脚不断乱晃,显然是中了剧毒。我连忙唤出肥虫子,想要给老金吸毒。
然而肥虫子刚刚一飞出来,老金就双腿一蹬,没了气息。
我俯下身子,将那被小黑吞食一半的抱脸蜘蛛给奋力拉扯下来,只见老金的整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变成了一张平面,鼻子、嘴巴全部都给腐蚀成了黄色的烂肉——好烈的毒性!
2008 年 10 月中旬,青蒙乡乡场山货收购商贩金荣昌,死于青山界的某个地穴中。几日前,这个汉子还高兴地说到时候邀我们去他家尝一尝他的手艺,并且要把他婆娘儿女介绍给我们认识。而如今,……
见老金已死,杨操果决地站了起来,拉着我往石缝中跑去,小周朝着疾追而来的一个矮骡子放出一枪后,紧跟着我们的背影前行。
我们是在与死亡赛跑,谁也不想自己成为下一个老金。
小苗女悠悠领着我们奔行,从上方通道盘旋而下,来到一个几乎黑暗的大洞。这洞十分潮湿,空气里有一股腥臭的土味,我跑下来的时候,看到杂毛小道几个人停留驻足在当中,没有再前行。我匆忙跑到近前,刚想把老金亡故的消息给他们几个先下来的人说起,就见到在灯光的照耀下,这洞里面杂乱地摆放着很多东西,而在这些东西的角落和阴影处,躲藏着好多黑影子。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感到一种难言的情绪在蔓延。
当手电照耀到那角落的时候,我看到好几个三十公分到五十公分不等身高的小人儿,恐惧地瞧着我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光线左移,我看到一个一米多高的穴居人正用双手抱着三个小猫一般大小的人儿,努力地往墙角的阴影中躲去,恐惧极了,然而怀抱中的小人儿却在「嘤嘤」地哭泣。
这声音如同娃娃鱼的叫声,在这空间中响起,十分刺耳。
我们……是闯到了穴居人的老巢里来了吗
小苗女悠悠拉扯着杂毛小道的衣角,指着远处的光亮,有些着急地喊道:「走,走,走……」
我回望了一眼,发现后面的追兵竟然没有一个突入到这洞穴中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使处于敌对位置,我们也没有伤害这些幼生期穴居人的心思,而是直接穿过过道往前面走去,一直走到光亮处。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惊呼,腥风扑面。我快步冲上前去,只见之前见到的那个双头恶犬,竟然出现在我们的前方,叼住了在前领路的小苗女悠悠。
第二十三章 苗女悠悠
「悠悠……」
杂毛小道双目赤红,狂吼一声,大步跨前,掏剑便往前刺。
那双头恶犬虽然是个畸形生物,但是却灵活得很,也狡猾异常,它把悠悠叼住之后,也不咬食,转身就往外奔。杂毛小道刺出的木剑被它的尾巴使劲一甩,啪的一声,差一点剑就脱手。
小苗女悠悠身长一米三几,腰间盈盈一握,恶犬叼着并不费力。她被骤然叼起的时候还惊吓得大声哭叫,随着双头恶犬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声音就变得飘忽不定了。我想起这家伙嘴中那交错的锋利獠牙,被这样的嘴巴给含住,浑身肯定皆是伤口,估计悠悠的性命保不了啦。
杂毛小道不管不顾,提着桃木剑就往前方冲去。
地上有一个布袋,里面包裹着陷入沉眠、至今未醒的虎皮猫大人。这可怜的肥母鸡跌落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连一声哼唧都没有。杂毛小道显然是气疯了,狂追前去,而我却不能不顾及肥母鸡的死活。冲上去,抄起了布袋子,然后将防水背包里面的杂物扔出来,将大人给塞进去。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我才跟着众人的背影,朝着那边追去。
其实我的心中早已忐忑得不行:那叼着悠悠的恶犬,既然能够把贾微给追得满地乱窜,就定然是个十分不好惹的家伙,只怕我们不但救不活悠悠,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不过虽然我不理解杂毛小道和悠悠之间的感情,也不妨碍我前去拼命。
所谓朋友,便是如此。
跟着众人跑了一段时间,前面的空间豁然开阔。
我脚步一缓,一看:哎呀,怎么又跑回来了 只见我们绕到了正南方的位置,这里的方位斜对着我们刚才来的东方洞口。越过诸多石俑,我看到双头恶犬将悠悠含着跑到了「坎」位的石桥前,它的身边立刻簇拥过四个身体纤长、形似螳螂的节肢护卫。
这些家伙有一米多高,一双刀锋一般的骨节摇摆,三角眼盯着冲上前来的杂毛小道。
双头恶犬将悠悠丢在桥面上,然后用其中的一个头颅去拱她,试图让她过桥。
身穿着蓝黑色苗服的悠悠跌落在地上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开始放声大哭。双头恶犬高一米四五左右,牛犊子一般,身长尾短,浑身血淋淋,身上有许多癞子和伤口,白花花的蛆虫在腐肉上钻来钻去,它喉咙中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吼叫,比狼还凶,威势如虎,低下头拱悠悠干瘦的屁股,一顶一顶地驱赶。
那个小苗女一步一步地前行,她哭得伤心极了,这里面还带着一丝绝望和不甘。
杂毛小道已然如同一道旋风,冲到了石桥前方五米处,但是被四个螳螂给拦住。在我旁边跑动的杨操突然失声说道:「这,这莫非就是史前巨螂 」我问是啥玩意儿 他说他们曾经在九寨沟若尔盖花湖中发现过这玩意儿的尸体,有传说藏传佛教格鲁派扎什伦布寺的高僧豢养过两个,他师父就曾经见过。这巨螂是恶魔的仆从,前肢骨质化,如刀,比一流的刀客还要厉害。
我说哦,心中却不由得拿那个双刀人脚獾来与之对比。
杂毛小道已经跟那四个史前巨螂对上了,这四个小东西脚步灵活得不像话,而且前肢坚韧锋利,杂毛小道的桃木剑与之对上,立刻就有好多砍痕出现,仅仅两个回合,杂毛小道便抽身而退,面色凝重了起来。
对手实在很强,倘若心中急躁,反倒折了自己性命。
杂毛小道平日里虽然吊儿郎当,但却是一个极有主见和判断力的人,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刻,不应该让个人情绪影响到自己。他沉下心来,挽了一个剑花,摆出了标准的太极剑起手式。我曾经说过,杂毛小道习的剑法,乃是道家太极养生剑,而后又经萧家改良,融入了很多实战的技巧以及道法施术的诀要,是威力极不寻常的萧氏太极剑法。
当我们还在十几米外的时候,杂毛小道再次与那四只史前巨螂对上。
在那一刻,杂毛小道完全不再是那个在路边摆地摊的混混儿算命先生,展现出了犹如风清扬老先生那般飘逸的剑法。几乎是超出了我们的视线范围,木色的剑在前方舞动,洒下一片剑影。在下一刻,两个史前巨螂在杨操的叹息声中,盘子大的三角头颅离颈飞去。
这史前巨螂杨操说稀世难求,然而瞬间就有两个被杂毛小道砍去了头颅。
而且用的还是木剑。
也就是在这一刻,杂毛小道背上的道袍出现了三道破痕,鲜血飞溅。他的木剑运起了柔劲儿,在骤然爆发、一举成功之后,他停止了搏命的狠戾招式,开始画着圈圈,将剩下两个巨螂的攻击给悉数化解,往我们这边引来。
杨操前跨一步,骨头棒子与左边的一个巨螂交锋,骨刀与骨棒相交,擦出数道火花。而另外一个则滑向了双手无物的我。
它高举双刀,以一个邪异的角度,奋力朝我斩来。在这劲道恰好、角度刁钻的攻击下,我甚至能够想象自己胳膊被斩断的悲催模样。不过比起硬拼,我似乎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我的手已经摸到了别在腰间的那一把手枪,里面还有仅剩的一颗子弹。
我在最佳的时间里,将这颗子弹射进了面前这个敌人的头颅中。
砰——
碧绿色的脑浆子飞溅出来,我心中有些欢畅,用这把用废了的黑色铁疙瘩挡住余势未消的一击刀锋,骨刀斩在手枪上,出现了浅浅的一道钢印子。我的手沉了一下,感受到了很强的力量。正是感受到这力量,让我不由得对杂毛小道产生了一点儿敬佩:这个家伙,竟然凭着一把木剑,就与四个史前巨螂交锋几个回合,而且还瞬间斩了两个。
好高深的剑技,有一种化简为繁的韵味在我刚才的视网膜上萦绕。
有我和杨操两个应付小喽啰,杂毛小道便提着木剑向石桥边缘的双头恶犬冲去。似乎感到了他的到来,本来在拱着悠悠过桥的双头恶犬突然猛地回过头来,朝着杂毛小道嚎叫,腥臭的风接着吹了过来。
当我解决掉面前的这头史前巨螂时,杂毛小道已经和双头恶犬斗在一起了。
刚刚主要是防范史前巨螂,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杂毛小道和恶犬的斗争已经结束:他手中的木剑被双头恶犬左边的头颅咬中,在稍微坚持了一番后,拥有一牛之力的杂毛小道竟然敌不过这恐怖的狗头拉扯,在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动的时候,被另外一个头颅拱上来,张口咬在了木剑的护手上。
他无奈地松开了双手,结果木剑被恶犬扭头一甩,远远地扔在了一边。
杂毛小道跌落在地上,那双头恶犬扑上来,左边的头朝着杂毛小道的脖子啃去。不过这狗并没有啃到人的脖子,它的嘴被一根白色的骨头棒子给塞住了。关键时刻,杨操敲翻了对手,将那根不知名的骨头塞进了双头恶犬的嘴里。
杂毛小道就地一滚,跌落在我旁边,而请神附体的杨操与双头恶犬斗在了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三个矮骡子出现在石桥端,他们顶替了双头恶犬的工作,凶神恶煞地驱赶着悠悠,往桥那边走去。
我把杂毛小道扶起来,就听到在桥那边的悠悠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声,这叫声穿透了耳膜,我似乎还看到那平静的水银河沟里一片荡漾,叫声停歇之后,悠悠滚地跌倒。
杂毛小道将我一把推开,狂喊一声:「悠悠……」
我看到我这个老友背上有三道血淋淋的刀痕,皮开肉绽,然而他不管不顾,从兜里面掏出了四五张符箓,准备再次冲上前去。「让开……」后面传来小周的高喊,我拉住了他,往旁边闪开。小周举枪瞄准,朝着那个双头恶犬的头,打了一番点射。
只见恶犬左边的头颅,血花四溅,眼睛被射了个对穿。
接着我听到了「咔咔」的空壳响声。
没子弹了。
后面追上来的吴刚、马海波也将枪里面的子弹,全部打在了双头恶犬的脑袋上,杨操虽然请神上身,但是基本的思维还是有的,早在小周开枪的时候,就地一滚,朝着旁边跌去,见大家打完黑枪,又再次挥着骨头棒子冲了上去。
我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阵中的小苗女悠悠身上,只见这个小女孩子跌在地上哭泣了一会儿,突然僵直站立而起,朝着桥上面最矮的一个矮骡子看去。
两者直勾勾地交流了一会儿眼神,突然,那三个矮骡子冲下了桥,沿着水银河跑到了「巽」字石桥上,大声地叫嚷着。
小苗女悠悠突然笑了,她抬起头,正好朝我们这边看来。
眼如鱼珠,双目无光。
第二十四章 鬼叫
看到这般模样的小苗女悠悠,我便知道,她已经被矮骡子迷惑住了。
所有的疑团都在这匆匆一瞥间,揭晓开来:双头恶犬之所以叼着悠悠过来而又没有伤她,除了悠悠跟这穴居人有一定联系外,更多的,是想利用这个小女孩,通过矮骡子迷惑的手段,解开八鼎锁灵巨阵对于深渊井眼的镇压。
善假于物,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我甚至能够想到,悠悠或许生辰八字适宜,或者是特殊体质,使得生于峡谷的她对此阵免疫,从而给那个宁静的苗寨带来了灭门之祸——这也就解释了,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女孩,怎么会在那种环境下,独自一人幸存下来。
因为,矮骡子准备让悠悠来帮它们解开封印。
我不知道那井眼之下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从这些闯入者的凶恶、狡诈和执着,从附身贾微的鬼王的态度,以及穴居人常年在此守候的付出,我也能够明白,井眼之中,藏有天大的秘密。
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它便如同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魔盒,一旦开启,便是灾难的降临。
我想到了更深的层次,或许,矮骡子一开始对我们的报复,或许不仅仅只是因为仇恨,更多的,也许是为了把我们引入后亭崖子下的溶洞,引入到这峡谷的洞穴中来,以外人的身份,受其操控,来打破它们与穴居人之间的平衡。
不过,为何会是我们
闹出这么大动静,还不如和以前一般,迷惑几个山民划得来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讲究不成
当然,所有的念头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后,我才发现此刻并不是找寻答案的时机。杂毛小道一马当先,冲上前,准备去将悠悠给揪回来,而我则紧紧跟了上去。悠悠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朝着「巽」字方位跑去。
我们想进阵,然而前路坎坷,此时又出现好些个模样恐怖的生物拦在了我们面前。
最先攻击我的是一条两米长的巨型蜥蜴。
它跟之前的那条毛鬃短吻鳄同属爬行动物之列,然而它周身墨绿,鳞甲细密,背上有鬣鳞,眼睛红得如同宝石泛光彩,形状如同放大版的四脚蛇。它是从我后面突然蹿出来的,我没冲两步,便被这东西给一下子扑倒在地,只感觉后颈一凉,一根黏糊滑腻的信子缠在脖子间,使劲儿一勒,我立刻呼吸不畅。
腥风吹来,这家伙不知道吃了多少个穴居人,一股子没有消化好的死人肉味从它张开的嘴里喷出来。它嘴里的牙齿没有鳄鱼那般的锋利,但是细密如锯。我也是极有斗争经验了,知道此时并不是回头的时机,脑袋往后一顶,重重地砸在它的下颚上。
与此同时,金蚕蛊飞临到我的身后。
当我翻身还击的时候,这条长相恐怖煞人的蜥蜴停止了行动,仅仅只是用那两百多斤的体重压着我,让我难以动弹。
缠在我脖子上面的分叉信子收了回去,这家伙突然眨了眨它红得发亮的眼睛,眼睑翻动,流露出我所熟悉的调皮来。
我心中狂喜,看来肥虫子已经寄宿进了这巨蜥的体内。
我转过头,只看到吴刚和马海波悲愤欲绝地朝着我这边扑来。他们手上的枪已经成了摆设,一个步枪前面上了刺刀,一个拿着一把军刀,看这情形,是要豁出性命了。我连忙朝他们喊,不要伤了这四脚蛇,肥虫子也是机灵之辈,连忙指挥着蜥蜴朝不远处已经处于下风的杨操支援去。
是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杨操的败势越加的明显了。
被枪击之后的双头恶犬,不但没有气断魂消,反而更加地嗜血狂躁起来。它一个头已经被射得稀烂,而另一个头却完好无损,嘴咬爪挠甩尾鞭,攻势凶猛得吓人;而杨操随着时间的推移,请神的效果却越来越小——所谓请神,便是通过祈祷祝融,引得所谓的「神」或者灵体入身,降服邪物鬼怪等灵体,最是有效,然而对于肉搏,却是缘木求鱼,吃力得很。
主要原因还是人体的容量有限,不能够发挥其作用——贾微身上的鬼王被追得满地乱窜,也正是如此。
而且请神的时间并不宜过长,这样子很容易导致健忘、痴呆等诸多后遗症。
除了胡文飞在旁策应之外,没了枪火的吴刚等人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巨蜥的加入,总算让手忙脚乱的杨操喘了一口气。
而冲在最前面的杂毛小道则被四五朵害鸹给缠住了。这种介于灵体和实质之间的生物很有意思,它是属于两头冒尖的家伙:因为其隐蔽的特性,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无防范,简直就是无解的存在;而在我们眼中,触手的力量稍微显得柔软了一些——当然,一切都是相对而言。
杂毛小道的木剑和身体被这些如同章鱼一般的家伙,用触手给紧紧缠住,一人力短,多人力长,四五朵害鸹浮于空中,如同水草,全数将他缠住,让他前进不得。杂毛小道使劲挥舞着木剑,口中高念着经文,然而却腾不出手来燃符,也蓄不出力道。
左右前后,矮骡子一起出现的群落,大部分都放弃了原本的对手,朝我们这边阻拦而来。
它们的目的,便是开启那大阵封印的泉眼,其他的,死不足惜。
我的双手,左边火热滚烫,右边寒彻透骨,高高举起来,朝着寸步难行的杂毛小道跑去,而在正中心的大阵,悠悠已经小心翼翼地越过了石鼎,踏着古怪的脚步,慢慢靠近井眼。
距离,只有十米。
此时,所有的闯入者都扑上前来拦截我们。
我的耳边传来了吴刚、马海波、小周惨烈的哀号声,一半是痛苦,一半是对于现实的恐惧和绝望。作为一个普通人,虽然也是些经过正规训练的军人或者警察,但是他们现在面对的,却是远远超乎想象的东西。当这个世界最丑陋的一面,血淋淋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而自己无力反抗的时候,再粗大的神经,都不由得崩溃了。
正在我冲上去伸出双手,扒开那些附在杂毛小道身上的害鸹时,空间中突然传出了一声超高频率的鬼叫。
是的,确实是鬼叫,比起电影中那些苍白无力的叫声来,这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叫声仿佛电流一般,从我的耳朵进入,瞬间就将我全身的恐惧都调动起来,心中不由猛地一慌,也想不起是什么声音,只感觉到有无边的恐惧和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将我淹没。
附着在杂毛小道身上的那些害鸹突然间缩成了一团,抽搐着,一阵乱颤。
最后,竟然跌落地上,死去了。
这一声尖叫,让几乎所有的活物都猛烈一震,行动停顿下来。
我循声望去,只见在「巽」字桥的方位,浮现出一个三米多高的黑色阴影。它比周围的空气要沉淀一些,浓黑如墨,整体轮廓呈现出一个魁梧有力的男人形象。它行得很快,眨眼间就到了桥的边缘,伸出手,便揪住了左边的那个矮骡子。
或许是感受到了危险,那矮骡子跃上桥面,想往我们这边逃,然而被猛地一拍,跌落在水银河沟上。它一入沟中,立刻就漂浮起来,显然它的密度并没有沉甸甸的银汞大,然而它在挣扎了一番之后,身体便逐渐僵化,继而化作黑灰飘散。
能力不足者,净化。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它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
在此之前,剩余的两个矮骡子也被那黑暗侵袭,它们反击,却不能碰到那黑影子分毫,而黑影子却能够把它们拿捏得如同橡皮泥一般。我看出来了,这就是照片中那个王座上的黑影,是附身于贾微身上的鬼魂,也是穴居人伏地而拜的王。
这一吼之威,才是它真正的实力。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压力下,对悠悠施术的那个矮骡子竟然还是逃脱了。
比起同伴来,那个矮骡子的脸更加像人类,在黑影拍住了第二个矮骡子的时候,它灵敏得如同猎豹,哧溜一下,窜出了好远,而旁边有几个被震得垂垂欲死的害鸹和抱脸蜘蛛,竟然出现在了它的退路上面,担当了掩护的角色。
根据表现,这个矮骡子似乎是领导干部的级别。
杂毛小道一摆脱害鸹的纠缠,使劲拍了拍我的肩,便毅然朝着桥对面跑去。我十分担忧悠悠触发到什么机关,又引发刚才那漫天的火花红云,高叫说小心火焰,他摆了摆手,表示知道。然而脚步却未作停留,执着向前。
难道,这大叔对萝莉的热爱,已经超越了生死的界线了吗
整个场面已经乱成一团,有我们在,有矮骡子一方的各路怪物在,而贾微和这大阵的守护者穴居人,也正在组织反攻,一群群地从各个不知名的洞穴中冒出来,杀声震天。
就在这个时刻,我找到了我的下一个猎杀目标。
第二十五章 贾微 鬼王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悲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要没有矮骡子对于那些无辜的警察和战士的报复,便没有后来所有的一切。矮骡子是一种性格暴躁、喜欢恶作剧的生物,脑容量也有限,通常情况下是不会与人打交道的,但是,如果出现了一个有野心、有狂想的首领,那么无疑是一件颠覆和让人牙疼的事情。
因为,它们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一个无解的噩梦。这一点,从前一段时间的离奇死亡事件中,就能够看得出来。
而这一切,最大的嫌疑犯就是那个看着像是首领的矮骡子。
它似乎比同伴更矮一些,毛发也稀疏,脸如同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头,身形灵活,正在朝出口奔去。只可惜一路上,冒出来好些个穴居人,拼死阻拦。作为这洞穴的主人,它们身手敏捷,群殴之下,竟然将那个矮骡子朝我们这边逼来。
毕竟,就兵力而言,我们这边集中了大部分的闯入者。
我一边与左右周旋,一边死死盯着朝这边奔来的这个黑影。杀了它,似乎有很多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在出拳拍开一只巨大的抱脸蜘蛛后,我口中已默念完真言,身体开始骤然加速,往前冲,从侧面直插入矮骡子的行进路程。当我冲了七八步,它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企图,然而我身上如同明灯一般的诅咒像狗屎一般,将这苍蝇给深深地吸引住,它也朝我冲来。
显然,在仇恨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搁置不提了。
我和这个矮骡子瞬间撞在了一起。
我遇见过的矮骡子也不算少了,但是却没碰见速度如此快的一个。它那矮小的身子中仿佛蕴含着虎豹一般的心脏,爆炸般的力量涌现而出,快得如同一道风。当它腾空而起,朝我袭来的时候,竟然比刚开始逃离那黑影的速度还要快上一线。我错误地估计了提前量,结果左手臂被重重一抓,血肉模糊。
到了现在,我的双手都受了伤,鲜血横流。
不过所有的疼痛都被我无视了,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右手出乎意料地抓住了它的左脚。当那汗津津、毛茸茸的触感从手心传递过来的时候,我的心中立刻涌出了一阵狂喜。我简直无法形容上天赐给我的这机遇,当下也不犹豫,心中发狠,所有的疼痛都化为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我抓着这矮骡子,朝地上重重掼去。
第一下,它失去了平衡,来不及反应,那龙蕨草编制的草帽重重磕在平整的石板砖上面。只听到「嗵」的一声,草帽跌落在地,而我手中的矮骡子则「嘎」的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仅仅比刚才那声鬼嚎差一点点,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难受,浑身的鸡皮疙瘩蹿起来,而远处地面上则有一片黑色蠕动,朝我这边涌来。
残余的矮骡子和其他闯入者,疯狂奔来。
到底是领导级别的矮骡子,并不是吃素的玩意儿,受了如此的重伤,它竟然还在我挥手提起来的间隙,收身回腰,双手攀住我的胳膊,张口朝我咬来。它的啮合力是如此的恐怖,我感觉到紧绷的手臂上一阵剧痛,仿佛被一排钉子深深扎入。
然而这时间十分短暂,因为我又朝地上掼了一下。
第二下,我用尽了全力。
喀——
在喧闹的空间中,这声音并不突出,然而当它出现的时候,所有的闯入者都停滞了身形——包括那头正在与杨操缠斗的双头恶犬。在我的右手上,这个矮小的矮骡子脑壳已经在我猛力的撞击下破碎,裂开了差不多二十公分长的伤口,贯通了整个头颅。蓝莹莹的血液和黄色的脑浆子,流淌出来。
它依然没死,口中的啮合力在这一瞬间,竟然又强上了几分。
不过,紧紧抓着我的双手却松开了。
从右臂上传来的咬伤,其间蕴含的痛苦沿着神经突触蔓延进了我的脑海,像噩梦一样灼烧着我的灵魂。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当下毫不犹豫,伸出右手,把狗东西嘴巴给撬开。
也许是由于生命力在流失,它终究是抗不住我的力量,松开了嘴巴。
我左右一打量,将这龟儿子奄奄一息的身子往那河沟里面扔去。扔得不准,差一点越过了河面,然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逼开,滑落下来。这个与众不同的矮骡子跌进了不知深浅的水银河沟中,并没有消失,银色的液体从它的伤口处开始侵袭,居然将它变成了一个银色的物体,在河上面漂浮荡漾。
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它身上集中太久,因为我迎来了一波愤怒到极点的攻击。
这一波攻击超过四个矮骡子、两只史前巨螂和两三朵隐匿身形的害鸹,而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则有一大团花花绿绿的蛇正朝我这边,疯狂游动着。
别的东西我瞧不出,但是杀到跟前的这四个矮骡子,它们的脸上有一种爹死娘嫁人的悲哀。
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这四个如同炮弹的矮骡子重重击倒。在那一会儿,我肚子里的隔夜饭都不由得狂喷而出。在地上滚落了几圈,史前巨螂的骨刀在我的旁边不断地落下,淬出许多火花来。我的衣服一紧,便感觉被人猛力地拉扯着,往前方拖去。
是吴刚和马海波,两个人浑身血淋淋,揪住我背后衣服的地方也立刻湿了,沾满了他们的鲜血。我看到小周在我的前方,从兜里面拧出一个黑东西,往我后面一扔,使劲地喊快跑,快跑……
我看清楚了那个东西,是防守型手雷,弹片甚多,威力巨大,是杀人的不二利器。一想到小周丢的地方就在我背后不远处,我就被吓得半死,连忙爬起来,朝着前方奔去。
前方哪里有路
有!
跨过这石桥,我们便能够重回阵内,一时半会儿,绝对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攻入其内的。然而在阵中心,被矮骡子迷魂的悠悠已然到达了那里,正在舞动着双手,在那井眼处捣鼓着。我不知道悠悠是否能够解开封印,但是我知道,她倘若失败了,之前出现的那片红得似火的花朵和云彩,便会再次袭来,将我们所有人,都变成行走的蜡烛。
全身着火而死,这死法,让我不寒而栗。
我可没有壁画上那些小人的勇气。
然而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小周手雷一丢,我们不往阵中跑,便会被那碎片挂倒,杨操已经摆脱了双头恶犬的纠缠,与胡文飞一起,朝我们招呼:「进阵,进阵……」得,如此来来去去,都是由他说了算,我也放弃了抉择,跟着闹哄哄的人群冲上了桥去。跟巨蜥脑门顶冒出一个的暗金色小东西,一起冲上前去。
没有我这媒介,金蚕蛊也进不了阵中。
轰……
当我冲过石桥,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巨响。我们纷纷扑倒在地,一股热浪翻涌袭来,过了几秒钟,我勉力抬起头向回看,只见刚才那个地方,横躺着好几具尸体,而不远处,已经有好多条蛇蔓延过来。那众蛇翻滚的场面,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所有的邪物都冲不过来,这时候我才有闲心去关心阵内的杂毛小道和悠悠。
毕竟他们关乎着我们这一伙人的命运,我不知道倘若那离火再次烧起,我还会不会那么幸运,能够逃脱出阵——即使逃出去,恐怕也要被万蛇吞噬而亡了吧
悠悠已经掀开了一根青铜锁链的扣子,她试图将这锁链给拿开去。
然而这青铜锁链足足有七八米长,婴儿手臂粗,哪里是她能够拿得动的 当她准备把那锁扣撬开的时候,从黑暗中突然飞出了一根麻绳,如同有灵性的蛇一般,嗤的一声,将悠悠左边的锁骨穿透,这女孩子惨叫了一声,然后被麻绳给倒吊了起来。
滴滴答答的血从衣服中流了出来,悠悠被倒悬半空,这个时候杂毛小道才刚刚赶到她的面前。
他因为不懂这阵法,一开始全身僵直,进不去。后来还是模仿了悠悠的步法,临时学习,才一步一步地闯入最中心。看到悠悠被倒吊而起,他高声喊了一下,双手搓成了剑指,朝着半悬的悠悠脑门抵去。
剑指清明,回复神形。
而这个时候,有一道身影从离字桥处跑了进来。能进阵者,皆是人类。我爬起来,透过石鼎往里瞧,竟然是一脸苍白的贾微。她似乎也瞧见了我们,绕着边缘的空间,朝我们这边狂奔而来。我心有余悸地回过头一看,巽字桥那边,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化身为龙卷风,朝地上的蛇群席卷而去。
第二十六章 小黑神秘消失,大人适时醒来
一直在马海波旁边的食蚁兽小黑一声欢呼,朝着远处的贾微跑去。
这小家伙跑得欢畅,一边跑一边嗷嗷地叫唤,而我们这边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防范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妇女。要知道,有了悠悠这个例子,我们对于之前还是鬼王附体的贾微,保持了高度的警戒。
贾微并没有理会在她脚下打转的小黑,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的五米处,还欲前进,杨操手持骨针,警告她停下,不要靠近,不然他就射了。此刻的杨操精神萎靡不振,所请之神显然已经离开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然而却苦忍着疼痛,拼命坚持着。
一般请神完毕之后必须要休养好几天,方能够回复过精气神来,然而此刻情况危急,杨操也不得不咬牙坚持。
贾微不满地看着杨操,说:「你这个家伙倒是蹬鼻子上脸了,连洪安国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见她正常,胡文飞脸色一喜,走前两步说,贾微你恢复过来了吗 那老鬼不是说把你炼了吗 贾微说,怎么可能,老娘哪里是那么容易相与的,我一直都在,只是进了洞中,才拼搏不过那几百年的老家伙,躲藏了下来。它一离体,我便解脱得返了。
胡文飞高兴得直搓手说,你真厉害,不过那家伙不是有两千年了吗,怎么又才几百年了
贾微笑着说,两千年 扯淡吧!这一年年的阴风洗涤,哪里会有千年老鬼的存在
两人说着话,越来越近,而杨操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我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小黑虽然对现在的贾微像小狗儿一样,绕来绕去,但是它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种奇怪的陌生感;而贾微的嘴角,在莫名其妙地神经质抽动。
这里面,似乎有着一些古怪在。
当贾微伸出手去拉胡文飞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记载的一桩杂谈,冲上前去,使劲把胡文飞扯倒在地。贾微一手抓空,心中有些惊讶,恼恨地瞪着我,说你干吗
杨操横着骨头棒子小心防守,而吴刚、马海波都持着武器,默默地围将上来。
我冷笑,说,我曾听老人言,这人遭了横灾,若想避开而又没有能力的话,是可以将此祸转嫁于他人的——这东西跟我们养蛊人「嫁金蚕」一样,不过更加恶毒的是,被转嫁之人,基本都是有死无生。想来,大妈你也是有这想法吧
贾微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向来都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想法,此刻也是很勉强地强笑着,说怎么会 我和老胡是老同事,老熟人了,哪里能够害他啊
她说这话,小黑便伸嘴去咬她的裤脚。不知怎么地,小黑咬得很用力,竟然将贾微的裤脚给撕扯烂了,这个时候,她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抽动着,使得她的笑容更加诡异。
所谓转嫁横灾,来历已久。比如农村里某家遭鬼遇怪,必会摘下灶房上挂着的篮子,上面有一张白布(通常是别人家办白酒的时候带回来的孝布),在天黑之前偷偷拿到相怨的人家墙角边挂起;又比如有人冲了太岁,会将没洗过的内裤用袋子装好,丢到别人家的院子里;最常见的是把熬过的中药渣子倒在路上,让人踩……通常做过之后,烦恼全除,而被嫁祸的人家却遭了灾,鸡犬不宁。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很多人应该都有过亲身经历。
而贾微的这个更加恐怖:她被鬼王上过身,一辈子都有印记,根本就逃脱不了鬼王的追踪和再次附体,或者如行尸走肉,或者神形俱灭;然而如果她将这印记度给了旁人的话,便可由别人替她受过,与她再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法子,作为慧明和尚的女儿,想来应该是会的。
我们的小心防备,让贾微本来就僵硬的脸孔变得更加恐怖,她终于明白了欺骗之术并没有效用,脸色木然起来,伸脚踢开了她曾经缠绵悱恻过的食蚁兽小黑,一步一步地朝我们逼近:「你们还好意思说 这么多高人,竟然没有一个发现我被那个王座上的老鬼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为我分忧!杨操、胡文飞,当初洪安国是怎么叮嘱你们的——一定不要让我有事,不然……事到如今,你们不是应该挺身而出,为我排忧解难吗 随便一个人,只要让我把这该死的东西摆脱下来,就可以。随便一个人……」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声音越来越低沉,仿佛入了魔一般。
小黑不断地拉扯着她的裤脚,不让她前行。终于,贾微发怒了,她俯下身子去,小黑以为女主人是要跟它接吻,伸长了舌头,却被贾微一把揪住,贾微的身手在那一刻变得狠戾而果决,竟然将小黑的舌头当作了甩绳,拉着这长长的舌头,如同扔铅球一样,来了个七百二十度大转圈,把小黑朝着杂毛小道那边扔去。
偌大的小黑,它没有一丝反抗,便如同炮弹般飞出去。
而贾微手上,多了一截血淋淋的舌头。
她竟如此残忍,将自己的爱宠折磨成这般模样 她疯狂地笑着,指着我们说,一群傻子,不肯付出是吧,要死大家一块儿死,反正老娘也不想活了。
食蚁兽小黑被重重砸在井眼的边缘,脑袋沉入井口,而大半个身子则悬留在外面。如此卡着,有黑雾将它萦绕,而之前吞噬黑雾的那些石头蛊虫本来是凝结在井口的,此刻也「嗡」地一下,附在了它的身上。
因为舌头被揪断,小黑的叫声有些怪异,而经过那井眼的空间回荡,传到我们的耳中,多少有些心酸。
一个被主人虐待、抛弃的动物,一个心中只有主人的宠物,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
就在这个时候,贾微突然发起狂来,掏出身上的红绸,铃铛丁零响,朝着我们这边甩过来。一般的绸子,软塌塌的,没有一点受力,形如跳舞,然而贾微这绸缎一甩,却跟皮鞭子一样,在空中炸响,灵动如游蛇;最厉害的是她那铃铛如同招魂铃一般,响着会有迷惑人心志的效果,我倒没事,马海波等人却是一阵迷糊,接连被抽中了好几鞭。
我心中狂怒,伸手去抓这红绸,好几次都没有得逞,贾微毕竟是家学渊源,脚步灵活,我们这些大男人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抓不到她。然而双拳不敌众手,我瞅准机会,飞身将其扑倒,贾微奋力挣扎,口中各种污言秽语骂出,我听了都脸红耳臊。突然,所有的叫骂声都停滞了,转化成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啊……」
鲜血飙射,我愣了,抬头一看,便见到小周那张年轻而愤怒的脸。
在那一刻,我发现小周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他喘着粗气,将捅入贾微胸前的三棱军刺拔出,这三棱军刺连着打空了子弹的自动步枪,见我们都傻了眼一样看着他,这个年轻人眼皮直跳,没好气地说,看什么,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这个时候我们还有得选择吗
贾微躺倒在地,口中的血沫子一股多过一股,糊住了脸,那怨毒的目光看着让人心中直冒寒气。
转头看杨操和胡文飞,只见他俩都将头扭向了阵中。
小周再次补刀,结束了贾微的性命。
这个年轻人,杀伐果断,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未来的领导人才。不过我们的关注力已经集中到了大阵之中,在那里,杂毛小道已经唤醒了小苗女悠悠,可是那晃晃悠悠的绳索却依然穿过她的锁骨,将她倒吊着。每一次摇晃,都让这个小女孩痛苦不已,哇哇大哭。
而卡在井眼处的小黑,已经不见踪影了。
是已跌落深渊,还是爬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我越过石鼎,想过去帮忙,然而杨操喝住了我,让我不要胡来:这大阵已经开始警戒了,如果我再加入,便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怕烈焰将现,会焚烧我们所有的人,让我们化为飞灰。
同样喝住我的,还有石桥那头的鬼王。
这位仁兄因为宿主贾微死去,黑色竟然减轻了几分,除了咆哮之外,它主要的行动还是将涌进来的蛇群裹挟着,朝大阵边缘的水银河沟扔去,一时间,噼里啪啦,溅起了许多银色的水花。
鬼王大声吼叫着,它强烈地斥责我们,说还不赶快死出来 真的要让这个阵法破灭,黑暗复苏吗 我紧紧盯着阵中的杂毛小道,只见他居然从身上拿出了罗盘,开始仔细研究起阵中的风水布置来。有着悠悠的尖叫声做背景音乐,他的心绪显然不宁,眉头皱起,如同山川。
杨操并不看好杂毛小道,悄悄地拉着我们朝偏僻的地方行去。
实在太乱了,我的心里面乱糟糟的,一团乱麻,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身后突然出现了动静,一声愤怒之极的骂声传过来:「我去,是哪个傻瓜把大人我装在这里……」
第二十七章 大人指路
大人的污言秽语,我不再详叙,以免有辱它的光辉形象——虽然肥母鸡并没有什么好的形象。
总之,在这关键时刻,虎皮猫大人终于醒了过来。
我解开拉链,沉睡多日的虎皮猫大人立刻活蹦乱跳地出现,先是用翅膀愤怒地给我来了一记,口中骂骂咧咧说,去死吧你,闷死大人我咧……然而当见到我一身鲜血淋漓的苦鬼模样,它又吓了一大跳,四处张望,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我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叙述完大概的状况之后,大人张望着外面的妖魔鬼怪,面临着这绝境,它吸了一口冷气,冒出一句话来:「哎哟呵,这幽鬼长得真丑,一点灵动飘逸感都没有……」
我们傻了眼,都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我们都陷入了绝望中,这肥母鸡观察的角度,竟然还停留在鬼王的美丑上
不过见到我们这一伙人伤的伤,残的残,没有几个能够坚持的,虎皮猫大人也不再跟我们开玩笑,扑棱着翅膀,朝阵中飞去。它一入阵,立刻就有两道绳索凭空冒出来,朝着它的肥肚皮缠来。在这一刻,它竟然变得灵活如猫,迅捷如鹰,左闪右晃,与这形如灵蛇的绳索过着招。突然,它对拍翅膀,痛苦地惨叫一声,射出两根翼羽到黑暗之中。
两秒钟之后,那绳索突然收缩回去,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虎皮猫大人飞临青铜锁链的上空,高喊一声,小杂毛,大人我来救你了……话音刚落,它再次一震,一根彩色的翼羽脱离身子,飞向了阵中的一处浮纹,整个轰鸣的空间突然一静,而穿过悠悠锁骨上的那根绳索立刻消失到暗处。半空中的悠悠跌落下来,掉到了下面杂毛小道的怀中。
虎皮猫大人在高声叫骂着,没有对象,只是胡乱地骂。
这翼羽是虎皮猫大人翅膀上面脱落下来的,我不知道它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其如箭射出。但是这翼羽的根部,可是连接着肉的,所谓十指连心,我想从它身上拔下这三根翼羽,也是跟斩断手指一般疼痛的。可是大人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将其催射而出。
不痛吗
我想自然是痛的,因为大人的叫骂声,一分钟之后,都还没有停歇。
那一串骂人的话儿,从京味儿普通话,到东北话、到山东高密话、到日语的「巴格牙鲁」、到英语的「Shit」,竟然不带重样儿的,见那鬼王还在咆哮,它老人家竟然直接用苗语回了一句「撒噶佬,切摆客……」,这是一句十分歹毒的话,非仇怨到极致者是不会骂出来的。也就是这一句,连鬼王都被震撼了,说不出话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站在青铜锁链上骂街歇息的肥母鸡身上来。
我被虎皮猫大人滔滔不绝的骂声和渊博的知识震撼了。
骂人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要做到虎皮猫大人这种境界,却是需要一定的本事和阅历。
而在这段时间里,杂毛小道已经抱着悠悠走出了中心地带,来到我们旁边。就在贾微的尸体旁边,他从百宝囊中掏出好几瓶狗皮膏药,手脚颤抖地给这个浑身血淋淋的孩子上药粉。这个向来洒脱不羁、游戏人生的男人,在这一刻,跟医院里那些普通的病患孩子家长一样,惊慌失措。
他一边颤抖地上药,一边大声招呼我们散开一点儿,给悠悠一点呼吸空间。
我们朝两边散去,而我,则看着杂毛小道背上那三道血肉模糊的伤口,默然不语。
虎皮猫大人的出现,让仓皇失措的我心中不由得多了一根定心神针。在我的印象中,它是对付鬼魂的大拿。那坚硬的钩喙上面,鼻孔一吸,灵体统统消散,变成了它的美味佳肴,百鬼都莫能与之匹敌。譬如在湾浩广场,那邪灵教中的女鬼,便是如此。那么,对于阵外的这个鬼王,想来应该也是不惧怕的。
心稳下来,我才开始留意起我旁边的这些人,只见个个带伤,血肉模糊,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一个两道白眉毛的穴居人在一群同伴的簇拥下走到了近前来,它朝桥上扔了两块龟壳,然后念念有词,不住地祈祷着,旁边的穴居人不断地附和,如同合唱团一般,声音叠加,越来越洪亮。
突然,那阵中的八个石鼎开始往原来的方向移动,轰隆隆,仿佛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机关在支持运转着。当所有的石鼎归位之后,一股气势从八个石鼎的连接中点溢出来,朝着四处扩散。在人鱼油灯的照耀下,那些斑斓的蛇群开始朝着来处退缩,瞧那仓皇逃离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上许多倍。
而那些剩余的闯入者,早已在此之前,就逃得没有了踪影。
平整的石板砖上面,剩下了一堆又一堆的尸体,有矮骡子一方的,也有穴居人,很多都还没有死透,还在抽搐,甚至发出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声,惨叫不绝于耳。
那个浮空的黑影,飘到了我们面前的石桥上面,隔河以对。
而它身后,是上百个剩余的穴居人,高高低低地站着,全部都喷着怒火,瞧着我们。在刚才的战斗中,穴居人至少死了一百多号,伤者更多。我盯着前面这些家伙,心里估算着:倘若我们装备齐全,面前的这一群穴居人根本算不上什么,然而现在我们这一伙残兵败将,大部分连跑动都困难,谈何冲将出去
「外来者,瞧一瞧你们造的罪孽,你们难道不羞愧吗 」黑影子愤怒之极,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们头上,也不想一想是它把我们逼入阵内的。
我环顾四周,没一个精神的,于是挺身而出,高声说道:「我们只想回家……」
「回不去了,留下性命来,祭奠死去的亡灵吧!」它毫不犹豫地说着,冷笑连连。我扭过头,指着在青铜锁链上面站着的那一位骂街大拿,说,你似乎忘记了,我们有将这封印解开的能力,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倘若没有活路了,我并不介意这个世界随着我一起毁灭。
「你敢……」
黑影子浑身一震,这个鬼王充满无比悲愤的感情,猛地发飙,掐住旁边的一个穴居人,一用力,竟然将它给活活弄死了。我们这边则哈哈大笑: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底牌给抖露了出来,这个老古董显然是做鬼太久,脑子僵住了。
本来也是,兵法有云:「围三缺一」,凡事都要给人留一分底线,才不会拼死反抗,它一上来就想让我们死,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即使真没有那想法,也可以依此为威胁。
而就在这个时候,悠悠醒了过来。
躺在杂毛小道怀中的悠悠勉强站了起来,因为白眉毛穴居人一直在朝这边喊叫着。悠悠脸色苍白,朝着它喊了两句话,两人交流了一番,悠悠竟然离开我们,朝石桥的对岸走去。我听不懂,以为她又被迷惑了,便朝着旁边问怎么回事
杨操告诉我,那个穴居人说悠悠是他们一族的希望,天命所归,请不要离开它们,于是悠悠便过去了。
我睁大双眼,悠悠竟然和穴居人是一伙儿的
杂毛小道半弓着身子,直勾勾地看着悠悠一步一步地朝着石桥处行去,身子僵直着不动。我不知道老萧心中此刻的想法,但是明白,这老兄弟虽然是个花花肠子,但是对于小苗女悠悠,却绝对没有那种龌龊的心思。而且,他认真的时候,比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要讲感情。
悠悠过了桥,来到了穴居人旁边,很多穴居人纷纷涌上前来,用细长的手臂,去碰触她的鞋子,然后开心地笑着。
当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小周突然指着远处,问那里怎么回事
我们纷纷回头,只见小周指的地方,有八个穴居人盘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比普通穴居人要明亮许多的眼睛一直盯着阵中的石鼎。随着它们的唱和,那些石鼎在微微地颤动着。杨操大叫不好,这阵中有异常。
原来,穴居人在这边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而那边,则暗度陈仓,开始驱动大阵。
作为这个石阵的守护者,虽然不能够进入其中,但是它们肯定能够驱动里面的阵法,要不然,也不可能与矮骡子这些东西长期僵持。
一想起大阵刚才的威力,我们所有人都急躁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瞄着能够突围的地方。与其被火烧死,还不如出去拼搏一场,或有胜算。我抬起头,问虎皮猫大人,那个鬼影子就交给你对付了,怎么样
肥母鸡双目一瞪,说屁,这个家伙太硬了,大人我可啃不动。
它这么一说,我的心都凉了半截,然而没一会儿,这家伙又说道:「不过要逃出去,大人我却是自有办法……」说罢,在我们期盼的目光下,虎皮猫大人开始跳起了大神舞。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只体形肥硕的鸟儿跳大神,跟人相比,又多了几分灵动。而且,它居然也开始念诵起咒文来。
这扁毛畜生的声音,明显比对面的要大。
大约一分钟之后,那尊立于坎位的石鼎,居然往旁边平移了两米。
第二十八章 空间错觉
我们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坎位石鼎旁边,朝下看去,居然是个黑黢黢的洞口。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看着这个不知道尽头的洞口:它到底通向哪里,是外面的世界,还是无尽的深渊 虎皮猫大人看到我们都瞧向了它,很无奈地耸了耸翅膀说,别看我,这里的阵法布置十分古老,但是多少也有了些奇门遁甲的雏形。而根据大人我的测算,这尊石鼎,就是生门所在。
你们若信,纵身跳下;若不信,安心受死,如是而已。
它拍打着翅膀,嘎嘎地笑,最后落在了杂毛小道的肩膀上,说,怎么样 自己抉择吧,反正大人我有一双翅膀,可以自由飞翔,怎么都不会死的……
当它这句难听的真话一说出口,我敢肯定每个人心中都在痛骂这只肥母鸡。
果然,可怜的虎皮猫大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回过头去,只见那道黑影子围着大阵飞转,似乎想要找寻空隙冲进来,而悠悠则被好些个穴居人拉扯住,不让她重返。整个石鼎巨阵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我甚至看见了空间中有红色的光亮浮动。危急时刻,我们只有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了,杨操第一个果断地拨开众人,高喊着「道尊佑福」,跳了下去,接着一个连着一个,没过几秒钟就都跳了下去……
杂毛小道有些不舍地看着远处的小苗女悠悠,被我一脚给踹了下去;我是最后一个,当空间中浮现一片红云的时候,我深呼了一口气,望着那黑暗无尽的深洞,纵身跳下。
倏……
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刮着,瞬间的失重感让我的心悬得高高,正当我以为这状况要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只听「扑通」一下,竟然跌入到了水中,接着有冰冷的水和黑暗蔓延上来,将我淹没。我的脑子清晰得很,以这时间计算的话,还不到十米。一跌入水中,我便挣扎着浮起来,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激荡的水流在轰击,推着我往下游漂去。
我们这一群人里个个受伤,哪里能够经受得住这冰凉冷水的浸泡 黑乎乎的空间里我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到四周有不少喊声和挣扎声。
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然后我听到杂毛小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小毒物,我脚抽筋了,我不会游泳,我……」
接着我和他果断沉入水中,不知道呛了几口水。
在沉入水底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连胸肺间呛水之后传来的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我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在往上飘,向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飞去。
在某一刻,我想我要死了。死亡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它宁静、没有斗争、没有痛苦、没有杀戮、无忧无虑,是永恒的、静谧的存在……是要死了吗
就在我的心将要沉入黑暗的时候,胸前突然冒出了一团柔和幽蓝的光华。
意识昏迷。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天的星子。在这浓黑如幕的背景里有璀璨的星空,它们一眨一眨,调皮可爱,接着,我看到了一个同样乖巧可爱的小女孩,正拉着我的双手。见到我醒过来,她笑了,扑进了我的怀里,大声地叫喊:「陆左哥哥……」
这声音如山泉水,清澈甜蜜。
是朵朵,我的心里面欢喜得要命。自从朵朵为了救我而灵体险些崩溃之后,就一直在槐木牌中沉眠。虽然杂毛小道不断安慰我,说朵朵吸收了鱼的癸水精华,并无大碍,过几天就会苏醒过来,更上一层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一天地过去,朵朵并没有醒过来,而且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一直担心得要死,总是做噩梦,担心她从此离我而去——还好没有,朵朵终于回来了。
我想说话,结果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朵朵,你怎么出来了 」
「陆左哥哥,你可吓死朵朵了——我正在槐木牌里面睡觉觉,突然一阵心悸,慌得很,就醒过来了,结果发现你和萧叔叔紧紧地抱在一起,沉到水里面去。朵朵急死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跟这些水认识一样,让它们把你们两个托起来了,这才发现好多叔叔伯伯都在水里面要死了,费了老鼻子劲儿,将你们大家裹起来,一直漂啊漂,漂啊漂……最后出了洞口,从水底里面冒了出来,又漂了好久,朵朵才把你们推到了岸边来……」
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述说着,然后举起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苦着脸跟我邀功:「陆左哥哥,你看看我,手都变得肿了一圈,好丑哦。」
我一看,小丫头的手有些婴儿肥,肉肉的,跟她的小脸儿一样。我笑了,说没事的,胖一点才好。朵朵使劲儿摇头,说不好,小妖姐姐说了,男生都喜欢前凸后翘、身材魔鬼的女孩子,像我这样的太平公主,是没有人要的……朵朵一脸懊恼地摸着自己搓衣板一样的胸,垂头丧气。
我一脸汗颜,小妖朵朵到底跟朵朵说了什么,让这个心理年龄只有六七岁的小屁孩,开始关心起胸部的发育来。
然而不管怎么样,能够逃出生天,这无疑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
我动了动身子,发现所有的伤口都已经结茧了,伤口处有一种痒痒的感觉,这是肌肉在生长。站起来,我才发现我们是在一个河滩边,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在半弦月亮的照耀下,宽阔的河水波光粼粼。在我附近不远处,或躺或卧,有六个人的身影,皆昏睡着。杂毛小道就在我的脚边,他整个身子呈蜷缩状,像个小婴儿一般,双手紧紧抱着胸口。
我勉力走过去,想拉他起来,结果手摸到了他的肌肤上面,火烫火烫的。
我连忙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可以煮鸡蛋了。使劲儿推他,他迷迷糊糊地醒转,眼睛半眯,说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之前的境况,说到哪儿了,出来了,还是在地狱里
我说我们出来了,能起来不 他说哦,眼睛一闭,又昏迷了过去。
我回身去看其他人,只见杨操胸口的衣服上沁着一大片鲜血,脸上好多道伤痕,而胡文飞的左臂显然又脱臼了,大腿上面伤口已经翻白了,吴刚、马海波和小周,身上的伤痕也数不胜数。
我将众人挨个儿推醒,马海波、胡文飞和小周都醒了过来,勉强能够行走,而杨操和吴刚却和杂毛小道一样,怎么都推不醒。不过手放在鼻间,还好有呼吸。我感觉自己似乎漏了什么,这才想起还有虎皮猫大人,便问朵朵,肥母鸡呢
朵朵指着在河滩旁挺尸的黑影子说,在那儿呢,本来它还是好好的,结果后来水道改了,从河底里冒出来,呛了几口水,也昏了过去。
我这时才打量起我们所在的地方,看着这四处的稻田还有远处闪烁的灯火,应该是有人家的地方,但是我并不熟悉。想了半天,莫非这条河是清水江 马海波晃晃悠悠地凑过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疑惑地说:「瞧这里,好像是茂坪镇的河坝子啊 」
马海波是县里面的警察,整个晋平县到处跑,自然比我这个没去过几处地方的人熟悉得多。不过我有些奇怪了:茂坪在县城的东北角,清水江的下游,而我们之前所在的青山界后亭崖子,却是在县城的西南处,相隔六七十公里,数个乡镇……我们怎么可能会漂流至此呢
这、这空间跨度也太大了吧
借着月光,我看了一下左手手腕上面的防水手表,时间是凌晨两点。
不过,管它是哪里,有人家,我们就能够联系到局里面,就有人可以将我们这一伙人,给送到医院去。我倒暂时不打紧,地上躺着的这几个,若不能够及时就诊,估计都会有性命危险。
这个时节,在水里浸泡太久,身子和脑袋都僵直。马海波蹦跶了两下,让自己的身体发暖,自告奋勇地去附近居民家中打电话,联络上面,召集人手;而我、胡文飞和小周则留在原地,照顾昏迷中的杂毛小道和杨操。马海波沿着河边的泥土坡,朝远处踉踉跄跄地走去,而我则开始给各人检查,看看有没有中毒的迹象。后面那些抱脸蜘蛛并没有怎么出现,我挨个儿检查一遍,都没有中毒。
此乃幸事,经过这么久的漂流,倘若中了毒,估计也熬不到这个时候。杂毛小道是溺水受惊,结果发了高烧,而杨操则是脱了力,整个人都如同一摊烂泥。我跑过去把虎皮猫大人抱起来,往它肚子上按了几下,它哼唧一声,醒了过来,有气无力地说,老子恨不得当初做一条鱼——忆当年浪里白条,今朝却差点儿溺死,这莫非是报应 媳妇儿,你说呢
朵朵在旁边直刮鼻子,说羞羞,好不要脸的臭屁猫大人。
我们几个挤在一起,相互用体温取暖,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河堤上有电筒的亮光照射过来,接着传来了好些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