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工友
我们在香岛待了其实没几天,但是我却觉得过了好久。
也许是秦伯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或者,我不想去面对李隆春。尽管他每一次都是日理万机的样子,跟我的交流并不多,但是,他是一个对儿子有着默默关怀的父亲,而我,却欺骗了他。尽管我的欺骗是善意的谎言,然而,无法知道事情的最后答案,对于他来说是幸福呢,还是苦楚
我不知道,杂毛小道也不知道,人性是这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我们无法做得最好。
只能让事情朝我们想象中「皆大欢喜」的方向,去发展。
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的后续,居然脱离了我们预料的轨道,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现在我想起来,总感觉那是我这半辈子所做的抉择中,最不理智、也是最愚蠢的决定之一。然而,这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若有,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了。
当然,这是后话。
过了罗湖关口,我们又在鹏市玩了一天。
我曾经在鹏市的关外待过几个月,在那座城市里也有好几个朋友,不时常联系,但是总也不陌生,是那种偶尔想起来,会心一笑的朋友。既然来到了鹏市,又有闲暇,作为朋友(曾经的工友),自然是应该多走动的。
我翻起了通讯录,拨打了电话,第一个是空号,第二个却接通了,聊了几句,他很热情,说另外一个朋友也跟他在一起,他们在宝安区这边,让我过去,请我吃饭。
这朋友是我在之前提过的那家台资小工厂结识的,当时我是品质课的副课长,他是我手下的领班,而另外一个朋友,则是工艺技术课的技术员。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上班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但是下了班我们一直玩得很好,是朋友,用现在的话说,叫作铁杆。只可惜,那家小电子厂的薪资待遇十分低,他的基本工资在 2004 年的时候只有四百五十元,根本存不到什么钱,先我一步离开了。
人生总是有悲欢离合,我后来离开了那家小厂,但是跟原来几个玩得好的工友,一直都保持联系。直到最近,事情太多,才淡了下来。他现在在宝安一家大型的台资企业,做一个普通的产线员工(这家企业后来以代工苹果手机而出名,2010 年 5 月的那次事件,我和杂毛小道也有所参与,有机会讲一讲),薪资待遇普遍高于周边的工厂,福利也好,就是管理十分严格,僵硬的军事化。
我和杂毛小道是早上十一点过关口的,乘车到宝安花了一个多小时。
那个朋友上早班,请不到假,只有等他下午五点半下班才能见面。于是我们便在他们工业园区外面找了一家商务酒店,开房,然后把行李和在香岛买的一堆零碎放下,又在宝安区逛了一下午,直到下午六点多钟,才接到朋友电话,让我在园区门口等他。
大概六点二十分,我终于在人流攒动的厂门口,见到了我这个朋友。
他叫刘昌培,我们通常叫他阿培,比我大五岁,河南人,跟小美是一个地方的。个儿很高,有一米八五,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就是长黑了,颔下有细细密密的胡须。老友见面,我和他紧紧地抱在一起,相互地擂胸。他长得粗犷,心思却是极敏感的,抱一会后,我居然发现他眼角闪着泪光。
见到杂毛小道也在,他有点不好意思,擦着眼角,说带了朋友来啊,见笑了啊。我帮杂毛小道和阿培相互作了介绍,都是朋友,杂毛小道又是个自来熟的人,聊了几句就热络了。
阿培说走,去吃饭,咱们多久没有见面了,得好好喝一顿酒先,不然不亲热。他又告诉我,说孔阳也下班了,跟他女朋友请假之后,一会儿再过来。孔阳是那个工艺技术课的技术员,以前我们在一起打工的时候,常常在网吧一起玩即时射击游戏 CS,他最厉害。
我说干吗不叫他女朋友一起来呢,我也认识一下弟妹。
阿培说孔阳不敢,想当年在先进(我们打工的那家电子厂)里面的妹子,个个都暗恋你,你小子遭女孩子喜欢得很,到时候「弟妹变大嫂」了,岂不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杂毛小道讶然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则一脸尴尬地说那时候不懂事,现在好了,改信佛了,吃素。
阿培耸了耸肩膀,说,切,谁信你,狗还能够改得了吃屎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挤眉弄眼,说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啊,怪不得咱们那么投缘呢。跟阿陪说笑着,又回忆起了当年一起打工的岁月。那是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经历,没有打过工的人,是不能体会的。那个时候,我辗转流浪到了江城西区一家偏僻的小电子厂,身上只有二十多块钱了,不敢用,每天吃一块钱的肠粉,大冬天,还没发工资,住宿舍里连个席子都没有,铺着报纸、枕着衣服睡觉。
后来还是阿培借了钱给我,才在发工资之前,买了被褥和席子。
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劝解学生党,要努力,考上大学,或者学习技能,不要对外面的生活太向往。
很多苦楚,没有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阿培带着我们来到附近的一个大排档,点了一锅烤活鱼和几个小菜。阿培问我喝什么酒,我说随便,他说啤酒吧,大夏天,啤酒清爽,然后叫了一箱啤酒过来。烤鱼大概花了二十分钟,我们先等,阿培点燃一根烟,是比较差的那种,三块一包的。他深吸了一口烟,说陆左,怎么想着过这边来了,你……还是在东官厚街那边开饰品店吗
我拿筷子夹着花生,说没干了,现在在洪山那边和别人合伙开一个小饭店,专门搞家乡菜。
阿培头扭一边,把烟雾吐尽,然后回过头来,说不错了,陆左你很厉害,当时在厂子里面,大家快下班的时候,都在玩,只有你,一个人默默地擦机器,看记录,整理报告,我们都笑你傻,结果不到一年,你就当我老大了。现在也是,当小老板了,比我们这些在厂子里面混生活的人,安逸几多倍呢。
我哈哈大笑,说算了吧,阿培,听说这儿的衣服都有人帮你洗呢,多么好的福利。
阿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自己是个思想不开窍的家伙,也不敢去外面闯荡,所以就在工厂里面混日子而已。不过真没出息,知道吗 他二十七岁了,到现在还没有娶媳妇,连家都不敢回,就怕别人问起来。他家是农村的,同龄人的小孩儿,都可以打酱油了哦……
说着,孔阳过来了。
这家伙是个小个子,西川人,一见到我也是紧紧地抱着。我们寒暄了一番,又给三人做了相互介绍。人齐了,把酒倒上,干杯时,阿陪看着杂毛小道,说不好意思哦,萧道长……呃,叫你老萧好了,你能吃肉喝酒吧 我笑,说这个是尘世中的道家活济公,荤素不忌的。
杂毛小道说然也,把杯子一碰,仰头饮尽杯中之酒。
一锅烤活鱼端上来了,我们便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往事,翻腾起被放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事情,心中越发地感叹。杂毛小道在一旁插不上嘴,便埋头吃菜。我并不想以前这些老兄弟知道我现在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将自己的现状讲得太详细,好在虎皮猫大人在酒店房间里睡觉,倒也免去了一番解释。
阿培是个玲珑的人,见杂毛小道有些无趣,便将话题转移到他这儿来,问了一些游方算命的事情。杂毛小道是个天生的注意力吸引者,一开口,立刻将阿培和孔阳的心神给吸引住,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还假模假式地给两人算了一轮命,让两人啧啧生叹。
聊着灵异的话题,孔阳说起一件附近闹得挺凶的事情来:在他们公司园区外面是一大片的居民区,是他们公司的员工和相关服务人员聚居的地方。在那边,就是那个商场背后的出租楼,二楼套房里住着一对夫妇和一个四岁多的小孩子,两夫妻白天上班,孩子就放在幼儿园里,平时也相安无事。可是在上个星期的星期五,幼儿园放假什么的,就没去,把孩子托给房东阿姨照料。
孩子的母亲五点半下班,找房东阿姨的时候没见着孩子,说下午的时候孩子闹着要回家看电视,房东阿姨便放他回家了。孩子母亲回家找不到孩子,卧室、客厅、书房和厨房都找了,没见,她以为是小孩子调皮捉迷藏——这小孩子据说自小就一直神神叨叨的,脑子有点儿毛病——然后在浴室里听到有滴答的响声,便推开浴室的门,只见……你们猜猜她看到了什么
我们都来了兴致,大骂,说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嘛,赶紧讲。
孔阳说孩子的母亲推门进去,只见自己的小孩赤裸着身子,四肢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着,吊在浴室的花洒上面,颅顶冒血,滴滴答答地血流在下面的浴缸里……
滴答,滴答。
第二章 苟富贵,毋相忘
吓!
我们纷纷惊讶,连问这个地方怎么治安这么乱,居然还有入室杀人的事情 太没有人性了吧,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也杀 而且杀就杀了,怎么还把孩子绑在浴室里,脱光光,吊起来开颅放血呢 为什么呢,杀人动机是什么,为钱,还是小孩的父母跟人结仇了,被人伺机报复了
这个,这个真的是太变态了!
一时之间,我和杂毛小道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了,也不能说是好奇心,而是激愤。要知道,孩子不但是父母的希望,还是祖国的未来,无论从法律,还是从道德的角度,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都让人愤慨到极点——谁人无父母,谁人不生子,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太遭人恨了。
孔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件事情太离奇,房东阿姨在楼下的麻将馆里面打麻将,没能看好孩子;而他们那栋楼虽然有监视摄像头,但是并没有用,坏了好久;问这对夫妇,有没有结什么仇家呢,他们两个都是在公司里面上班的,平时工作中的恩怨,哪里会变态到要杀人呢 唉,这件事情疑点重重,凶手又是个狡猾的家伙,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你们知道吗 凶手没有动房间里面的财物,卧室梳妆台下面的抽屉没锁,放着一千多块钱,据说都没有丢失……
阿培在旁边笑,说别听孔阳胡说,有偷东西,听说把那小孩子的梳子牙刷什么的,都拿走了。
孔阳喝了一口酒,哆嗦着说冷,说这个样子才更恐怖呢。周围的人都传开来,说这小孩子,莫不是被人拿来炼什么邪门玩意儿了 据说现在警察找不到凶手,竟然开始排查起出现在这附近的算命先生了,老萧,你这身打扮,倒是很容易引起人怀疑的。
之所以讲这件事情,是提醒你,把车票啊、港澳通行证这些东西给收好,到时候有人盘查,你就说你是刚刚过来的,上面有记录,我们也可以给你作证。
杂毛小道洒脱地一笑,说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即使鬼来敲门,男的贫道将它超度了,女的便收入房中,拿来玩玩……
孔阳和阿培都笑,为杂毛小道的幽默干杯。
我仍然关心他们说的这件事情的结果,便问后来呢
孔阳还待夸张地说起,阿培拦住,说最后能有什么,还不是草草收场,悬案一件呗。这边人多,人多便乱,各种闲杂人等,窜来窜去,谁知道是哪个神经病从医院里面跑了出来 唉,不提了,不提了,兄弟伙见面,讲这些事情怪扫兴的,要不然讲一讲我们厂里面的趣事:听说××项目事业群有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在厕所早产生下一个婴儿,也不知死活,然后把孩子给溺死了……你们说说,这小女孩子怀孕都七个月了,愣是瞒得没有人知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们都摇摇头,说这哪里是趣事啊,人怎么可能愚昧到这个地步,唉,人心不古啊。
现在的年轻人,太凶猛了。
孔阳又喝了一杯酒,眼睛红红,说其实也不是,主要是在这里面做事,压力太大了。你想想,这里面好多员工都是一群十六岁到二十岁不等的年轻人,天性本应该是活泼的,但是工厂流水线的生活,太枯燥,而且管理又严苛得不行,压力得不到释放,憋坏了,所以什么事情都会有发生的,不稀奇。
阿培又点了一根烟,伸着一次性筷子捞锅里面的鱼头吃,听到孔阳说完,也叹气,说别说那些小孩子了,我都烦闷呢,真不想做了,可是又想,不做这做什么呢 父母都是农民,帮不了什么,而且年纪越来越大,需要赡养,压力太大了。陆左,你混得不错,有机会,拉扯兄弟们一把,也不枉我们白睡一个窝。
我说都是兄弟伙,谈不上拉扯不拉扯。
不过我那里工资少,比不上你们这儿,其实给你们开高工资也可以,但是那里并不是由我做主,合伙人和手下都会有意见的。我在想,其实你如果能够找一个小项目,自己能干的那种,没钱的话我给你投资,自己做老板岂不是很好。
阿培说好是好,可是他怕他搞不来呢,在厂子里待得脑壳都坏了,做不得生意哦。
我说怕个啥子,人嘛,不尝试、不奋斗,哪里会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 你们是真正的朋友,我才说这么一句话:救急不救穷,人若不努力,老天都帮不了。你们两个头脑都聪明,也肯吃苦,好好琢磨一下,想好了来找我。放心,以前是我陆左的兄弟,以后,一辈子都是。
这顿酒我们一直喝到了半夜十二点,菜都换了两茬,一地的酒瓶子。阿培和孔阳都喝高了,特别是阿培,哭得稀里哗啦,抱着椅子痛哭。孔阳絮絮叨叨地跟我吹嘘起往日一起在黑网吧打 CS 的往事,说他狙击厉害吧,那个时候,你们见我都是绕路走……
大排档打烊了,我站起身来要付账,阿培酒气熏熏地拦着我,说他来。
我说不用了,看你醉得腿都软了,还惦记这事呢。阿培拉着我死命不放,说在这里,他是地主,你陆左再有钱,也不要在我面前充大款,我没钱,但是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他让孔阳拉着我,去付钱。
在大排档里,这一顿饭不贵,主要是酒钱,差不多有近三百。
阿培爽快地付了,然后晕晕乎乎地坐回原地,再也动不了了。我知道他向来节俭,烟瘾大,但抽烟只抽最差最便宜的,今天拿出来的,算是好的了。三百块钱,差不多是他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了。我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作为朋友,不论贫富贵贱,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说不上谁求谁。
他有着小小的自尊,这也是把我当作朋友,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苟富贵,毋相忘。
如此而已。
阿培和孔阳相继酩酊大醉,我和杂毛小道倒是清醒自如。因为不知道他俩住哪里,没办法,只有扶着返回之前停留的那个酒店,给两人又开了一个房间。在酒店房间里,孔阳电话响起,是他女朋友的,我把情况做了说明,那个女孩子说她赶来照顾孔阳,这是最好不过。
次日我们返回洪山,与阿培、孔阳告辞,并说如果有什么想法,欢迎来找我。
阿培一脸的窘态,连说昨天喝高了,真不好意思。
早上乘大巴从鹏市出发,没到中午便到了洪山。回到出租屋里把东西放下,我便直接去餐厅,看了看情况。一切都好,只是阿东跟我抱怨,说我没在,那招牌十道菜的名声太响了,弄得很多专程而来的客人败兴而归,让我爆发,这两天在这里,把前段时间漏的,都补回来。
我被他磨得头疼,无奈答应了阿东的要求,这家伙一脸得色地跑出去,通知之前留电话的客人去了。
在柜台上坐了一会儿,小张过来跟我问好,聊了几句,他说起了一件事情,就是我们前门头的那家八大碗,现在正在转让,老板出事了。我惊讶,问出什么事了 小张说不知道,好像是食物中毒,闹死了人。至于是材料监管不严,还是有人故意投毒,这个还搞不清楚,前两天八大碗老板娘过来找我,见我没在,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古里古怪的。
我也奇怪,找我干吗 这家人虽然跟我是同道中人,但是心肠歹毒,我是十分鄙视的,也不想有所牵连。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宁可永远都不往来。
找到阿东问,他只是说八大碗现在被卫生部门查封,老板确实有转让的意愿,还找过他。那个家伙出口也黑,要的价格太高了,阿东没答应,一口给否了,说刚刚把这家餐厅盘下来,囊中已然羞涩。
那云南老板悻悻而归,就再也没有来过。
我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已经到了午后,基本没什么客人了,我借了厨房,小保姆朵朵附体,炒了几个小菜,拿专用的不锈钢餐盒打包好之后,返回了出租屋。杂毛小道在客厅闭目打坐,我把饭菜装盘弄好,他立刻就跳起来,屁颠屁颠跑到厨房拿碗筷。
用过餐,杂毛小道问我那震镜(「震一下」)搞了没有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来,连忙从怀里面拿出铜镜子和如冰块一样的龙骨,问怎么搞 杂毛小道把碗往旁边一推,问朵朵把上层的纯阴之气吸收完了没有 我说没有,大概还要一个星期呢,小丫头吸得慢得很,而且还是隔一天出现一次。杂毛小道一脸的汗,说让小妖朵朵也吸嘛,反正都是一个灵体,跟意识的强弱无关,有那个鬼丫头在,几天就可以了。
我有些担忧,话是这么说,但是她们终究是要分开的,我就怕这小狐媚子厉害了,把朵朵压下去。
杂毛小道撇嘴说急个锤子,走,我们先把你这震镜弄一下,沉淀的怨力让镜灵慢慢消磨。
我说好,也将餐桌上的碗筷搬到了厨房,等朵朵晚上出现再洗。
这小丫头,修炼不行,但是爱好干家务。
第三章 镜灵化阴,午后阳光
坐回客厅中的沙发,杂毛小道把震镜和龙骨摆在了玻璃茶几上面。
他把龙骨的凹面朝上,然后指着这龙骨上一个个如同符文一般的灰白色纹路说道:「小毒物,你看好,这龙骨蕴含的极阴之气被锁住了,需有方法将其导引出来。朵朵引轻灵之气,灌筑身体之中,洗涤灵体;同样,你要与这镜灵联系,将沉淀之气引入震镜之中,慢慢磨砺炼化。这过程,由你主导,但是不能赤膊上阵,而是要由你的镜灵接收才行,闭上眼睛,跟它沟通一下。」
我默念了一段「开经玄蕴咒」,然后闭目,将心灵沉浸到铜镜子里,与那镜灵作心灵之间的交流。
这镜灵是古时候一惨死女子的怨念寄托,之后不知害过多少人,本是个凶残的恶魄,但是在遇到我之后,特别是小妖朵朵出言指点,用专注的「缚妖咒」将其折磨几次之后,又经过茅山符箓宗传人萧克明的炮制,多少也服了我的管教,虽然时常不给力,但终归是一件妥帖的法器灵体了。
我们沟通并不多,而且「开经玄蕴咒」和「缚妖咒」相比较,一是潜移默化,教化归善,一是大棒打下,直接整趴,所以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好。
好在这世间,恶人更怕恶人,我与它沟通一阵后,它答应接收纯阴之气,并且按照我的指引去做。
毕竟,这也是给它增强实力的一件要事。
杂毛小道弄来一根红线,将铜镜与龙骨放置妥当之后,用红线打结,形成一个古怪的图案。
然后让我默念一段拗口的咒语,用心神来主导镜灵与纯阴之气的沟通。红线缠缠绕绕,绷紧,一个结一个结地打上,在咒语完成之后,屏息,用剪刀将这红线一下子剪断。红线一断,顿时有一股阴寒至极的东西,从龙骨中涌现,震镜正好对着龙骨,黄澄澄的镜面一阵模糊,有东西在缓慢旋转。
这阴寒的东西非气体、非液体,更非固体,普通人察觉不到,然而我却感到心中生冷。
这种感觉很玄妙,意识一旦与之接触,就会忍不住地打冷颤。
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是这里面的东西仍然在缓慢地传递着。
我突然想,这东西是不是就是科学上一直说起的暗物质呢 这种无法通过电磁波的观测进行研究、不与电磁力产生作用的物质,早就被证明存在并且是宇宙重要的组成,我们每年都会与暗物质碰撞十万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是电子、质子、中子、中微子,还是我们所不能察觉到的东西。
人类的文明史不过短短的几千年,有着太多未知的事物存在。你不知道,并不表示它没有。
鬼神之物,信则有,不信则无,然而古人却已经从生活的智慧中,找出了很多寻常人难以察觉的东西。
震镜和龙骨一直在做能量交流,龙骨中某种东西像泄洪一样,奔涌而又缓慢地进入了震镜。两者一直在做轻微的震动,嗡嗡嗡,没声音,但是在我脑海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频率。
大概过了十分钟,这交流才告一段落,两物稍静,我将心灵沉浸到镜中的世界,黑暗中。那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世界,若璀璨的星空,往昔一片虚无,此刻却有沉淀的东西,堆积在星空之下,划出阴阳。正中间的镜灵缓缓地旋动着,而下面的沉淀之物也跟随着一起旋转——成了,我不知道它需要多久才能够完全炼化,但是既然已经在运营,那么对于我来说,我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剩下的首尾,自有镜灵做这苦力活儿。
我睁开眼睛,发现不但杂毛小道,连虎皮猫大人这只肥鹦鹉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肥鸟儿见我露出了笑容,嘎嘎地叫,说小毒物,你小子的运气不错啊,到时候我家朵朵,岂不是更加厉害了,记得,那是我的童养媳哦。我不理这色鸟儿,只当没听到。杂毛小道则指着那块龙骨,说一个星期之后,记得还给他,他要拿这块龙骨,制作一件真正的骨符,一件真正能够挑战他师叔公的作品。
就技艺而言,李道子是他这辈子最想超越的对象,没有之一。
回到了洪山,我又开始进入了悠闲的生活。
除了每天的自我锻炼之外,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监督和培养朵朵上。因为麒麟胎的消息迟迟没有,也不知道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奇特的宝物存在,而且倘若存在,也是秘而不宣的东西,即使我托了一些朋友和关系,杂毛小道也找了他大师兄了解,但是一时之间,难以找寻。所以目前我唯有增强小丫头的自身实力,她越厉害,便越能持久地存于世间。
我十分上心,《鬼道真解》翻得都旧了半截。
只可惜,朵朵是个笨丫头,还小,懂的也不多,即使再努力,很多东西不明白还是不明白。无奈,我只有托人找来一套幼儿教材,慢慢琢磨着怎么启发儿童的智力。如此一忙,苗疆餐房的事情也就管得比较少,除了每天晚上去客串一下嘉宾大厨之外,就是托人打包回家。阿东也乐得我如此,他做这大老板的位置,舒爽得很,也不计较我做个甩手掌柜,白领红利。
杂毛小道行走华夏大地,游历了七八载,自然是个闲不住的人,白天练摊,与人算命测凶吉,到了晚间,此人便乔装打扮一番,化身猥琐大叔,游走于洪山比较繁华的酒吧夜店,与那里面的靓女辣妹、失足少女恳谈人生的真谛、生物的进化以及其他……
又过几日,他跟我说他要学车,考个驾照。这样子,闲着没事,可以开着我的车到东官去玩。平心而论,就夜色繁华之处,洪山并不如东官,而且也方便,来去不过一两个小时。
我随他,反正这辆车也没怎么开。
日子便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平淡如水,阿培和孔阳跟我联系过,犹豫,但还是在考虑这个问题,我说可以,到时候有项目了再找我。我知道,他们在工厂里面待太久了,失去了闯劲,真正要下决心,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出租房的客厅窗户上,我特意定制了很厚的窗帘,一拉上,房间里面便很暗,没有一点儿阳光。这是为朵朵准备的,不过每次下午,有夕阳射进房间里面来的时候,我会拉开一个间隙,让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也照进我的心里。
偶尔,我会想起在家的父母,想起家人,想起黄菲,想起已经逝去的外婆龙老兰,想起我那些曾经的对手和现在的朋友,许多画面,历历在目,有淡淡的感伤和忧愁。
那时候我就想,我能不能找个时间,将自己的经历,付诸文字呢
除了晒太阳,我还会和天天在家中睡懒觉的虎皮猫大人聊天。
不得不说,它是个知识渊博的家伙,虽然嘴很臭,脏话连篇,但是鸟肚子里,装着满满的东西。
我也不避讳这只鸟儿,把十二法门中难以理解的章节和疑问拿出来,找它解答。它心情好的时候,滔滔不绝,往往能够一针见血地把问题指出来,并且居高临下地指导我怎么去做;心情不好的时候,则扭着肥屁股,要么一言不发,要么骂。
不过通过这么久的相处,我也大概知道了这鸟儿的尿性子,喜欢吃泡发过的龙井茶叶,喜欢磕原味瓜子,还喜欢吃虫子,特别是油炸的;除了吃,它还喜欢别人恭维它,经不住夸,也不知道是真虚荣还是假虚荣,别人一夸他就忘乎所以。
除此之外,它还特别喜欢欺负肥虫子,讨好朵朵。
具体的行径我就不说了。它曾说过自己死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想象这位前辈高人当年的风姿,却总是蹦出一个二鬼子皇协军的形象来,活灵活现。
好在肥虫子这个小东西除了吃,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记仇。虎皮猫大人总是嚷嚷着要吃这个金灿灿的虫子,把它撵得满屋子乱窜,吱吱叫,没过一会儿,它又屁颠屁颠地跑到虎皮猫大人光鲜亮丽的羽毛上,一拱一拱,挠痒痒,玩得不亦乐乎。这个时候,是虎皮猫大人最惬意的状态,几乎问它什么都答,而且多了几分耐心。
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很多憋在心中的疑问,可以一一了解,即使有的东西,虎皮猫大人一时回答不上来,它也能够凭着自己的经验,给出一个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方向。我如饥似渴,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知识,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最初出来闯荡,对于一切都有着求知欲的时候。
六月渐末,七月盛夏,天气热得人直想骂娘,我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东官的电话。
第四章 阿根出事,陆左救场
那是个上午,打电话给我的是我在东官的朋友,也就是饰品店那两个老油条店员之一。
他叫万全勇,我通常叫他老万或者色哥,他和另外一个家伙荤素不忌,满口黄腔,经常出入红灯区,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饕。不过他人虽然油滑,工作倒还算卖力,诚恳,所以我一直还算信任他,也处得不错。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他那难兄难弟辞工了,回老家陕西去了,抱怨了几句。
这时候他打电话给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我怀着一肚子的疑惑,接听了电话,然而没听几句,脸色立刻就变了。
老万告诉我,阿根出事了。
我大吃一惊,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万告诉我,之前阿根不是在莞太路那边准备开一家分店吗 到上个星期终于装修好了,人员也招齐了,就准备着过几天开业呢。没承想头几天,店子里面老是出状况,不是漏水,就是线路失火,要不然就是货物被人挪来挪去。阿根找来了两个胆大的男店员帮忙守店,结果第二天,那两个水货就说房子里面闹鬼,不敢再守了。阿根不信,亲自带着老万一起守夜。
结果老万一个人迷迷糊糊睡到大天亮,起来的时候,发现阿根趴在卷帘门外边,屁股高高翘起,睡着了。
老万把阿根推起来,发现这老板根本就叫不醒,眼睛紧闭。
他吓呆了,想起附近的传言,说这个地方在解放之前,原本是个乱坟岗子,经常闹鬼,让偌大的湾浩广场至今都冷冷清清,想到这里,心中就发毛得很,也害怕,立刻报了警。
警察来了,一番调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做了笔录,便让他把阿根送到医院去。老万没了主意,只有通知了阿根下面的店长、也是现在的合伙人古伟,之后又联络了阿根的家人。一番忙碌,直到今天,想到我似乎懂一些这个,所以打电话给我,瞎猫碰碰死老鼠,看能不能解决危机。
我沉声说阿根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阿根现在的情况有点奇怪,醒了,但是像丢了魂一样,认不清楚人,神经有些不正常了。现在在医院住着,医生说是受到了惊吓,精神失常了,准备让转到精神病院去。阿根的父母过来了,不愿意,听说准备要从家里面请一个很厉害的算命先生过来,帮着招魂……
我说好,把医院地址给我,我收拾东西,立刻就过来。
我与老万结束通话,草草整理了一下行李,又接到古伟打给我的电话,说的同样是这件事情。
相对于老万,古伟知道得稍微多一些,他告诉我,之前盘下那家店子的时候他就不同意。为何 湾浩广场是著名的鬼城,离那家店子太近,别看白天车水马龙,到了晚上,拐过一道弯,冷清得可以拍鬼片,旁人都是绕路走,会有什么生意 偏偏阿根看中了那家店的转让费低,胆儿大,没承想立马就遭了这么一下子,精神失常了。这可怎么办,根哥管不了事,他一个人定然是搞不过来的。
我宽慰他,说无妨,事情嘛,都有故例了,循规蹈矩便是。阿根的事情也好办,老万跟我打电话了,我现在就准备启程,大概中午就能够到了,到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再商量吧。
他在电话那头一阵感激,说我过去,别的不说,至少可以稳定人心。
我一脸的汗,俗话说「人走茶凉」,惯有的事情,我的影响力有这么大吗 还是说积威甚重
挂了电话,我准备了一些简单的换洗行李,想着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少得了杂毛小道这个神棍呢,于是打电话给在外面流窜摆摊的他,问他有没有时间,跟我去一趟东官市。他也不问缘由,满口子答应,说「莫得问题」,给他十五分钟,他立刻赶到。
等杂毛小道过来,我已经收拾妥当。
得知了阿根的事情,杂毛小道先是笑我这朋友事情还真多,又不是本命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转而他的表情又有些严肃了,说单纯是失魂了还好,若是牵扯到附近那湾浩广场的事情,问题就有些严重了。我惊讶,说啊,不会吧,不是说那里是假的么,都是开发商和住户之间的矛盾而造成的吗
杂毛小道讲的湾浩广场,在那个城市生活过的人应该都知晓一些,位于市中心,本应该寸土寸金,繁花似锦的,然而自从开发建成之日,便频频闹鬼,怎么闹 也是莫名其妙就失火,半夜里有嗖嗖的凉气吹到人身上,阴森森,还时不时从阴暗的角落传来女人和小孩的哭声,这哭声时断时续,似有似无,一旦你认真去找寻,就会发现,根本就没有,是幻觉;而当你放松下来的时候,那声音又从天边幽幽传来。
有时候是笑声。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已经知晓的东西,而是未知。
这种「鬼哭声」,比真正的鬼露面还要让人惶恐,就像文字,它能够让你的想象力蔓延出去,开启你心中最恐惧的回忆,让你坐立不安,只想逃离。
除此之外,还有鬼搬身、鬼打墙……
那是个名副其实的鬼城,来来往往多少的科学家、灵异事件调查员、玄学大师,都没有搞定,所以就一直荒凉下来。白天还好,周围的楼盘只是看着冷清,到了晚上,周围闹市繁华,反而显得这里阴森恐怖,四周都是暗暗的建筑,灯光少得可怜,一走进去,凉意就从尾椎骨上冒出来,根根寒毛发炸,让人恐惧。本地人,一般坐公交,都会在前一站上车,生怕沾到什么脏东西(有在那附近、又知道我在讲什么的朋友,可以去实地参观一下)。
阿根遇到的事情,跟那些传说,果然很像,难怪他父母的第一反应是请个算命先生破局。
恰好,我和杂毛小道也吃这一碗饭。
我问这家伙,说别忽悠我,说实话,阿根这件事情,跟那湾浩广场有多少联系。杂毛小道耸耸肩,说要看过才知道,不过估计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走起,真要去,还得提前准备一些东西,要不然到时候真冒出什么凶猛玩意儿来,咱两个还未必扛得住。
我等了他十分钟,让他把他吃饭的家什收拾妥当,都塞在乾坤袋百宝囊中后,一起出门。
临上车时,我才发现没有叫虎皮猫大人这个瞌睡虫,离开这几日,不会饿死它吧
刚这么一想,发现这家伙已然在我没有觉察的情况下,盘坐在车后座的座椅上,像只死了的母鸡,睡得正香呢。它那疲懒的样子看得我牙齿直痒痒,神出鬼没的,真想拿它去实验室里面,解剖一番,看看这肥鸟儿身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本来就是一只花里胡哨的鹦鹉,却偏偏吃得这么肥,连飞起来都看着费力,然而灵巧的时候,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也许,大人物都是这样的吧
一路行车,出了洪山市区,杂毛小道说给他试试手,感受一下公路驾车的滋味。我理解每一个刚摸过车的人,都有一种上路的欲望,但是不敢,这家伙别说倒桩,就是第一关笔试都没有考过,我把方向盘交给他,不是活生生地见证了一个「马路杀手」的诞生吗
人命关天,不管是路上其他人的小命,还是车里面的我们俩,都是。
于是我果断拒绝,杂毛小道闹脾气,说小毒物你这小气巴拉的,老子去东官,懒得理你那兄弟了,自个儿去寻欢作乐去——话说回来,贫道见你这小子一直这么素着,也不是一回事。你要不是性取向有问题,那么事了之后,俺带你花丛妙地嗨皮一番,拯救一下处于一线、水深火热中的失足妇女,顺便领略一下阴阳和谐之美
我摇头,说免了,我这个人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做那种没有感情的事情,空虚。
杂毛小道说切,男人嘛,坦诚一点儿,好像我不知道一样,你那工友都说了,你当年可是纵横花丛的浪子,现如今怎么就狗改了吃屎,从良了 你受得了,你下半身受得了 我这也是为了我干女儿好,别哪天你这禽兽兴致来了,打上我乖乖朵朵的主意,别看咱们称兄道弟,一样弄死你,听到没有
我一听,呸他一口,这么龌龊的心思他也想得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我往昔也不是没有逢场作戏的时候,可是自从 2007 年 8 月,带了金蚕蛊和朵朵之后,我就一直素着了,先后交了两个女朋友,小美和黄菲,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特别是黄菲,说句俗套一点的话,她是「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虽然我们也有亲密的行为,但是始终没有进入最后一步——这是为何
以我和小美,或者黄菲的感情进度,这种事情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为何我却连想都不想呢
第五章 雁过拔毛
听着杂毛小道这么说,我不禁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来。
我听过一句话,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反而是你的敌人。杂毛小道虽然不是我的敌人,但是我们这段时间走得太近了,两个人的习性彼此都了解了,套句俗话,几乎是屁股一撅,就知道拉什么。因此,他是了解我的,这么说,难道我是真的有问题
不对啊,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这个毋庸置疑,我每天早上都会举行升旗仪式的……呃,不说了。
那么我是怎么了,是因为金蚕蛊在我体内消磨了欲望,还是练十二法门中固体的法子将精力都炼化了,又或者是朵朵住在我胸前的槐木牌中,我下意识地怕教坏小孩子,所以才刻意压制自己的欲望 又或者……我想到一个可能性,自己的脸都吓白了。
杂毛小道见我如此,嘿嘿坏笑,说怎么样 贫道带你去拯救流落风尘的女居士,你去是不去
我咬着牙,说去就去,谁怕谁!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你小子说得这么勉强,好像一个处男一样。爱去不去,老子还不求你了。我扁嘴,说得了,小爷到时候就证明给你这个色道士看一看,到底什么样子才是真男人。说着,我心里又有些抵触,为自己辩解,说我之所以这么素着,其实也是因为爱情,我要为黄菲守身如玉。
杂毛小道呸我一口,说就你这花花公子,还有脸说守身如玉 哼,爱情……
我终于找到理由了,说是,就是为了爱情。
杂毛小道讥笑我,说尼采说了,爱情死了,你这种相信爱情的人,也必死无疑。我哈哈笑,说你这个茅山道士,居然还懂尼采 不过哥哥,尼采他老人家说的是上帝死了,不要拿名言警句来吓唬我。我学历不高,不代表我书读得少。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这样子,少有的激愤哦,是不是受过伤啊 来嘛,说出来听一听,也让我高兴高兴……
他没搭茬,低着头,咕哝说到地方了叫他,早上给几个人算命,脑子累,要睡一会儿。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也不动,表情不悲不喜,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着,我一边看路,一边从后视镜中打量他:杂毛小道一向没心没肺,油滑得像地沟油炸出来的老油条,这是他很少表现出来的宁静,让人有些摸不懂看不透,但是却能够感受到他似乎沉浸在回忆的过往中,有些难以自拔。
一个人再乐观向上,总是有一些悲凉的回忆,压在心底里,偶尔翻起来,悲喜自知,不足为外人道。
我们到东官市区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两点。
打电话联系老万,他告诉我,说阿根在病房里面突然大喊大叫,吓坏了其他病人,现在的那家医院并没有专业的精神科,所以医院方面让阿根办转院手续,转到市精神病院去治疗。阿根的父母不愿意,已经把他先暂时接到家中照看着。他问我们现在在哪里,他带我们去认门,因为他父母不认识我。
我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总店上班。我说好,二十分钟之后我过去。
行车到了总店,就看到老万站在店子门口,脖子伸得老长,东张西望,像个鸵鸟。我把车停好,走过去时,他便迎了上来,远远地叫了声陆哥,又跟杂毛小道打招呼,说萧道长。我点了点头,问古伟在吗 他说在,于是我们一起走进店里。午后,店子的店员不多,三两个,有认识的,也有新来的,认识的店员见了我叫陆哥,旁人一脸茫然。
古伟从小房间里跑出来,拉着我,说进办公室坐。
搬来板凳,几个人坐起,我便问起阿根的事情,古伟皱着眉头,说的也和老万差不多。提到莞太路那边的店子,古伟说先停了,老板出了这样的事情,店员们都不敢去了,还谈什么开张 不开张,但是这房租可得照交吧。虽然那里的租金比周边的便宜,但是终究是市中心附近,再便宜,能够便宜到哪里去
所以说,这一次,终究还是亏本,亏得裤子都输掉了。
阿根的生意盘子,他一人占了大部分,但是我还保留着百分之十的份子没有转让,而古伟,我之前曾经转了百分之十二的股份给他。这钱是古伟砸锅卖铁、东拼西凑才弄来的,自然是十分紧张,也尽心尽责。今年的生意一直不错,所以才扩张了一家分店,可是阿根这么一出事,店子无法正常运转,亏了血本,古伟着急,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所关心的,是阿根的健康状况。所以也懒得听他明里暗里的埋怨,只是问阿根现在在哪里,是老房子,还是今年买的那一套
古伟说是老房子,今年买的那一套本来准备卖的,可是二手房的税实在太高,所以阿根就把它租出去了,给几个白领女孩子住着。我说好,知道了,这样子,你忙,就不用陪我了,老万这家伙借我一下,他,阿根的父母应该是认识的吧
古伟点点头,说是,这几天都是老万在忙前忙后,老人家自然是晓得的。
我们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古伟说要一起去看阿根,我拦住了,说阿根垮了,这店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你操持,也累,阿根那里有我们即可,这边你先忙着。到时候有什么事情了,电话联系。古伟点头,一路送我们到门口。
上了车子,我把车开出去,老万就忍不住地抱怨,说古伟这个家伙,现在越来越抖起来了,天天一副老板样,训人训得跟狗一样,韩辰就是被他气跑的。麻辣隔壁,小人得志便猖狂,真就看不惯他。陆哥,你别看这家伙猫哭耗子一样一脸伤悲,其实他心里美着呢,恨不得阿根这个老板直接住进精神病院,再也出不来,他好当大老板,什么障碍都没有。这一次要不是我打电话给你,他会想到你 笑话!
老万来得比古伟早,但是古伟却能够做到店长这个位置,他对这个总是有些假正经的家伙,向来不服。
我笑了笑,说你这家伙别这么偏激,古伟这个人是有点儿古板,不过工作还是蛮认真负责的。再说了,我以前在这里的时候,还不是老管你们 手下面管人嘛,总是要有一点规矩在的,不然这十来号人怎么管得下来
老万仍是抱怨,说陆哥,话不是这么讲,你这个人,做事公正有理,一碗水端平,下了班也莫得架子,天生的领导人。你比我小这么多,可是我老万服你,心服口服地叫你一声陆哥,情真意切。但是古伟这小子,根基浅、眼皮子薄,有的时候做事又太小气,上不得台面,搞得下面怨声四起。你看看今年,走了好多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古伟走的,阿根老板性子又弱,不怎么管这些……
我点头,说这事我上心了,会找阿根和古伟谈一谈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家伙要是努力一点,现在古伟屁股下面这个二老板的位置,未必不是你的。他不好意思地笑,说唉,我就是这个疲懒货,既管不了自己的老二,又管不了懒惰的性子,也就你陆哥看得起我,有的时候,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哦。
我没再说话,人这一辈子,要想出人头地,让别人看得起自己,第一,要让自己看得起自己,第二,要下死力,咬着牙包谷去做事情,选定一条路,即使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
若没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那就要么走狗屎运,要么就平平凡凡地活着,知足常乐。
杂毛小道拍了拍老万,说不要着急,看了一下你的面相,是个大器晚成的人物,三十岁,你便会遇到命中的贵人,否极泰来,时来运转,到时候,万事皆顺利。老万大喜,说是吗 那我只有一年多时间了啊,那贵人是谁,有什么特征 什么时候……
杂毛小道和老万瞎侃一番,居然忽悠得这满腹怨气的家伙,心甘情愿地奉上了礼金。
我一脸的汗:杂毛小道还真的是一个雁过拔毛的家伙呢。
也是,蚊子再小也是肉。
阿根住的老地方离这里不远,我们很快就到了。进了房子,里面除了有阿根的母亲外,他的姐姐也在,倒是没看到他父亲。老万跟她们介绍了一下我,说是阿根的合伙人,陆左。阿根的母亲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这个不用介绍,认得、认得,阿根最好的兄弟和朋友嘛,他每次打电话都要提起的,陆左陆左,听得我们耳朵都生茧了。来,进来坐,不要客气。
显然,阿根跟他的父母家人常常提及我,并不算陌生,进去之后一阵寒暄,他姐姐去泡茶。我把杂毛小道略为介绍了一下,他母亲先是一愣,立刻又热切了几分,拉着杂毛小道的手,叙说儿子的病情。我说先不忙,我们看一看阿根吧
他母亲指着卧室,说可以,就在那里。
第六章 同行
阿根的母亲一再叮嘱我,说看阿根可以,但是莫惊扰到他,到时候一发起癔症来,不好收拾。
我们点头说好的,看看就是了。
阿根这房子是两室一厅的结构,卧室的房门半掩,我们走到门口,只见阿根一个人在床上,抱膝而坐,下巴不断磕在膝盖上,来回地磕。他的眼睛直视前方,无神,喉咙里面有声音,也有痰,含含糊糊的,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阿根眉头都不动一下,也不理我们,不过他耳根后面的肌肉,却一下子紧绷了起来——这是潜意识中的戒备,一旦我们触到了某个节点,他就会立刻暴起发狂。
阿根母亲跟我们说,这孩子这几天一直这样,要不然就是大吼大叫,或者受惊地蹲地发抖。而且,他还不吃不喝,也不睡觉,现在都是靠吊点滴来维持。她说着,声音哽咽,说也不知道是犯了哪路小人,遭了这趟灾,她今年年初的时候去庙里面上香,抽的签就是中下签,一直都是好好的,可没承想是应验在了她儿子头上来,作孽啊,作孽。
她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而阿根则依然旁若无人地摇动着头,像一个机械人。
我看着他无神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没有一点儿东西存在,就像一面镜子,没有自己的意志。我看着,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久之前的人,王宝松。他是中仰苗蛊一脉的传人罗二妹的儿子,辛劳大半辈子,在田里刨食,养活自己的母亲,到了近四十岁还是个老光棍,女人都没有碰过,后来被矮骡子迷惑,又在号子里面关了一段时间,结果就疯了。同样的眼神,苍白无力,我突然在心中涌起了一阵害怕。
阿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若是疯了,我可真的是要难过死的。
王宝松现在在我们州的精神病院住着,治疗费用由黄菲他大伯全包,说句实话,过上了比以前好得多的生活,但是那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那已经不是他了,而是一副躯壳,行尸走肉一般。这世间的可怜人,多得让人心中发苦,而我能够做什么呢
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我只能够尽力让身边的朋友,不要变成这样的可怜人。
母亲的哭泣,让一直僵直的阿根有了一些反应,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我们,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惊恐万分,跳下床,往房间的墙角里面缩去,偌大一个男人,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然后「啊啊」地叫着,这声音沙哑,里面有近乎绝望的恐慌。
阿根的母亲痛苦地捂上了眼睛,眼泪顺着双手往下滑。
阿根的姐姐跑进来,见此状况,连忙要拉我们出去,让她弟弟一个人在这里安静一下。我拦住了她,说我们来吧。我走到阿根的面前,缓缓蹲下身子,凝视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中读到了惊悸,瞳孔一阵又一阵地收缩。突然,他的眼睛看向了拉着窗帘的窗子,跃跃欲试。
他想轻生。
阿根的身子一动,想要站起来,往窗户冲过去,我一下子把他拉住,心中沟通金蚕蛊,求助。这窗户虽然装了防盗网,但是抵不住他起了这个念头啊!肥虫子立刻回应,有东西从我的手上传递过去,阿根身子一软,栽倒在地。我急了,这小混蛋搞什么鬼,下蛊 我可没想害阿根呢……
好在肥虫子给我传递来一个信息:无妨,这是让阿根好好休息一觉。
我心中诧异,没想到它还有这个功能,今天放倒阿根倒也罢了,以后我若是遇见什么厉害的对手,这敲闷棍的招数还管用吗 那不是碉堡了 我一直以来,都在头疼一个问题,就是我虽然有把子力气,但是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打打王八拳可以,正经搏斗起来,很吃亏,肥虫子虽然可以给人下蛊,但是见效缓慢,无法起到一锤定音、一击必杀的效用。迷晕人这手段,要真有用,那也是一杀手锏啊。
阿根一倒下去,他母亲和他姐姐吓了一跳。从她们的角度来看,我似乎按了阿根一下,然后阿根就昏迷了。他姐姐立刻就冲上来,拉着我,说你对阿根做了什么,你怎么把他搞晕了 我把阿根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对她们说:「阿根太累了,需要休息,我让他睡了——再这样下去,人就垮了。」
确实,阿根的脸几乎瘦了一圈,眼窝子深深凹下去,脸色苍白,嘴巴皮全部开裂了,不像人样。
他姐姐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办。门口的老万走上前来,说丽姐,你放心好了,陆哥不但是阿根老板的合伙人,而且还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呢,你看看他朋友的打扮就知道了。这位萧道长,可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的亲传弟子,玄机莫测呢,我也是知道他们的情况,才把他们从洪山叫过来的。
阿根的姐姐这才放开我的衣角,脸微红,用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说对不起啊,误会你们了。
我说既然说是误会,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和阿根是兄弟,他姐姐就是我姐姐。丽姐,阿根的事情,你们也不要太着急上火,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一定会没事的。说了一会儿,阿根母亲和他姐姐看到床上的阿根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心中大定,这才放下心来,邀我们到客厅饮茶。
稍稍聊了几句话,我把杂毛小道拉到阳台上,问他怎么看
杂毛小道沉吟了一下,说阿根这个样子,很像是惊吓过度之后丢了魂。按理说丢了魂,是呆了傻了,眼神呆滞,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偶一样,但是阿根又不像。刚才我用望气术看了一下,阿根的头顶有一点隐隐的黑气,看来确实是撞到邪了。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说不定,阿根就是在广场那边的店子里,遇见脏东西,吓得心魂失守,然后……疯掉了!
我眉头皱起,没有说话,只是心里面一阵一阵地难过。
没想到杂毛小道又说了:「这魂分天地命三魂,照这反应,说不定是阿根的命魂被拘了,如果我们能够去源头找到,说不定时间还不算晚。不然的话,灵魂和肉体分离,时间一久,必有大变的。」
我说你这意思是我们今天要去广场那边找原因咯
他点头,说是,去不去
我说这不是废话吗 要不去,我能接到电话,心急火燎地跑到这边来吗
正说着话,房门那边传来了开门声,我望过去,看见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一个长得跟阿根很像,但是年纪要大上一大截,上唇留着胡子,浓黑,眼角处有皱纹,脸粗糙,我鼻子灵,能闻到一股子水草鱼腥味。阿根老家是江门的,他父亲在家里面养鱼,想来这就是他父亲了。另外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褂子,踩着千层鞋,背着一个老式的布袋包,约摸六十岁的年纪,一把飘逸的山羊胡,长得仙风道骨,眼神睿智,显得十分的有精神。
阿根的父亲进来看见我们,一愣,然后问他母亲,说有客人啊
阿根母亲给我们做介绍,他父亲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说陆左,老听我家阿根提起你,他说他最信服的弟兄,就是你了,去年就想叫你去家里面钓鱼玩,一直都没时间。倒不承想今天出了这件事情,才见着。你一听到就从洪山赶过来,真的是有心了。
我连忙客气,问叔叔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位先生是
阿根父亲连忙给我们做介绍,说这是欧阳指间欧阳老先生,是他们那一带最有名的算命师傅。阿根这次出事,他感觉不对劲,总是认为撞了邪。所以好说歹说,终于请来了欧阳老先生,亲自出马过来给阿根看一看。你们莫笑话啊,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信这一套,认为是迷信,但是我跟你们讲,欧阳老先生可是厉害得紧的周易玄学大师,可是我们那里好多领导的座上客,一般人,请都请不到呢。
我们纷纷朝欧阳指间老先生问好,老先生点点头,说老陈你别说了,老朽经常吃你家的鱼,跑这一趟也是顺道而为,不用太过客气,反倒不美。这位小友,看你这打扮,莫不是同道中人
杂毛小道上前唱一肥诺,说然也,在下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陶晋鸿的亲传弟子,萧克明。
欧阳老先生眉头跳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也许认为这道士打扮的青年是个装波伊的家伙,微微回一礼,算是知道,没有再继续搭茬。转过头来看阿根的父亲,说老陈,你儿子在哪里,让老朽看上一看吧。儿子事关重大,阿根父亲也没有再招呼我们,伸手一摆,说在这里,先生请。
我们也有些好奇,这算命先生,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把式呢
第七章 杯米喊魂
欧阳老先生走进卧室内,看到床上仰躺着沉睡的阿根,眉头一皱,回过头来问阿根的父亲,说怎么情况跟你说的不一样 这不是睡得好好的吗 阿根父亲也奇怪,说是啊,怎么睡了呢,前两天过来,一宿一宿的,眼睛都不闭一下,吓人得紧呢。
说着他问自家的老婆,怎么回事
阿根的母亲说是陆左他们一来,阿根就睡着了,这孩子太累,扛不住了,你看他现在睡得多香。
欧阳老先生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话,而是坐在了床头的椅子上面,把阿根的左手从被子里面拉出来,平放着,然后又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个问诊的垫子,灰白色,垫在了阿根的手下面。他闭目,手用三指搭脉的方法,放在了阿根的手上,一点一搭,蜻蜓点水一般。
杂毛小道与我对视一眼,这人说是个算命的,然而一上手却用的是「望闻问切」中医家的手法,而他这手法,看上去有模有样,倒是有些意思。他切脉了一分钟,然后又将双手交替搓热,放在阿根的后颈处,轻轻地捏弄,小心地摸骨,动作轻缓、自然,让我想起了高档茶苑里面表演功夫茶的美女。
一样的优雅,不一样的感触。
做完这些,他把垫子收回包中,又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将双手小心地擦干净。他站起来,阿根的父亲立刻迎了上去,说欧阳老先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欧阳指间说令郎脉象迟缓微弱、涩滞,阳气虚衰,无力助心行血,看来是受了惊吓,遭了阴物。阿根父亲焦急,说那该怎么办呢
欧阳指间摇摇头,说先不急。他指着我和杂毛小道,说要和这两位小友谈一谈,你们先出去,过一会儿我叫你们再进来。阿根父亲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他看样子还是很尊敬欧阳指间的,也听话,点了点头,把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和老万,一起都撵出门外去,并且把门关上。
清完场,欧阳指间正式跟我们打招呼,说刚才以为两位是大街上浪迹江湖的神棍骗子,没承想,你们倒是真有本事的人。这位小道长,你果真是陶晋鸿陶真人的高足
杂毛小道是一个被革除门墙的弃徒,然而心理素质却是极好,面不红耳不赤,说然也,贫道我五岁便入得师傅门下,在句容茅山后谷中修行。欧阳老先生点点头说,陈志程此人,小道长可认得
杂毛小道敛容,眼睛睁开,看了这老头子一眼,然后低低地说,认得,他是贫道的大师兄。
欧阳老先生拍手笑了,说果然,认得「黑手双城」的人大把,知道陈志程是陶真人外门大弟子的,倒还真的少见。小道长果真是陶真人的高足,哎呀,险些错过了,险些错过了啊!
他邀我们坐在床边,然后自我介绍。说他早年家传得有一些东西,说起来,算得上道门五术的医字门,不过家传的比较粗浅,得不到精髓,只能做个赤脚郎中。后来近代炁易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中国周易研究会副会长张延生老先生,于 1988 年开办「易经函授班」,他便是其中的一位,一直跟随老师学习了三年,终于摸到了相门的门槛,跨进门来。而后张先生归首都服务「社会」,他则返回家乡。
说完这些,他又问起,说和杂毛小道的大师兄相见,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他最近可好
杂毛小道说还行,就是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日里就是东跑西颠的。欧阳老先生抚着下巴的胡须笑,说别人都讲国家宗教事务局的人闲得很,没人想到还有他们这么一些人,整日在外面奔波着呢。不过说来也邪性,不知道怎么地,最近这些年,特别是这两年,各种各样的怪事情都冒出来了,一年比过去四五年还要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呢
杂毛小道呵呵笑,有些露怯,摇摇头,不敢搭话,怕说漏了。
欧阳老先生指着床上沉睡的阿根,说他刚才把了脉、摸了骨,这年轻人的睡眠仿佛是人为的,倒真是奇怪了,莫非是小道长所为 杂毛小道笑,说不是,这件事情他没有参与,是这个家伙搞的。他指着我笑,而欧阳指间的胡子一翘一翘,说这手法闻所未闻,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
我说小子不才,来自苗疆一带,苗家三十六峒,有我一家。
欧阳老先生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个苗家蛊师,像,确实像。现在懂这个东西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且用它来救人,我活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听到,不错,不错。我连忙跟他客气,问阿根这个样子,欧阳老先生可有主意 他闻言也摇摇头,说这年轻人魂吓丢了,需得喊。喊得回喊不回,这倒真的不知道了。
他的判断和我们的一模一样,并无出入,我们都点了点头。
现在也不是叙交情的时候,欧阳老先生把门打开,让几人进来后,从布袋之中拿出蜡烛、檀香、冥纸、一把奇怪的黑剪刀和一小撮用红袋子装着的米粒,我注意看了一下,是糯米。这老头子看着上了年纪,身手却利落得很,在床的四周、床沿下以及门口处,各点一炷香,因为没有地方插,阿根的姐姐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大白萝卜,分段切好,搁在欧阳老先生指点的位置,一寸都不能偏移。
这都是他推算好了的方位。
香烧起,冥纸也有老万帮忙点,欧阳老先生把阿根换洗下来的衣服,放在燃烧的蜡烛火焰上前后摆动,然后让阿根的母亲拿着那把又大又重的黑剪刀,不断地拍打地面,啪啪啪,直作响,衣服熏完,他递给阿根的父亲,然后手上抓着一把从红色袋子掏出来的糯米、碎米粒往床的四周撒,一边撒,一边喊:「东方米粮,西方米粮,南方米粮,北方米粮,四大五方米粮。戊子鼠年六月初二,陈栋根命魂来归啊!请到九天玄女、接魄郎君,畀返陈栋根肚胆来归啊!」
他念完一句,让阿根的父亲亲自念一遍,阿根父亲念得结结巴巴,但是好歹也算凑合。
杂毛小道在一旁低声告诉我,说这是南方一带招魂的法子,最早见于东汉时期的五斗米教。以米粮开路,让灵魂返回本体中。灵界和现实世界不处于同一个纬度,若这命魂在灵界,根本就无需顾忌距离,直接找回,重归身体。而如果灵魂滞留住,被拘了,或者被困在某处,叫破嗓子,都不管用。
不过管用不管用,这都不晓得,所以我和杂毛小道在旁边围观,试过再说。
欧阳老先生喊话十分有特点。他说的是南方语,也就是白话,念起来就像唱歌一样,只是没有音调,抑扬顿挫的时候,比歌还好听。唱歌的同时,他还在向四处撒米粒,手法很特别,似乎蕴合了某些说不上来的轨迹,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中震荡。
我闭上眼睛,用心、用全身的毛孔去感受「炁」之场域的变化。在这个无色无味无形的黑暗空间里,我能够感受到一股旋转的气流,以欧阳老先生为中心,以阿根的父母、阿根的身躯为媒介,向某些难以言喻的地方,传递一些信息,这些信息的意思很少,我能够领悟的只有两个字。
归来!归来!归来!
魂归来兮……
这个老先生,果真是一个厉害、有道行的人。
我顿时有一种井底之蛙的感觉,亏得我之前还误以为这个清睿的老人,是个游走江湖的骗子呢。高手在庙堂,也在民间,这个世界上骗子定然是很多的,但是也不乏一些有着真材实料的人在。要不然,没有一个灵验的,这个庞大的团体定然就轰然倒塌,没有一点儿信用了。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种人,可遇不可求,实在是太少了,而且一般都隐在尘世,少在人间显露(有人曾问我,在淘宝上算命求符,管不管用 我不回答,言多必失,这里提一点,有道之人上淘宝 这种可能性有多大,你自己觉得呢 一切凭自己的心意判定,若求心安,也可)。
显然,欧阳老先生就是这么一个。
可惜的是,冥纸烧完,香炷燃到一半,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欧阳老先生也觉察到不正常了,停止了念唱,拦住了用剪刀敲打地板的阿根母亲,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浊气吐出来,停顿了一下,说阿根这孩子的命魂,喊不回来了,不在「那里」。
欧阳老先生却把目光投向了我和杂毛小道,说茅山高足,素以画符念咒、驱鬼降妖而闻名于世,这个东西,似乎是你们的业务范畴啊 他说得有趣,杂毛小道也笑了,说确实,这个确实是我们的经营项目,所以陆左便拉我过来了。
我们三人聚在一起,探讨了一下。欧阳老先生也认可了我们的判定,说对,是应该要去探一探那个广场。
第八章 浴室里传来的淅沥声
我们本来以为欧阳老先生不会跟我们同去,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提出来要一同前往。
这让我们有些惊讶,他年纪有些大了,而且习的是相术,跟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傻小子,是没得比的。谁知道欧阳老先生却指着阿根的父亲说道:「老陈和我,三十多年的交情,是老朋友了,他儿子阿根,我虽然见得少,却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我们这些修真归元的人,身在红尘,心在道门,所谓红尘炼心,讲究的就是一个至情至性之道。我对老陈有了承诺,结了因果,若不了结,这一辈子都再无寸进了。」
他这番话,说得我心生尊敬。
所谓修真归元,非他人、非他物,直指本原本心,是锻炼心智的一种说法。这个跟现在小说中所谓的「修真」成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最早出自于《道德经》总纲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讲究人天相合,天之道即人之道,天下万物皆是道的体现。得道则阴阳在乎手,变化由乎心。如何得这道的过程,即为修真(这里的修真,跟现在的玄幻小说有本质区别,请别混为一谈)。
自唐末五代以来,门派前辈便纷纷研习古之经典,有修习外丹的,有修习内丹的,有文始派,也有少阳派。之后经千年传承,流派纷呈,又分为南宗、北宗、中派、东派、西派、青城派、伍柳派等……钟离权、吕洞宾、陈抟、麻衣道者、刘操、张伯端这些人,均有历史记载,遗作传世,并非瞎编,无数先贤都在研究这个事情。此为一端,年代久远,太过玄秘,仅仅一提。
欧阳老先生年逾六旬,三四十岁时方学道门之术,本来应该算是很晚了,很难领悟。然而他一言一行,都能够明德、重德、修德、守德,所以方能有所成就。德者,真善也,他说得亲近,但是想来跟阿根父亲这样一个养鱼人,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和生疏的。
能够为一个熟人而奔走劳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只能心生敬佩了。
有的人你不服,不行。
欧阳老先生说他还需要去东官找一个故人,先行离去,我们晚上再碰头,彼此留了联系方式。我们再次看了一下阿根,确定没事后,也与阿根的父母和姐姐告辞,同欧阳老先生一起下楼。我问他去哪里,我们送他,他摇摇头,说不用,会有人接送的,不麻烦了。说完,背着手便走了。
我、杂毛小道和老万望着太阳下这个老人清癯的背影,半天没有说话。
我问杂毛小道,说你全国各地都走过,这样的人,多不多 他摇摇头,说你以为像《功夫》里面一样,到处都是高人啊 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但是话说回来,我国地大物博不算,人口众多,实打实。抵不住人口基数大呀,所以呢,高手肯定是有的。做人低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我三叔以前离家闯江湖,也是有些小骄傲,鼻孔朝天,自以为一身的本事。那个时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啦,碰到延边的两个人,是对好基友,一个叫巴图,一个叫卢建军,专门捉妖,厉害得很,折服了,于是心气一下子就沉稳了很多。好多故事,我都是听他说起的呢。
所以说,这个世界,你再厉害,都有人比你厉害;再衰,都有人比你衰,如是而已。
我说这事情怎么没听你提过,你三叔那么厉害,他的故事肯定很精彩。杂毛小道说那肯定,以后有机会,跟你说一说,让你知道,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开着车子把老万送回去,我跟老万约好,说今天晚上带我们去莞太路的分店,我们晚上要在那里过夜。老万心中有些虚,说陆哥,那个地方真的很邪门的,我上次是运气好,不代表这一回也一样走狗屎运。我盯着他,说老万,你的胆子是不是都放在娘们的裤裆里面去了 把钥匙给我,地址给我,我们自己去,没所谓的。
老万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憋了半天,梗着脖子说娘的,你陆哥发话了,我老万不去的话,岂不是太没胆了 晚上来接我,我带你们去。
杂毛小道一脸坏笑,说老万,色哥哥,真男人,不解释。
这个时候刚好是下午五点多,天气正是酷热未消的时候,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不想动。不过今天晚上有事情做,我们也开不了小差。这里离我在东官的家比较近,我们决定回去一趟,把行李先搁下,然后再去采购些今天晚上要用的东西。
路上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给在郊区的那两个房客,问他们近况如何
尚玉琳告诉我他已经在附近重新找了一家工厂,是助理工程师的职位,工资待遇都蛮好的,只是路有些远,坐公交车需要三十分钟的路程;宋丽娜则没有再出去工作了,而是在阿里巴巴的创业板块学习了几天,之后在家里面开了一家淘宝店,专门卖婴幼儿服饰和妈妈装,生意还不错,工作轻松自由,收入反而比以前高了很多。他们最近正准备着结婚的事情,到时候确定下来,一定请我去吃喜酒。
我说这当然好了,到时候给你们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尚玉琳说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他们也是经历了那件事情,才真正决定走到一起的。人就是这样,总是要经历一些磨难,才能够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才会思索一些平日里淡忘的事情。我呵呵地笑,只是说恭喜啊恭喜。他还告诉我一件趣事,以前宋丽娜有些自恋,超喜欢照镜子,现如今,房间里的镜子都收起来了,收不了的,也用布蒙上。
我告诉他,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噎废食,这件事情干不得的,镜灵这东西,很少的,一般都不会有的,放心照。
又聊了几句话,尚玉琳犹豫了一下,跟我说他准备退租了,因为他工作的地方离现在这里比较远,每天耗在路上的时间过多,所以想找一个近一点的房子。我说好,可以,什么时候退租,跟我讲一下,到时候我过来交接。不过这么久了,也算是朋友了,即使不住那儿,也可以常联系的。
他接连几句,说那是的,确实是这样子的。
回到厚街那边的房子,大楼下,两个保安早已更换,物是人非,非常敬业地要过来盘查我们。有一个穿着保安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一看到我和杂毛小道,连忙喝止了这两个保安,一脸笑容,点头哈腰,打招呼,说陆先生好,茅道长好,他们两个新来的,不认识您,对不起啊……然后转过脸去,训斥那两个年轻的保安,说陆先生是这楼的业主,以后记清楚了,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
他说得严厉,两个保安虽不愿意,但还是连忙跟我们道歉,说不好意思。
我并不为难他们,而是对这个中年男人有些记不清楚,到底是哪路鬼神,他倒是自觉,说两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特别是茅道长,要不是他的妙手回春,我早已经肠穿肚烂而死了。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一些印象了,他原来是之前被我下过蛊的那个保安队长啊。
那一次若不是杂毛小道的提醒,只怕我手中已经莫名沾染到两条人命了。
不过也正因为那一次我做得恶毒,让这个保安队长既惊又怕,估计是我弄的手脚,但是又分不出真假,心中便更是畏忌,此刻看到我,就跟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恶狼野兽一般,小心应付着。这保安队长往日的态度我仍隐约记得,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此刻这般一见,真是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并不想让人恐惧,但是有的时候,你却不得不露出自己凶恶的面目,好不让人欺负。
有的人,你好言对他,他只觉得你善良可欺;看轻你,对他恶,让他难受,他反倒是尊敬你。这些人就是这么贱,无关人格,只关人性。
乘电梯上楼,来到门口,久未回来,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思念的情绪,这里,也是我曾经的一个家啊。
打开门,我们走进去放东西,虎皮猫大人则扑腾着身子,去找地方睡觉。突然,杂毛小道拉紧了我的手臂,说不对劲。我浑身顿时一绷,对啊,浴室里面怎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在这久久无人居住的房间里,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我和杂毛小道各自抄起一个物件,他是一把新近弄的符文桃木剑,而我,则是一把瑞士军刀。
这军刀,依旧是以前过生日时阿根送我的那一把。
我那房子是大三居,主卧有一个浴室,在东北角还有一个,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我和杂毛小道小心踩着猫步,掩过去,浴室里面淅沥沥、淅沥沥地一直在响着,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怪异。我们来到门前,隔着毛玻璃,能看到里面有一个白花花的人影在走动着。
淅沥沥的声音停止了,嘀嗒嘀嗒。
想起之前在鹏市听那两个朋友说起死于浴室的那个小孩的故事,我现在一想到浴室,心中就生出了一阵凉意,直冒到天灵盖上去,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军刀。
第九章 夜幕降临
正当我和杂毛小道蓄势待发的时候,雾蒙蒙的毛玻璃门一下拉开来,一个头发湿漉漉的年轻女人裹着浴巾,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的头发散乱,擦过之后蓬蓬的,脸小眼睛大,是瓜子脸,嘴唇小小的像樱桃,露在浴巾之外的肌肤既白又嫩,被热水泡过之后呈粉红色,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一脸浴后的舒爽,嘴角上翘,眼睛半眯着,还哼着广告歌曲,然而当她拉开门,看到跟前站着两个蓄势待发的糙老爷们的时候,一声超过维塔斯高度的海豚音,瞬间就爆发出来。
啊——啊……
浴室的毛玻璃门被瞬间合拢,接着有慌乱的锁门声传来,我和杂毛小道面面相觑,被这高频的音律震动惊吓到。是人,不是鬼。我俩立刻后退一步,杂毛小道愣神地看我,说怎么个情况这是 小毒物,中午的时候还在笑话你小子素着,忍饥挨饿,没承想一下子就甩我一巴掌,打脸,金屋藏娇啊,这是惊喜还是惊吓,用不用得着这样
我也有点儿懵,措手不及。打量了一下房间,没错啊,这是我家,怎么会冒出一个女人来
里面的女人在惊叫着,说你们是谁 怎么跑进我家来的
杂毛小道嘻嘻笑,说女居士你又是谁 这又怎么变成你家了呢 这明明就是我朋友的家啊……女人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说道:「原来你们就是这房子的房东啊……」
这便是我、杂毛小道和张君澜的第一次见面。
这个名字十分的拗口,为了叙述方便,我将采用小澜来作为她的代称,事实上我们也是这么叫的。当小澜换了衣服,一脸戒备地坐在沙发上,跟我们解释她是这里新搬来的房客的时候,我早已经打电话跟租房中介确认过这件事情。其实这也是不久前的事,我因为不常住东官,房子放在这里也是闲着浪费,于是便挂在了中介那里,除了主卧不动之外,另外两个房间都拿来出租。
这是我还房贷的一个法子,郊区的那套也是。
这段时间太忙了,便没管这件事情,其实中介有打过几次电话给我,但是都没接到,发信息也没有看到,所以才导致如此。中介告诉我,这两间房已经租出去了,是两个女孩子住,一个便是这个张君澜,还有一个叫做潘雨,都是这附近的公司职员。
小澜十分的警戒,眼神之中充满了怀疑,为了证明我是房东,我不得不掏出了身份证。
她这才放松了警惕,脸羞红,说不好意思,接着做了自我介绍,让我们叫她小澜。我并不在意她是做什么的,只要不把房子弄得乌烟瘴气,按时交房租便成。随便地应付几句,说我现在在洪山那边做事,一般是不会回来的,放心住便是。这个小澜长得不错,面目之间总感觉像一个女明星,我本以为杂毛小道会油嘴滑舌地攀谈关系,然而让我有些惊讶的是,他话语不多,并不热情。
杂毛小道那一天出奇地沉默,表现得完全都不像是我认识的他。
聊了几句,小澜说另外一个房客也快回来了,要不然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 我摇头拒绝了。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比较大方得体的女孩子,头脑也很聪明,而且有城府——刚刚出浴时被我和杂毛小道看到,现在却面不改色地和我们攀谈客套,心理素质差一点儿的女孩子,是很难做到的。
碰巧,我并不是很喜欢太过聪明的女孩子。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小澜这个人,我们会在另外一个地方见面。
我们的时间太紧了,也没有多聊,便把东西锁在主卧室里面后,出门去采办。
晚上若真有鬼,我们则需要弄一些辟邪之物。所谓辟邪之物,便是能够破去妖邪的东西,譬如法器,这是经过有道之士加持过的用具,自带着破邪的念头。常人难得,便寄托于寺院、道观中求来的符咒、香囊、铜钱、首饰、挂坠……诸如此类的东西;又譬如玉,常年纹样的玉琢貔貅也能够起到辟邪的作用;沾净水的柳枝、香炉灰、下宫血、茅厕之中的腌臜秽物、年画、桃木、枣木……
各地风俗不同,万物有灵,辟邪的妙用也有高有低。
而我们主要采购的东西,即是前文中提过的黑狗血,黑狗血和黑驴血这两样东西,具体什么原理并不知晓,但对破邪物有着奇效,在我的十二法门中也有记载;糯米,这类东西专破粽子和矮骡子这般的邪物,有备无患;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比如香烛冥纸、红线白布……
好在我前段时间闲暇,制作了一些符箓,有点积货,此刻也用得上。
制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每日不能画多,多则无效。每次画之前需净身沐浴,祈祷神灵,然后聚尽心力,奋笔疾书而成。以我的能力,每周只能画三日,每日只能制作三张,而这些都还只是小儿科的「回度往生咒符」「净心神咒符」以及「祝香神咒」之类的,作用并不大。
我们在附近的菜市场转了几圈,总是找不到卖黑狗的。后来在摊贩的介绍中,辗转找到了一家饭店,花钱买下一只,共灌装了六袋黑狗血,是那种厚胶质的袋子,用封口胶封好。大约是晚上九点的时候,我们接到电话,是欧阳指间老先生打来的,说他在莞太路的一处酒店,让我们到了打电话给他。
我们也不敢多做停留,让他等待太久,便回去取了相应物件,立刻去接了老万,驱车前往莞太路那边。到的时候天麻麻黑,找地方停好车后,我们找到了正在等待的欧阳老先生。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旁边。这个男人个子很高,长得很像是《荆轲传奇》里面饰演荆轲的刘烨。我对刘烨这个演员很喜欢,所以对这个人也莫名有了一些好感。
欧阳老先生给我们介绍,说是他的一个忘年交,也算是半个同道,叫赵中华,河北沧州人,现居东官。
赵中华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跟我们握手,说幸会,听欧阳先生提起你们,说一个是茅山高足,一个是苗疆巫蛊传人,我这人好交朋友,又对这事有些好奇,所以过来,看看能够帮上什么忙不
他握手时沉稳有力,眼睛发亮,显然是个心有乾坤、身怀绝技的人。
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各自驱车,在老万的指引下来到了新店的门前街上。这是一个比老店要小一些的店面,老万拉开卷帘门,能看到里面已经装修整齐,但是没有货品,全部都是空荡荡的货架。本来这里是要开业了的,包括灯笼和花篮都已经准备好了,如今阿根一出事,人心惶惶,就无限期地延迟了,货品都放到了老店和另外一个分店去了。
那么多货压在手上,难怪古伟一肚子的怨言,我能够理解他的埋怨。
进了房间,老万跟我们比划起出事那天店里面的情形,说他和阿根在里面的小房间里守夜。小房间里有床,他这个人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家伙,沾枕头就睡,而阿根则在用电脑算账,值上半夜的班。他定好闹钟,却没醒过来,大天亮,起来没看到阿根,打开卷帘门,就在那个位置,看见的他。
杂毛小道拿出罗盘来,也不避旁人,念「开光请神咒」,然后查看黑色磁针在天池的转动情况。
我凑过去看,只见那磁针定在了东北方艮宫,杂毛小道叹气,说都过了好多天了,有阴气也淡了。欧阳老先生说小道长果然是名门,这红铜命门盘制作考究精准,灵敏得如同现代仪器,想来也是茅山传承 杂毛小道收起罗盘,拱手为礼,说客气了,老先生你便叫我一声小萧即可。这罗盘倒不是师傅给的,而是家中所给的,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欧阳老先生含笑,说客气了,那好,我就叫你小萧便是。转过头,他问赵中华,说中华你怎么看 赵中华四处扫了一眼,说有阴湿的痕迹,很淡,几近于无,诸位的猜测果然准确。我和杂毛小道都惊异,说这罗盘都照不出来,你怎么就瞅一眼,便能够判定准确
欧阳老先生呵呵一笑,说中华这人,自小便能辨阴阳,身具慧眼,而且又有名师指导,所以并没有消散,一直沿袭至今,所以这才把他拉了过来。我们都吃惊,真看不出来,这个男人的来历还真有些神秘,便问他现在在干啥 他说他早年随父母来到东官,现在在万江那边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门面不大,专门跟破烂什物打交道,上不得台面的。
他耸了耸肩,自嘲说就是一个收破烂的掌柜。
赵中华很健谈,我们便搬来几个凳子,在店内坐着聊天,商量事宜。要找到阿根丢失的命魂,必须要找寻到鬼物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那邪恶的存在,一举除去才行。而这东西,只有在夜间出没。
时间很快就过了十一点,我朝外看去,真正的夜幕降临了。
第十章 湾浩广场
九点过后,前街上行人寥寥。
这种情形莫说是在东官,便是在南方很多城市的城中村,都不会有。虎皮猫大人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鸟儿,神出鬼没,而且有外人在场,它基本就不怎么说话,赵中华看了一下它,问这只鹦鹉怎么这么肥 我耸了耸肩,说生活条件太好了,天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养这鸟跟养猪似的,能不肥吗
虎皮猫大人翻了一下眼皮,看了看赵中华,扑腾到另一边去。
远远传来一句话:「傻瓜……」
我摸着头解释,说这扁毛畜生,别的不学,学脏话倒是快得很。赵中华耸耸肩,说这鸟儿倒是蛮可爱的。欧阳指间刚才没有参与我们的聊天,而是一直掐着手指算,足足算了大半个小时,此刻站起来,说我们待在此地,是不会有任何发现的,走吧,我们还是直接到那边去看看吧。
我们都发愣,说现在
他捋着自己灰白的胡须颔首说是,我算过了,这个地方处于止位,我们即使在这里待上一整晚,都不会有发现的。我取了阿根的头发和腋毛,到这附近阴气最重的地方燃烧,理论上是能够找到他的命魂的。走吧,我们现在就去,卦象不明,但是去便会有结果。
杂毛小道点头同意,说可以,待在这里苦等确实也不会有所发现,我们还是直捣黄龙吧。
赵中华有些犹豫,说湾浩广场这边,本地人都知道,太邪乎了,上面也组织过几次排查,而且也辟了几次谣,结果一直都没有见到成效,十几年前车水马龙的广场大楼,现在门前冷落车马稀,我们此去可能要有灾祸啊。欧阳指间看着赵中华,说中华,你以前到过湾浩,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中华说那栋大楼,整体建筑感觉就奇怪,像是一个棺材板一样。那个地方以前是个土岭子,在东官还没有大开发的时候,是埋死人的地方,就是乱坟岗子,但是比寻常的坟山埋得要密集,几乎人挤人、人叠人。为什么呢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在那里枪杀了大量的反革命分子,血流成河,当然,这里面也有些冤案,那个时代太乱,谁也管不了,可是人一旦觉得死冤了,做鬼的执念就重,心结不开,就不入轮回,不去幽府,游荡在世间。
十几年前这里搞开发,确实是热闹了一阵子,后来听说挖掘机挖出了一堆一堆的白骨头。
当天晚上开挖掘机的司机就发烧了,三个都是,上吐下泻,后来的结果是怎么样,我不知道,有人说是病死了,还闹了一场瘟疫,有人说是救活了,反正是再也没人敢去开挖掘机了。那工程也因此停了几天。后来开发商花重金,找了些坐过牢的凶神恶煞来挖,好多骨头啊,这些都没人敢讲出去。再后来听说是去南方市请了一个非常有名的风水大师来布了局,专门搞了这么个棺材板的造型,取「升官发财」之意。结果开业红火一阵后,频频闹鬼,许多商家和公司就陆陆续续搬出这里,从此冷清下来。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在关张之前,他曾经去过几次,感觉走在过道里面,嗖嗖的凉风,但是若说有鬼,真就没看到一个,只是冷,后来学了些东西,了解多了才知道,那里是典型的阴牝之门,聚阴气、拢灵识、消阳体,非大法力者不能扭转乾坤——顺便提一句,那个南方市的风水大师回去之后,呕血三升而亡——这件事情,也是听家师闲聊的时候说起的。
欧阳指间点头,说这件事情,他也知晓一些,有大凶险。去还是不去,大家都说一说吧
他看向了我们,老万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而我和杂毛小道则点头,说肯定是要去的,龙潭虎穴,不过一闯,畏首畏尾的作风实在太猥琐了,学不来的。赵中华也点点头,说久居东官,湾浩广场的大名是如雷贯耳,旁日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今天既然有众好友在此,自当前去,探个究竟,不然错过这一次机会,以后肯定是扼腕叹息,后悔不已的。
欧阳指间点点头,说好吧,那我们出发,直接去湾浩广场,看个究竟。
老万一脸苦色,说陆哥,我在这里也待了这么多年,那个地方的邪门,是个人都知道,平时都是绕路走的。你们都是厉害、有本事的人,我穷仔哥一个,狗屁能力都没有,我去做啥子 我笑了,说也没要你去啊 这样子,你在这里守着,到时候我们回来,叫你便是。
老万依然不干,说一个人待在这里,他害怕。
杂毛小道不耐烦地说走走走,你自己打个的回去吧,反正我们都知道地方了,把这里锁好,再把店门子的钥匙给我们,免得到时候我们去了还担心你这里。
老万如释重负,说行、行,谢谢你萧大师。
我们一行人便出了店子,老万把店门锁好,又把钥匙交给我。我说送送他,他不让,一脸的愧疚,说陆哥,我自己走过去坐公交便好,不敢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推托几句,只得由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其实他走了也好,今天晚上要么风平浪静,要么就是险恶非常,普通人牵扯进来,根本就是拿他们的生命在开玩笑,这样子,真不好。
我看着路灯将老万的身子拉长,突然想起了在神农架的某个洞子口蹲着避雨的汉子。他一句遗言都没有,便轻易地死去了,这件事情我其实还是有一些介怀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姜宝,现在跟着杂毛小道的三叔,生活得可好
湾浩广场就在这个店子前面不远的转弯处,与老万走的街口是反方向。我们也不开车,慢慢走过去。虎皮猫大人罕有地沉默着,双爪攀在杂毛小道的青袍子上面,头一点一点地,瞌睡着。显然,它好像并不喜欢欧阳指间和赵中华两人,或者顾忌,所以也不开腔显露自己的身份。
走在路上,远远看去一片都是紧闭的店门,也有开张的,然而门可罗雀,靠近广场大楼厦门的裙楼时,更是鬼影子都没有几个。
说是湾浩广场,其实是一栋十层高的大楼,这里以前是被拿来当作商业中心的,然而在经过一系列的闹鬼事件之后,商家和租用办公楼层的公司纷纷撤离,现如今走到这栋大楼前的广场过道处时,只能看到一楼裙楼处有些灯光,那是一些做二手家电、废旧品的店家,门口都挂着红色的灯笼还有各式各样的辟邪物件,几个大大的纸牌写着招租仓库的广告。
与这栋建筑不足几十米的大街上的繁华相比较,这个地方,显得十分的荒凉和冷清。
闹中取静,更见幽深。
我们走到了主楼的入口,这里被封住了,进不去。赵中华跟我们讲,这里面七八年前就人去楼空了,里面只能够养老鼠,之前是没有封的,结果经常有一些外地的流浪汉偷偷溜进去,在里面住起,后来不记得是 2003 年还是 2004 年,接连在大楼里面发现了几具尸体,无病无伤,全部都眼珠圆瞪,张大着嘴,手掐着脖子窒息而死,连解剖,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成了悬案,因为苦主是流浪汉,无牵无挂的,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再之后,这里的防守就严格了,除了业主和开发商的人,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
我低头,想起了我那一段流浪的青葱岁月。
赵中华接着介绍,说不过这大门被封了,我们可以试着从地下停车场进去,不过大家可想好了,我看这楼里,怎么看都不舒服,心里难受。这不是第六感,而是加诸在身上的黏稠负担。杂毛小道掏出罗盘来,看了一下,说去,咋不去,这答案都快解开了,就是这里。
赵中华点头,带着我们绕过裙楼的零星商家,走到地下停车场的位置。
走到门口,只见有一个烟熏火燎的脸盆,里面好多灰渣子,呈灰白色的,手放在上面,还有温度,在灰渣子里面还夹杂着几张冥币的纸角。我们往里走,风很大,或许是地下停车场的缘故,阴森森,没有人,也几乎没有车,灯有些昏暗,孤独。赵中华突然蹲地,摸了摸地上的东西。
我看过去,黑乎乎的,看着赵中华搓手上的黑灰,问是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说吃不准,这东西邪乎,怎么看着那么像是人或者动物的骨灰渣滓,你看看这一块,是不是骨头。他举起了手中一块焦黑如炭的硬物,给我们看。我没接,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嗯,是尸气,这味道淡淡的,但是闻在我的鼻子里面,甜得发腻。而且,还有一种土腥子味道。
杂毛小道突然出声说道:「等等,有人来了……」
我们四处看,没见着人,只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处走近,急促且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第十一章 欧阳掐指,白衣影子
一个人远远地就朝我们喊道:「你们是哪个,是来干啥子的哟 」
我们站定,静静等待那个人跑到跟前来。他是一个五十岁的男人,一口西川腔,穿着保安的工作服,唇上有胡须,气喘吁吁地看着我们,说出去撒泡尿的功夫,你们就溜进来了,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里的保安。他说着,过来拦我们,一身烟味,说你们别进去啊,出来出来,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有你们这种人来看好奇。这里不是鬼城,里面也没啥子可瞧,空屋子,回去了回去了。
赵中华拉住了他,说老哥,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是来参观探险的吗
老保安听到这话,抬头打量我们:赵中华一副成功人士打扮,POLO 衫都要二千多一件,欧阳指间六十多岁,长得仙风道骨,穿黑色唐装对襟,杂毛小道一身青衫道袍打扮,而我……我且不提,一个疤脸小子而已。
这样的组合,确实不像是普通的年轻人出于好奇过来探险游玩的模样。他犹豫地望了一下我们,问你、你们是过来干吗的 赵中华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是软中华,一边散烟一边说,实不相瞒,我们有个朋友刚刚在前门开店,结果前几天守店的时候,被「鬼搬身」,丢了魂,人现在傻了,他家人找到了我们。我们一路寻来,发现这楼中有古怪,所以要进来看看。
老保安也不客气,接过烟,赵中华给他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说哎哟,这烟硬是好,香得很,怪不得这么贵。鬼搬身啊……这个事情也恼火哦,唉,哪里发财不好,偏偏跑到这里来 你们看看这附近的店家,哪个家里面不是供着关二爷和观世音菩萨,香火不断 没有一点避邪的法子,跑到这里开店不是自找苦吃 便是我,来自丰都,到了这里,晨间傍晚也要烧纸钱,才敢困觉哦。
我们拱手为礼,说老哥,你在这里多久了,有没有遇见过鬼
老保安说有五年咯,他是这里干得最久的,鬼 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他见倒是没见过,不过敬,所以每天烧纸钱,早晚都拜,这样子才没有什么鬼魂缠身。不过他在这里这么久,每天只是在一楼外面这里,大楼里,他也没有去过,不敢去,一进门就阴森森的,大夏天的,比空调间还冷。他同事,好几个小伙子瞎大胆,溜着跑进去几次,做了好多天噩梦,以后就辞工不做了,邪门着呢。
聊了几句,他说这里的老板人影无踪,就雇了他们几个人在这里看着,白天还有一个经理在找人承租房子。可是这个地方,整个东官城都有了名号的,谁敢来 也就是那些贪图租金便宜的商家,跑来租个店子,倒腾些二手货什么的,而且早早地就关了门,一到晚上,冷冷清清的。他开始也怕,不过年纪大了,难得找到事情做,而且这里也清净,事情不多,就留了下来。
我们提出要进去看一看,他顿时变了脸色,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行,绝对不行,这事情他做不了主的。要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咯,不行的……
赵中华在一旁陪好话,他就是不听,只摇头,还准备叫同事过来拦我们。我从钱包里掏出十张老人头,递到他面前,说老哥,行个方便吧。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这一沓红色的现金,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神。在 2008 年的时候,一千块钱对于一个保安来说,基本就是一个月工资了。他有些犹豫,然而最终还是摇头,说不行,放你们进去,出了事情,我这工作就丢了,你们回去吧,不要为难我,这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明显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带着强装出来的坚决,拉着我和赵中华,说走吧,走……他哪里能够拉动我们俩 一番拉扯,正纠缠着,欧阳指间一把搭住了老保安的肩膀,老保安立刻动弹不得,半身发麻,僵直着,一脸古怪地看着面前这老头。
欧阳指间放开他,说小老弟,你先莫着急。我比你虚长几岁,问你几件事,你先答我。
老保安揉了揉肩膀,看着欧阳指间的气势,一副高人模样,小心翼翼地说,先生你讲。
欧阳指间掐着指,说小老弟,你出生那年是不是闹灾,半月不足便有至亲的亲人逝去 而且不止一个 老保安一愣,没承想面前这个老人居然会提起这事,奇了。说对,我生的时候正好是三年自然灾害最重的一年,听老人讲那几年那个惨哦,山上的葛根树皮都被挖完了,人们的眼珠子都是红的,我叔叔在我生下来的一个星期后,为了给我娘找下奶水的药引子,在一个叫「包坳子」地方碰到鬼打墙死了,我奶奶在我出生后的半个月,饿死了……他们都说我命太硬,克死了亲人。这件事情,你咋个晓得的
欧阳指间又说,你是不是妻子早故,儿女双全,但是孩子们都生活得不如意
老保安本来在吸烟,这下子手一抖,烟掉在了地上,他哆嗦着嘴皮说老先生,你是算命的 准,真准啊。我老王是老婆死了十多年了,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是个残疾,眼睛小时候放炮瞎了,现在在家里面帮人按摩,小女儿在这边,不过,唉……她做的事情太丢人,不说了。我一直以为是我这个人命太硬了,克死了家人,现在报应回来了,老先生,是不是这个样子
欧阳指间拎着身后的袋子,说我讲这几句,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并不是一般过来玩玩的年轻人,你最近有一场劫难,避过了,一帆风顺,家庭美满,亲人和睦;避不过,家破人亡。这话放在这里,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不出三个月,自然见分晓。老保安着急了,说信信信,老先生快救我。
欧阳指间说你的先不急,帮我们打开门,放我们进去救人,回来后教你如何破今年的一劫。
老保安被欧阳老先生连哄带吓,没有了主意,一想起自家的那两个孩子,心中就酸,一咬牙,说得嘞,我去开门,老先生你们出来,定要跟我讲解法。欧阳指间捋着胡须说好,有劳了。老保安去门卫室里取了钥匙,折回来,与我们一起来到地下停车场的尽头,楼道处是一个用废铁钢管焊就的铁门,一把铁将军大锁,看上去锈迹斑斑,让人担心里面的锁眼僵化了,捅不开。
还好没有,老保安把门弄开了之后,拿着锁,说老先生,诸位,本来是没啥子的,不过就是外面传得虚而已。你们都是高人,我便不嘱咐了,只是里面黑,进去之后一切小心,不要碰到什么东西,也不要乱拿。我们都说晓得了,他又问要不要电筒 我们都说有电筒,早就带来了。
顺着地下车库的楼道往上走,为了省电,里面黑乎乎的,没有开灯。空旷的大楼中,只有我们上楼的脚步声,虽轻却重,显得格外的揪心,让人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半夜里上楼没灯的朋友,也许有过这种感觉)。
因为知道这里没有灯,我们四个都带了手电筒,强力型的那种,很明亮。走到了二楼,原来是一个很大的商场,空旷,现在大部分的东西都搬走了,剩下一些零碎的破烂也没人打理,一地的灰尘。离门口不远处还有一些破旧的被席,又黑又旧,被随意地扔置在一边,应该是一些流浪汉的家当。
我站在东北角的楼梯口,看着黑沉沉的大厅,心中叹息:这么一栋大型商业广场,投资不下几亿十几亿,却因为闹鬼的原因闲置在这里,真的让人感慨。而且这么多年了,竟然没有高人,能够把这事情解决掉,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是没人想管,还是这个地方太邪行了,怕像南方市的那一个风水师傅一样,呕血而亡呢
闲话不多说,杂毛小道托起了红铜罗盘,念「开光请神咒」,舌抵上颚,涌出些口津,然后用这口津擦眼,四个方向,都瞅了一眼,又将心神沉浸在这罗盘的天池上面,默默地念着。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杂毛小道在看罗盘,而欧阳指间则掏出了一小袋子的米粒,这米粒是用红布包裹的。他说这米粒是每次吃饭时,从盛米的杯子中拿出九粒,每次均如此,供奉在神龛上,吃完饭祈祷,日子久了,这米粒沾惹了香灰,自然也就有了灵力。他拿着米粒,开始撒,是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捻着,然后撒下去,每撒一次,口中也念念有词。
赵中华这个收破烂的掌柜就不用这么麻烦,右手食指沾了一点儿口水,同样抹眼,然后四处看。
这里面就我最闲,抱着胳膊在一旁打酱油。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三个人一起往左边看去,然后说那里,有古怪,发足就奔跑过去。我还在纠结是否让欧阳指间老爷子和赵中华知道朵朵和肥虫子的存在呢,被他们这么一招呼,立刻跟着跑,结果跑到二楼俯瞰一楼大厅的栏杆处,借着外面投射而来的灯光,我看见一个白衣影子,从另外一个楼梯处飘出。
在一楼!
第十二章 燃发引魂,楼坠重物
一直在杂毛小道肩头沉寂的虎皮猫大人一下子就炸了,振翅一飞,朝那道影子追去。
空荡的空间里,骤然响起了它嚣张的声音:「是哪个在这里装波伊 还不赶快给本大人立刻现出形状来 」它嗓门大,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面回响着,扑腾着翅膀,便朝楼下飞过去,喊都喊不回来。虎皮猫大人凌厉的话语立刻引起了欧阳指间和赵中华的注意,我们一边从楼梯往下面跑,赵中华还一边回头问,说萧老弟你这鹦鹉怎么这么通人性啊,居然还会捉鬼
杂毛小道嘿嘿地笑,也不答,脚步却越发的快了几分。
当我们跑到一楼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白衣影子,连虎皮猫大人那肥硕的身影都没有再见着。大厅里面空荡荡的,四下无人,外面有灯光透过来,有些冷清。「虎皮猫大人……大人……你这个扁毛畜生!」我和杂毛小道大声地喊着,却没有回应,该死的鸟儿,居然又擅自行动了。
我心里一阵吐槽:这肥母鸡,不装神秘会死啊
欧阳指间问,怎么鹦鹉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是好玩,还是有什么象征意义
杂毛小道耸耸肩膀,说鬼知道这肥厮是怎么想的!
赵中华若有所思地说,这鸟儿是自己取的名字 他似乎看出些什么来了,眉头一皱,指着另一边的过道,说那里走上去,应该会有发现。我借用朵朵的鬼眼一看,果然是有一道阴滑的痕迹,在安全通道口那边。我们也没有再做停留,快步向前,是另一边的楼梯口。这大楼有电梯,不过早就已经停止运行了,而我们这里则是安全通道,一直到达楼顶的。
赵中华把耳朵贴着墙壁,听了一阵,说从这往上走,上面好像有动静。我们便提着手电筒,往上面走去。又是上楼梯,一步一步地走着。赵中华当先,杂毛小道随后,而我则在最后。越走,欧阳指间的脸色越凝重,走到二楼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说不对劲,这里面的气氛怎么这么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也感觉到了,感觉心里面沉甸甸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关注着我们一样。
黑黑的楼梯里面,我们四个人在行走,这楼梯既高又窄,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除了积年的灰尘外,还有一些脚印子,浅浅的。杂毛小道指着这楼道的格局,说这里是东盈西缩,定损丁财,建筑之人当初布置,让这里有「气不爽,脉断续」的格局,阴暗灰秃。这个,感觉像是有人刻意而为的。
刻意而为
这个说法虽然蹊跷诡异,但是我们却都有些认同了。为什么呢,就我个人而言,虽然并不了解建筑学,但是走的地方多了,这楼梯的架构确实让人觉得奇怪,又高又陡,是阴邪爱走的路,寻常人走多了,心里面就不舒服。当然,这也只是用来做紧急通道的,设计得窄一些,比较有性价比,空间也运用合理些。
业主当然不会花十几亿来弄这么一个地方养鬼玩,那么说不定是大楼的设计单位,有心存鬼胎之辈
走到三楼时,我们突然听到通道的门那边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寂静的夜里,这惨叫声立刻让我们的心都提了起来,我的头皮略微有些发麻,然而身体却条件反射地破门而出,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追过去。三楼原来是专柜精品店区,现在人去楼空,但是空间挺大,我们循着声音一路跑,突然从过道拐角处奔出几个黑色的人影,朝这边扑来。
这四下无人的空楼中出现几个人影,任谁都不由汗毛发炸,我们几个立刻拢到一起来,赵中华和杂毛小道一起出声说道:「是谁 站住……」那几个人影见到我们,不走反而奔过来,发出惊恐和喜极而泣的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有鬼……」我用手电照着,是人,总共两男三女,穿着打扮都很时尚新潮,是都市白领的模样,有人背着数码相机。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我们前面来,一个光头男骤然拦住同伴,说等等,等等。
旁边的同伴一边惊恐地看着后面,一边奇怪地问光头,说阿浩,怎么了
那个光头男眉毛一跳一跳的,习惯性抽搐,说你看看他们的打扮,别是……他说着这话,那个男同伴立刻吓了一大跳,而旁边的三个女生则哇哇地大叫,紧紧抱着,想绕开我们,贴着墙,往楼梯过道走去。
我们都看出来了,这几个人,应该都是些普通人,许是来闹着玩的。
杂毛小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拦在墙上,说你们到底是谁
他这一拦,几个又吓了一大跳,像鹌鹑似的往后缩。那个光头男站出来,手脚一阵乱舞,说管你是鬼是人,老子跟你们拼了。赵中华一把擒住这小子,把他往地上按去。而欧阳指间则清啸一声,曰:「明……」这一声有真言的效果,顿时镇住五人。那光头男被摔倒在地,不怒反笑,说咦,手是热的,不冷,是热的,不是鬼。
他欢呼雀跃,然后像一个死基佬一样,紧紧拉着赵中华的手,不肯放松,脸上的表情欢喜极了。
我立刻看到赵中华脖子后面,生生泛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这五个人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我们说我们是专门过来捉鬼的,让他们不要担心。光头佬阿浩将信将疑,但还是跟我们做介绍,说他们几个是这个城市神鬼论坛的网友,平时喜欢聚在一起,跟网上的朋友一起聊聊灵异故事、风俗民情,突然有人提起在东官有这么一个湾浩广场,十分的邪门,附近的居民一般都是绕路走,生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于是几个胆大的人就组织说要不要一起过来探险,然后把这段经历拍下来,贴到网上去。
这提议很让人动心,很多人报名,可是最后碰头时,却因为各种原因,就只有他们这七个人。
他们是趁保安不在,偷偷从西边的紧急过道撬锁进来的,拍了很多照片,本来打算到楼顶去拍几张天台夜景合影后,再准备回去的,结果在天台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白衣女人,在一堆砖头后面晃,一闪而过,结果他们追上去,那女人扭过头来,那哪里是脸,完全就是一摊烂肉,眼睛都没有,无数的白蛆在上面翻滚着……
他们顿时吓尿了,一路从天台狂奔下来,谁知道跑到三楼的时候,发现那白衣服女人又从下面飘上来,后面还跟着一只母鸡一样肥的鸟儿扑腾。他们吓死了,便折回四楼,从那边往这边跑。
这栋主楼有四处楼梯,我们走的这边是南面的紧急通道。
光头十分有倾诉欲,而赵中华则伸手拦住了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七个人 他说对啊,转过头去数:我、小东、陌陌、曼丽、丹枫……咦,阿灿和老孟呢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人纷纷扭头找寻,都表示不知道,说怎么回事,跑丢了 不会吧
见人没了,几个人都十分焦急,一起来的,这个时候却少了两人,这可怎么交待
敢大半夜跑到这里来犯二的,基本上都是胆大之辈,见到我们四人有模有样的,顿时有一种人多势众的感觉,多少心里也有些优势了,除了那个叫曼丽的女孩子外,几个人都说要找回阿灿和老孟。特别是老孟,这个三十多岁的家伙正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组织者,好几个人的旅程费都等着找他报销呢。
他们想去找,但是却想拖着我们一起,不然刚刚经历了那种恐怖,现在脚都发麻,也不敢起那心思。
说了几句话,欧阳指间老先生扬手,说等等,别说了,他闭上眼睛,两只耳朵一动一动的,然后从包里面掏出一撮头发,是取自阿根身上的。赵中华立刻掏出一盒老式的火柴,划燃,将这头发点燃。
头发一点即燃,很快,发出一股古怪的味道,然后有烟往西边飘去。
我们没有用手电直照着烟,手电的余光中,这烟呈现出白色,一下子便结束了。欧阳指间默念着算语,然后指着西边的方向道:「小萧,陆左,在那里,有阿根命魂停留的痕迹……嗯,十分的契合。走!」他抬腿便走,我们紧紧跟上,而那探险团的五人也在一阵喧闹之后,紧紧跟上来。我们一路走到了西面的楼道,正准备往上走的时候,突然从大厅的中间又有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自上而下,接着我们看到一个黑影从楼上跌下,倏然跌到了下面去,没一秒钟,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这栋主楼,一楼到四楼的中间都是连通的,再往上,便是出租给各公司的办公室了。我们赶紧冲到了四楼的围栏杆旁边,手电往下照,只见一楼的大理石地面上,黑乎乎的,卧躺着一个人,头摔碎了,一地的鲜血。
死人了……
第十三章 聚火燃尸
啊——
几个女孩子齐声尖叫起来,泪水立刻狂涌而出,蹲坐在地上,抱作一团,像风雨夜中的几个鹌鹑,瑟瑟发抖。杂毛小道朝上面看去,一闻,大喝一声:「有尸气!」斜插在背上的新制符文桃木剑,立刻出现在右手上,大步奔向楼梯口:「小毒物,跟上,凶手还在四楼!」我怀里的铜镜立刻滑落在左手中,大步踏,跟着跑。
我全力奔跑起来,像一阵风,没用十秒钟,和杂毛小道便杀到了四楼,出现在楼道口。只见有一个迟缓的身影,正朝南面的紧急通道处走去。不用看,远远地闻,便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尸气。什么是尸气 这是人体腐烂之后散发出来的气体,恶臭非常,家住农村而且恰巧有停尸五天、七天或九天风俗的朋友可能会比较熟悉——那味道,体质差的人闻上一口,定然扛不住,熏人欲呕。但也有强人可以在停尸棺材的大棚处,闻着腐败变质的尸气,打上一个星期的麻将。
万物都是相对而言的。
杂毛小道往怀里一摸,扭头看我,说小毒物,借我一张「祝香神咒符」。这「祝香神咒符」有驱味宁神的功效,对防尸气有奇妙的功效,我备了一些,立刻一边跑,一边递给杂毛小道一张,自己也弄了一张,贴在额头上。那身影只有一米六五,穿着破烂的夹克,一瘸一拐地跑着,我们大步追上,既然确定是异类,杂毛小道便毫不客气,桃木剑递出,出手如电,直刺这身影背部的厥阴俞穴、肾俞穴、命门穴。
这三穴,前者致死,后两者截瘫,如若刺中,又暗吐内劲的话,是人便熬不住。
这内劲与武术中的气功是一样的,修道者能够感受到体内的气感,能够明白到与万物连接的「炁」之场域,便能够将体内的气劲束成一道,如锥子一般攻出,达成效果。
此为寻常之事,但并不如影视剧中杜撰的那般神奇。
那黑影倒也是敏感,感觉危险临身,不避不闪,扭身便挥手抓来。它这一扭身不要紧,只见它的脸上,全部都是斑驳的黑红色肉块,如同树皮一般,僵硬如铁,从脸到脖子,密密麻麻全部是黑色的毛。眼睛白的多过于黑的,口中獠牙两对,上下开叉,张开嘴,一大股熏臭至极的尸气便朝我们喷来。
它是僵尸,而且还是有了一定年份,脱去白毛的黑僵。
我曾在湘西凤凰的时候遇到过僵尸,这东西是一种保留着生前记忆的尸体,《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把它分为六个等级,所谓白僵、黑僵、跳尸、飞尸、魃直至从没有人见过的尸魔,这样的分类玄之又玄,万事都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等级并不决定一切,然而却能够给我们做出一些实力高下的判断。这黑僵,即使才处于十二法门分类中的第二等级,已都是常人很难对付的。
可是,我和杂毛小道是常人吗 这可是名震「江湖」、降妖除魔无数的「左道」组合啊!(容许我自夸一下……)
常人被这黑僵一口腐尸之气喷来,不倒也要晕厥一愣神,然而我们早就已经贴好了「祝香神咒符」,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伤害。不过即使如此,我依然被熏得肚中翻涌。杂毛小道剑势犀利,未待那黑僵抓住,手腕一转,只攻那黑僵的下三路。黑僵手上干燥,浑身仿佛抹上了一层蜜蜡,指甲又黑又硬又长,如同锋利的短匕首,挥舞着朝我划过来。
这黑僵的指甲上有毒,一旦沾惹,便立刻会被尸毒侵害,这一点,我在矮骡子的洞中已然见过。
不过有着金蚕蛊的我却并不害怕,这些日子按照十二法门中「固体」的法子打熬身子,也不是白练的,脑子和身体的反应力比之以往,高出一层,往后一缩,立刻就抬脚去踹——我这一脚并非风靡一时的跆拳道,而是从杂毛小道那里学来的弹腿。杂毛小道自幼便修道,修道者的修身养性,并不是坐在屋子里面喝茶作诗,而是发掘身体的潜力,寻求真我,所以虽然不必如少林寺那般以习武为业,但是身手却是出奇的好。
弹腿又名潭腿,一说起源于河南潭家沟,又有说源于山东龙潭寺,皆与潭相关,故而得名。此腿法发腿疾速,以大腿带小腿,集力于足,突发迅击,快速伸屈,疾如弹丸,爆发力很猛,我也是最近刚有所成,此刻临战,立刻就大脚踹出。
这一脚踹到那黑僵的身上,立刻有一种踹到墙上的感觉,这僵尸浑身的肌肉组织全部异变,坚硬得很。
我脚发麻,但那黑僵吃我一记弹腿也不好受,一连后退好多步,有一种站不稳的感觉。这僵尸平日里行动缓慢,然而一临到生人面前,处于战斗状态时,体内生物电的传递成倍增长,稍一站稳,立刻又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我们后面跑上来三个人,分别是赵中华和那两个前来探险的男人——一个叫阿浩的光头佬和一个瘦如竹竿的小东。
他们两个看到这头朝我们扑来的黑僵,第一反应就是惨叫,屁滚尿流地往楼下跑去。
或许我的文字表达过于苍白,很难把黑暗中这臭气熏天的恐怖僵尸描述清楚:这是一个不高的男人,生前的样貌便丑陋,此时脸部肌肉僵直扭曲,脱水,缩紧得全部都是皱纹,上面似乎还涂有一层蜡,白色的眼睛带着一点儿诡异的红光,破破烂烂的衣服……
然而当时的情形,真的是让人心里发炸,那两个菜鸟,自然心中惊悸。
不过就这种僵尸,我不放出吉祥二宝,都能够搞定的。见它再次扑来,我左手的铜镜往上一扬,高喊一声「无量天尊」,镜面朝那黑僵罩去。镜灵立刻驱动篆刻的「破地狱咒」,空气中莫名地一滞,那黑僵便失去重心,径直跌倒在地,杂毛小道趁机跟上,先是一脚踏中这黑僵的头,接着一张黄符纸便贴上其额头。
光贴符,不念咒,便如同炒菜不放盐,能吃不给力,不过杂毛小道是把念咒诵经的好手,符纸上身,咒语便已然念完了。到底说茅山道士这降妖捉鬼都是一把子好手,那黑僵一中纸符,便浑身抖如筛糠,我一脚踩上去,居然有手机震动那种麻酥酥的感觉。
这黑僵颤抖着,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间全部消失,危机解除了,然而我心中仍然有些隐隐的寒意。
这个地方太邪门了,凭空跑出一头黑僵尸来,这是要闹哪样
赵中华也凑了上来,双手张开,一大把红线,这红线是特制的,上面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桐油味,他俯身下来,开始快速的结起绳来。结绳是最古老的一种避邪手法,可以上溯到上古结绳记事的时代,这里面方法很多,结的手法、距离和个数,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分单结、方结、八字结、瓶口结等,在漫长的历史中,人们发现这里面其实也蕴含着某些奇妙而复杂的联系,拥有了法力。
虽然后来结绳有被符文、手势、真言所代替的趋势,但是始终流传了下来。
想不到赵中华竟然是个有这门古老手艺传承的人。
这具黑僵不到十秒钟,便被赵中华结了十几个绳结,缠绕全身。这个收破烂的男人从怀里面掏出一只 ZIPPO 打火机,啪嗒一声响,便打开了,束形的火焰便喷了出来。他将火焰移到了位于黑僵头顶的一个结头,说毁灭这僵尸,不留怨念,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焚烧殆尽。我这九龙聚火结一旦点燃,必将触及其体内之阴火,将其浑身都烧成灰,你们看这样可好
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皆点头同意。
正邪不两立,人鬼殊途,僵尸一物喜食人畜鲜血,存于世间,怎么都是要害人的,此刻将它除去,多少也算是做了一场功德。
得到我们肯定的回复,赵中华将打火机的火焰下移,准备将这贴符的僵尸给点燃。突然从楼道那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等等,住手!」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然而赵中华却不是一个犹豫的人,蓝色的火焰已经稳定地点在红色的绳结上面。
轰——
一大团火焰腾空而起,沿着绳结在一瞬间引燃了整具僵尸。
我们虽然有心理准备,知晓这所谓的「九龙聚火结」厉害,然而却没有想到这僵尸竟然像是被加了汽油一般,燃烧跳跃而起的火焰,竟然高达两米。火舌在一瞬间收转回来,安静地俯在黑僵尸身上,将它的黑毛全部焚完,然后将肌肤外面凝垢的油脂烤炙出来,就着这尸油,将黑僵燃烧。
这黑僵被杂毛小道的符纸和赵中华的红线压制着,然而烤炙灵魂的痛苦,还是让它不住地抽搐挣扎。
那场面,现在回想起来都令人心惊。
整个过程发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而在楼道口跑过来的那人,也已经冲到了我们的面前,一脸的痛苦和惋惜。我们回头一看,竟然是熟人,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第十四章 地翻天
这是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四十多岁,穿着简单的黑色绸襟,脸色白皙,留着两撮小胡须,脸颊上有几颗细碎的麻子,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正在地上间歇性颤抖的黑僵尸,然后又瞧上了我们,特别是我,直勾勾地。他以前的土腥子味没有了,换成是一身的尸气,淡淡的,混杂浓重的香料,十分呛鼻。
良久,他冷笑,说行啊,陆左,上次我的十二尸巫被你破得零零碎碎,这一次又把我新炼的黑僵给焚烧了。我爷爷说得真对,你果真是我王家的克星啊……
杂毛小道愣了一下,指着地上已然悄无声息的黑僵,说地翻天,这是你家养的熊孩子啊,也不拴牢了,你看看这事弄得 说着话,上前过去和地翻天紧紧抱在一起,手使劲拍背,说你个老东西,没事不在深山老林子里面待着,跑到这里来干啥
地翻天往日眼神灵活,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此刻却是一副麻将脸,板着,两撮小胡子不停地抖动着。
杂毛小道明白过来了,看着地上熊熊燃烧的僵尸,噢的一声说,得,这东西定然是你炼尸丹的炉鼎吧 功亏一篑了 唉,多大个事儿 不值当,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好久没见了,等我办完事,一起吃夜宵去。
地翻天眉毛耸动,但是也拿这个疲赖的家伙没有办法,说不用了,他有事,转身欲走。
杂毛小道拉住了他的衣服,说等等,别走啊 撞见了,请教一个事情呗:我们有个朋友在这附近丢了魂,一路寻到此处,你在这空荡荡的大楼里炼尸丹,想来对此处十分了解,那么就帮我们一个忙,说一说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 我们要救那朋友的性命,应该去哪里把拘走的命魂招回
地翻天脸一抖,说哦,还有此事 我也是赶来不久,并不知晓这事……我打断他的话语,说王叔,都是明眼人,不存在谁骗谁 大家都是老熟人,没有必要相互隐瞒,你要做什么事情,只管做,但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讲一讲,这里的事情,我们好有个谱。
地翻天眼睛转动,看着我们三人,说也罢,我来此地,缘由还在于陆左你。要不是你把我的十二尸巫给坏了,我也不用四处再寻合适的养尸地了。今年上半年我一直在外奔波,连生意都没有做几桩,其实论养尸,大山大泽,这种地方出煞的几率远远比城市多得多,然而那都是久久温养,不能速成。后来听一个朋友提及这里,便寻觅至此,大善,如此凶地,果然是顶厉害的阴牝之地。这三个月,我便一直潜伏在这里,将补齐的十二尸巫置于此处,养息着,进步飞速,准备炼成飞尸后,回返湘西。
至于此地,妖精鬼怪,很多,不能一一道来,若说惯于拘魂者,莫非是「它」
我们眼睛一亮,纷纷说道:「它 它是谁 」
地翻天沉声说不知道,他待在六楼的某一处空房间中休养,有门手艺在,又常年跟这东西打交道,所以不怕。但每逢初一十五的夜里,门外必有人来敲门,咚咚咚,声音不大,但是清晰。一会儿又有指甲抓门的声音传来,他自有五行凶鬼使唤,又有十二尸巫镇身,哪里会怕这个,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便不理。如此三两回,他便起了心思,召出五鬼,齐声呼啸,那东西便散去了。
他白天睡觉休养,晚上炼尸祈愿,烦了,便在楼中溜达。在主楼的一大柱子中,发现有渗出血红色的印子,走近前看,那印子游离,呈现出一个女人惨淡的脸庞来。他是与鬼打交道的行家,便走阴沟通。原来在这水泥石柱之中,有一个女人在,是被人活生生地灌注在这柱子的模具中的。她是阴历七月十五阴时出生,死的时候也是在阴历七月十五阴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享年二十四周岁。
她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只知道醒来之后,总是要在这地方吸收阴气,然后驱逐附近的住户。
她时沉睡时清醒,清醒的时候,便喜欢出去闹人,这是一种本能,仿佛已经篆刻到灵魂之中。
地翻天跟这女鬼神交了一会儿,感觉这女鬼虽然痴痴蠢蠢,只依本能做事,但是实力经过这么久的阴牝洗涤,已经不可小觑,若拼将起来,只怕要费一番周折,于是跟她和解。那女鬼也畏惧地翻天如此多的助拳,便也答应了下来,不再骚扰。
赵中华望着大楼的十二根主楼石柱,问是哪一根
地翻天一翻白眼,说东北角那根。多说一句,那女鬼温养十年的阴气,是个可怕的对手,个人建议,最好不要惹恼她。你们若是要找她麻烦,我立刻避开,以免殃及池鱼。
说完他转身就要溜走。我们还没有怎么,赵中华两步踏过去,一把拽住地翻天的衣角,说你不能走。地翻天铁青着脸,转过身来看着他,说你什么个意思 赵中华指着围栏处,说刚才从上面掉下去的那个人,是不是你指使僵尸给弄死的
地翻天阴着脸,望向杂毛小道说,小萧,你朋友是警察
赵中华也看着杂毛小道,而这家伙则拿着那把新制的符文桃木剑,放在尸火上烘烤,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地翻天,天哥,我们在巴山峡的时候,有过命的交情,按理说怎么都要偏着你的。不过是兄弟,我才劝你一句,古来求长生,无外乎外丹内丹之别,而最剑走偏锋的,就是尸丹。这东西有多么不靠谱,我说再多你也不信,那你就炼罢,但是若还要别人性命,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
地翻天捏着手,面目有些狰狞起来,说小萧,你个杂毛的意思,是想管一管咯
杂毛小道默默地烤剑,目光深情地看着桃木剑的剑尖,好似看一个丰乳肥臀的失足妇女,然后淡淡地说:「天哥,我在等你解释。我在等你告诉我,你还是不是那个为了朋友舍命、两肋插刀的地翻天 」
地翻天点点头,说,小萧,你说这话,便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对于敌人,我向来是不客气的……他说着话,身上的衣服一阵乱动,像是有鼓风机在下面吹起,而他左手上那一串黄黑色的光洁珠子,也冒起光来,灰蒙蒙的一圈儿亮,呈黄色,里面又似乎有点儿银丝。杂毛小道一见,大叫老赵你放开,赵中华也瞧出不对,手一甩,像是沾到了热油,而地翻天哪里管这些,一阵黑气暴起,魑魅魍魉之物便萦绕在他身上。
地翻天曾按照《鬼道真解》上面的内容自行炼制了「五鬼搬运术」中的五行鬼魅,我知晓,但是那法子太恶心了,损阴德,所以即使知道这法子若是强大到极致可以有大法力,也没再继续研究。我是一个养蛊人,天生就是「孤、贫、夭」的结局,若想跳出宿命,唯有积攒人品,做功德,行善于世,看淡风云,方能够避免一切,哪里敢做这事
然而地翻天偏偏做了,而且做得歹毒、做得厉害,只是一震,赵中华立刻跌开三四米去。
地翻天怨毒地看了杂毛小道一眼,冰冷地说,小萧,老子懒得跟你们玩过家家,这次看在以前的交情上,饶过你。以后再见面,就是仇人了……说完这话,他腾身往后走去,足尖踏地,浑身黑雾缭绕,竟然似乘着风一般,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拐角处。
我和杂毛小道也不敢追,面面相觑,这家伙怎么可能这么猛了 简直太不科学了啊
看来他似乎在这个地方得到了什么好处,要不然以他现在的水平,在湘西凤凰那会儿,岂能让我走掉
赵中华爬起来,说你们怎么不追 杂毛小道耸耸肩,埋怨说老赵,你这个人看着聪明,怎么这会儿糊涂得要死 把地翻天这家伙诓骗得帮我们找回阿根的命魂了,再提这一茬不行吗 急吼吼地提起,害得他跑了。赵中华盯着杂毛小道说,小萧,你跟这个玩尸的是怎么认识的
杂毛小道有些不乐意了,眉毛一挑,说真是警察啊 查户口吗 我爷爷跟他爷爷是世交,怎么了
两人正说着,我听到楼下又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念想这欧阳老先生还在下面,而且还有五个倒霉孩子也是,便让两人先停住,别吵了。我们三人不管地上已经焚烧殆尽的黑僵,跑下去,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红着眼睛,正在和欧阳指间僵持。而在地上,则躺着两个男人,是光头阿浩和小东,生死不知。
这个男人伸手紧紧地掐着欧阳指间的脖子,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而老先生则一手护着脖子,一手快速地在这个男人身上点着,隔衣点穴。
旁边的三个女孩子,则相互抱着一阵尖叫,也不敢跑,也不敢冲。
我走在最前面,一个箭步便冲到了两人旁边,托着这个男人的头,转过来。他张着嘴巴,朝我咬,只见他的眼睛里,有着浓浓的怨毒和忿恨,简单而直接,并不是人类的情感。
赵中华在一旁惊叫道:「这人被鬼上了身,陆左小心……」
第十五章 小道斩怨,石柱渗血
赵中华话音刚落,那人竟然松开了欧阳指间,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来。
我刚刚还以为欧阳老先生年老体衰,所以会被这小子给掐着僵持,没承想被鬼附身的他力气大如蛮牛,不逊于拥有一牛之力的杂毛小道,疯狂起来,更有胜之。我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家伙一下扑倒在地,只见他张着嘴,便朝我脖子间咬来,口中还有「吼吼」的咆哮,闷在肚子间。
我重重跌倒在地,腹背皆疼,下意识地用起了女子防狼术(这世间基友盛行,男人学一点总是没错的),屈膝,死死抵住他的身子,先是避开他那张大得不成人形的嘴,咬着牙包谷,闭眼就是一头槌,朝他的脑门撞去。此处为天灵之穴,撞上去之后能够让神魂震荡,附身的普通恶灵也有可能被一下撞出。
然而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恶灵厉害得紧,竟然不受影响,反口咬来。
我双手被这男人紧紧搂住,动弹不得,心中气闷得紧——奶奶的,被女人抱着倒是数不清,被男人这么八爪鱼一般抱着,倒是第一回,别扭得紧。好在欧阳指间反应过来,出手拖住他,随后而来的杂毛小道和赵中华立刻跟上,七手八脚,把这家伙给制倒在地,死死压着,赵中华喊一声「我来」,双手便又如蝴蝶纷飞,不一会儿,这个男人被飞速扎了几个漂亮的红线蝴蝶结。
杂毛小道看着不放心,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纸,裹弄点口水之后,快速持咒,封在这人额头。
双管齐下,地下这个状若疯虎的男人终于停歇了下来。
欧阳指间松了一口气,转身跑到几米远处俯卧着的两个男人那里,轮番检查了一下,掐人中,又从包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给闻一下,两人在呛咳中苏醒过来。三个女孩子才哭哭啼啼地围上来,拉着阿浩和小东,问还好吧……杂毛小道指着地上这位问是谁
有一个长得颇为英气、也最镇定的女孩子回答,说是他们这次活动的组织者,老孟。
她们刚才在这里等待,不敢上去,谁知老孟从拐角走过来,她们正欣喜地想打招呼呢,欧阳老先生感觉到了不对,拦在了他们面前,然后老孟像发疯了一般攻击他们,一伙人就撕打了起来……
这个穿着黑色运动装、生有一对剑眉的女孩,似乎叫做丹枫。
阿浩和小东艰难地爬起来,口中骂骂咧咧,说这混蛋老孟,翻脸不认人,要不是他这老小子撺掇着,大家伙能够来到这个鬼地方吗 阿灿会死吗……说着说着,两人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死人了,而且还是他们所熟悉的人,心里面自然难受,而且除了难受之外,就是害怕。
没人敢想象,自己从五楼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一地的碎肉块吗
赵中华指着地上闭目发抖的老孟说别担心,他只是被邪物上了身,驱邪即可。说完转过头来看我们,说他只擅长束缚,不会超度,哪位擅长驱邪,还请一试 我摇摇头,看向了杂毛小道。老萧点了点头,跨前一步,当仁不让地说我来试一试吧。说完,他从怀中拿起一张黄纸符,桃木剑剑尖一跳,黄符无火自燃。
他踏着禹步,脚踏七星,剑舞得迟缓,而黄符纸则稳定地燃烧着。
他念念有词,此经诀乃茅山《登隐真诀》的后半部。
我望着这熟悉的一幕,不禁想起了初见杂毛小道时,他也是这一番动作,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感应到气感,也不了解所谓的「炁」之场域,但是通过朵朵的鬼眼,却能够发现他身上并没有神光,是个假把式。然而时间过了近一年,我才发现杂毛小道其实真有本事,只是平时并未显露出来而已。
开坛做法,是有损精力的,有道之人,寻常时都不愿意显露出来。
不过此时的杂毛小道却使尽了全力,并且这个人与他素不相识,没有给他半毛钱。
杂毛小道开始变了,或者说我对他的认识越加的深了。他在大部分时间里,就是一个浪荡的江湖骗子,有的时候,却偏偏能够做出一些让人叹服的事情来。人或许都有两面,只不过在于,你能不能看到而已。
随着杂毛小道剑尖那黄符纸燃尽,最后抵在了老孟的胸口,从膻中穴一直移到了瞳子髎穴,随着剑尖的移动,一股子淡淡的黑气,从老孟的身体里面浮现出来,凝聚在眉心中央。说是黑气,其实是一团比旁边空气要深一些的气体,似乎有重量,沉沉地压在老孟的额头处。
旁边的五个冒险者都凑过来观看,啧啧称奇。赵中华叹了一口气,说还好,这个不是鬼灵,而是一股子怨气,将这怨气打散之后,老孟便会醒过来。
正说着,杂毛小道的桃木剑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左挑右抹,似乎在画一个字,或者一个符号。这符号复杂得很,他脑门都冒出了汗水来,而剑尖越是颤动,这团沉淀的黑气则越是焦躁不安。最后,杂毛小道大喝一声,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
随着这一声巨吼的是他横空一剑,堪堪直斩那团黑气最正中。
空间中一阵轻微的震荡,莫说是我,便是围观的这五个普通人,都脸色一变,感受到了。
那黑气如热锅上的牛油,春日里的雪,立刻消逝不见。
面如金箔、紧闭双目的老孟浑身一颤,咳咳咳,嘴里冒出了血,黑红色的,顺着嘴角流到了脸上,一条血痕。赵中华佩服地拍着杂毛小道,说没想到萧兄竟有如此本事,果然不愧是茅山下来的道长。他之前与欧阳指间一起叫杂毛小道小萧,此刻改称萧兄,显然是高看了他一眼。
有真本事的人,便如同金子,在哪里都会被人尊敬。
杂毛小道施完法,耗尽精力,额头和脸上全是汗水,一边擦汗一边说老赵你客气了,区区小事而已。两人一阵恭维,而地上躺着的老孟则睁开了眼睛,幽幽地醒了过来。看到我们,一骨碌爬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我们,然后问阿浩,说怎么回事 阿浩跟他解释了几句,然后问老孟是怎么被鬼上了身
老孟先是对我们一阵的感激,然后尤有后怕地说起他的经历:其实也很简单,从天台下来的时候他殿后,结果感觉身子一沉,竟然一步都迈不动,接着身上仿佛有蛇在爬,阴冷潮湿,接着感觉那蛇变成了几道细小的蚯蚓,从鼻子、嘴巴、耳朵和眼睛中,爬进了他的脑子里,接着,就是一片的黑暗和冰冷。
……
他紧紧抓着杂毛小道的手,说大师,太感谢你了,无以为报,出去之后一起吃个饭吧
说着这话,他的眼睛里面全部都是小星星。我很难想象一个三十来岁的糙老爷们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表情,而杂毛小道则一边说好说好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挣脱开来。老孟回头看了一下,惊讶地问阿灿呢 旁人都无语,丹枫咬着银牙,眼泪滚滚,说阿灿死了,从五楼跌下去的……
老孟张大着嘴,眼睛瞪圆,半天没有说话。
赵中华在一旁训斥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头脑简直是昏了,哪里不好玩,跑到这里来,现在好了吧 还不赶紧下楼返回,报警!一直沉默没说话的欧阳指间拦住,说先等一等,报警的话,那个东西就缩起来,不敢出来了,到时候再找它,找阿根被拘走的命魂,可能会再起波澜,难上加难了。我想起来,说,对,地翻天说那东西藏身在东北角的石柱之中,我们先过去看看再定夺。
欧阳指间、杂毛小道和赵中华都附和我的意见,说去瞧上一瞧最好,便起身往东北角的方向走去。老孟、阿浩他们不敢在这黑漆漆的过道里面久留,更没胆子跑下楼,唯有紧紧跟着我们,亦步亦趋,把我们当作了救命的稻草,仿佛只有在我们旁边,才会感到安全。
那两个叫陌陌和曼丽的女孩子看到杂毛小道显露了身手,几乎粘上去,左一声道长右一声萧哥哥,这两个女孩子长得不差,而且又会打扮,杂毛小道的骨头都软了三分,嘻嘻地回应着,没走几步,电话号码和 QQ 号都已经交换了。值得一提的是,交换电话的时候,杂毛小道发现手机居然没有信号。
信号被屏蔽了,是人为,还是……
没走到东北角,我们路过西边的柱子时,赵中华拦住了我们,说不对劲。他眼睛一眯一睁,竟然有一缕金黄色的光芒在瞳孔中出现,慢慢地,他走到这根四人方能合抱的石柱之前,喊我们过来看。这是很寻常的柱子,表面嵌合着大理石花纹的石材,圆接无缝,和我们寻常所见的那种大型柱子一般无二。
不过经他提醒,我发现这柱子,有些湿漉漉的,返潮,似乎上面还有什么东西。
赵中华伸手一摸,把手掌翻给我们看:是血,一层淡淡的血在上面,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在萦绕着。
这不是东北方向的柱子,而是西方。
第十六章 凝雾融身
大厅里总共有十二根承重柱,地翻天给我们指点的闹鬼柱子,在东北角的方向。
而这一根,则是在西边。
看着赵中华晕染在手上的那抹似鲜血的红色印子,我们心头都很沉重。地翻天说死去的那女人,是阴历七月十五阴时出生,死的时候也是在阴历七月十五阴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享年二十四周岁。她与杀死她的人无仇也无怨,本来是安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却没承想被掳来至此,灌注在了泥浆之中。
何其残忍!何其惨无人道!
她与人无仇怨,那便是有人看中了她的生辰死期,按照她的这个死法,这种临死之前遭受的惨状,百分之百会变成怨灵冤鬼。这是有人在刻意为之,而这大厅之内的承重柱,有十二根,是不是说……
我们面面相觑,都被这一推测惊吓到。
赵中华甩了甩手,却没有将这黏稠的水雾给甩干,凝神看了一阵子,叹气,说这柱子太高太大,而且全部都是钢筋水泥铸就,根本看不透,希望我们的猜测是错误的。要不然,聚齐十二个与这女人一般情况的,全部活埋灌注在这石柱中,不但匪夷所思、冷血恐怖,而且就操作方面而言,也根本行不通——除非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不然哪有这么凑巧
他这么说着,我莫名其妙想到了那又窄又阴暗的紧急楼梯通道,似乎也是有意而为。
我之前还在奇怪,说这么大的一栋主楼,这广场耗费了多少的钱财才盖成,为什么竟然会没落冷清至此呢 若真就闹鬼,我中华奇人异士不少,就没有一个能够制服 官方就熟视无睹了 刚刚在四楼看见地翻天,此时又见到柱子上的血纹,心中不由得警醒,说不定,我们已经卷入了一场阴谋。
我们站在西边柱子的前面,这柱子的表面上有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开始是水,而后突然浓稠起来,红色的,结成滴状,就像里面有火在烤,将水汽全部逼出来一般。这些雾水凝聚,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从石柱上滑下,好多根血线,最后汇聚在地上,形成浅浅的一摊水。
这水也不能说是水,而是和血一般黏稠,在地上蔓延,然后勾勒出形状来。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我们走过来、赵中华伸手摸石柱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这诡异的情形,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子寒意从尾椎骨一直蔓延到天灵盖。而老孟、阿浩和丹枫几人,则瑟瑟发抖,我能够听到有好多牙齿打颤的声音传来,格格格……寂静的空间里面,四下无声,大家都不说话,一开始除了牙齿打颤声之外,还有我们的呼吸和心跳声,等那摊液体蔓延,开始勾勒图形的时候,竟然有古怪的声音在空间里面飘荡。
这声音,似乎是舒缓的海浪声,潮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又或者是山涧汩汩流淌的清泉,抑或是虫鸣鸟叫,轻柔得像是催眠的歌曲,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是如同鬼唱歌,由不得人不害怕。
终于,那个叫曼丽的女孩子忍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尖叫一声,撒腿就往楼道口跑去。她跑的那个方向,正好是我们刚刚上来的那个紧急楼梯。这叫声似乎是连锁反应,老孟、小东和陌陌跟着一起撒丫子就跑,反而是那个光头阿浩和英气女孩丹枫留了下来,紧紧地躲在杂毛小道的后面。
他俩很明智,在这个巨大的主楼中,跟着我们,其实比跑下去要安全一些。
我们没有动,但是手上都拿着干活的家什,小心提防着这恐怖的一幕。
这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呜呜呜……这哭声进入到耳朵里面,瞬间让人的心脏被紧紧地攥住,拔凉拔凉的,好像有诡异的气息在身后萦绕着。欧阳指间出声说道:「退后……退后!」我们一步一步地退开,也不敢分心去管跑到楼下的那几个人。我们退了两步之后,那摊液体终于停止了渗出和流动,我定睛一看这图形,分明就是一个侧卧着的女人剪影。
相隔不到半秒,地上那摊液体稍一定型,立刻像是活过来一般,从地上激射而出,朝我们这边劈头盖脸地兜来,里面蕴含的邪气让人心惊胆寒。我心中已有防备,当下也不急,手结不动明王印,保持不动不惑的意志,对着这扑面而来的凶恶邪水大念一声「灵」!这一声怒吼出口,藏在我身体里的本命金蚕蛊,立刻给我传来一阵灼热发烫的热流,由心及口而出,形成一层念力的网膜。
扑向我这边的黑红色液体立刻失去了力量,滑落在了地上。
就在我结印念真言之时,早有准备的杂毛小道、欧阳指间和赵中华也各显本事,将扑来的水影给震散,不沾惹于身上。然而剩下的水液,全部都附在了阿浩身上。丹枫没受影响,她身上突然闪出一层薄薄的白色光芒,挡住了一切,我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这白色光芒是从她脖子上戴着的佛玉中散出。
当然,这白光常人看不到,唯有通过特殊视角(譬如鬼眼),方能够知晓。
阿浩一声惨叫,捂着脸倒下去。这血红色的液体就像浓硫酸一样,一沾染到阿浩的身体,立刻吱吱地冒烟,接着我们就闻到一股焦煳的味道。他捂着头,痛苦地哭嚎着,四处翻滚,而那些洒落在地上的血红色液体仿佛也变得有生命一般,自动汇聚,像一条条毒蛇,朝地上的阿浩涌去。
我心中大惊,跨前一步,把阿浩拖开。杂毛小道拉起一旁发愣的丹枫,推到一边去,大喊:「各位,这液体是那女鬼的不甘和怨毒所凝结的怨力,就像传说中冥河的弱水,有多少因,便能导出多少的果,十分厉害,小心了大家!」我们齐齐散开,感觉到有阴邪之物在身边萦绕。
赵中华手中多了一捆红线,依然是浸泡过桐油的那种,手中打了几个结,扑向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阿浩。阿浩翻滚几圈之后,手伸向了丹枫,说救我,救我……赵中华的红绳就像纺织女工的纺线,快速地缠绕着。我心中忌惮——我之前说过鬼因为是灵体,是怨念,并无实体,所以它害人分三种,一是迷惑,一是用阴邪之气侵蚀,还有一种便是附身在别人身上来害你。前两种方法若不是太厉害,是害不了我们的,唯有第三种,找一个普通人附体。
只是,它到底是怎么了,就突然暴起来找我们拼命呢
先下手为强,我们几个人自然不会让阿浩被这鬼物附体成功,一时间,赵中华的红线、欧阳指间的米粒、杂毛小道的桃木刺穴以及我的「净心神咒符」,一齐招呼到阿浩身上去。终于,一直嚎叫的阿浩平静了下来。他刚才被那一团黑红色的液体扑在身上,而后地上所有的液体全部流入他的身体里,浑身肌肉萎缩,一下子变老了几十岁,呈现出迟暮老人的样子,且有鲜红的血肉翻出,从左胸口一直蔓延到耳际。
仅仅一下子,阿浩就变成了这副凄惨模样,直接去出演《生化危机》里的丧尸,都不用化妆了。
我和杂毛小道围上去,而欧阳指间则站在石柱旁边,手上多了一支蘸着朱砂的毛笔,朝墙画符。
阿浩身上和脸侧模糊的血肉在迅速凝结,然后有一层层像爬行动物一般的鳞甲出现,黑壳子,叠在一块儿。赵中华疑问说这是中了什么毒 杂毛小道说他见过这个东西,是在大巴山的一个峡谷中,这种水叫作「凝雾」,是怨念的实质化,牵扯因果,倘若这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婴儿,只当作洗澡,但若像我们这般在尘世里打滚的人,一旦沾惹上,不死也要脱层皮——好恶毒的手段,唯有放到寺庙或者道观中,听佛法经文,日日洗涤自身的罪恶,方得解脱。
赵中华眉头皱起,说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儿的办法呢
杂毛小道说毕竟不是刚才那个老孟的鬼上身,你这红线束缚了他体内怨毒的鬼气侵染,其实已经好了小半,不能晒阳光,不能见风,其他的办法也许有,但是我并不知道。他说着这话,突然在旁边的丹枫指着阿浩,惊恐地说道:「他醒过来了……」她不知道该是惊喜还是害怕,所以一时之间,语气怪怪的。
我转过头来,只见阿浩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是的,旁边好多人,他唯一就盯着我。
接着他笑了,笑容惨淡,有些怪异,像女人一样妩媚。然后想冲着我们说话,可能是不习惯,话语在喉咙里面卡半天,没有出来。终于,他开口:「我,我死得好惨啊……」
这一句话说完,一阵排山倒海的气劲就像爆炸一样,把我、赵中华、杂毛小道和丹枫一齐抛开去。我被一震,甩出七八米远,身上腑脏被震得移位,全身生疼。我头晕晕的,但是却不敢有所怠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只见阿浩一脸铁青地站在中间,嘴角上翘,旁若无人地仰天长啸:「我死得好惨啊……」
第十七章 萝莉发飙
附体,又见附体。
不过很明显,这个恶灵可比刚才那个怨念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它一边嘶吼着,一边扒拉着身上的红线、符纸和米粒,竟然没有受到半点禁制,即使那红线在我们眼中,对这等鬼物来说如同电烙铁一般,但是它却轻描淡写地丢开去,然后像一头骄傲的雄鹰,审视着我们。
在它的眼中,我们都是沉默的羔羊,任它凌辱。
扫视了一圈,它把注意力放到了我的身上来:「好好好……十年了,我死了近十年了,终于看到了一个与我一般在七月十五出生的人,天意啊,天意。姐妹们,你们若是不介意,这个人我就要了!哈哈哈……」它长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我。
我心头一滞,从它冷冰的眼神中感觉到十分沉重的压力。
这女鬼,竟然厉害如斯,竟能够通过控制「炁」之场域,便将我牢牢压住,生不出多少反抗之心来。不过也仅仅是这么一顿,我心中立刻燃烧起了熊熊的烈火: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就这么一个女鬼,能够吓得住谁 我胆子一毛,立刻大踏步上前去,抬起腿就踹,管它三七二十一。
然而我这闪如疾风的一脚,被它轻轻避过,双手十指,寸寸的指甲一长,如同利刃,想来抱我。看着那青黑色的尖锐指甲,我心中大骇,脚底下一松,与它错身而过。它转身追来,一把桃木剑挡住了它的进路,杂毛小道左手捏着剑诀,右手舞动起来如风,连刺被女鬼附身的阿浩十几下。
杂毛小道的剑法是道家的路子,讲究一个轻灵飘逸,认穴吐劲,看着就像是武术表演的花架子。
然而威力却十分的厉害,好像是吸收了武当剑法的高明之处(武当剑法首推太极,朋友们可以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虚实分应、连绵不绝,撩云抹带,凭着一把木剑,竟然将这阿浩给拖延了好几秒钟。这家伙行事如此贱,原来果真是个「剑客」。我想起了在神农架的耶朗祭殿之中,杂毛小道一家人使用的「天罡四象阵」,似乎便是如此,讲究的就是一个「缠」字,防守反击,伺机而动。
正当我一身冷汗的时候,赵中华也扑身上前,厉喝一声,当胸用手结了一个「卐」字,朝着与杂毛小道缠斗的阿浩背心印来。他这一声喝,如猿啼鹰唳,十分清亮。这一击,重重地打在了阿浩的身上,一股子黑红之气,几乎就要透体而出。然而它很快就缩了回去,反身就是一拍,与赵中华对上。
赵中华全力以赴,却抵不住这家伙随意一拍,跌飞出去。
这鬼东西上身与在香岛时上李致远之身的老鬼有着很大的区别,根本就不顾及宿主身体的健康状况,只知道用阴气将宿主的潜力激发,也不管契不契合,反正用完都是扔掉的。有着这样的心态,愣是把一架拖拉机开出了法拉利的效果,这气力猛得出奇,感觉好像是龙象附身。
然而,节奏一旦拖沓下来,它的优势并不明显。
从始至终都没有受过伤害的欧阳指间并没有参与降服的搏斗,他画完壁符,则在撒米,东一撮西一撮,三三两两地全部丢在了外围的地上。他并不是胡乱地丢,一边撒米,口中还念念有词。我们当时激动,并没有注意到他在干吗,老人家嘛,也不好意思叫他助阵,只是上前与阿浩纠缠。
我在旁边打打太平拳,感觉无处下手,看着杂毛小道那柄翩若游龙的桃木剑,撩挑缠带,潇洒到爆,心中不由得羡慕,心道找时间叫这家伙也给我制一把,装装也好。
杂毛小道主攻,我和赵中华辅助,一时间竟然跟这家伙打成平手,只见它身手越加的迟缓,我们心中暗喜,将这家伙磨得没了气力,便擒住,然后用刚才降老孟怨灵的法子,将这家伙慢慢消磨掉即可。至于阿根的命魂,一会打探便是。
正当我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时候,毁容的阿浩往后面一跳,没站稳,便是浑身一震,身上分出了五股浓黑如墨的雾气,朝我们当场的每一个人扑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们持咒的持咒,凝神的凝神,避开这团怨灵入体。然而一直远远站着的小女子丹枫却「啊」的一声叫,瘫软在地。
她身上有白色的光笼盖,但是却被这黑雾所剧烈的侵袭着。
一瓢热水浇在雪地上,自然是冰消雪化。
此时几乎没有人能够分身,人命关天,我也顾忌不得身上的秘密泄露,一拍胸口,心中默念着朵朵出来吧!一道白光从我怀中射出来,我定睛一看,不是爱热闹、喜欢打架的小妖朵朵,而是可爱的西瓜头朵朵。我诧异,大叫那小狐媚子呢 朵朵告诉我,小妖姐姐说我老拿她当苦力使,一碰到打架就使唤她,一碰到喝酒吃肉的时候,就当作不认识她,于是罢工三天,表示抗议……
这小狐媚子竟然知道罢工
朵朵说着,已然飞到了躺卧着的丹枫身旁,婴儿肥的小脸一嘟,咿咿呀,便揪着那团黑雾揉捏起来。
朵朵召回了地魂,成就鬼妖之体,又久修《鬼道真解》,最近又大药补食了一番,将纯阴之气给练化了,本来就与平常意义上的小鬼不同,是个厉害得紧的小家伙。然而我终究当她是往昔那个可怜兮兮、拉着我裤脚的小鬼丫头,放心不下,一边跟被附身的阿浩纠缠,一边忍不住去瞅朵朵。
这一分心,立刻被阿浩钻了空子,随着杂毛小道大喝一声「小毒物当心……」,我就被它当胸踢了一脚,腾空而起,重重地砸在了围栏旁边,差一点就掉了下去,变成了第二个阿灿。那团黑色的怨灵是这女鬼的分身,跟随着我,附体而来,我撞在栏杆上,又惊又痛,所以心神顿失,结果被这团黑雾一下从鼻孔和嘴中钻入体内,顿时一阵冰凉。
然而肺腑之中刚一凉,一股莫名的怒气便从心中腾起来,毫不客气地将这股阴毒的怨灵给吞噬干净。
是我体内的金蚕蛊吗
还好留了它在肚子里面,给我加持,要不然我也扛不了这么久!
不过这小家伙,哪里来的这么大怒气
我被砸到了栏杆上,自然受了一些伤,浑身酸疼,也不知道哪里出了血,喉咙里一阵腥甜,结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喷完这口血,我才觉得胸口不再气闷,睁开眼,只见朵朵已经站在我面前,手上捧着一团黑雾,像揉橡皮泥似的拿着,肉乎乎的脸上满是焦急,说陆左哥哥,你没事吧
我晕,这小鬼头怎么一下子就出现在我这边来,我扭头看向丹枫那边,只见她已经爬了起来,远远地朝我对望,不对,这个女人的眼睛是在炽热地盯着像天使一般可爱的朵朵。我放了心,没死就好,然后转过头来对朵朵说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没想到这小萝莉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像清泉一样的泪水就溢了出来,虽然没有实体,但是晶晶亮。她咬着粉嫩的嘴唇,哭了,说哪个坏人欺负你,呜呜呜,老娘要找它拼命……
我刚才没事,这会儿却流下了冷汗——什么个情况,「老娘」 谁把我家朵朵教坏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朵朵已经悬空飘起来,咬牙切齿,一边哭,一边朝正在空地上打斗的三个人扑去……
呜呜呜,你敢欺负陆左哥哥,你是坏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朵朵这小萝莉居然发飙了。不过她一个诞生不过一两年的小鬼头,去找那在阴煞鬼地浸养十年的厉鬼拼命,这不是明显找死吗 我连忙站起身来,扑向前去。朵朵出现不过十秒钟,赵中华见一道白影扑来,条件反射地结印按去,杂毛小道用桃木剑横挡住,大骂道你这个屌毛看清楚了,这是俺的干闺女,不要误伤了……
说话间朵朵已经扑近了阿浩的头顶,双手结成一只蝴蝶般的手印,嘴里面咕咕叨叨,一下子按在了他的头顶处。阿浩浑身一震,竟然跌倒在地,黑气萦溢而出,与朵朵的灵体缠绕在一起。
朵朵却也不怯,闭目凝神,皱着眉头,嘟着腮帮子,与这黑雾抗衡着。
我已然冲到了跟前,听到朵朵念的,是《鬼道真解》中「同鬼相残」时凝练意志的口诀,眼中一阵热泪盈眶,这笨丫头,两三百字的文言文口诀学了大半年,时至如今,终于磕磕巴巴地念完了,而且还能够进入实战,跟这一头能敌我们四人的恶鬼斗个旗鼓相当,真是厉害。突然间,一种成就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让我鼻子发酸。
这小东西,果然已经长大了,厉害了啊……
或许是她作为灵体的优势吧
朵朵争取了时间,我们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管,杂毛小道一张符箓立刻顶在了阿浩的脑门上,然后口中的经文念得如飞,赵中华的红线缠绕,将阿浩的头变成了粽子,而我则祭出了唯一的法器震镜,将镜面对准了那一层薄薄的黑色雾霭,大喊无量天尊,然后催动镜灵,一震……
朵朵猛地睁开眼睛,小脸上满是欢喜:「它输了……坏人输了!」
第十八章 众鬼索魂,米阵将破
随着朵朵的一声欢呼,阿浩应声大叫,从嘴中喷出一口黑气来。这黑气状若厉鬼,朝石柱飞返而去。朵朵伸手抓住它的尾巴,让其受阻,黑气拉长好几米。正在这时,只听到欧阳指间一声大喊:「五斗米道,太清玄阳,众米丛生,危乎高哉,急急如律令……赦!」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空间一震,感觉所有的气体流动都变得迟缓、无力,最后停滞下来。
那团黑气也是,僵直不动。
杂毛小道大叫好机会,一咬舌尖,一口鲜血便喷到了桃木剑上。他丝毫没有停留,手中的剑疾如电,朝着被朵朵抓住的恶鬼便是一顿乱劈,没两秒钟已经刺出了十剑。他刺着剑,口中高呼,说小毒物你这个没脑子的,还不赶紧把震镜祭出来,运转镜灵将此物收入囊中,慢慢炼化
我闻言,立刻沟通镜灵,朝着化身为黑气的鬼物照去,大喝一声无量天尊,镜面立刻射出一道金光,将被桃木剑斩得七零八碎的黑气给粘住,然后缓缓拉扯至镜中——前面有讲,捉鬼有三途:劝退、超度和打散。我将其纳入镜中,也逃不开此三途,超度或炼化打散,均由我意。
当最后的黑气全部都没入震镜之中时,杂毛小道一屁股坐在地上,喊累死了、累死了。朵朵飞到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摸着震镜,感受到其莫大的吸力,说陆左哥哥,这个「震一下」好厉害啊,要不是它,估计我也打不过这个坏人呢。我捏着她果冻一般嫩滑的小脸,说还是我家朵朵厉害呢。
朵朵不好意思地把头钻到我的怀里。
欧阳指间和赵中华一头汗水地走上前来,赵中华仍然是一副惊魂未消的表情,赞叹说陆左老弟,想不到你不但是蛊师,而且还有一身的好本事,奇招迭出啊!我谦虚几句,抱着朵朵说这是我自家养的小鬼,平时倒是个柔弱的性子,做做家务而已,没承想此时发飙,竟然立下这等功劳,说起来,还是众人的配合,特别是欧阳老爷子的五斗米阵,将这鬼体给镇住,不然,哪里能够这么好相与
朵朵见我这么说,一脸的不高兴,举着小拳头捶我,噘着嘴说陆左坏蛋,难怪小妖姐姐不肯出来——人家可是费力死了好不好 也不鼓励一下。
旁人纷纷大笑,说好好好,都是朵朵你的功劳。朵朵得意地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围过来的丹枫眼睛却变成了桃心,一脸的母爱,喃喃说道哪里跑来的小孩子,真的好可爱喔——她并不明白,我说的小鬼,真就是个鬼娃娃。欧阳指间也点头,说老头子我活了六十余载,入行也有几十年,见过一些鬼娃娃,但是像朵朵这般伶俐可爱的,确实半个都没有,果真奇了。赵中华也点头称是。
我们说了一番,杂毛小道提剑站起来,说各位先莫高兴,你们没觉得现在的情况诡异吗
他这么一说,我们留意起周边的情形,顿时感觉到不对劲来。黑,这黑暗太浓了,平时的黑暗如若是清水,此刻的黑暗便是米汤,混浊得,手电筒的光都照不透几米,仿佛空气在一瞬间变得黏稠如墨起来。我想起了那个附身于阿浩身上那个女鬼说的一句话——姐妹们,你们若是不介意,这个人我就要了!……
姐妹们……
不会真如我们猜测的一般,这十二根巨大的承重石柱里面,真的灌注着十二个可怜的女人吧
太邪门了!
欧阳指间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说这十二根柱子的方位布置,刚才还不觉得,此刻一看,莫不是那邪灵教的「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 我心中一紧,这是我第二次听到邪灵教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上次在洪山市的时候,杂毛小道说在八大碗附近看到过邪灵教的暗记,当时他告诉我,这是一群疯子,遇到了千万要避开,惹不起,唯有找到他大师兄这些人来处理,方可。
什么是疯子,就某种意义而言,也就是对某一些事物有着顽固的执著,而放弃了我们平日里持有的整个道德价值体系。这样的人,最是难缠。
我只以为当时杂毛小道在说笑,讲大话来吓唬我,没想到欧阳指间也知道,那么,事情就有些不妙了。
气氛凝重了很多,我们几个全部都以阿浩为中心围拢在一起,欧阳指间掐指算了一下,说唉,今天来的时候就算过一卦,结果天机莫测,卦象并不明朗,只知道来此便有结果。哪曾想,这里居然是个死地啊!失策了,失策了,今天我们可能要栽在这里了。
我说欧阳老爷子,不必这么颓丧吧 大不了,我们原地退回去便是了……
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脸色一变,因为我的视线中,从楼道尽头处出现了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子,静静地矗立着,顺滑如瀑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和面容,偶尔露出来的,是一抹惨白。
这不是我们刚才看到的又被虎皮猫大人撵得到处乱跑的那个女鬼吗
然而当我刚刚想确定,在另外一个方向,又出现一个女人,一身红色如残阳的裙子,静静飘立着,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从各个方向,冒出了许多个长发披面的女人,有穿白色的、有穿玄黑的、有穿血红的、有穿浅紫的……她们从楼道口、天花板、地砖上以及大厅的空当冒出来,顿时多了许多惨厉的笑声和哭声,似乎能够穿透空间,直接钻进人的心里去。
一时间,鬼风阵阵,寒彻人心。
抱着朵朵,我心中有些担忧说,这一堆一堆的女鬼,是来赶集的吗 这不科学啊!要是这地方经常出现这么多女鬼,只怕是早就被拆了,还能留到现在 赵中华盯着我说,陆左,把你的手给我看一下。我才想起这么一回事,放开朵朵,举起双手,双掌在夜色中,有一种荧蓝的亮光在。他皱着眉头,说好大的怨念,你这是怎么沾染上去的
我说我是杀了一种山林中类似山魈的生物,它临死前给我下了诅咒。
欧阳指间吸了一口冷气,表情复杂地说道:「我说怎么这些鬼物都被吸引出来,原来竟然是你的出现。是啦是啦,你招惹到的这怨念太强了,而且能够让所有的鬼物都对你心生愤慨,欲杀之而后快……奇怪,你的这小鬼,怎么就没有对你生起恨意呢 难道是已经招回了地魂,开启了神志的缘故 」
说话间,那些女鬼都已经幽幽地出现在我们附近。稍近了,便能够更加清晰地看清楚。
只见她们并非是像朵朵一般细皮嫩肉,因为生前被水泥凝固时腐蚀了,外露的皮肤全部都是坑坑洼洼的烧伤,结成痂,黑红色的烂肉,也就是脸稍微白一些。一个、两个、三个……十个,我仔细数,数出了十个来,这样一计算,刚刚被震镜收了一个,还有一个,莫非就是引走虎皮猫大人的那道白影子
只是,刚才一个女鬼都需要合四人一鬼之力,最后用上了法器,才能够战胜,这十个……
地翻天这个家伙,刚才跟我们说的话语有所保留,唯独劝我们赶紧离去,不要招惹这里的邪物,倒是说得正确。显然,他依旧还是对杂毛小道,心中有一些过命的情谊在。
欧阳指间手提着红色米袋,说众位莫慌,我这米阵,祛邪避鬼,应该是能熬得过的。
他说是这么说,话音依然打颤。
那个最早出现的白衣女人飘到了我们面前十米处,看着那根被欧阳指间画了许多符文的石柱子,然后又看着地上淌着的水渍,有一种并非人音的话语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们将小洁打散了 你们将小洁打散了……」这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连绵不绝地震荡着,有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来,露出了一张僵直的脸。
这张脸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简直就是蒙着一层皮,五官皆无的脸孔上面,所有的肌肉都在扭曲。
「我要将你们全部杀死,用你们的生魂,来祭奠小洁的死……死……」
这一句话仿佛是下了总攻令,除了这个白衣女人,其余所有的女人都化作了一团黑雾,纠缠着飞向了我们这里。这黑雾翻腾着、扭曲着,变幻成无数的人影,无数惨白的脸孔在这黑雾中浮现出来,或笑或悲或喜或嗔或怒,五味杂陈的情绪一下子就能以另一种形式,感染到所有的人。
丹枫吓得啊地一叫,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一翻白,居然就这般晕死过去。
欧阳老爷子的五斗米阵第一时间发生了效用,那些女鬼全部都被一阵米色的蒙蒙之光给抵挡在我们的外面,刚才困住女鬼小洁的阵法此刻却变成了我们的诺曼底防线与诺亚方舟,将我们保护着。然而这阴蚀之力,岂是这区区阵法所能够抵御的 欧阳老爷子念念有词,额头上的汗水却越发多了起来。
我们几个大声念着所学的驱鬼咒,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阵外的情景。
突然,我看到浓稠的黑雾里面,一张脸孔跟阿根有着九成像,正在痛苦地号叫着。我心中一震,难道阿根的命魂已经被这些厉鬼所炼化了吗 十二法门之中,不是说要到七日之后方才能够炼化命魂吗
我的眼睛花了吗 我再次凝神去寻找阿根的脸孔,却再也不见。
这时,一直在勉力维持阵法不破的欧阳指间突然吐了一大口血,说不行了,这鬼气太厉害了,大家小心了!
第十九章 十万火急,消失的楼梯
随着欧阳指间的这一声惨叫,迷蒙的方寸之间,又是一下剧烈的震动。
赵中华说这样不行,我们必须持咒退下楼去,先行返回再说,不然,这厉鬼销蚀了我们的念力,一个不谨慎,我们便被附身,任由宰割了。欧阳指间的一口鲜血喷出,离我们只有几米远的鬼雾,顿时一阵兴奋,吱吱叫,越发地滚动翻卷着,那些鲜血并没有散落在地上,而是被黑雾所承托着,立时吸食干净。欧阳指间年岁毕竟已高,哪里能够承受得住这般强度的攻击,血吐完没到三秒钟,苦心孤诣布置的五斗米阵立马崩溃,人也软软地往后倒去。
赵中华立刻抄起这个枯瘦的老人,而杂毛小道则抱起了瘫软在地上的女孩丹枫,在五斗米阵崩溃的一瞬间,朝最近的通道口飞奔而去。危急时刻,地上的阿浩生死不知,谈不上道德伦理,最佳的选择,便是保住现在活着的人。这时候的我们,已然管不了这么多,飞速撤离。
断后的重任,自然由我来承担。
我在一瞬间,燃尽了五张符咒,全部都是祛邪震鬼的。火焰的腾起,让本为阴寒之身的鬼物甚为忌惮,攻势为之一滞。趁着这功夫,我与朵朵一起朝前方的几人追去,心中还祈祷着后面这些鬼物不要跟得太紧。我孤身一人,没有负担,自然跑得比他们快上几分,几步就赶超过去,来到了楼梯处。
然而,我在楼梯处紧急刹住了脚步。
在我面前的不是「之」字形的楼梯,而是一处空荡荡的悬崖。原本应该出现楼梯的地方,消失了。此刻空荡荡的一片,往下看,能够看见一楼的楼梯。只有三级台阶,其余的,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障眼法吗 我眯着眼睛,用「炁」之场域去观察,然而依旧是没有任何的东西。我犹豫着停在楼道口,赵中华和杂毛小道已然跟了上来。杂毛小道见到这情形先是一愣,然后不屑地吐了一口痰,这痰顿时没有任何障碍地掉了下去。我回过头来,只见好几团黑雾滚滚而至,无数鬼影在里面盘旋着。
赵中华也是拼了命,从怀里掏出一束浅白色的丝绸,这丝绸上有着无数手撰写的符文,每一颗都金光闪闪,流光四溢,蕴含着凝重的波动。这一束丝绸有半米多长,他右手拿着一抖,顿时有一股堂皇的浩然正气喷现而出,连在旁边的我都心惊肉跳,朵朵更是一声尖叫,躲在了我的背后。像在跳舞,赵中华将欧阳指间往我这边一推,便折身回去,将这丝绸往那些追来的黑雾兜去。
那黑雾被浅白中镶着金色符文的丝绸碰到,立刻扭曲得不成样子,吱吱尖叫,痛苦不堪。然而赵中华挥舞了四五下,那丝绸的金光却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显然是被这黑气所侵蚀。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拿着手中唯一的法器,憋足了劲,朝那一团浓黑如墨的气体照射过去。
我手中的震镜一阵颤抖,里面的镜灵疯狂地旋转着,镜背篆刻的「破地狱咒」法阵被消磨一空。
「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心忧着朵朵,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脑子里面就是这九个字,每一个都字大如斗,在我头顶上盘旋着,充斥着我的脑海,嗡嗡嗡,接着我口中不由自主地念诵而出。空气中震动着这声音,仿佛不是我读出来的一般,峰峦松风、川流水音,每一颗字都如同洪钟大吕,敲打在无形的空气中。
空气都为之一滞,而那黑雾也淡薄了几分。
一直没有动静的无面女人,终于对向了我。此时四周有一声轻叹缥缈传来:「咦 」接着,她平面的脸上,像破茧一样,咧开了半张嘴,往上翘,似笑非笑,映衬着她那没有眼睛鼻子的脸,更加的阴森恐怖。朵朵在我如同梵音的真言之中,浑身一震抖,居然咬着牙,迎上了突破赵中华绸布空隙而来的黑雾。这黑雾上面全部都是恶鬼脸孔,翻涌如同万虫堆叠。
朵朵扬着手,浮空而立,前推。
一层白光从她的手上喷出来,之后,她便被如潮水一般的黑雾所湮没。我心痛万分,顾不得让金蚕蛊守在我的体内加持,将它驱赶出体内,朝朵朵的方向射去。肥虫子是少数属性为阳的蛊,虽然经不得雷电,但是却能够在阳光下自由地穿行,对天生的阴物,只要它想,便能够将其灼伤。
蛊毒是金蚕蛊实质上的攻击,而迷惑、阳性灼伤,却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手段。
这个往昔爱走旁门左道的小家伙,毕竟是少数的半灵体之一。
肥虫子和朵朵的感情比我还深厚,哪里见得了这肮脏之物欺负它的小伙伴。这小东西大脑不发达,但是认死理,但凡是对它喜欢的人不利的家伙,它从来都是不客气的,一飞到黑雾中,金灿灿的表皮立刻开始绽放出光芒来,这金光在黑雾中收敛、暗沉,如同黑夜里面将要熄灭的烟头子,并不显眼。
然而,它一加入,原本呈现五种表情的鬼脸层叠,立刻只有了一种。
那便是痛苦,无尽的痛苦。
这些鬼脸表现出来的痛苦,好像是菊花里面被塞进了一根红彤彤的烙铁棍子。当然,就我个人认为,即使是那种惨无人道的酷刑,都难以被表达出这般的神情来。
朵朵在黑雾中挣扎着,她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对付鬼物最好的手段,同样也是鬼物。她身具鬼妖之体,又有前辈的经验指导,虽然笨呼呼的,但是双手印结,居然能够堪堪抵挡这黑雾不进入体内。我当然是心焦气躁,高举着震镜,奋力地催动镜灵,欲将这许多恶鬼迷雾,全部都吸入到镜子的世界中。
一把米粒撒过去,每一粒都重若千钧,击打在这一团如同实质的黑雾上。
是欧阳指间在出手。
我有些疑惑,连受伤的欧阳老先生都出手救场,杂毛小道这个屌毛怎么就没有丢一两道符过来帮忙呢,这家伙难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那个叫做丹枫的女孩子调情吗 转头一看,我心中大骇:楼道口那儿除了勉强站立起来的欧阳指间,哪里还有杂毛小道和丹枫的身影
我焦急地问他,说,老萧怎么不见了
老先生也惊异:不就在这里吗 扭过头,没见着人,探头望下去,转过头来的时候,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焦急地问老萧到底怎么了 欧阳指间张了张口,却突然喊出一句话:「小心后面!」我一扭头,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冲撞到我的面前,砰——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辆飞速行驶的重型卡车,毫无保留地撞了上去。
我腾空而起,随后重重地撞在了楼道旁边的墙上面。
那一刻黑暗几乎就蔓延到了我的头顶,意识在脑海里沉沦,没有金蚕蛊的守护,我脆弱不堪。
迷迷糊糊,我晕了过去,随即又醒了过来,感觉有人在摇我,接着鼻翼处一阵恶臭。
睁开眼睛,是欧阳指间,他收起手中的瓷瓶,一脸的焦急,说陆左,你还不醒来,我们就都要死了。他指着空中,我一看,只见朵朵已经被那个无面女人给一手抓住,肥虫子正在朵朵的附近,摇头晃尾,抵御着九名女鬼化身的黑雾侵蚀。而刚才在奋战的赵中华,已然躺在了我旁边的四米处,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他一头的血,而他手中的那束丝绸,早已经形如破布。
这个无面的女鬼竟然厉害如斯,只一出手,便把我们所有人都给打伤打残。
看着朵朵痛苦的神情,我心里面就像被点爆的火药库,一下子就炸了,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去,手中震镜催动至最大的功效,大喊一声「无量天尊」,朝那白衣无面女人劈头盖脸地兜去。镜灵勉力将「破地狱咒」凝练成一道金光,再次发威。这金光似实质又如同虚幻,直接照在了它的身上。
她如舞的身躯一阵抖动,最终又稳定下来。
果然只是「震一下」!
它高举着朵朵,缓缓地回过头来,一马平川的面孔上没有眼睛,所以看不到它的神情,然而我却在心底中油然生起一种恐惧,这恐惧似乎是被这诡异的邪恶所勾起来的,又或者是它对我施加了精神威压。我的思想在某一刻停顿了一下,刚一回过神来,立刻有大团的黑雾围绕上了我的身体。
这黑雾集结了九鬼之力,凝重处有如实质,就像潮水,将我紧紧包裹住。
无数的恐怖鬼脸立刻将我淹没,我胸口顿时一阵气闷,感觉空气越发地稀薄了……我的天,原来鬼魂强大到一定程度,竟然能够做到这般境地,直接物理攻击人体,杀人于无形。我孤陋寡闻了……
我浑身一阵阴寒,往后跌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出现了:「何方鬼物,居然敢欺负我家童养媳 不把你打得肠子都出来,老子以后就天天都跟你姓得了……」
第二十章 扁毛畜生惩凶煞
一只母鸡一般痴肥的花皮鹦鹉从楼道拐角冲了出来,扑腾着翅膀,大骂道:「你个锤子,居然把大人我引到了恶鬼索命阵中,要困死我 一群大傻瓜,我会告诉你们我是从幽府回来的吗 老子连『守门人』都不鸟,还会怕你们这伙化肥催生的小鬼头……」
它横空杀出,杀气腾腾地扑棱着翅膀,直接飞到了我们这一边来,像一支利箭。
我的脑子本来都被鬼雾弄得僵化了,思索不了太多的东西,只觉得阴寒,然而虎皮猫大人的出现,竟然在我的感应中有如正午的太阳一般灼热升起,附着在我身上的黑雾第一时间吱吱地散去。我心中震撼,这肥母鸡往日我一直觉得根本就没什么本事,被我捉住捏来捏去的,没有反抗,也就那么一回事,没承想如今一出场,在我的感觉当中,竟比那从「五彩石」中蹦出的孙猴子,还要拉风和壮观。
那无面的白衣女人大骇地叫道:「甜甜……」
虎皮猫大人已然飞达了这女人的上空,翅膀一扇那捉着朵朵的手,大叫道:「是滴,那勾引大人我的女鬼,已然在我的腹中啦,嘎嘎……」它这一扇并不重,而那无面女人却并不敢与它相触,仿佛这翅膀是烧红的烙铁。倏然放开了朵朵,身形一闪,旋即出现在大厅悬空的地方,那九鬼化身的黑雾承托着她的身子,不断地在她似幻似真的白衣躯体中穿行着,像游蛇一般蠕动卷曲。
她颤抖着,灵体若隐若现,头颅摆动的频率超乎寻常,最后,在我的眼中出现了一个面容普通的女人。
有鼻子有眼,只是长得普通,脸色苍白,倘若说人是一幅油画,而它顶多便是个素描。
这个时候,浑身湿漉漉全是冷汗的我已经爬过去抱起飘落下来的朵朵,肥虫子拱在朵朵背部的下面,吱吱地叫着,费力地托起。我接过朵朵,只见她脖子处有一道明显的手印,焦黑,仿佛被灼烧了一般。她虚弱地看着我,说陆左哥哥,坏人好厉害,我打不过她……
肥虫子绕过来,附在朵朵的伤口上,舔着,吱吱叫,传递着难过的情绪。
虎皮猫大人在空中鼓翼,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朝向了那白衣女鬼,嘎嘎地叫,说好一个「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你的主子倒是费了不少心力,不过弄出你们这样的小喽啰来,显然不是他的本意吧 叫他出来,我虎皮猫大人倒是要好好领教一番,真正的阵法中那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他这模样,还差得远呢!
那女鬼也不理它的胡言胡语,只是在喃喃地说着:「小洁死了,甜甜死了,灰飞烟灭了……不,不,她们走了,谁来陪我们 你们……你们都得死!」她的形象又开始游离起来,而周遭的黑雾旋转着,又凝结成了九个癞皮脸的女鬼,穿着各色衣服,悬空飘荡着。
虎皮猫大人挺着肥硕的肚腩嘎嘎大笑,说大人我最爱吃的,就是你们这鲜活的灵体了,话说回来,自从今年二月后,我还没有吃过新鲜的鬼魂呢,嘎嘎,一想到刚才那个女鬼……那个美味啊……
这个家伙的话语,总是让我想起了老万、韩辰那两个家伙刚从红灯区返回来时的嘴脸。
为首的白衣女鬼蹙着眉头,怨毒地盯着虎皮猫大人,说你这只肥母鸡,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阴火之力,让我们难以接近,天生恐惧呢
虎皮猫大人被她的称呼气倒,抓狂了,说大人我是虎皮鹦鹉,你个傻瓜什么眼神 我也是个傻瓜玩意儿,跟你们这一伙迷了魂儿的傀儡说个什么劲,全部吃了不就得了 朵朵的痛苦它看在了眼里,急在心头,扑棱着翅膀,便朝着那十头女鬼所悬立的地方飞去。
好像《人与自然》中雄狮扑进了羊群,虎皮猫大人的威势竟然让这些恐怖的厉鬼心惊胆战,没有一个敢在原地停留,各自飘散。我能够感觉虎皮猫的身体散发的灼热的热力,这热力比金蚕蛊身上散发出来的阳性灼伤强上十倍不止,然而诡异的是,这热力仿佛是严寒到了极点,而转化的热能。
阴火之力么……
女鬼跑得快,然而虎皮猫大人也不是吃素的,它竟然掐准了一头女鬼的飘飞方向,在空中急速转弯,提前一步飞临,那双黄灿灿的鸟爪一把揪住了一头女鬼披散的头发,它的鸟爪竟然与我的诅咒之手一样,有直接抓住灵体,不让其挣脱的功效。
那头玄衣女鬼挣扎一番,竟然被小她好几倍的肥鸟儿给制住,动弹不得。
螳臂当车,竟然一举功成。
这些女鬼看着凶狠,之前只一位便将我们所有人给整趴下。然而一物降一物,虎皮猫大人甫一出现,便震慑全场,没有一头女鬼敢捋其锋芒。虎皮猫大人也是好本事,鸟喙上的两个空洞一阵长吸,那凝固如实的鬼体便一阵恍惚,神魂不稳,然后化作两道黑色的气,被虎皮猫大人给吸进鼻中。
这女鬼稍有反抗,它便啄,如同啄木鸟一般,辛勤地啄着玄衣女鬼的脑壳子。
凄厉的鬼叫声从这隐约的灵体中传了出来,如泣如诉,直接打动人的内心,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委屈、难过、痛苦和悲伤,以及不甘心的愤恨,让我心里都生出了一点儿不舍,对这头作威作福的肥鸟儿心生不满……好强烈的灵力共振,这头女鬼的强大,超乎人的想象,然而此刻,却如同案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如此的反差,还真的让人感叹这世间,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安晓宝……天啊,你这个天杀的肥母鸡!」
空间里面有着轰隆隆的回响,然而就在此刻,剩余的九头女鬼也全部都消失不见。逃匿了么,还是什么个情况 我抱着朵朵,看着她脖子处逐渐愈合的伤口,心疼得不得了。朵朵嘴里面嘟嘟囔囔,我听不清,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并不是在喊痛。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看着我问询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说,小妖姐姐在说你坏话,说你最近一点儿都不上心,不想着给我们找麒麟胎,老是瞎忙。她还说她不管了,如果不是为了给我们找那玉石出力,以后但凡有打架,她都一律不帮。
而且,她还撺掇我离家出走……
说完,朵朵呵呵地笑,拉着我的手安慰,说我才不听她的呢,我家陆左哥哥,对朵朵最好啦。
我心中黯然,麒麟胎啊麒麟胎,萧老爷子随口一说,连一个方向都不给,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去哪里找寻 我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子,一无钱财二无势力,还不是靠着顾老板、大师兄以及李家湖他们这些人在找 真就那么好找寻,我何必在这里白费事
再有了,阿根是我最好的哥们之一,他出了事,我岂能够袖手旁观
只是,两个朵朵共用一个灵体,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我还真的要想一想办法才行。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虎皮猫大人终于把抓住的女鬼如同耶朗祭殿中墓灵一般,全部吃进了它的鸟肚子里面。它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转头看了一下目瞪口呆的欧阳指间和勉力爬起来的赵中华,说看个毛啊看 没看过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虎皮鹦鹉 看你们一副傻样儿……
它说完,不理两个看呆的人,飞下来看朵朵,说媳妇儿,你没事吧 虎皮猫哥哥可是担心死你了!
朵朵扭过头去,不理它,说臭家伙,谁是你媳妇儿,呸,不要脸。
欧阳指间和赵中华面面相觑,老爷子从怀里面掏出一颗药丸,仰头吞下后,对着我叹服地说:「本以为小友只是寻常的蛊师,没承想竟然如斯厉害,前有玲珑可爱的小鬼,又有传说中的金蚕蛊王,至如今,这只厉害到极点的虎皮鹦鹉,简直是……简直是……」他想了几句都形容不出来,脸憋红了,而赵中华则在旁边接茬,说:「简直比那国家正统培养的优秀苗子,还厉害……」
欧阳指间抚着胡须说是极是极,中华所言深合我意。我谦虚,说哪里,这只鸟儿,并不是我的……我还正想问两句关于「正统」的事情,虎皮猫大人出言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说一群傻瓜,先搞搞清楚状况,出去再扯淡行不行 那些女鬼灵体状态,大人我一个都不怕,但是若它们找到了合适的容器附身,到时候我可管不了你们,就只有带着我媳妇儿展翅逃命的份了……咦,小明这个杂毛道士呢
它这么一说,我们才知晓了现在的情形,依然还是凶险。若说附身,跑下去的老孟、小东、曼丽和陌陌,个个都是上好的容器。一旦附了身,定然不比刚才的阿浩差。而且,杂毛小道,他……我看向了欧阳指间老爷子,他面容严肃,沉声说道:「我刚刚看到小萧跌到了一楼,生死不知……」
此言一出,不但是我,连一直骂脏话的虎皮猫大人都大叫不可能,和我一起往楼道口奔去。
第二十一章 九层锁魂塔碑
依旧是在消失的楼梯处,我脚放到原本应是水泥板子的地方,却没有一点儿受力感传回来。
不是障眼法,而是楼梯真的消失了。
从我的视角来看,手电筒照下去,依然是空荡荡的楼梯空间,直视下去,黑乎乎,除了最开始前三节的楼梯还在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杂毛小道和那个叫丹枫的女孩子。我转过头来看欧阳指间,他也凑了过来,往下看,然后惊讶地指着下面,说刚才明明看到小萧已经……
他也困惑不已,奇怪之极。
虎皮猫大人挥着翅膀,说无妨,这栋大楼有古怪,整体的布局是按照一种叫做「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的邪门阵法布置的,有颠倒乾坤的功效——当然,这只是在吹牛,顶多就是能够让处于正中的人空间感混乱,难以脱阵而已。毕竟这东西最大的功用不在于困人,而在于困鬼……
赵中华眉毛一挑,说困鬼 还请大人指教。
虎皮猫大人得意地往下面飞去,消失了一两秒钟后又出现在我们眼前,说果然不出所料,然后对着赵中华说:「看你这么诚恳,大人我就再跟你聊五块钱的天吧。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是专门在埋葬了太多冤屈死人之地做的一种布置。冤魂多,则怨念强,怨念强则阴气重,鬼气森森,易撬死门。这死门,便是沟通幽府的节点。有心者便利用这死门之气,练就起恐怖的恶鬼来驭使。但是擅长阵法者,并不一定能够制服这鬼,便需要阵法来配合,小心磨砺,最终方能为他所用……所以说,这宫门阵,不是用来困人的,而是用来困鬼的!」
欧阳指间问,这恶鬼指的是石柱里面困死的这十二个女子所化身的鬼吗
虎皮猫大人说不是,那些女子其实也是些可怜的傀儡,练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了给蹲伏着的那头大鬼作食粮而已。我们走,这里确实有古怪,那头大鬼一直在沉眠,不至大成不苏醒。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陆左你这个拉怪的家伙,手上那恶毒的诅咒就像黑暗中的灯塔、海水里面的鲜血,要万一将那家伙提前弄醒,那乐子就大了,还是那句话,便是大人我,也只有搂着屁股跑路的份。
赵中华已然接受了虎皮猫的神奇,阴着脸问:「大人,你可知这幕后之人练这邪门的东西,有何用处 」
虎皮猫大人扑棱着翅膀飞着,说古来万千邪门术,只求一件事,那便是长生。生存的欲望是意义之塔中最高的存在,长生不老,搞来搞去还不就是这一点儿破事吗 它已经飞到了楼梯上空刚才消失的地方,就在那界碑处,悬停着,翅膀挥舞着,似乎在画着什么。它念念叨叨地说:「那女鬼已经驱动了法阵,殊不知,大人我玩这东西的时候,她们的爹妈都还没有出生呢……!」
随着虎皮猫大人霸气的话一出口,我们便感觉整个空间都一阵震动,而原本空空荡荡的楼梯又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不过这楼梯并非原来的「之」字形,而是一条直入黑暗洞口的长形舷梯。看着那洞口中光透不过的黑暗缭绕,我们心中都有些犹豫,说这是啥子东西,咋弄出这个来了
虎皮猫大人说阵法走移,单向封闭了,你们以为那么容易能直走二楼、一楼、地下停车场,原路返回出去 这里是死门,也是唯一的生门,跟随我直入中枢,毁去其中设置,不然,我们转到明年,都转不出这个阵——你们以为这阵法有那么容易破吗 再说了,小明那杂毛已然跌入了阵中,我岂能不管 对得起他萧家喂的这么些年粮食
我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更是被那像死亡深渊一般的楼梯尽头吓得胆寒。
不过这扁毛畜生虽然嘴贱,但是向来都还算是靠谱的,我将朵朵先行收回槐木牌中温养,并把肥虫子也收回体内,亦步亦趋地跟着,缓步走下楼梯。虎皮猫大人看着我,鸟眼睛里光芒古怪,说不行,陆左,你下去,只怕要将那沉眠的猛鬼给惹醒了……不过它又看向蔫了吧唧的赵中华、口中还流着鲜血的欧阳指间,摇头,说这一堆残兵败将,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你……
说着这话,它往下面飞去,说跟上了,然后有一声细不可闻的话传来:「反正到时候见机不妙,我可以先跑的……」
听到这话,我下楼梯时差一点就踏空,滚下楼去。
这死肥母鸡,果真不是个好鸟。
欧阳指间、赵中华和我,我们三个人顺着这楼梯缓步而下,感觉这楼梯奇怪得很,在里面走着,处处受力,有如在水中前行,无处不在的力量挤压着我们,仿佛压强一下子大了好几倍。欧阳指间老爷子喃喃地叹气,说活了六十余载,学艺入行近二十余载,倒是第一次见识这阵法之力,玄学之妙,无止境,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说这话,心灰意懒,有着淡淡的感伤,让我心头有些不详。
越往下走,黑暗越发浓重,黏稠如墨,到了最黑暗之处,光照不透两米。
二十多米的楼梯,我们走了五分钟,这一步一步,走得甚是艰难,挤压在我们身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虎皮猫大人也不飞了,而是站在我的肩膀上,催促着快走,说若让那逃逸的女鬼占得了先机,到时候我们就只有逃命的份了。我问什么先机 虎皮猫大人却不答话,头扭向一边,看着前方。
我看不到它的头,但是却感觉气氛异常的沉闷。
它严肃了——这扁毛畜生肥母鸡,竟然严肃了起来,那么说明情况已然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黑暗的尽头是一道门,走下楼梯,虎皮猫大人推开这扇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两百多平方的大厅,四面无窗,墙壁上有淡淡的暖黄色灯光,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厅里并不是一望无际的空旷,而是摆着很多石鼎、铁釜等祭祀之物,还有许多书柜,将空间分隔开。在我们对面,还有一扇紧闭的铁门。我闻着这里的空气,感觉有一股土腥味和陈腐的灰尘气息。仔细听,还能够听到嗡嗡的换气扇的声音。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这个地方是哪里 它还是我们所在的湾浩广场主楼吗
见到我们眼中的疑问,虎皮猫大人解答,说这里是主楼的地下室,当然,这个地方比地下停车场还要下面,在设计图纸中肯定是不会出现的,而这里,一定就是那些家伙开坛祭法的地方。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进入需依靠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寻常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地下室 这里居然是地下室
我们面面相觑,我越发地对这只长得痴肥的鸟儿生起敬畏,难怪萧家人对它恭恭敬敬的,原来确实是有着大本事的——它一出面破阵,竟然越过空间的障碍,把我们引至地下,而且对此地,我敢相信它决计是没有来过的,却是头头是道的样子。
走了几步,我立刻被前方一个半人高的石碑所吸引。这石碑呈一座九层高塔的模样,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雕刻精美的图案和花纹,这图案十分抽象,线条简单流畅,有一种数学之美。我站在面前,对这石碑有一种既熟悉又恐惧的感觉,心里面麻麻的,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里面。
我似乎听到了心底里面,有一个熟悉的人在呼唤着我:陆左……陆左……
不光是我,赵中华和欧阳指间都发现了异常。特别是赵中华,他眯着眼睛,瞳孔里面不时有红色的光芒闪现出来。过了几秒钟,他抿着嘴,嘴唇似刀削,说这里面,有好多魂魄,被腐蚀消化着。虎皮猫大人见到了嘎嘎大笑,说真巧,那句诗词怎么说来着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在灯火阑珊处……找了大半天,小毒物,你那阿根兄弟的命魂,就在这里啦!
我心中大喜,说果真 欧阳指间也大笑,说值得,值得,果然是在此,能够解开谜底。
虎皮猫大人吼我,说小毒物,你还不快快把阿根的命魂给纳入槐木牌中 再消磨一段时间,只怕也来不及了。即使找回,阿根也是傻子一个,只怕再也不能恢复神志了。我立刻着急,将手放入石碑之上,将心神沉浸其中。果然,如同震镜之前的世界一般,这石碑中也有无数魂魄环绕着,我在这多若繁星的印记中,找寻到了最熟悉的那一缕。是阿根,他比旁的要明亮许多,显然被拘来此地并不久,所以也不像其他魂魄一般,早已被磨灭了记忆,浑浑噩噩地停留着。
导引命魂,我早有了经验,持着咒,我小心翼翼地将阿根的那一缕命魂,给导进了胸前的槐木牌中,让他跟朵朵挤一挤。见我完成这一切,欧阳指间抚着花白的胡须,说,好,总算是完成了小友的嘱托了。
我扭头看着停留在石碑上的虎皮猫大人,问接下来怎么办
它嗅了一嗅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我们闻言,都吸了吸鼻子,果然,有一股浓浓的、甜的让人喉头发腻的血腥味,正从东北角飘过来。
第二十二章 饿鬼咒,工程师
我捂着胸口的槐木牌,此行的目的已然完成,现在问题的重点在于:我们如何出去
空气中那股越发浓重的血腥气息,有着浓浓的不祥之意,让我们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静静听,感觉空间里除了换气扇的声音外,似乎还有一种奇怪的声响,这声音有点儿细微,好像是咀嚼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吃东西——喀嚓,又有一声断裂的声响传来。
我们小心翼翼地向东北方向走去,几排两米多高的书柜挡住了视线。这书柜是铁制的,外面刷了一层暗红的油漆。书是纸质书,杂乱,有中文的,也有外文书籍,我紧张,只匆匆看了一眼,好像有一本叫做《数字城市与建筑学的发展》——这些并非古籍,而仅仅只是一些现代书籍而已。
还有黑色文件夹装着的厚厚的资料。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们慢慢地往前走,声音越来越清晰,拐过一排书柜,我们看到在一个石鼎前面的地上,正坐着两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人。这个人是刚刚石柱往下渗血时跑下楼去的老孟,而在地上,仰天卧着一个漂亮女孩。
这个女孩已经死了,她的头颅被老孟抱在怀里,双目圆睁,嘴巴半张,露出舌头,仿佛有着难以置信的恐惧。而她头与身体连接的脖子处,血肉模糊,只剩下一根白森森的脊柱相连。她脖子上的肉哪里去了呢 我们看向了老孟,只见老孟正旁若无人地啃着怀里面的女孩子,他小心而细致,表情有些回味,仿佛自己在吃的,是有名的鸭脖,而非人肉。
我记起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她叫陌陌,是附近一个贸易公司的采购,一个天真的女孩子,男朋友是公务员,她说长得十分的帅气,但总是嫌弃她胆小。这次来,她是偷偷跑过来猎奇,并且想拍一些照片给她男友惊喜,顺便证明自己。
然而在这个不知名的地下室,她却被带自己来冒险的领队,给活生生地吃掉了。
我们的出现,对于老孟来说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着我们,又看向了怀中的陌陌,一脸的敌意,仿佛我们是来抢他怀中的食物一样。他紧紧地抓住了地上的陌陌,扶着这个下半身只剩下光洁腿骨的可怜女孩站起来,抱着,警戒地看着我们,嘴巴里面还不空闲地咀嚼着血肉,整张脸都是一片血红。
在我的视觉中,并没有发现这个家伙有被什么鬼上身,神志似乎也是正常的。
我的脸绷得从未有像此刻这么严肃,无暇顾及旁人的表情,心中的怒意几乎滔天,走上前,一字一句地说:「老孟,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吗 」
他紧紧抱着陌陌往后退,说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陌陌,但是我没办法,我饿了,要吃肉。没肉吃,我就死了。她不死,我就要死了。所以,还是她死吧,给我吃了,她就和我在一起了。
他说的话,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出来,因为在说话的同时,他依然在咀嚼。而透过间隙,能看到他的肚子其实已经是高高地凸起来了,几乎要将他的肚皮给撑破了——他把陌陌的下半身都全部吃光了。我感到一阵诡异,而一直没有说话的欧阳指间老先生则开口了:「他被下了饿鬼咒!」
饿鬼咒 这是什么东西
欧阳指间解释说这是一种恶毒的咒法,佛经中说人生前做了坏事或过于贪婪的死者,会堕入六道轮回中的饿鬼道,沦为饿鬼,承受着在黑暗中流连饥渴不堪的痛苦,有的寿元甚至很长,要一直受饥渴之苦。所以饿鬼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饱腹一顿,虽死足已。有邪恶者便能够沟通此饿鬼的执念,下咒于人身。这咒念或强或弱,弱者就是暴饮暴食,常有人被骂「饿鬼投胎,呸呸呸……」咒念强者,见可果腹者皆食,一直吃到胃部撑破,生命终止才消除。
这种咒法甚为恶毒,他前些年见到过几例,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而也就是这咒法,让他知道了一个叫做厄勒德、邪灵士的组织。
老孟往后退,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要吃一顿饱的,不要打扰我,我只要吃一顿饱的……说完,他抱着陌陌就往后跑,赵中华性子急,一个飞踹过去,便把他给踢倒在地。老孟并不厉害,一倒地,便再也没有爬起来,而是发出了一道响亮的破裂声。赵中华疑虑重重地走了过去,将老孟翻转过来,只见他的肚皮外翻,整个肚子都炸开来,一地的鲜血,屎尿齐出。老孟本来就已经吃得快撑炸了,接着又重重压倒在地,两力叠加,便立刻将鼓胀的肚皮给撑破了。
这一下,空气里立刻传来了十分古怪的气味,回过一道炉的人肉,更加难闻。
又死人了,而且一死就死了两个。赵中华脸色铁青,本来还想问一问老孟如何会出现在此地,哪承想这家伙已经吃撑到了极点,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了。老孟这个家伙,浑身都是迷,他为什么会组织人来到这广场探险,为什么又被鬼上了身,为什么又被下了这恶毒的饿鬼咒……一切的问题,都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了,变成了不解之谜。
我们闻着这一地的熏臭,只觉得心中沉重。
虎皮猫大人长长吸了一口气,将老孟尚未消失的天魂能量吸入鼻中,然后打了一个喷嚏,说走吧,小杂毛还等着我们呢。它飞向铁门,我奇怪,这肥鸟儿怎么知道杂毛小道到哪里去了 当下也来不及问,我最后看了一下圆睁着双眼的那个女孩子,俯下身子,将她的眼睛给抚拢,然后跟着众人离开。
铁门是虚掩着的,打开后是一条长道。这条长道足足有十几米。走到尽头,有人的话语声传来,我一听,果真就是老萧这个杂毛小道。我们推开门,又来到一个更大的空间里,有昏暗的灯光,类似于地下停车场,不过并不高,只有两米。我还没有看到什么,就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当走出门外时,只见杂毛小道正在和已经离开的地翻天,对峙着。
杂毛小道这边,有他和瑟瑟发抖的丹枫,而在他对面,则是地翻天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以及一字排开的十一个额头贴着符纸、高矮不一的冷面僵尸。
我们出场,地翻天和金丝眼镜并不惊慌,镇定自若地看着我们,淡然处之。反倒是杂毛小道见我们过来,眉头蹙起,轻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耸了耸肩,说虎皮猫大人带我们过来的,说过来救你。杂毛小道嘴角一撇,说救个毛,说不准大家都栽在这里了。
我听他说得凝重,转头打量着对面。只见地翻天身后的那十一个僵尸,身上竖起的黑毛如钢针,全部都有寸长,脸僵直,偶有白亮的牙齿露出来,寒气森森。它们全部都是一身紧身的中山装,聚拢着,十分有范儿。最醒目的是从左边起的第一个,我怎么看都觉得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那个曾经被金蚕蛊控制起来的跳尸吗 此时的它,比往日的气势更加凝重,看过去,让人胆寒。
然而地翻天和那十一头僵尸加到一起来,都没有金丝眼镜一个人,更加吸引人的注意。
这是一个天生就让人不得不重视的家伙,哪怕只有一眼,你都会被他淡淡的自信和从容所折服。当然,从他轻抿嘴唇的嘲弄笑意来看,他似乎拥有着强大到难以匹敌的自信和邪异。而这种自信,至今我也只有在虎皮猫大人的身上,才能够感受得到。然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受到他有多么的厉害。
发现我们的目光都投向了他,金丝眼镜抿嘴一笑,说好,都到齐了,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许永生,是一个对生命有着执着热爱的人,大家都叫我的外号「工程师」,这里是我的地盘,欢迎各位光临,并且享受这美好的夜晚,给你们带来的最后的自由空气。
赵中华一步踏前,眼睛凝聚成了刀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是湾浩广场负责建筑设计深化和现场施工方案的总工程师,许永生 」金丝眼镜微微一笑,说哟嗬,没想到快十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这么一个我。不错,有心人,你做足了功课。不过,可惜啊,可惜……
赵中华不理会他的话语,径直问:「八年前你借永浩建筑设计所的纵火案死遁,如今又出现在这里,想来背后一定有人主使。那么,是邪灵教,还是共济会,站在你的后面 」许永生不笑了,他脸容严肃,眼睛里闪耀着碎玻璃一般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共济会……哼,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说完这话,他扬起了双手,而地翻天后面的十一头僵尸,紧闭的双眼都齐齐睁了开来。
第二十三章 僵尸逞凶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赵中华会知晓这么多关于湾浩广场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共济会是什么玩意儿,只看到许永生的双手一扬,那十一头僵尸便如同猛虎出了牢笼,朝我们这边跳着扑来。而在一瞬间,地翻天的身上也是黑雾翻滚,五条黑绸带一般的气体在他周身旋绕着。
许永生往后方退了几步,而那些僵尸则越过他,朝我们扑来。
十一头僵尸是什么概念 这可是一群浑身僵硬、刀枪不入的家伙,尖锐的指甲如同匕首,上面满满的全部都是尸毒,中者若不能够及时拔毒,除非是我这样拥有本命金蚕蛊的,要不然,绝对熬不过两个小时。它们飞奔而来,腐臭的气息便排山倒海,连同着恐惧,将我们淹没。
我至今犹记得金蚕蛊沉睡多日,一出来便将为首的跳尸给控制住,化解了我那一次的生死危机。现如今,一看到这成排的僵尸跳来,我根本就没有考虑什么,立刻双手合十念道:「请金蚕蛊现身!」刚才已然沉入我体内的金蚕蛊立刻飞射出来,径直朝着一马当先的那头老对手奔去。
然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玄阴鬼地休养日久,这头跳尸已然有了一些灵智,猛然一转头,张开嘴就是一声怒吼:「啊……」这声音刺耳,如同刀片刮过玻璃板,让人心中发麻。按理说,僵尸的声带因为僵化的缘故,是不能够发出声音来的,然而当这僵尸的年岁悠久,等级增长,喉咙处的肌肉又焕发了第二春后,便能够重新发出声音来。
能发出声音的僵尸,必然个个都是狠角色。
果然,随着它一声怒吼,金蚕蛊再也没有动作,反而被这巨震所惊到,身形为之一滞。不过这肥虫子也是个狡猾的家伙,知道控制不了这个最厉害的家伙,于是便退而求其次,折身转投到另外一头僵尸的头颅之中。它一进即没,接着那头僵尸便拉住了旁边的同伴,开始狠狠敲打起来。
杂毛小道手中的木剑挽出了好几个剑花,严阵以待,欧阳指间依旧是米袋在手,赵中华刚刚跟女鬼一场恶斗,压箱底的东西都使出来了,此刻只好双手放在胸前,准备与这僵尸肉搏了。
我们的表情都很凝重,在四楼的时候,地翻天的一头黑僵便将我们耍得团团转,何况这一下来了十一头,只比它强,不比它弱。情况更加危急的是,不但地翻天也在,而且旁边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男子,而他的手头,还有着这个闹鬼广场最大的秘密。
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最终的受益者,少不了许永生一个,这可是一个大人物。
遑论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那九个女鬼。
那十一头僵尸转瞬便至,直接朝我们扑了过来。我手中的震镜在截杀女鬼的时候,已经透支使用了,所以现在虽然拿在手中,却没有半分的灵力感应。无奈,我惟有咬着牙、硬着头皮冲上去,与为首的那头跳尸撞在一起。这炼尸而成的僵尸,大多都适应了一种符咒,所以独特,不好解。古来的炼尸之术,都是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这也正是为了保持僵尸的不破性。
我没有控尸的法门,唯有以性命相搏。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胆子也毛了一些,挑着这个最厉害的僵尸,与它狠狠一撞,接触的肩头猛一震,腑脏都移了位置。我喉咙一甜,凭空又生来了气劲,将这头跳尸拉扯到地上翻滚着。一倒地,便觉得天旋地转,星斗横移,那厮的气力,大得出奇,将我狠狠地制住,按倒在地,瞅准了我的脖子,然后一口咬下。
我的头一偏,跳尸咬了一个空,我听到有重重的磕地声传来,接着有黏稠的汁液甩在我的脸上。
这是尸油,它是炼尸之时,为了防止僵尸过度腐烂变质,而在上面刷的一层蜜蜡,蜜蜡凝结,黏合皮肤为一体,尸体本身的油质就会凝结在一起,油光水滑,然而气味却是让人只闻一口,便忍不住呕吐。我也是倒了血霉,之前被一个鬼上身的男人紧紧拥抱,那时已然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此刻更是被一个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僵尸给紧紧搂住——如此重口味,让我泪流满面。
不过我哪里有时间呕吐。生死关头,瞬间迸发出蛮横之气。边民素来血勇,这可不是吹嘘的,顿时我的脸庞就热得快炸了,死命腾出双手,蓝幽幽的手掌立刻就按住了僵尸下咬的头颅,一发狠用劲,那头跳尸竟然露出了疼痛难耐的神色,翻滚到一边儿去。
这可是刀枪不入、没有痛感的僵尸,然而它同样会惧怕我拜矮骡子所赐的诅咒之手那灼烧灵魂的力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跳尸滚到一边去,然而立刻又有一双大脚,朝我踏过来。来袭的僵尸,那可是有十一头。我往旁边一滚,感觉有一只手把我猛地拽起来,只见是杂毛小道,这家伙的桃木剑上燃着黄纸符,快得几如疾电,但纸符上的火焰,依然温吞吞地燃烧着。这一动一静,极致地显露了他犀利的剑法。
我被腾空拉起来,还未站定,左边便又有一头黑毛僵尸冲过来。我的脚已经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哪知有一头高大的僵尸挡在了我的面前,将袭来的那头黑毛僵尸一掌打飞去。出手的,自然是我家的肥虫子,我心中欢喜,感觉胸口一阵跳动,一条白影冲出,只见是魔鬼身材的小妖朵朵,她那美丽的桃花眼很不屑地瞪了我一眼,骂说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家,老是把自己陷入这种十万火急的境地,搞得小娘我不得不出来拼命!
哼……
说着,她双手结印如花,杂毛小道对面的那俩头僵尸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脑袋和地板轰然作响。
名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若说厉害,朵朵与她共用一个灵体,大家起步一般;但论打架,朵朵好比小学生程度,这个小狐媚子简直就是大学本科,还是全日制的毕业生。
我心中一软,这个口硬心软的小东西,终究还是关心我的。
刚才「牛皮轰轰」的虎皮猫大人一见到僵尸就抓瞎了,扑棱着翅膀,大叫道:「撤!往门后面撤……」它的话语竟然有着神奇的魔力,我们都下意识地听从了,一边抵挡,一边从原路返回。我指挥着肥虫子控制的那头高大僵尸挺身而出,一力将同伙全部都隔挡到一边儿去。由于本身离得很近,于是所有人都来得及退回,杂毛小道和我断后,刚一进那条狭长的过道,他立刻将门拉紧,反手关上。
门刚一关,便传来了好响的几声撞门声,以及地翻天气急败坏的骂声。
我的后背心直发凉,看着那厚厚的铁门被撞出了好几个手印子,不知道这门能够坚持多久,没两秒钟,从门的缝隙之中,肥虫子费力地挤了回来,又爬上了我的身体。我与它心心相连,自然知晓它传递给我的消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们回家吧,太可怕了……
肥虫子一向都是乐天的性子,即使虎皮猫大人追着要吃它,它都是不介意,还屁颠屁颠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肥鸟儿背后。被吃它都不怕,然而此刻给我传递的信息,却说明它也恐惧了。是什么让它如此害怕 我想到了在耶朗祭殿中,它也是一直不肯出来——阵法或者天敌
杂毛小道双手绷得紧紧的,回头来看我们,说这门坚持不了多久了,怎么办
我回头一看,只见赵中华扶着欧阳指间,正在流着泪水,焦急地说欧阳老爷子刚才被一头僵尸给划到了胳膊,现在脸色发青,估计是中了尸毒,怎么办 我连忙从包里面拿出装着糯米的袋子,看着在一旁吓得直发抖的丹枫,递给她,让她在赵中华的指导下拔毒。
我手里面摸到了傍晚时准备的黑狗血,心中大喜,说我有法子了。说完拿起分给我的三包黑狗血,打开封口,两包黑狗血就淋到了铁门的正中和间隙处。刚一淋上去,只听到有几声划过玻璃的毛糙叫声传来,接着轰然作响的铁门,终于安静了下来。
杂毛小道靠着墙,几近虚脱,说,地翻天这混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猛了 还好我们之前把他炼制的十二尸巫给破了,要不然,这僵尸的气息联合到一起来,只怕是更加难以对付呢。麻辣隔壁,三代人的交情,为了几具僵尸、一个聚阴养尸地,有必要翻脸,生死以对吗
他说完,见我们没有回话,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们都没有回答他,待他话音稍低一些,从我们后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对比着突如其来的安静,更加让人心中生寒。
第二十四章 肥母鸡坠地
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死去的老孟和陌陌又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老孟刚才的死状颇惨,是整个肚子都爆裂了,一地的内脏。而我们又来不及收拾,所以此刻见到的他,肠子和血流了一地,一点一点地朝我们这边拖着爬来;在他旁边的,是那个为了证明自己勇气的可怜女孩陌陌,至今我们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只看到她一只手爬着地,一只手还要扶着自己被啃光脖子的头颅,双脚被啃得只有白骨,上面还有些细碎的肉丝相连,就这样拖着,与地面发出古怪的碰撞声。
他们的眼睛都是鲜红的颜色,朝我们这边传递着邪恶和恐怖的恨意。
在他们的背后,站着一个白衣女鬼,衣袂飘飘,倘若排除她那让人恐惧的脸庞,倒是一个身姿绰约的美女。它并非一个,它的身后,影影绰绰地立着许多影子,四种颜色,晃晃悠悠。
难怪那个自称工程师的家伙如此自信,原来这伙女鬼便是听命于他的。
好邪门的阵法,不但害人性命,还让人死后的灵魂也不得安息,还要被杀死自己的凶手仇人所驭使。
再次袭来之时,这些女鬼显然已经做好了防备,附了两个死人的身,然后在这狭长通道的口子处,结阵以待。看着那迷离的光晕,虽然并不知道有何玄妙之处,但是自然是十分厉害的。我们抬头看向虎皮猫大人,而这只肥鸟儿则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惨了惨了,这些女鬼将那边的门一锁住,两边一困,到时候再催动「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运转,只怕我们就要被生生碾碎在这过道之中了。
我们这才醒转过来,那群女鬼无须结什么阵法,只要铁门紧锁,我们便难以突进了。
这一下我们都傻了眼,前有狼、后有虎,两边都是死,这可如何是好
浮立于半空中的小妖朵朵啐一口,说你这只肥母鸡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干吗 实在不行我们冲将出去,对面的门上又没有黑狗血,小娘一声招呼便可,怕个毛啊 被小妖朵朵这么一激,虎皮猫大人立刻像炸了一般,气势汹汹地回骂道:「你才肥母鸡呢!你们全家都是肥母鸡……冲就冲,我未必还怕这个 只是看你们现在老弱病残,个个都要死的模样,拼不了命而已。」
我们这才注意到,确实,我和赵中华,鲜血至少呕了几百毫升,杂毛小道拼搏一番,累得将近虚脱,而欧阳指间,他身中尸毒,脸黑得跟包公一样,最后还剩下一个快被吓成神经病的丹枫,见到这么多恐怖的鬼怪妖魔,她的脑子都已然麻木了,依着本能用糯米在欧阳指间的手臂上敷着,拔毒。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个女孩子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了,时间紧迫,狭路相逢勇者胜,唯有冲,将一切邪恶都踏在脚下,踩个稀巴烂才好。我深呼吸,勉力提起一口气,然后沟通缩回体内的金蚕蛊,让它给我力量。运足气,我、杂毛小道和赵中华这个卖破烂的掌柜,对视一眼,大吼一声:「肥母鸡,干掉他们,上……」狂奔而过,留下虎皮猫大人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来:「我去……」
有着金蚕蛊支持,我的力气是最绵长的,疾步如风,几秒钟之后便跑到老孟面前,他嘶吼一声,挥手朝我拍来。我已然知晓这时候的老孟最厉害不过,也不跟他硬拼,借助着速度,躲过他的攻击,错身而过,朝几米之外爬行的陌陌一脚踩去。我踩的是她的头,若中,便趁热打铁,取下这个已化为鬼的美女头颅,果断灭掉它,并且让跟上来的虎皮猫大人,将其吞噬而尽。
然而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亮,像是知道了什么,这个陌陌往旁边一滚,突然之间就站了起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头颅和身体完好、脖子和下身却全部都是骨头的女人就这般站立在你们面前,血淋淋的,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她伸手朝我抓来,手指上是尸变而形成的尖锐指甲,乌黑、铁青。
我的反应速度却也不慢,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想要将它的平衡打破。
然而哪有这么容易,我往下一撞的时候,竟然感觉这陌陌的腿骨坚硬如钢筋,我不但没有将它弄滚在地,自己反而吃了亏,撞得生疼。嘀嗒嘀嗒的血浆从上面滴落下来,我也有急智,立刻又朝旁边躲了一个身位,一个势大力沉的家伙便一脚板踩在了我刚才的位置,接着骤然踢出一脚,印在了陌陌身上。
这个空剩上半身的可怜女人应声飞去,重重地跌在了四五米之外,无力地嘶嚎着。我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具血糊糊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我的旁边,化为脓浆的血液溅入到我的嘴里,又腥又骚,臭不可闻。一个伟岸的黑影出现在我的上方,赵中华伸出手来拉我,还在一旁独白道:「我掌柜的也是来自于武术之乡沧州,这刚刚附体的尸体,哪能是我的对手……」
话没说完,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裤脚,用力一扯,这个摆酷的男子立马跌倒在地。
这楼中可附身的对象并不多,找这么两个刚刚死去的尸体,显然并不是最佳选择。小妖朵朵已然飘立在了只有半身的陌陌头顶,洁白的小手掌印在了它的头顶处,两者皆凝立不动,气机纠缠着,而虎皮猫大人则已经出现在老孟的身边,坚硬的嘴喙就像是敲击鸡蛋一样,轻易地破开了老孟的头颅,从左面太阳穴的地方,使劲儿一吸,老孟立刻像是发了羊角风一样颤抖,四肢抖如筛糠。血淋淋的口中,立刻逼出许多血肉来,最后冒出了白沫子。
竟然轻而易举 我们阴霾的心中顿时多了一束阳光,照透在心田里面。
然而这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虎皮猫大人这只如天神一般存在的家伙,居然一头栽倒在地,鸟爪和翅膀往两边伸展开来,接着,这个家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这到底怎么回事 它死了吗 噩运来得如此突然,让我们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手足一阵冰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虎皮猫大人一动不动,这只肥若母鸡的鹦鹉,真就像是一只死去的肥母鸡了。正在协同小妖朵朵处理陌陌的杂毛小道也感觉有异,回过头来一看,脸都铁青了,狂吼一声这是什么个情况 怎么会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通道的两边口子都打了开来,在我们的前方,那门吱呀一开,然后鬼气森森的阴寒席卷而来;而在我们的后面,那道被锁住的铁门被轰飞四五米,跌到了躺卧着的欧阳指间半米处,差一点,老爷子就被这道沉重的铁门给砸个正着。
丹枫「啊」的一声尖叫,奋力地拖着老爷子往我们这边凑来。
这小女子倒是好气力,一步一步,咬着牙。
而在门口,则出现了地翻天和许永生两人,他们缓缓地走上前来,地翻天一言不发,眼睛低垂着,像是已睡去,而许永生,这个自号「工程师」的男人,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地上已然没有动弹的虎皮猫大人,说本来早就应该把你们这些小杂鱼给弄死的,没承想,你们这一行,居然有这么一个古怪的高人在。不过还好,到底还是一只鸟儿,即使它成了妖,又如何 脑容量太小了,还不是被我算计,毒死当场了 所以说,这世间,就应该由我等这些少数的精英人才,来统治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杂毛小道奋力一踩,将垂死挣扎的陌陌给弄死,一团黑雾腾现,被小妖朵朵揪住不放,不让它返回那一边去。在我们来的那个门口,无数的鬼魂在哭泣着,那个白衣女鬼携同众女鬼,乖乖地看着许永生,等待着他的命令。杂毛小道已经走过来抱起了虎皮猫大人,他冷冷地看着许永生说,你到底对它做了些什么
许永生展颜一笑,说诱饵,你们可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永远都不要轻视你的对手,即使他们只是一些刚刚死去的尸体,如果在他们身上涂上一点儿东西,那么,一切皆有可能。顺便问一句,那个微缩版的火爆妞儿,是个什么品种,如有可能,我来代替你们收藏吧
杂毛小道看着一身是伤的我们这几个人,又看着虎视眈眈的许永生一伙,默然了一会儿,说能问个问题吗 许永生颇有绅士风度地点头,杂毛小道便问:「费尽心力造这么一个广场大厦,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做出一个阴牝极寒之地,养这几只鬼,温养几头僵尸,搞一点儿鬼故事传说吗 」
许永生微微一笑,说:「当然不是……」
第二十五章 龙骨符箓
许永生踱着步子慢慢走上前,直到我们八米开外,而他后面的僵尸,则拥挤着跟随过来,另一边,如怨如诉的哭泣声越发地近了,就在我的耳朵边飘扬。许永生站定,眯着眼睛看杂毛小道,说:「当然不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闲得很,所以会做一些无聊之事,但是,很显然,我们并不是这一类。我们行事,每一步,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严密的计划,严格的纪律,都是我们的风格。所以不是。」
「那是什么 为什么 」
许永生微微笑,说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有的时候我也想知道答案,但可惜的是,我并不是主事之人,所以我无法给予你最准确的答案。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广场的资方并不仅仅只是我们,我们仅是一小部分。真正的投资者,是我们暗地里的对头。如此说,不知道你们明白不明白
杂毛小道点头,说懂了,你们就是把这个地方当作一个泥潭,将你们对手的资金陷入这里,随后打压,借故弄出各种灵异事件,将一个宝地变成鸡肋,然后挤对对手,最后将这一大笔财富贱卖低买,囊括于怀中,是不是 果然好算计,作为你们的合作伙伴,确实比较头疼。
许永生点了点头,说果然聪明,不枉王三天向我极力推荐。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另外一半,我想我有机会再告诉你。好了,说了这么多,我想作为一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要表达什么意思
杂毛小道左手抱着死沉死沉的虎皮猫大人,右手提着剑,说听你这个意思,是要招揽我
许永生用欣赏的眼神看着杂毛小道和我,说,我每五年有两次机会,向组织推荐新的成员。我听地翻天说过了你的事情,呃,还有这个叫陆左的疤脸小子,很不错,我喜欢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执着、热情,有干劲和崇高的理想。所以我想邀请你们成为我的伙伴,像兄弟一般相处,精诚团结,相互帮助。
我指着我的鼻尖,说还有我的事情
许永生点点头,说对,我刚才听王三天说过了,作为一个来自苗疆的养蛊人,一脉伟大的传承者,你有资格共列门墙之内。虽然你们的本事实在低微,不过无妨,我们内部自有稳固的培训机制,将你们磨练成为我们需要的人才,在这个世界上,发光发热。
杂毛小道问我,陆左你怎么看 我指着旁边的赵中华和欧阳指间,问他们呢
许永生指着欧阳指间说,这个洒米的老头子,垂垂老矣,根本没有什么价值,而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有着我们最讨厌的鹰犬味,所以自然要用必要的手段,将他们合理地处理掉……他的语气冷血无情,仿佛自己指的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用不着的垃圾、累赘。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丹枫。
这是作为普通人的悲哀,或许也是作为普通人的幸福。
话已说完,许永生抬起头,一脸诚挚地看着我们,等待我们给出答案。
在他的思维里面,我和杂毛小道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便是接受他的招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身边这三个同生同死的朋友离开人世;又或者,我们慷慨激昂一些,一同赴死。许永生嘴角含着笑,他认为他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底牌,就等着我们低头认输了。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心中确实很悲哀,心存着死志,想着即使拼掉这条性命,也不能和这种人同流合污,一个漠视生命的组织,即便口号再仁慈、再动人、再热血,都改变不了其血淋淋的「吃人」本质。
我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正如我一心只希望朵朵生存于阳光之下一般。
世间皆有因果,行善存真,是人的本性,也是社会运转的润滑剂,不可或缺。
我满脑子都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之类热血的词语,突然听到杂毛小道淡淡地对我说:「小毒物,把朵朵收起来吧,外面风大,不要让她着凉了。」我听得诧异,小妖朵朵这妹儿就是放在十二级台风天里面吹着,也着不了凉啊 但是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说好吧,手一招,小妖朵朵顺从地飞回了我胸前的槐木牌中。
杂毛小道抬起头,看向许永生,说工程师,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李道子,是我的师叔公。许永生点了点头,说自然知晓,茅山前辈中,近代最闻名的除了虚清道人外,便是李道子他老人家了,曾有人说李道子的符,千金难换,算是个大大的人才。
杂毛小道又说:「想必你已经知晓我被革除门墙的事情,但是不知你是否还知道这样一件事情——李道子一生所学尽传于门下,然而真正能够得其所学六七分的,只有三两人。而这三两人中,我萧克明,便是其中的一位。」他说着这话,脸色立刻傲然起来,眉头往上翘,竟然有些英姿勃发。
许永生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说如此真是太妙了,我原本还担心初审不过关,现在看来,多余了,多余了……说着,上一句话语还在口中含着,下一句话他就有了些警觉,说你此刻提及这些,到底是什么用意
杂毛小道平静地从怀里面取出了一段灰白色的骨头,这骨头上面被篆刻了密密麻麻的古怪图形和符文,极尽扭曲之能事,然而又似乎蕴含着蓬勃的力量。他笑了笑,说:「我自从被革出门墙之后,六七年没有真正用心制作过符箓了。不过我这一生之中,最大的一个理想,便是做出一张超越李道子的符箓,以慰藉我那已归尘土的师叔公。各位,既然我们今日有缘,相聚在一起,不妨一同与我见证,这名曰『落幡咒』的符箓,和这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刻……」
他说着,口中快速地念起了一段咒语。
许永生这时方才发现杂毛小道的用意,白皙的脸瞬间变得更加的白,疯狂地大叫着:「快走,快走……你这个疯子!」他一边喊,一边往后退去。然而身后的僵尸却把通道挤得满满的,哪里容得他转身奔逃 我知道旁边这老友要放大招了,立刻蹲伏在地,默念着静心宁神咒,紧紧地捂住胸口处的槐木牌。
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后,杂毛小道的持咒便已结束。
符箓的存在就好像电脑桌面上的一个快捷方式,特点便是迅速简短。按理说,符箓的效用是和制作人(即开光者)的道行成正比的,一个人有多少水平,这制出的符箓便有多少力量。然而这世间,万物都不是绝对的,有时候真理也是。杂毛小道的道行说实话,真的不高,然而这符箓的制作材料,确是世间难以找寻的龙骨,其骨头有着绝佳的灵念契合力。
符箓的材料如此地好,加上杂毛小道的制符技艺出自名家,有着让人所不能理解的利害手段。
他到底请了什么样的神力,封印在这符箓里面来呢
当我蹲下身子的时候,只听到「玉皇上帝急急如律令,赦!」的尾音一结束,脑中一声炸响,感觉整个空间颠倒重叠而来,一种山呼海啸的能量波动以杂毛小道为中心,飓风一般,在狭长的通道里朝两边扩散出去。这能量的表现形式并不是风,或者说并不仅仅只是风,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让人心底里发麻的神秘力量,像是高频音波,或者光波……
我就站在杂毛小道的旁边,反而如同狂暴龙卷风的风眼地带,最为平静,也有时间去瞧那被符箓之威所波及的通道两头。我最为关心的女鬼,竟然没有一个存留,在我看过去时,已然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当然,鬼物的速度迅疾如电,我并不确定是被杂毛小道的符箓所伤,还是现行惊走,又或者两者皆有;而许永生这一边,却是实打实地卓有成效了。
在我的视野中,前方的整个通道里,横七竖八地全部都躺着人。
不,不能说是人,而应该说是人与僵尸。
之前如卫队士兵一般站立在许永生和地翻天后面的十一具僵尸,此刻早已翻倒在地,如同一具具真正的没有气息的尸体一般,除了依旧浓郁得让人想吐的腐臭之外,不再发出让人害怕的阴寒。许永生和地翻天两人,并没有多大的损失,只是瘫软在地——我听杂毛小道提及过,「落幡咒」其实是一种对灵体的腐蚀剂,能够在狭小的空间里面,针对灵体,产生瞬间制服的效用。
所以,许永生和地翻天只是被震荡所伤到而已。
然而,他们的倚仗已经被杂毛小道给全部消灭,一把翻盘。我惊喜地站起来,正想夸夸这家伙两句,没想到他的身体已然僵直,没说话,直挺挺地朝后面倒去。
第二十六章 肥虫子勉力下蛊,掌柜的遭遇暗算
看着杂毛小道直愣愣地往下倒去,我心中大骇,一股凉意立刻从尾椎骨升到天灵盖,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五味杂陈,懵了,竟然都没有伸手去拉他。好在一旁的赵中华跨前一步,紧紧地托住了他,右手娴熟地按在了杂毛小道的脖子上,然后跟我说还有脉搏,只是脱力晕过去了。
我心中大定,还好还好,先是虎皮猫大人,如果杂毛小道再出什么意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啦,是啦,刚才那龙骨符箓的威力,何止是牛,简直是骇人听闻,比起他上次在江城高速公路上使用的雷符,就杀伤力而言,更有甚之,碉堡了。
以杂毛小道的能力,驱使这般的符箓,若不脱力,才是奇怪。
赵中华扶着瘫软如烂泥的杂毛小道,看着这个小他几岁的男人,没口子赞道:「这个萧兄弟,看样子,跟普通的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然而身上的奇术,却让人瞠目结舌。这般的年纪就在制符一道上有着如此高的成就,假以时日,必成大家。高手在民间,果不其然,厉害啊厉害……不过,为何他又说自己已被茅山宗赶出门墙了呢 」
我紧紧盯着前方,小心翼翼地看着,说这事情,我也不知晓太多。
咳咳咳……
在死人堆里面,许永生咳嗽着,慢慢爬起来,抬头看向我们这边,面容苍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颤抖着嘴唇,眼睛里面的怨毒如同泛滥的江河水,悲愤地说道:「你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吗 天杀的,你们这些家伙,全部都应该死的。我真糊涂,怎么会想着招揽你们这样的蠢货……」
地翻天站起来,却不忙着找我们麻烦,而是翻身过去,检查着那些僵直不动的尸体。他用的是一种铃铛,行话叫做「控魂铃」,摇啊摇,随着许永生的话语而响。然而,杂毛小道的符咒专门针对的就是灵体,僵尸胸腹之中的那一口气被落幡咒震散之后,哪里还能够再聚拢回来
所以尸体依旧是尸体,没有动静。
地翻天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最厉害的那一头跳尸上,从身上掏出了许多零碎的东西,然后发疯一般的,全部都用了上去。
许永生说着话,却并没有往前走,而是向后退去。我和赵中华对视一眼,立刻知道了他的用意——这里是他的地盘,只要保持自己的安全,他有一百种方法来让我们死。由此可见,这个家伙或许只是一个高明的智囊或者灵异师,但并不是个擅长肉搏的人,此时不把他留住,那么杂毛小道的一切辛苦,都只是徒劳而已。我咬着牙,奋力朝他冲去,而后面,赵中华将杂毛小道往丹枫的怀里一推,也跟了上来。
见我们追赶上来,许永生没有半点犹豫,拔腿就跑。我们追上,路过地翻天的时候,这个家伙居然没有一点儿反应,仿佛我们都是空气一般,像对待初恋情人一般,眼中只有那一头跳尸。我也没有横生枝节,只想着先制住明显是主谋的许永生,与地翻天擦身而过,追过那道门,来到刚才那个广阔空间中。
我一发狠,脚步如箭,终于在出门四五米的时候,逮上了许永生,飞跃而起,一下子就把他扑倒在地。没承想一倒地,这个家伙的手肘就灵活地朝我拐来,力量倒是不大,但是角度刁钻,顶到了我的肚子窝窝里,生疼,让我有一种把隔夜饭吐出来的冲动。
许永生跟我翻了两个翻,然后出手与我纠缠着,三下两下便紧紧抓住我的手,想要反过来擒拿。他洋洋得意,说小子,我可是资深的柔道高手,跟我比武力,哼……
这一声哼还没有完,他就被一条鞭腿给重重地抽到,惨号着倒在地上,赵中华及时赶到。
我麻利地爬了起来,只见刚才威风凛凛的许永生此刻一脸鲜血,金丝眼镜也碎了,边框变形,许多玻璃碎片都刺在了脸上和眼睛里。我看着赵中华杀气腾腾的脸,暗道这个家伙说自己来自沧州,果然是厉害——许永生也是个有功夫底子的人,但是却被他快如疾电的一腿给扇中,避无可避。
不过许永生说赵中华身上有鹰犬的味道,莫非他和杂毛小道的大师兄一般,也是有关部门的人
许永生在地上号叫着,有意地朝旁边的柱子翻滚去,赵中华忍着伤痛,两步并过去,一脚踩着许永生的身子,俯身去擒他。我正想冲上去帮忙,感觉后边有风声,蹲地收脚,然后右腿一收一展,一招「黄狗撒尿」,朝身后蹬去。还没看到什么,就感觉脚重重地踹到了人的身体上,我一瞪眼,果然是地翻天这厮。这一脚发得仓促,用力不大,所以地翻天往后面连退了四步,站稳了,一脸严肃地指着赵中华说道:「放开他,要不然你就死定了……」
赵中华从怀里摸出一把铮亮的手铐,咔嚓一下把许永生的手给反铐起来,又抓着他的头发,把头揪起来,用封箱子的胶布,把许永生的嘴也全部封起来。他的手法娴熟干练,显然并不是生手。见到地翻天威胁他,赵中华冷着脸站了起来,说地翻天,你的僵尸全部被震散了灵气,即使有一两个可以返炼回来,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这里的灵力被抽空了,我看你倒是用什么手段,来威胁我们。
地翻天嘴唇哆嗦,说你们这些狗拿耗子的家伙,管什么闲事,管什么闲事……不要以为我对付不了你们这两个伤员,老子还有五鬼搬运术中的五鬼,可以借力,弄死你们两个小杂鱼,绰绰有余了!他双手一震,从手腕上的珠子处立即就喷出五股气体,黑糊糊的,颜色分明,不过比起之前在四楼所见的,却是要清淡了几分,并不浓郁。
赵中华呵呵地笑,说小萧的「落幡咒」一出,灵力被抽空了,你这个用来盗墓、搬运东西的小鬼,能有几成功效 我看着不远处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沉声说地翻天,我就不明白了,老萧与你凤凰王家,可是有三代的交情,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将这份情谊给葬送,以死相对
可别跟我说是为了有个炼尸地
地翻天眼神阴戾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然而犹豫了几秒钟,仍旧指着赵中华说道:「放开他。」
赵中华眉毛一挑,没有说话,就盯着他瞧,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我尝试着沟通肥虫子和朵朵,然而因为刚才杂毛小道的符咒之威并没有消散,竟然联系不上。看来虽然有我的庇护,两个小东西还是都受了伤。我这时才觉得了地翻天的厉害,竟然能够在此刻,把那五头鬼物召出,虽然黯淡,但是也显露了一身的本事来。
地翻天见威胁无效,由五鬼推动,脚尖点地,滑步就冲了过来,目标直指赵中华。
我鼻子中充斥着满满的香料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见他袭来,挥手便是一挡,地翻天伸手与我一碰,我立刻感到一阵大力传来。地翻天常年与尸体、死人骨头混在一起,手僵直且坚硬,如同鸟爪,我们对拼一记后,我立刻落败在一旁,跌倒出去。而赵中华却是好本事,根本就不畏地翻天凶猛的攻势,凭着一口血气,与他拳来脚往,一瞬间就过了好几招,招招硬顶。
我看到赵中华的拳头上面,缠绕着一根一根复杂的红线,显然,这个是为了加持肉体的强度。
我一边跟上去帮手,一边再次沟通金蚕蛊,这肥虫子才刚刚苏醒,然而却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什么也干不了。我急了,逼着它,最后,它勉力地传递过来说可以给下蛊毒,其他的方法是一样都不能够了。我虽然对蛊毒的发作时间并不满意,但是好歹也有了一种手段,趁地翻天往后退的空子,一拳擂到他的背心处。
地翻天背上的肌肉一收一缩,竟然将我这一拳的力道给化解了七七八八,不但如此,身上的黑气顺着我的手蔓延过来。而我的指间,也有蛊毒沿着他的背心,蔓延到他的身体里去。那黑气游在手臂上,湿滑冰凉,就像险恶的毒蛇,让我的身子一瞬间就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甩手。
我立刻凝神,将力量全部集中在双手之间,手掌发烫,灼热,然后去抓那准备往我五官游走的黑气。
一用劲,这黑气便立刻惊慌地逃散开,返回了地翻天的身上去。
赵中华说得对,相对而言,地翻天的五鬼搬运术,果然只是用来搬运东西的小鬼而已。
两人相互交手,我中的黑气已然停止,然而我下到地翻天身上的蛊毒,却没有这么好相与。他与赵中华猛地对拼一记,赵中华吐血而退的时候,地翻天则闪到了另外一边,朝身上连连贴了几张符,又拿出一颗槟榔,放嘴里嚼着。金蚕蛊的蛊毒,没有那么容易解,但是也没有那么快发作。赵中华挣扎着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说中毒了吧,你还是乖乖地放弃反抗吧,或许还有救……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赵中华的腹部血花一溅,栽倒在地上。
第二十七章 大鬼降临
这凭空而响起的枪声,让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神。
赵中华仰天倒地,重重地砸在了许永生的身上,两人都同时喊出了痛苦的一声:「啊……」赵中华高亢,许永生沉闷。我则僵直不动,眼睛盯向一个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来的人影。
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清楚了,这个五十多岁、穿着保安装的男人愁苦的面容。他脸上的皱纹比同龄人要多,眉毛一抽一抽的,往上翘。
在他的手里面,正握着一把手枪,黑色的枪身上面有蓝色烤瓷,散发着凶猛的气息。
地翻天向这个男人弯腰行礼,说老大,你来了。
是老王!
我觉得喉咙发苦,没想到我们在地下车场门口碰到的老保安,竟然跟这个组织是一伙的。原来我们甫一出现,便已经落入了他们的算计当中,而我们却傻乎乎地一头闯进里面来,懵然不知。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一脸苦相的老实男人,竟然是比许永生的地位还要高的存在。
这么厉害的角色,居然甘于在这个地方当一个保安,显然是为了照看这广场里面的东西。
保安老王提着枪,走到灯光下站定,一脸铁青地训斥地翻天,说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十年绸缪,差一点就毁于一旦。把你从湘西找过来,是让你在这里看守阵法的,不是让你吃干饭的,差一点坏了大事!你要记住,你的儿子已经入了我们组织,你的表现,直接会影响到他的待遇。知道吗
地翻天躬身施礼,说知道了,对不起。
他被训得跟条狗一样,然而却并不以为意,点头微笑着,讨好地看着老王,然后蹲身去解许永生嘴里的胶布。我在一旁听着老王那熟悉的川味普通话,想起他之前在门口那憨厚的表现,心中发冷。这条毒蛇,他怎么可以伪装得如此真实,连相人无数的欧阳指间老先生,都看走了眼,只把他当作一个平凡的外来务工人员呢
又或者说,他的大部分事情其实是真实的
训完地翻天,老王又扭头看向了僵直着不动的我,说我真的看走了眼,本以为这里面是那个老家伙最有本事,没承想你们每个人,都身怀绝技,特别是你和那个萧道士,成长潜力都不错。可惜了,要不是你们把我的布置给毁去大半,今天倒是真想将你们纳入麾下呢。
我看着地上捂着腹部抽搐的赵中华,说老王,没想到幕后的凶手原来是你啊。真没想到!
老王缓缓走近,用手枪顶住我的额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的脸有些扭曲,使得憨厚的脸容变得有些诡异。他嘴里面一股大蒜和烟味,浑身都是艾草的熏烟,嘿嘿地笑,说知道我是一个玩蛊的,特意去问了组织里的蛊师,知晓了一些防范之法。不过至于你说「没想到」,那就真的不必了,别人不知道,这个叫做赵中华的小子,倒是时不时地打量我。小子,江湖不好蹚,你本来是个有本事的人,在哪里生活,都是舒服自在,但是,你捞过界了,知道不 世界这么大,你偏偏把手放到了我的盘子里面来,这就真的不知趣了。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变成了红色,说你可知道,人不知趣,会怎么样吗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
而他,则回头问地翻天,说这么好的炉鼎,十分难遇的,你要不要
地翻天皱着眉头,说要的……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往旁边斜斜栽去。我心中一跳,刚好现在是子时,这家伙肯定是蛊毒发作了。地翻天的倒下让老王有些失神,就在这一刹那,从铁门处冲出来一个身影,速度竟然快成了一条直线,在这关键时刻,老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我身形一矮,闪开了,子弹几乎擦着我的头皮而过,我甚至能够闻到头发有股焦煳的味道。
这就是死亡,再恐怖的邪恶,都不如火器给你带来的那一瞬间的惊悸。
我迅速朝最近的柱子扑了过去,听到后面又传来了两声枪响。
好在这柱子离我所在的位置只有两三米,我一闪入柱子后,这才想起了从铁门中冲出来的,似乎是欧阳老爷子。这一想我立刻急了,也顾不得露头的危险,绕过柱子,从另外一头扑出来,同时将金蚕蛊强行逼出体外。我一露头,便发现老王已然变成了空手,但是老爷子却被打翻在了地上。
看着老王抬起腿要去踩欧阳指间,我立刻飞奔而上,与这个家伙抱作一团。
跟许永生一样,老王也是一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一个高手,发力一震,我便感觉浑身如过电一般的发麻,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老王挣脱开我的纠缠,翻身而起,后退两步,右手中又多了一把匕首,在十指间翻飞。他冲着艰难爬起来的欧阳指间笑,说看你一脸的乌黑,想来是中了尸毒吧 这尸毒随着气血而走,你若再妄动,气血流走,莫说两个钟头,便是十分钟也熬不过了!
欧阳指间脸色灰白,身形有些站立不稳,看着老王,说自艺成回乡,我这二十多年间,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所以我之前说你近来必有大劫,讲的可不是假话。
老王把手中的匕首从右手交到左手,不屑地说:「你若真有本事,便先算一算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吧。」
我爬起来,和欧阳指间站在一起,小心地盯着老王,看着在他头顶上飞旋的金蚕蛊。然而老王来之前对自己作了处理,肥虫子根本就靠近不得,只有在外围勉力盘旋着,看着它一坠一坠的身子,我心中有些难过。杂毛小道的「落幡咒」并不会因为它和朵朵是自己人,而手下留情,虽然处于震中,而且又寄托于我的体内和槐木牌中,但是连那一群厉害的女鬼和僵尸都统统中招,或多或少,肥虫子都会受到波及。
此时的它,只怕比我还要虚弱吧
想到它委屈地飞出我的身体,就像被赶出家门的小鹰,我心中就有一些不忍。
可是,现在是生死关头,若不能将这个装成普通守门保安的老王给制服,只怕不仅是我,我们这全部的人,都要把命都赔在这里吧。
我们对峙着,旁边是地翻天杀猪一般地嘶吼着,这声音是如此惨烈,一声高过一声。
而赵中华则仰头朝天,双手按住下腹,生死不知。
许永生双眼被玻璃扎失明了,双手又被反铐着,一边翻滚,一边疯狂地喊叫道:「杀了他们,杀光……」
两个人影又从黑暗中缓步走了过来,还没出现,便是一对红色的发光体,闪耀着。是之前和老孟、陌陌一起跑开的小东和曼丽,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僵直脸孔,我心惊胆寒,这一对,又是被那逃逸的厉鬼所附体的人。想一想阿浩的厉害,再看看他们,我一阵颓然。老王这个家伙,果然是老谋深算。
我看着欧阳指间,他也看着我,叹气,说,唉,时运不济啊,唯有认命了……
赵中华生死不明、杂毛小道用力过度虚脱昏迷,虎皮猫大人被毒死,欧阳指间身中尸毒摇摇欲坠,而我,受伤无数,肥虫子已经再无力量,朵朵被震荡归于槐木牌中……我们手上已然没有什么牌可以打了。
老王的脸狰狞得可怕,气得颤抖,待小东和曼丽走到他旁边来的时候,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潜伏于此十年,费尽心机,寒窗苦守,动用了所拥有的一切关系和财力,打通了上上下下的关节,方能够有此布置。然而今天,却仅仅因为你们,因为那个该死的杂毛道士,我费尽心力找寻的十二阴魂只剩下三个!好好好,好有本事的你们,这一点,我承认小觑了诸位。今天之后,我会将你们炼制成鬼物阴魂,陪我等待四年之后,它的出生吧!」
他的手一挥舞,那两个被附身的傀儡便昂起头颅,仰天长啸准备冲过来。
我的双手,已经发烫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都绷直,准备迎接这最后的一战。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一阵剧烈晃动,所有站立的人都经受不住,跌倒在地上。这晃动就像呼吸,一舒一缓,一张一弛,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从我们脚下传来,即使倒伏在地上,都感觉小脑失去了平衡,头发晕,直想吐。这震动持续了十秒钟左右,接着,一股黏稠如墨的气息从下方蒸发上来。
老王尖声大叫,说天啊,它怎么醒了,它怎么突然醒过来了……
他这声音完全跟平时的语调不一样,简直就是捏着菊花在说话,就像一个被流氓调戏了的小媳妇儿。
我脸色一白,想起了虎皮猫大人下楼梯的时候,曾经的犹豫。它曾说过这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里,那十二头被灌注在石柱之中的女人,并不是这阵法真正的目的,而是为了一个大家伙。而这大家伙不到功成是绝不会醒来的。除非……有一个像我这般遭邪物忌恨的家伙在……
空间的震动停止了,一阵庞大的阴寒从地下,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心中。
第二十八章 鬼上身
炎热的夏天,汗水挥如雨下,给你盖一床厚厚的棉被,是什么感觉
寒冷的冬夜,滴水即成寒冰,给你泼一盆河里的冷水,是什么感觉
闭上眼睛,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够想象出我当时的难受。
在暖黄色的灯光辉映下,地上有丝丝的黑色烟雾渗出来,一丝一丝,淡薄得几乎看不清,但是我们却能够感觉到这寒冷的存在。这是一个多么凶狠阴寒的存在,以至于附体在小东、曼丽身上的那两个女鬼,都没有听从老王的命令继续朝我们这边攻来,而是瑟瑟发抖,蹲在地上,随后跪着,头伏地,一动也不敢动,然而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抖成了筛糠。
一直在疯狂呼痛的许永生停止了吵闹,耳朵在动,说怎么了 老王,它来了吗
老王一脸的阴沉如同寒冰,语气却苦涩至极,苦笑,这笑也似哭:「它来了,这没天理的,它来了……它怎么能够提前出来呢 炼制降服它的十二阴鬼如今只剩下三个,拿什么来降服它 而且它此时出来,力量根本就只如同一头凶鬼厉煞,哪里能够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老天,它怎么就出来了呢 」
我和欧阳指间对视苦笑,老爷子看着我莹蓝的手掌,摇摇头,张张嘴,却说不出来。
看口形,我知道他想说「保重」二字。
听到老王的话语,许永生沉默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眼皮子上面还插着破碎的玻璃片,双手反铐着,疯狂地大笑着,朝着空气说道:「哈哈哈,积年老鬼一出笼,时辰未到,鬼门不开,必须要找寻肉身寄托,不然便受阴风洗涤,灰飞烟灭。我反正双目已瞎,看不清这浊世凡尘,来吧,聚阴五十载的存在,上了我的身,吞了我的魂。岁月悠悠,让我,与你一起,与这尘世同在吧!」
他东走三步,北踏五步,竟然跳起了招魂舞来。
这是楚巫流传下来的舞步,很多跳大神的神汉巫婆,走的步子与这个姿势几乎相同,是用来走阴问魂最佳的方式之一。此刻,竟然被他用了出来,招揽那从地上放出的大鬼上身。
只是,那恐怖的玩意儿一旦上了他的身,必然会反客为主,将他的意识给吞噬,这件事情,他难道没有想过吗 不对,他是知道的,然而为了追求所谓的永恒,竟然不惜一死!多么扭曲的人生价值观,脑残!
「是谁,打扰了我的沉眠!」
「是谁,打扰了我的沉眠……」
一道道愤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这声音恢宏沧桑,又夹杂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诡异,让我的心中沉甸甸的,像被压了一坨重重的铅块,喘不过气来。在我旁边的欧阳指间,他又在撒米粒,因为尸毒的蔓延,他的嘴唇几乎青得发黑,不住地颤抖着。我看过去,这个本来仙风道骨的老人,此刻已然变成了死人一般,花白的胡须一点光泽都没有,身上还隐隐传过来一股死人的味道。
但是即便如此,他仍旧在坚持,红袋子中最后的一小撮米粒,被他颤抖地撒在了地面上,像是北斗七星,又像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怎么了,看到这阵法的第一眼,就感觉心神被吸引住一般。他在努力,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有那么多的人对我有着期盼,我怎么能够等在这里送死 为了不坏掉欧阳指间的阵法,我跨前两步,从包里面拿出剩余的那一袋黑狗血,撒在我面前的地上,然后将自制的符纸拿出,管它有用没用,只管焚烧,口中还念诵起金刚萨埵法身咒。
在这么一个地方,我跑也跑不了,只有凝念本身,不动如山,静待着风暴的来临。
而正在我们忙活的时候,有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紧了我,是老王。
他气急败坏地看着我的双手,怒气冲冲地奔跑过来,我的符纸没有燃尽,他便一刀划了过来。这匕首锋利得很,我哪里敢跟他硬拼,退后一步,朝旁边奔去,他在后面追,歇斯底里地大喊,说完了,全完了,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家伙,它是不会出来的,你这双手,到底沾到了什么狗屎
我奔跑着,一边回说,你以为我愿意一发怒的时候手就变成蓝的啊 我还不是被逼的
我浑身的零件都在抖动着,酸软发疼,转过一个柱子,就感觉头发晕,接着被前面地上滚来的地翻天绊倒,如滚地葫芦一般,跌倒在地上。老王瞅准了机会,一刀就往下戳。我避开去,却被老王一脚给踢中了屁股,疼得眼泪都飚了出来。正在这时,在我的视线余光中,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那些黑雾终于凝结在了一起,围绕着,翻卷着,塑成了一个人形。
这是一个矮肥的男人,站立在地上,有些愣,然后看着这周边,又看了看地上翻滚的我们,没张口,却有滚滚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 谁能告诉我……」
小东和曼丽瑟瑟发抖,许永生却跳着脚高兴地说道:「你来了 来,来,上了我的身吧……」
那个矮肥的男人环顾四周,然后看向了我,说是的,我是要上身,但不是你这种垃圾货色。它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我和老王,轻若鸿毛,不断有沙子一般的烟雾飘落,地上又有烟雾融入到它的身体里,循环不绝。我看得不仔细,因为当时我正在和老王搏命,这个老小子力气大得出奇,没有金蚕蛊在我身体里提供动力,我有些手软,那把匕首数次离我的脖子,都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死亡屡屡与我擦肩而过,我甚至感觉到了死神在对我微笑。
那个浓重如雾的家伙走到了我和老王的面前,伸出脚,狠狠地踩到了我的身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瞬间就蔓延到我的意识里面,我全身都立刻僵化了,动弹不得。和我缠斗在一起的老王大喜,抬起手臂就朝我的脖子处抹来,他对我恨入骨髓,这一刀若割实了,我的半个脑袋定然就搬家了。
一只有如实质的手捏住了老王的匕首,甩开,我感觉到我背上的那只脚离开了,接着老王被瞬间抽出了我的怀抱,被这个家伙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老王这时也失去了气力,然而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似乎在诵念着控制这鬼的咒语。然而失去了十二只女鬼的辅助,他对这个矮胖的家伙并没有多少束缚的功效,被随手一扔,丢弃在了七八米外的地方去,没了动静。
接着,我感觉我的脖子被掐着,然后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那种直入心底的阴冷,仿佛一块寒冰,冻得我的血液都似乎凝结了。虽然是被掐着脖子,但是并没有让我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是冷,瑟瑟发抖的冷。黑雾凝结的头颅中有一点儿亮光传来,让人只看一眼,都觉得心底里发麻,无边的邪恶在蔓延。我强忍着心中的惊恐,与这个广场阴谋的终极敌人作对视。
它盯着我足足有三秒钟,突然哈哈大笑,说不错,生辰不错、资质不错、骨骼不错、精力不错……你这个虫子,就暂且成为我容身的地方吧!这一句话说完,我便感觉身子一重,失去了支撑,掉到了地上。那个由黑雾集成的男人化作了一大股黏稠的阴冷之气,从我的一双鼻孔进入,顺着我的食道和气管,在我周身都蔓延开来。这种阴寒在我脑子中炸响,我仿佛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子,自己像一个傀儡一般。
我看到半空中,金蚕蛊箭射一般朝我飞来,然后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看见不远处,欧阳指间已然撒完了米阵,然后东走三步,北踏五步,状若疯狂地摆动着双手,与此同时,他在放声高歌,我的耳朵已然失去了功效,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也在招魂,在跳招魂舞——难道他也和许永生一般,想要与这恶鬼永恒存在吗
我看见门口处有一个英气的短发女孩,费力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把手枪,然后朝向着陷入疯狂的许永生。
我看见老王在不远处费力地想要爬起来,然而口中的血沫一股多过一股。
我看见……
思维在那一刻,仿佛冻结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球,鼓胀鼓胀的,大量的「能量」正在朝着我的身体里填充,蛮横无理,就好像鬼子进了村、台风过了境、黄鼠狼掉进了鸡窝里,一遍又一遍地洗涤着我的身体和灵魂,而我的意识,渐渐地沉寂入死亡之海中,唯一的感觉是,金蚕蛊在勉力抵抗……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万年,也许是亿万年,也许是弹指一瞬间。
黑暗中,我沉寂得几乎没有思考的脑海里面,突然在某一个时间点,从心底里爆发出一阵狂躁到了极点的怒吼,这吼声直接而炽热,威严而沉重、更加蛮横、更加无理、更加的让人难以抵御,这个怒吼声只有两个字:「滚开!」
滚开……
第二十九章 肉体缚鬼,共赴黄泉
这一声怒吼,我凝滞的思维竟然分不清是别人的声音,还是自己的愤怒,只知道这一道充斥着我整个世界的声音出现之后,无数连绵不绝的回响在空气中飘荡着,而那凝住我思维的阴森寒冷,便如同春天阳光照耀下的冰雪,开始融化了——用这么一个词,似乎过于缓慢,因为在一瞬间,那寒冷便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出现的,是一道尖锐到极点的声音。
这声音包含了恐惧、意外、不安、失望和不解……我无法告诉你们我是怎么从这一声尖叫分辨出这么多情绪的,我只能说,我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一切的感情。就像是一个如同老万这样的老饕,兴致勃勃地去红灯区消费,走进房门,却发现床上躺着的,是自家的婆娘。或者更加复杂的情感,恕不一一描述。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股比原先淡薄十倍的黑色雾气从我口鼻之间仓皇蹿出来,先是在虚空中凝成一个人形,然后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便向西边的方向飞过去。西面……我停顿的思维开始考虑起问题来,才陡然发现,西面,不就是欧阳指间老爷子所布置的米阵方向吗
我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浑身的肌肉,却超出了我的控制,根本就不听从指挥。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稍微抬起头,然后看向西边的方向。
果然,那团黑色雾气已然钻进了欧阳指间的口鼻之中,还余有一些黑色的气息,在外面游绕着。疯狂舞动身体的他浑身一震,跪倒在地,双手撑着米粒合围的区域,胡子上立刻凝出了冰霜。他抬起头来,正好与我对视上,坦然地一笑。
我费尽力气,张开嘴,说出了我都认不出来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要招鬼入体……」
他原本中了尸毒,脸色铁青,现在恶鬼加身,浑身的肌肉都好像有小老鼠子在皮肤下面跑动,扭曲着,更加吓人。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晶晶亮,就像是没过百天的孩子,纯真剔透,没有半点儿瑕疵。他努力地冲我笑了笑,然后叹气,说唉,我也不想这样子,不过这鬼若出世,必定造成大祸。我有老师张延生先生传我的《洞真黄书》一卷,内中有以本命为助力,与厉鬼共赴黄泉之法。
此法险恶,有死无生,当日我曾与老师笑曰「我死定是死于此术」,没想到一言成谶。这就是因果,我老头子平安一世,终究还是要如此故去啊……
听他这般说,我心中顿时一阵懊悔,我刚才竟然以为老先生如许永生一般变态,想要与那「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中凝结出来的鬼东西共生。然而,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刚烈,要与这恐怖的鬼东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突然,我鼻头一酸,眼中便模糊了起来。
我喃喃说道:「不应该的,不用这样的……」
说着,感觉冰冷的脸上有两道潮湿的热流,一直流到耳根后,痒痒的,痒得心痛。
欧阳指间说不用伤心的,老头子我中了尸毒,这一番剧烈运动,毒早已攻入了心肺,时日无多,如此甚好。这恶鬼倘若找到法子,又缩回地下去,世间又多了许多麻烦。我死了,值得——我认为值得,这世界便都是我的道,是我的成功之道。陆左小哥,你今后若能够见到我老师,不妨告诉他一声,他最不看好的那个老学生,欧阳指间,现如今也是做了一次畅快之事,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他憋尽气力,霍然站了起来,长笑作歌曰:「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今赴黄泉,万神朝礼,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欧阳指间一边跳,一边歌,周围的米阵则一波跟着一波地荡漾出米黄色的光晕,当他唱到「吾不省兮,且归黄泉」时,一股暗红色的火焰就从他的天灵盖中冒起,瞬间就将他的头发和胡须燃烧起来。而在这时,老爷子已然唱不动歌了,他的声音被空气中一声沉闷的怒吼所掩盖着,那怒吼似乎是在绝望地嚎叫,又似在乞怜,说着:「天啊……不要啊,我是被冤枉的……」
这个死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恶鬼,似乎对自己的死去,依然还有着强烈的执念。
而这执念,甚至远远超过了对我们的恨意……
我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子疯狂地跳着祭祀的舞蹈,看着那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身体,火焰将他的毛发、皮肤、肌肉、骨骼和体液一起点燃蒸发,而他的灵魂,则紧紧地纠缠着那入体的恶鬼,不让它再次挣脱出去。那恶鬼浑身颤抖,在咆哮,在嘶吼,最后变成了哀求……
欧阳老爷子一声不吭,任那恶鬼表达着它的情感,他只是死死地缠着,用尽自己的每一份意志和念力。他在用生命和灵魂跳动着,一往无惧。我看着视野余光中那火焰的精灵,心中的悲愤就像春天疯长的野草,郁积得让人崩溃。没有人能够救欧阳指间了,他求仁得仁,舍身取义,壮哉!
这个老爷子一直默默无闻,然而他在最后关头,用生命的力量,展示了他的强大。
就在欧阳指间最终无力倒下的时候,从我的后方很远,大概是这大厅的边际,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我鼻子灵,能够感觉到有一股硝烟味在飘荡。接着,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从那个方向传来。我一动也不能动,就像案板上的肥肉,反抗不得。那脚步声渐近,来者似乎被燃烧的火焰给吓了一跳,轻微地交流着,过了几秒钟,有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接着一根铁管子抵住了我的胸口:「别动!」
这是一个穿着迷彩绿的男人,像军服,款式又有一点儿奇怪。抵着我胸口的,是一把微型冲锋枪,枪口冰冷,却随时可以喷射出灼热的子弹来。
我没有管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被那暗红色火焰舔食、燃烧,最后倒伏在地上的欧阳指间,老爷子的身体已然扭曲变形,空气中传来了一阵难闻的焦臭味。在那灼热的温度里面,我似乎看到了两个灵魂的消亡,一个约摸六十岁年纪的老人,他穿着灰色的褂子,踩着千层底的鞋子,有一把飘逸的山羊胡,鹤发童颜,眼神睿智而明亮,温和地看着我笑,过了一阵,他朝我挥挥手,作别,然后朝着上方飘去。
空气中最后有一丝轻微的喊声:「我不是资本家,我只是一个本分的商人……」
我眼中饱含着泪水,一滴一滴,将我的眼眶给全部填满,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和扭曲了。那个军人将我拉起来,然而我现在的情况,比一个喝得烂醉一摊烂泥的酒鬼还要沉重,他一下子扶歪了,把我掀到了另外一边。我看到两个和杂毛小道一般打扮的人,正舞着桃木剑与小东、曼丽缠斗,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三个穿着白色褂子的男人,和一个红衣服女孩。
除此之外,超过两个班的士兵将现场作了控制,地翻天、老王全部都被用枪指着脑袋,跪倒在地。
同样被指着脑袋的,还有铁门口的丹枫。她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死死地压在地上,标准的擒拿姿势,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正拿着一把手枪察看。
那把手枪是老王的,而后似乎被丹枫捡到,而且还朝许永生开了几枪。
我被那个人勉力扶了起来,他拍了拍我的脸,说没事吧,能说话不 我张了张口,「啊」一声,感觉喉咙又干涩了。越过他,我能够看到赵中华被几个医生护士打扮的人给围住,正在做紧急治疗。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矮胖男人走过来,目光仍盯着打斗的那一边。扶着我的这个军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喊首长。
他看了下我,说,什么情况
军人回答,这里有一个清醒的人,但是一直没有说话,好像是脱力了。
矮胖男人伸出左手,五根胡萝卜粗的手指搭在了我脖子侧边的动脉处,两秒钟后,皱着眉头说噫,没有被上身啊 难道是吓傻了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灼热滚烫,而且还摸到了我挂槐木牌的红线处,憋足了劲,然后开口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
他笑了,说哎哟,居然不是傻子。嗯,你既然在这里,想必知道一些情况,我们是有关部门的人,来了解情况的人。
我努力地调整嘴角往上翘,微笑着说,是管理局吗
他惊异地看着我,说,哦 你倒是知道一些东西啊 话没说完,他转头看向场内,破口大骂道:「黄鹏飞,夏宇新,曹彦君,你们这些扑街仔还不赶快干活 温吞吞地等着吃屎吗 」
骂完人,他转过头来,和蔼地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朋友的大师兄,是「黑手双城」陈志程。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第三十章 终于结束
有了大师兄的招牌在,这个矮胖的男人立刻对我多了几分尊重。
不看僧面看佛面,从他的态度里,我能够看到大师兄陈志程是一个多么牛的家伙。这个刚刚还对那几个厉害手下呼来喝去的家伙,立刻叫人把我扶到了柱子旁边,背靠着坐下,然后蹲下来,先自我介绍,说他叫张伟国,是这次行动的具体负责人,问我这里发生的事情。而就在这一会儿的工夫里,小东和曼丽这两个被附身的可怜人,已被那六个人给联手制住,接着那两个青袍道士越众而出,两张黄符便贴在小东、曼丽的脑门上。
小东和曼丽停止了动作,像一对被剪断线的木偶,圆睁着双眼,眼球都快要突出来。
这样的形象,再英俊的男人、再美丽的女人,看着都只能传递出一种恐怖的诡异感觉。
我将视线收回来,看着张伟国肥脸上展现出来的笑容,知道在这张慈善的面孔后面,是一个强势到极点的性格,也知道以他的精明和智商,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于是,我将今天的经历一一说起。当然,我讲话也有技巧,一些事情,自然用春秋笔法给模糊掉。我讲着,那六个人已经围拢了过来,捂着鼻子站在我面前,把光都挡住了。被这么多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说实话,我心里有些不爽,讲到遇到七个冒险者这里,我停止了叙述。抬起头来,看向这些人。
一个年轻的青袍道士不满地冲我凶道:「赶紧说啊,看什么看 」
张伟国似笑非笑地说:「黄鹏飞,他可是你家师叔辈的朋友,你这家伙就不能客气一点 」
青袍道士发愣,说什么师叔辈
我看着他,总感觉在哪里似乎是见过的。这时候,铁门已经被打开,几个军人把留在通道里的杂毛小道给抬了出来,有一个年轻的战士抱着肥母鸡一般的虎皮猫大人,跑到这边来报告,说发现里面有好多尸体,初步确认是发生过尸变的死人,还有一个昏迷过去的人,以及一只大鹦鹉……
年轻的战士肩挎着钢枪,怀里抱着虎皮猫大人,掂了掂,忍不住抱怨道:「好重……」
我艰难地伸出手,让他给我,战士看了一眼张伟国,然后把虎皮猫大人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往昔不觉得,这会儿全身乏力,果然真的很沉……咦,不对劲!我摸着虎皮猫大人的肚皮,温温的,一起一伏,这哪里是挂掉的样子。我费力地伸出双手,像面对情人一般,把这肥鸟儿全身上下都摸了一个通透。
我的脸立刻就黑了,这扁毛畜生哪里是死了,根本就是睡着了。看得出来,这家伙只是被迷晕了。许永生这个混蛋在骗我们,我就说么,虎皮猫大人连金蚕蛊的毒都不怕,哪里可能被区区的尸毒,就给毒倒了 在我的心里面,哪怕老孟的脑壳上涂的是氰化物,这只贱鸟都不会伤到分毫的,至于为什么……
因为它叫虎皮猫大人,这五个字就足够说明一切!
就是这么不科学,没有道理。
那个叫黄鹏飞的道士看见被抬出来的杂毛小道,见他也是一副道士打扮,惊讶地走过去瞧,然后转头过来问我,说你说的师叔辈,难道就是这个家伙 我见他眼中似乎有着一些鄙夷和不屑,心中不爽,但是又担心杂毛小道装模作样,假李鬼碰上了真李逵,到时候惹了一场笑话,岂不是更加难堪 我抿着嘴看他,终于还是说:「是,怎么了 」
黄鹏飞耸了耸肩膀,嘴角往左边抽动,说没什么,以后不要再招摇撞骗了,说是茅山门下,萧克明这个家伙,十年前确实是我师叔,这个没错;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被革出门墙的弃徒而已。老是打着我们茅山的招牌,就太不要脸了,知道吗 小子。
说完这话,他鼻孔朝上一翻,也不管这边,哼一声,朝着站立当场的小东和曼丽走去。
旁边几个人的脸色立刻一整,也说不上有多少恶意,似笑非笑的,让人觉得心里面像长了一团茅草。张伟国倒是没怎么,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接着讲,然后呢 我看着依然在燃烧的欧阳指间,心中越发觉得冷,说然后我们就掉入了许永生、老王的圈套中,接着变成了这个样子……具体的细节,我们能不能出去之后,再谈这些问题
张伟国点头,说也好,有些事情,我们是需要好好谈一谈。
他站起来,然后挥手,立刻有军人把奄奄一息的老王、身中数枪已经气绝的许永生和浑身湿漉漉汗水的地翻天,给搬到这边来。张伟国问我这些都是广场闹鬼事件的主谋 我点了点头,他手一摆,立刻有人将这些家伙铐上,然后运了出去。尔后赵中华也苏醒过来,被用担架搬了过来,脸色苍白的他看着我,说你没事吧,陆左 我摇摇头,没说话。他四处张望,先是看到了被人背着的杂毛小道,然后又寻找一圈,眼睛一眯,说欧阳老先生呢
我依旧没说话,只是指向了那一堆安静燃烧着、只剩下渣子的火。
这暗红色火焰的猛烈,竟然能够在短瞬之间,将一个大活人燃烧成这般模样,果真不是凡物。
欧阳老爷子临死之前,得承受多少痛苦 我无法想象。
赵中华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说怎么回事 不可能啊,是谁能够逼得老先生使用出「洞真杯米燃魂术」,地翻天吗 还是开枪打我的那个人……我黯然,指了指地下,说都不是,是这大阵中圈养的那头大鬼,它太厉害了,欧阳老先生为了不让它出去祸害他人,又或者返回地下继续潜伏,便以自身的肉体为牢笼,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那家伙一起纠缠着,共赴黄泉了……
赵中华没说话了,静静地看着那一堆就要熄灭的火,眼睛亮晶晶的,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听到了我的话,旁边那几个原本捂着鼻子的人,都放下了手,容颜肃穆地看着那一团火。刷!所有的军人和后来者,都朝着那一团燃烧的暗红色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足足有三秒钟的沉默之后,张伟国问要不要将这火扑灭 赵中华颤抖着嘴唇说不行,他与欧阳指间曾经谈过这件事情,倘若贸然将此火熄灭,只怕会让那同焚之物得到喘息之机,逃脱出去。只有燃烧成灰烬,自动熄灭,才可以算是整个法术的完成。
张伟国张了张口,说这种玉石俱焚的法术,实在是,实在是……他想了想,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来。
我们所有人又沉默了一分钟,只听到安静的呼吸,和火焰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空气中有着难闻的焦臭味。终于,张伟国拍了拍担架上赵中华的肩膀,说赵中华同志,你受了重伤,需要去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我派人先送你出去吧。他又看向了我,说陆左,你也是,你和那个萧道士都受了重伤,现在事情既然已了,那便先去医院安心治疗,其他的事情,交由我们来处理吧。嗯,郭安……
一个精神抖擞的男人跑到我们面前,立正,敬礼。
张伟国叫这个下属带着我们直接去军分区医院,安心治疗,后续的事情,等过几天再说。郭安敬礼,让两个战士各背起我和杂毛小道,虎皮猫大人也被人接了过去,小心搂着,赵中华躺在担架上,指着被控制着的丹枫告诉张伟国,说那个女孩,是来这里玩儿的普通人,不要难为她。
张伟国点头,说知道了。
接着,我被扶在一个壮实的汉子背上,被颠来抖去地往地下室的那头走过去。
来到尽头,那里有一个百叶窗大小的破口,是他们刚才爆破出来的口子,这些人也正是通过这个口子,暴力破解了这个阵法,这才突击至此的。我头晕,闻着背我这汉子身上的汗臭味,有些想吐。当然,不仅是我嫌他,我这个家伙一晚上劳累,跟死人拼搏,跟僵尸斗殴,血腥味、尸臭味……想来背着我的这个战士心中,也是一阵郁闷。
从这口子中出来,又路过了几个黑漆漆的地方,终于来到了湾浩广场的一楼。
一楼这里,已然有许多全副武装的人在等待着,黑暗中,战士手电移来移去,而在不远处,已经围着好几个人。我记起来了,在那个地方,应该是有一个被僵尸吓得跳了楼的年轻人。当时从三楼往下看,有些模糊,只知道脑袋稀烂,流了一大摊的血。
有人上来接应,郭安跟那人解释了一下,立刻有人带着我们从侧门通道出去。
终于,我被人背着出了湾浩广场的主楼,当看到漫天星斗的时候,被风一吹,我方才发现时间过得太漫长了,而困意则逐渐地浮上了我的心头,疲倦像潮水,拍打着我脆弱的心灵。我看着黑暗中那一排的车子,和几个蹲在车子旁边抱头的人影,虽然并不愿意,脑子里还想着去给阿根还魂,但是,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太累了。
不过还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