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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消失的房客

时隔几个月,我又重返南方。

出发之前,我曾偷偷去看望过黄菲。她出院之后,休息了很久,一直没上班,然而我看到一个可以称得上青年才俊的西装男子接她去吃饭。我没有出现,只是默默看着,然后扭头就走。人和人之间需要信任,尤其是黄菲这种级别的美女,更加需要——虽如此说,我依旧有些神伤,一年之后,我们又会是什么模样

那一天我参加县里面的地震救灾捐款,正好接到三叔的电话,也就在那一天,我还发现了一件让人无比头疼的事情:我小叔的女儿、我的堂妹小婧早恋了,对象竟是上次被我踹的闹事小子。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管不了,只有报告给我小叔——也唯有如此。

我并没有直接前往洪山,而是先去了东官,毕竟在那里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在南城的那套房子已经通过中介出租出去了,租金每月定期打到我的账户里,抵冲房贷。但是有件事情让人奇怪,就是郊区那套房子的住户,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交房租了。我上次过东官,走得匆忙,打电话开始没有人听,后来直接停机了。

我虽然对两个房客尚玉琳和宋丽娜的结合表示了祝福,跟他们也是朋友,但是归根到底,我们还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用矛盾论来说,这是主要矛盾。

如黄老牙的小舅子所言,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现在几乎没有什么收入,就指望着这房租还房贷了,他们这么一消失,倒是让我很为难。

所以,我需要去跟他们沟通一下。

若是有实际困难,可以跟我说,迟交、缓交,都是可以商量的;但若是有钱又不想给,想白住,那么这房子,爱住住,不住拉倒,自然会有大把人想要租——我不是滥好人,为了一点点虚情假意,或者某凄美的爱情故事,就软了心肠,被感动得潸然泪下。真当我是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吗

我便是这么一个人,不要试图忽悠我。

到了东官,这是阿根的地头,我自然第一时间要找他。都说女人是男人的学校,经过王姗情一事,他成熟了很多,言行举止,都没了以前那种「书生气」,人也豁达了许多。然而让我担心的是,谈了几句话,总能够发现他有心结,释怀不开。

我问他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这个朋友变得厉害了

他笑,说是啊,有一点儿不适应呢。以前虽然行事作风都利落果敢,但是总感觉是地位相等的朋友、兄弟伙,自从见识了我的手段之后,觉得我已经跟他不是一类人了,是大师了,就像是……像是他表哥顾宪雄一样的人物,境界都不一样了。

我笑,拍了拍阿根的肩膀,让他放松。我记得,阿根好像一直把他表哥当成偶像。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是在惯常去的酒吧喝酒,阿根喝得有点儿多,唠唠叨叨地说起一些当年创业的艰辛,说着说着又提起了小美。他说当时是他面试的小美,好乖巧精明的一个妹子,长得靓,嘴巴又会讲话,唉……我说我三月份去看过小美了,给她的坟头上了一束百合花。

阿根看着我,眼神迷离,说站在小美的墓碑前,你后悔吗

我低下头,把自己的眼睛停留在了暗处,在四下乱射的舞台灯下,掩饰着自己的心情。我抿了一口酒,酒液入喉咙,热力升腾上来。我摇了摇头,跟他说小美这个女孩子,说句老实话,我一直是当作自己妹妹看的。这一点你可以骂我,也可以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不过说实话,我后悔了,后悔对她有了承诺,却没有把心思停留在她身上,让她平白送了性命,这一点,我内疚。

阿根摇头叹气,说你就是个桃花命,总是招惹女人。

他说完,便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地饮酒,没一会儿,又要了一杯。当他喝到第四杯的时候,我拦住了他,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这么差 阿根喝得有些嗨(high)了,说没有啊!哪有!他心情好得很呢,事业蒸蒸日上,最近又准备在莞太路那边找个门面,再开一家店子呢,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呢

我看他这状态,比我上次走之前更加差了,伸手搭住了他的左手腕,然后问他我给他的那张符纸有没有带在身上 他说有,天天放在钱包里呢。我看了一会儿他的面相,没有黑气萦绕,仅仅只是脸色黄,有些虚弱和营养不良而已。

我松了一口气,不是被人诅咒下蛊就好。

我可能是太敏感了吧,这是职业病吗

阿根一声长叹,说要是能够回到当年,那该多好。我看着他,问他的感情现在怎么样了 事业有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着都应该找个好女人,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摇头。看着那迷离夜色中阿根流露出来的孤独和寂寥,我突然想,如果王姗情不去弄那吸人寿元的变异情蛊,若她养的只是一般的、勾住男人心思的情蛊,那么让他们一直在一起,是不是此刻的阿根就会得到他想要的幸福呢

钢铁水泥构成的城市森林里,我们每个人都将自己紧紧包裹得无比强大。

然而,果真如此吗

是人,终究是会孤独的,终究是期望回家的时候,有一盏温暖的灯光,在等待着自己。

归宿感,这也许是许多人奋斗一生的执着所在吧

爱情便如同毒瘾,身体上的伤痛很容易消逝,而心理上的依赖感,却久久不能忘怀。虽然情蛊已解,但是阿根终究还是在怀念着王姗情,或者说,他在怀念与王姗情一起的那一段幸福时光。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知不知道王姗情现在在哪里 他摇头,说不知道,也许是回家了,也许躺在某个阴暗的发廊里,静静地等待着惠顾的客人……

我没有说什么,能够养出情蛊这玩意儿的人,哪里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失足女

当然,我也只是想一想,没有说出来。

听阿根的口气,怨恨比留恋似乎要多一些,我总算是放心了,于是指着舞池中疯狂摇摆着自己青春躯体的曼妙女郎,跟阿根说去放松一下吧,Oe Night Stad,或许这个东西能解决你的伤痛。

阿根苦涩一笑,举起酒杯,仰头,又是一饮而尽,这伤悲。

当夜阿根酩酊大醉,我头脑清醒,肚中的金蚕蛊翻腾,去洗手间漱了几回口,感觉酒味没有那么大了,然后开着阿根的车送他回家。本来准备去一下城郊的那套房子,结果太晚了,阿根又醉得厉害,也就没有再去,当晚就在阿根家住下。他抱着马桶一直吐,然后不断地喊着小情、小情……我无奈,闻着洗手间里污秽之气太盛,只有请出金蚕蛊,给阿根松了松骨,这才好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阿根去了店子里,而我则在大街上散步。

2008 年年中的时候,由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全球金融危机,已经蔓延开来,东南沿海的外贸型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每天都在倒闭,一批一批地垮。街头上有好多外地的打工族,背着包包,拿着一瓶水,到处找工作,这与两三年之后的用工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这是我当时所不知道的,我能够看到的,是大批的工厂女孩,稍有姿色,便开始沦为了灯红酒绿的招客女郎,在城市的光鲜或者阴暗面,为这个城市增添了粉红色的畸形魅力。

我开着车,一边欣赏着晨归的流莺,偶尔有几个面孔稚嫩得让人心怜,一边朝着郊区行去。

说是郊区,其实也就在几个比较大的工业园旁边,因为集中了大量的年轻工人和相关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论繁华,人来人往,并不逊于普通的小城市。

我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也不忙着去找人,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比较知名的小吃店,点了一碗沙锅粉,既当早餐,也当午饭。当初之所以在这里置一套房子,除了图刚开发房价便宜之外,还因为有个亲戚在这里,经常过来玩,觉得地方不错,在东官是少数几个清秀的去处。如今,那个亲戚早已离去,我倒是没事经常过来溜达,喜欢上了这里。

吃完沙锅粉,我进了小区,乘电梯上了楼,来到门前,掏钥匙,开门。

一进屋,有一股子灰尘味,不大,但是我却能够闻出来,生涩。

我走到客厅,沙发的抱枕散乱,玻璃茶几上还摆着一袋打开的可比克薯片,衣帽架上还挂着风衣和松软的泡泡裙,拖鞋扔在一边。我摸了下家具和桌面,一层灰。我心一动,拿出吃了一半的薯片,早就软了。到底怎么回事,这房子似乎有几个月没住人了 但看情形好像两人并没有准备离开。

两人的房门我都有备份钥匙,从包里拿出来,我依次打开,推开门,没有人。然而行李衣服都在,到底出了什么事 忒奇怪啊

我倚着房门,疑惑。

第二章 半夜十二点

行李没收拾,屋子里的东西和摆设,如同主人刚刚离开了家一般。

我第一反应是这两个人出事了。

但是出了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身为房东的我,这事情未免也太奇怪、太蹊跷了吧 我记得我留出来的房间里,好像有两个人的登记信息,赶紧打开门,从桌子里面翻出了那两张表格,这里面有他们供职的公司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依次拨打过去,先是尚技术员,接电话的是他公司行政部,那个声音甜美的妹子告诉我,这个人已经于春节后离职,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们公司了。

接着我又接通宋会计公司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大骂这个女房客,说她卷走了几万块钱,跑了。我奇怪,说那报警了没有呢 他咕哝骂了一声「七喜」,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真的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着实让人头疼,我又返回他们屋子里找了一圈,虽然都蒙着一层灰尘,但是明显就没有好好收拾过,好像出门散步,或者去吃个饭什么的。我无比郁闷,打电话没有通,直接就是欠费停机了——是失踪了吧

对吧,失踪了吧

为毛没人报警 即使他们工作的单位这般解释,不担当、无作为,但是他们的朋友呢 他们的家人呢 这小区的物业呢 他们就这么没有存在感,使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好端端的两个大活人,不见了吗

连我这个房东都知道了啊

瞧瞧这事闹得,收个房租,就整成了这样。是他们倒霉,还是我倒霉

来到在工厂里面做技术员的尚玉琳房间里,我发现一个事情——电脑居然还开着,打开显示器,里面是一个游戏登录界面。显然在此之前,正在挂机玩游戏呢!看着这张大床的布置,似乎两个人已经同居到了一起。我再也忍不住了,下了楼,找到了小区的物业,问起此事。

出面的是一个小姑娘,一脸的懵懂,问什么都微笑着回答不知道,然后小心翼翼地反问「怎么了 」当我要求调取视频资料的时候,她却说,对不起,这个需要上头批准。

上头要什么时候可以批准呢 对不起,不知道。

好吧,我失败了。

我想起来我留有一个电话,就是上次肥虫子吃了彼岸花妖果之后我回到这里,遇见两人「啪啪啪」,然后请我吃饭的那次,有一个姓谢的女孩子,网名很奇怪的那个。我急忙翻了通讯录,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个妹子的号码——谢旻嘉。

我立即拨通了她的电话,过了一会儿,接通了。

遗憾的是,她并不记得我了,帮着她回忆了一阵子,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还问后来怎么没有打电话给她呢,害她一阵期待 我不跟她扯淡,问她有没有时间,我有急事找她 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抓狂,说这哪跟哪啊,我说的是宋丽娜的事情。

她说哦,是宋姐的事情啊 可以啊,不过她现在太忙,有很多账要对,走不开,下班吧,下午五点半,到她公司来接她吧。说着话,旁边好像有人在问她什么事情,唧唧呱呱讲了一堆话,她也在回应着,我「喂」了两声,却听到嘟嘟的声响——她挂掉了电话。

我无奈,想着今天可能要在这里耗着了,于是打电话给阿东(兰晓东),说我暂时要先在东官待两天,接着把我房间床上的布套给掀开,窗户打开,让风流通进来。闲着无事,走下楼,中午的阳光像金子,飘飘洒洒,我找到了小区物业,说明了情况。那个小姑娘的主管找人过来确认,说近一段时间确实没有看见那两个人,至于之前,他很为难地告诉我,那些资料因为存盘有限,一般都只会保留一个星期的,再之前的,自动覆盖了。

我……好吧,我可以说我要骂粗话吗

我闲来无事,便开着车到处逛,不知不觉竟然逛到了杂毛小道说的那颗老槐树下,他曾说取出树芯之后,大树必然枯萎。此刻一看,果然,已经被砍得只剩下树桩了。造孽啊,造孽。

等到傍晚时分,我去接谢旻嘉。她准时出现了,旁边是一个高个儿男人,想来便是她的男朋友。他们走过来,我跟她打招呼,那男人对我有些敌视,谢旻嘉倒还热情。我说找个地方谈一谈吧 她说好,于是我们来到附近的一个糖水店,找位置坐下。我也不理会旁边那个斗鸡眼男人,径直问小谢,老尚和宋会计到哪里去了

谢旻嘉说她也不知道,二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宋姐就没有在公司出现过,打电话也不接。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跟主管吵架的缘故,一直没有出现,联系家人也联系不到,本来公司准备报警的,结果又没有了音讯。之后,听人说宋姐举报了公司某个头头做假账的事情,然后卷款跑了。

当然,这也只是听说,有人说卷了十几万,有人说几万,都不确定,因为某些缘故,上面的老板压了下来,也就没人再提了。宋姐在这公司里面也没有做多久,小半年,平日里独来独往,朋友也不多……

听说她家里面,只有一个继母还在,早就已经不联系了。

问到老尚,倒真的是辞工了。他们厂效益不好,年前裁了一批,年后又裁了一批,倒霉的是,他正好在第二批。

她谈了一会儿,我并没有听到实质性的东西,感觉那宋会计人缘实在不怎么样,于是我提出来去报警。

谢旻嘉觉得麻烦,明显不愿意,我劝了半天,分析利弊。反而是她男朋友显得比较明晓事理,帮着一起做工作。说了好久,她终于同意了,但是要以我为主。一起来到附近的派出所,我将此事说予值班的民警听,他第一反应是——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过来 解释半天,他们接受了报警,然后同意出警去看看。

到了我家,我把房间里面所有的疑点都给他们讲明,见到这般景象,他们也信了:这分明没有出远门的打算。接着就在房间里面调查了一会儿,拍照,然后给我做笔录。在老尚的房间里,那个带队的黑胖民警指着梳妆台上的一个铜镜,问我这个东西是什么

我低头去看,镜面黄澄澄的,光滑可鉴,边框呈绿色,锈迹斑斑,背面泽漆光明、花纹明丽,蟠螭交叠,上面有好多凹凸不平的铭文,有些模糊不清,看上去好像有些年头了。这镜子不大,镜面只有两个成人手掌一般,下面的木架子不是配套的,仿佛新做的,漆成了红黑色。

他问起,我才注意到,低头看了一眼,觉得镜面像是哈哈镜,人照在里面就扭曲。

我说我不知道,这屋子里除了主要家具和电器是我买的外,其他的东西都是他们个人的。

他不置可否,招呼旁边两个联防治安员一声,然后冠冕堂皇地告诉我:嗯,这个事情,看着像是失踪,他们要回系统里面去查一下最近的失踪人口。还有,为什么这件事情到现在才报警 他指着我,说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顿时笑尿,说我仅仅是这里的房东,又没有长居此地。而且,要不是我,这个事情不知道要有多久才会被发现呢。

真的要追究责任,这两个房客的所在单位,才是最应该反思的。

黑胖民警点点头,让我随时跟他们保持联系。

他们走了之后,谢旻嘉抱怨我,说我这么一搞,到时候警察跑到她们公司去找麻烦,碰巧她也在,这不是给她找麻烦吗 早知道这样子,就不来了。我有点儿生气了,这都什么人,一个两个都这么怕事,失踪这种事情,都没人报案、没人管,这个样子,也太过于人情淡薄了吧 我以前也在工厂、公司里待过,但凡制度健全一些的,都会有相应的处理措施,哪里会像这里的人一样

唉,果然是离乡人贱,在外漂泊的人命如草芥,死了都没有人管!

我心里面涌出了淡淡的悲哀来。

谢旻嘉他男朋友在旁边劝说,讲这偌大的一个工业园,好几万人,就他们一个派出所七八个民警,十几个联防治安员,哪里管得过来 说不定人家把案底一放,懒得再管了。民不举,官不究,除非是他们两个家里面有什么来头,不然,你看着吧……

他们离开后,我清理了一下沙发,打开电视,然后把朵朵和肥虫子放出来。

今天轮到了朵朵在,我也不叫她修炼《鬼道真解》了,只是让她把客厅和我的房间收拾一番。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两天,然后把房子再租出去。朵朵真听话,也是个天生的丫环命,干活的兴致比打坐要高许多,唱着小儿歌,抱着抹布和鸡毛掸子,就欢快地劳动起来。肥虫子一飞一飞,围着她转。

我坐在沙发上给阿东打电话,询问店子的谈判进程。

聊了一阵子,犯困,挂了电话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半夜十二点,像上了闹钟一样,我睁开眼睛,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很别扭,让人浑身发麻,阴气森森的。

第三章 开经玄蕴咒

我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老尚的房间里,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这个梳妆台是宋会计自己买的,质量并不是很好,上面摆放着一些化妆品,单品价值都不超过两百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台子上最吸引人的物件,莫过于那面铜镜。我没有开灯,门半开,从客厅里面有光线照过来,并不明亮,但是也能够视物了。

铜镜黄澄澄的镜面,印照着我的脸。

这张模糊的脸冷漠麻木,面无表情,然后就是扭曲,莫名的古怪。

小时候的物理课学过,之所以会出现哈哈镜的效果,是镜面不平、有曲度、光线折射所致。我伸出手,用力地去抹镜面,想要把那镜面弄平整一些。然后当我的手一沾到那个镜面,便像触电一样,麻酥酥的,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从镜子中腾起,蔓延到了我的胳膊。这种阴森冰凉的感觉,从我的尾椎骨一直蔓延到头顶。

我全身所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手指上殷红殷红的。

我看见镜子里面的人在笑,在冷笑,那笑容无比怪异,嘴角似乎要咧到耳朵边上去。人虽然在笑,但是眼睛却是冰冷,像冰镇的矿泉水,脸上肌肉在有规律地抽搐。这是我吗 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五官都是如此的熟悉,然而拼凑在一起,却是无比的诡异和陌生。

镜子里面的我,是一个陌生人,让我惊恐,我使劲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肌肉止不住地跳动,像是不属于我了一般。这时,金黄色的镜面一阵模糊,就像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有波纹出现,波光荡漾着,一阵又一阵,先急后缓,渐渐停歇。

一直到最后,这镜子上,出现了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长得极为精致的女人,穿着旗袍,看不出是清朝还是民国,她像是也坐在镜子面前一般,用白色的象牙梳梳着如瀑的黑色长发。她的头发是如此的长,接近腰身,以至于从头顶往下梳,需要弄好久。她仔细地梳着头发,然后挽成一个妇人的发髻,取了一张红纸,润湿嘴唇,然后印上去,咧嘴一笑,甜甜的,又有着莫名的怪异。

她心情不错,薄薄的嘴唇不断闭合,像是在哼小曲。

接着画眉,那是一种黑色的枝条,画得很细心,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眼睛就在和我对望,此时此刻。她是在看镜子,但是镜子的这一头,是我。

这是一件何等诡异的事情,这是一个何等神秘的场景。

但是,更加诡异的事情出现了——一个男人出现在了这个女人的身后。这是一个老式卧室的背景,通常是在农村或者写实的历史题材电视剧中能够看到,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褂子,脑袋后面有一根又黑又粗又长的辫子,一脸的狰狞,而手上,握着一把尖刀,雪亮的那种。女人从镜子中看到了身后的男人,猛地回头,两人争吵,情绪越来越激动,突然那男人高高扬起手中的尖刀。

噗……尖刀透胸而过,鲜血四溅。

一切的争端都结束了,那个女人无力地趴在镜子前的桌子上,口中狂涌出鲜血,一口接一口,跟济南趵突泉一样,全都喷到了镜子中。她的脸色苍白,鸦色头发一瞬间如瀑般散落下来,衬托得更加明显。再加上嘴中冒血,这可是经典的女鬼形象……那个男人在发癫似地狂笑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眉目间有着让人心颤的东西。

是疯狂,也是杀气。

这女人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鲜红色的旗袍,红得耀眼,指甲尖尖。

看着这镜子里的一幕,我猛然惊醒,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镜子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古怪的情景,就像这是一扇窗户,对面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我坐下来,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

我居然会一直都没有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这无疑是让人奇怪的,而正当我思考这问题的时候,铜镜中的画面又模糊了,波纹重现,一圈又一圈,无止尽。接着,让人恐怖的事情出现了——那光滑的镜面开始变得柔软,仿佛水,或者是一层薄膜,镜面被捅开了,伸出了一只素雅洁净的手,这手小巧柔软,只是指甲很长,像慈禧老佛爷的那种长,又红又尖,就像五把尖锐的匕首。

我猛然站起,想往后退,然而这只手却猛然一长,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右手,使劲往里面拽。力道大得出奇,我想往回拉,但是居然僵持不下,感觉这手有着莫名的魔力,将我的心神都往镜子里吸,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蓄力……什么都来不及,只有咬牙坚持着。那镜子在动,渐渐浮出了那个女人的头颅。

黑色的长发如丝如瀑,将她的脸孔遮盖。

她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冰冷的、麻木的、苍白的脸孔来,眼睛呈黑色,仿佛里面是深渊。她突然笑了,咯咯咯,露出沾着血的白色牙齿。然后,一声厉啸,轰然撞击着我的心灵。

 

啊——

我猛然站起来,发现朵朵和肥虫子都在我旁边,电视上的节目正进入了广告时间,一个过气明星,正在介绍不锈钢安全门。看着他张合的嘴巴,我心中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惊悸中,伸手往后背一摸,全是小米汗。我这才发现,我根本没有跑到老尚的房间里面,而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朵朵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快哭了,喊陆左、陆左……

肥虫子围着我飞,绕圈圈,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东西的黑豆眼里,装满了幸灾乐祸。

是梦吗 我疑惑地想着。

这时客厅悬挂的电子钟「铛铛铛」地响了起来,我抬头一看,正好是十二点。

我拉着朵朵的小手,这个可爱小保姆一脸的害怕,指着尚技术员的房门,说有鬼、有鬼……我对她无语,本身就是个小鬼,还怕鬼

话说,她还老喜欢看恐怖片。

我本来还心有余悸,然而却被朵朵的可爱模样给逗笑了,拉着她的手,又从背包里取出我曾经画过的符,走到老尚的房间门口。这门下午的时候进来,便没有关过,我站在门口,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一开始倒没怎么觉得,经历了那一场梦魇,发觉不对劲了——这场景,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我把灯打开,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里面,面目扭曲的自己。

我叫朵朵返回槐木牌,借着她的「鬼眼」来看这镜子。

只见这镜子上附着一丝阴冷黏稠之气,这气息不是在表面,而是在镜子中的世界里。我知道了,这镜子里面,有镜灵。什么是镜灵 这东西其实我在前面已经提过了,就是给黄老牙布「清盆灵阵」的时候。这东西,全世界都遍布着传说。它是灵,但是它不属于魂,而是异变的恶魄。魄与魂不一样,这个前面也有讲,因为没有保留太多的人性,大部分都是恶,是本能。

如果我梦见的事情,是这镜灵来历的话,那么这女人的恶魄,一定是怨毒至深。

这么看来,我那两位房客的失踪,定然是与这铜镜有关了。

我拿出了自制的回度往生咒符,点燃,然后在冉冉燃起的青烟之中,唱起了超度的往生咒,双管齐下,咒符燃到一半,这铜镜果然开始颤抖起来,不停地发抖,那满是铜绿的镜框边,居然开始转成了红色。黄澄澄的镜面开始扭曲起来,黑雾迷蒙,不断地变幻着,勾勒出一张女人的脸孔,是鬼脸,空气中有嗡嗡的响声,像是女人绝望的尖叫。

夜间十二点,是镜灵的灵力最强盛的时候,全世界通用。

这里提一点,一直有流言,说半夜十二点去照镜子,很容易发现镜子中的鬼——你或者会看到自己的面容僵硬可怕,或许会看到自己背后有人,或许会看到里面有鬼脸。这个传言其实是有根据的,镜子里面的世界是一个独立奇妙的地方,很容易吸引游离的孤魂野鬼,虽然不绝对,但是常有。故而劝告大家,珍惜生命,万勿尝试。

这尖叫声的音频震动十分厉害,直达我的心里,饶是我这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人,在那一瞬间都恐惧。

我立刻结「内狮子印」,一阵「金刚萨埵降魔咒」念罢,大喝了一声「洽」……这恐惧才像潮水一样退去,但是我发现我突然拿不稳铜镜,铜镜下面的木架开始发抖,然后「咔咔咔」几声,红黑色的木架全部都破裂,露出了木色的断茬。

铜镜跌在了地上,在地上滚着,黑雾笼罩着。

我一脚把它给踩住,踏北斗七星步,按着破书上禁咒一章大喝道「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馀,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这是「开经玄蕴咒」,十二法门中最实用的禁咒,专门用来收服有灵之物。

我朗朗地念着赦令,感觉音波在空中的震荡与回声,每一个音符都在发生反应,进行指数的叠加,当我念完「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的最后一个「都」字时,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铜镜终于停止了跳动。我俯下身,拾起来,把这个圆形放在面前,将心神沉浸进去。

两股熟悉的气息涌现在我的心头。

第四章 镜魇法器

镜子中有很多驳杂的气息,这些气息有浓有淡,强烈的有三股,一股奋力挣扎而不得解脱的怨气,最为强大;两股气息让我感觉熟悉。

我闭上眼,就能够在脑海中浮现出他们的脸来——尚玉琳和宋丽娜。

也就是我那两个失踪的房客,我通常说的老尚和宋会计。

除此之外,镜子里还有一些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的气息,有的甚至已经熄灭了,只有一个印记。

这些气息,都是精魄。

前面有讲,人之魄有七,分别为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这是道家所言,就藏密而言,七魄为位于人体从头顶到胯下会阴穴的中脉之上的七个脉轮,七个能量场。魂为阴,魄为阳。命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命魂的枝叶,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缺,轻则精神恍惚,身体衰弱,甚则精神失常,疯疯癫癫,再甚则魂魄各散,一命呜呼,不存人世。

不知道这铜镜,到底吸的是哪一魄,竟然让尚宋二人,不见踪影。

我握着这东西,心中忐忑,唯恐将这镜中的魄体给弄丢散。我的专业领域在于育蛊解毒,符箓咒法只能说略懂一二,这玩意儿,我一时半会,还真的有点儿抓瞎。踌躇了一会,我倒是想起一个稍微靠谱点儿的专业人士来。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杂毛小道的号码。

连拨了三次,这才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了杂毛小道艰难的喘气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娇吟声夹杂其间,我暗叫不好,这可真不是时候,正想挂,便听他问道:「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小毒物,搞基否 」

旁边还传来了一声抑制不住的娇笑声,勾人心魂。

我苦着脸呸了一声,问忙啊 要不我半个小时之后再打过来

他说不用,贫道一天一日,一日一天,有话尽管道来。我便强忍着这杂毛的音波攻击,将今天的事情缘由说了一遍。完了之后我总结说这铜镜,我的想法有二:其一,用超度亡魂经文,将其禁锢的所有残魄请走,不留因果;二,此铜镜既有镜灵,又貌似害死多条人命,已为妖物,留之不祥,丢之危险,我找个熔炉,将其炼化,也是一场好事。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老尚和宋会计之精魄。萧兄,你怎么看

「啊——」

杂毛小道一声大力的嘶吼,电话那头传来了各种少儿不宜的声音。

我将电话离得稍远,以免污秽耳朵,过了好一阵才放回来,听到他喊喂,我说我在,他问我他说的话我记住没有 我说记住个毛,再一一讲来。杂毛小道呸了一口唾沫,然后跟我说:「你这个夯货,是不是洗头发的时候脑子进了水 这东西,是历史遗留、机缘巧合而形成的,岂能说毁便毁 暴殄天物啊!在平日,它是个祸害人的腌臜物,而经过祭炼之后,却能够成就法器,而且不沾因果,乃天赐之物啊!那两个房客,你先别着急,收敛着,找到两人,帮其喊魂,将这镜中的魄导引进去便可。」

法器 我听得杂乱,但是这两个字却很明显地吸引住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因为,这两个字蕴含的意思,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通常来说,佛坛道场,用于祈祷、修法、供养、法会等各类法事,或者行者所携行之念珠、锡杖、唐卡等修道资具,统称为法器。它是实践「道」的器物,也是修行者实施礼仪和生活的用具,是与修行相合为一的,寄托了执念与精神。

全世界的所有宗教,都有法器存在。这法器,也便是先祖前辈遗留下来的信物、用具或者衣钵的沿袭。这些东西,都是先人中最优秀者所加持的法器,虽然象征的意义更多一些,然而,果真只有象征意义吗

我见过的法器,只有两件。

第一件是杂毛小道他三叔萧应文所用的六转雷击枣木剑,坚硬如寒铁,念咒加持时,有雷电之威,凶猛暴戾若枭阳者,也只得怯其锋芒;第二件,是镇宁苗蛊郭家神龛上供奉的铜胎掐丝缠枝莲纹碗,净水一盛,祛邪避蛊不说,但凡有阴物临宅,必然就直接到碗里去,不得出来。

仅此两件,就足以诱惑得我流下哈喇子,激动得不知所云了。

我问他你懂这些 他傲然回话,说然也。你这个屌毛有健忘症不成,我老萧冒着巨大危险、辛辛苦苦给你弄来的藏阴纳神槐木牌,虽离「法器」二字有点远,但总算是摸到一点儿门道。炼器的方法,整个茅山黄金一代,老萧的师叔公就传给他和……只是一直以来,没有好材料罢了。

他对我小心翼翼地交待一番是非因果,说等他去天上人间见识一番,定来找我,妥妥的。正说着,旁边插来一句突兀的声音:「小毒物,你等着,大人我已然巡游至北京,不日便到南方蛮夷之地,与你见面。好好照顾我家小萝莉,不得怠慢;还有,代我向小肥肥问好,让它等着,迟早有一天,它会成为本大人腹中食物的,嘎嘎嘎……」

我一脸瀑布汗,杂毛小道拐带虎皮猫大人也就算了,做儿童不宜的事情时,居然还让它在旁参观

这……这种事情,未免也太变态了吧

无量天尊,我失态了。

挂完电话,我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一切原由。翻出了「净心神咒符」,焚烧燃尽,然后让自己的心情沉淀下来。当完全进入一个「空灵无心」的境界时,我伸出右手,拇指抵住无名指,食指和中指抵住铜镜,念着「开经玄蕴咒」,静静地感受语言与空气中所有介质的碰撞和摩擦。

我感受到了镜子的世界里,有一团黑色冷雾在翻滚。

这就是其中的镜灵,也就是那个前生被辫子男用尖刀捅死的红衣女人。红色乃大吉之色,避邪招福,所以中国古代历来有用成亲冲喜,以期家中有病的长辈或者年轻男人的身体能够安康的习俗。这是为何 天道循环,大概是老天希望人类一族,能够栖息繁衍在这片大地。也由此,新婚夫妇初行人伦,也是最避邪之事,此事在佛教密宗、最原始的巫术大拿黄帝等,都是有所提倡的……

然而,若生死时辰不对者,裹红衣而亡,怨气不散,必定会有很大的机会化为厉鬼,归不得幽府。

它不去该去的地方,后果就是人鬼皆不得安宁。

时光荏苒,这铜镜不知有多少年,而这镜灵,又不知道存在了几朝几代,岁月变迁,这铜镜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的主人,吸了多少魂魄,时至如今,镜中世界繁星点点,竟然不下百盏灯火。每一盏灯火,即是一人的灵魂印记。那冷雾翻滚,在镜中世界、方尺之间,如太阳,主导着一切的灯火,围着它旋转。

倘若把这镜灵比作太阳,那尚、宋两人的精魄则是月亮,其他印记如同黑暗天空的星光,早已消磨得几乎没有痕迹了。我发愁,这镜灵自有一套手法,将尚、宋两人的精魄一点点消磨吸收,速度虽然缓慢,但若是我不阻止,即使他们两人仍然活于世,只怕命也不长久了。

所幸开经玄蕴咒对这镜灵,也有效果,三遍经文诵读之后,那冷雾凝结,不再旋转。

「你这个大笨蛋……大大笨蛋!」

静谧夜里,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吓得我一跳,扭过头来,朵朵居然变成了小妖朵朵,叉着小蛮腰,骂我。我腾出了右手,去捏她那狐媚的精致小脸,问她今天不该她轮值,怎么就突然变换了「值日生」 小妖朵朵噘着嘴,挥手挡开我的手,大骂一句:「少吃老娘的豆腐,小心我吃你肉!」说完她得意洋洋地说她懂这镜子,然后跟朵朵沟通好,让她上来帮我解决麻烦,朵朵就答应了,就这么简单。

朵朵这个小笨蛋,我暗叹一声,问你懂

小妖朵朵一把揪住想往她胸前深沟里面溜去的肥虫子,把这鬼头鬼脑的小东西「吧唧」一下,甩到了窗户的玻璃板上,吹嘘说她自然是见过的,她说这开经玄蕴咒乃是取自道家寻常经筵,宽和平缓,讲究一个水磨功夫,一两遍、三四遍,这都不得行,要像庙里的和尚喇嘛,日日诵、月月诵,方可化解戾气;而若持「缚妖咒」后半章,这是茅山术中的道家经纶,重症下猛药,立时可解。

我依言尝试,果然,那镜灵如同一只怯弱的土拨鼠,哀哀求饶。

我大喜,问小妖朵朵怎么知晓,为何又要告诉于我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镜灵,大剌剌地掐着腰,说老娘享受过的痛苦,怎么着也要让旁人受一回,好歹有个伴儿;再说了,你有了这个破镜子,好歹也能厉害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老娘的安全也多了一分保障,不用担惊受怕,担心失去靠山。

我苦着脸,说你这个小狐媚子,屈指一算才三个月大,不要自称「老娘」行不行 听着忒别扭。

她看了一下我,媚眼勾魂,抿着红唇想了下,说,小娘我……

一夜无话。

我本以为尚宋两人之事需要拖很久,没承想第二天早晨十点钟的时候,我就接到派出所电话,说在江门新会的救助站,有两个人,很像我报案失踪的尚玉琳和宋丽娜,让我去那边看看,他们已经帮我联系了。

我挂了电话,仍不敢相信……这效率,碉堡了。

第五章 生屯兰晓东

我在江门新会的收容救护站,找到了尚玉琳和宋丽娜。

这两个人,全身脏兮兮,消瘦得厉害,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仿佛木头人。我出现在他们旁边的时候,也不看我。唯一让我心安的是,他们两个人十指紧扣,一直没有放松。收容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两个人是上个星期,从堤西路的桥下面捡来的,在此之前,他们两个人靠捡垃圾、乞讨为生。

我打量着老尚,这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头发凌乱、脸颊消瘦,穿着一件不合体的长袖衬衫。他的眼睛往上翻,无神,白色眼球让人感到恐惧。旁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他来这之后,经常胡言乱语,说什么恐怖神要来了,世界末日之类的。除此之外,沉默得很,给他洗澡剪头发也不愿意……这个女的也是,给吃的就吃,不给,就饿着,一坐就是一天,怎么劝,都不动,奇怪得很。

也没个身份证,找都找不着他们的家人。

我点点头,向他道谢,然后问他能不能找一个空房间给我,我需要办点事情。他看着我,有点不解,我笑了笑,也不解释,执意要。他答应了,带着我们来到一个房间,说是空的收容室,我看着像是学生宿舍,然后我请他先出去。他十分疑惑地看了我一会儿,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把两人留着,关上了门。

老尚和宋会计呆呆地站着,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他们也不吵,也不闹,就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从包里面将铜镜取出来,倾斜地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将两人的样子都收入镜中。黄灿灿的镜面,印着两人麻木的脸,扭曲,格外诡异。我点燃香烛,取出一个小铃铛(招魂铃还是特制的最好,这个是大街货,勉强用着),然后摇,踏着天罡北斗步,夸张地跳着大神舞。我并不熟悉,只是尽力模仿,然后开始唱起来:三魂丢兮哟难找回,一心游离外哟,两魄不足惜,昨天吃油茶,今天把魂丢,魄掉不止尽,下生不安宁,魄归兮哟魂归来……

唱完之后,我双手合十,结印,点燃一张「净心神咒符」。

秉于指间,然后大喝一声:「魄归兮哟魂归来——赦令!」这话说完,空间一震,两道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就射进了尚宋两人的眉心,猛地一停顿,两人双双倒地,口中狂吐黑色的血痰。而在此之前,我早有准备,跨脚过去,一扶一带,将两人平放在地。

这时门被猛地打开,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工作人员一脸气愤地指着我,责问我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原来他并不放心我们独处,就在门外偷偷观察,一见有异动,便冲了过来。

见桌子上点燃的香烛,他气不打一处来,各种责问、骂声扑面而来。不过他到底是个斯文人,骂人也不带脏字,还显得可爱,十分书生气。我看着好笑,问他到底纠结什么 看看再说。他伸手用袖子去揩两人口中涌出来的血痰,也不嫌脏,急得眼泪花都出来,问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是干……

我也不急,把镜子收了,然后坐在床上,这眼镜哥朝外面猛喊,说来人啊,来人啊……

正喊着,老尚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用手撑地半坐起,疑惑地看着房间,又看着旁边昏迷的宋会计、眼镜男,最后看到了我,有点儿发懵,张了张嘴,感觉十分不习惯。最后,他朝着我,说:「陆左,这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旁边的眼镜男立刻傻了,嘴张得大大的,足以让人看见他的扁桃体。

几分钟没到,一个他认为是傻子的人,就变正常了

他这算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吗

由于眼镜男的呼喊,跑来了几个工作人员,挤在门口问怎么回事 眼镜男呆住了,而我则帮忙回复他们,说没事,这两个人摔倒了。几人问没事吧 眼镜男回过神来,说没事,他们便离开了。这时候,宋会计也醒了过来,爬起来问怎么回事 当她看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样子时,啊啊大叫,又惹得一阵围观。

吵闹结束后,关上房门,我、眼镜男、老尚和宋会计,我们四人开始谈话。

我将镜魇一事隐去,然后把这两天的事情讲完一遍,那个眼镜男补充,讲到两人乞讨为生时,宋丽娜忍不住地干呕,闻着自己发馊的身子,恶心。眼镜男问他们想起什么来没有,怎么从东官跑到的江门,而且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这几个月做了些什么事情 尚玉琳一概不知。

宋会计再也忍受不了身上的肮脏和酸臭,提出要去洗个澡,老尚也是,于是眼镜男便带着两人出去。

我收拾好桌子上的香烛,走到院子里,等他们。

过了一会儿,两人换了一身旧衣服,被眼镜男送了出来。老尚说这衣服是小沈的,让我借点钱给他,还小沈。眼镜男连连推辞,说不用。我让两人上车,然后掏出五百块钱,说这是两人在这里的食宿费,眼镜男仍然推辞不收,很坚决,即使我说是捐给救助站的,也不肯。不过,他倒是提出来,让我留一个电话号码给他。

我问要干吗

他说他知道,我是一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跟那些骗子有区别,他求个号码,以后遇到事情,也可以找人帮忙。我笑着把号码报给他,说可以,你这种人我其实很喜欢,谢谢你为我朋友做的一切。不过,我还是衷心希望你不要来找我。因为一旦求到我这里,就会很麻烦的,真心麻烦!

他点头记住,嘿嘿地笑。

我回到车上,启动车子返回东官,行出了繁华路段,行人渐少之后,我问起他们两个,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老尚告诉我,说他这几个月记忆不多,隐约能记起一些事情来:今年二月末,他们工厂裁员,他不幸成了其中一员。这件事情让他无比惆怅,着急,不踏实,每天都在街上乱窜,找工作。有一天傍晚,他在莞太路天桥上看到有人摆摊,只一眼,他就看中了一个铜镜。老尚有个表哥是从事古董买卖的,他看得多,觉得很真,一问,摊主要四千五百块,少一分都不卖。

一番周旋,最后他侃到了四千一百块成交。

老尚这个人平时很节省,从不乱花钱,四千一百元对于他来说,算是数额巨大了。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地,他就是觉得这铜镜好,觉得亲切,就是想买。他的本意是想买来,然后转手倒给他表哥。结果买回来之后,爱不释手,舍不得再卖了。没想到,宋会计也喜欢得不得了,晚上拿着瞧,一看就是一晚上。

没承想,在镜子买回来的第二天,就出事了。

夜间十二点,铜镜子里面爬出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把他们拉到镜子里面的世界去,他们拼命反抗,但是徒劳。后来……他一直迷迷糊糊的,印象中有几幅画面,其中一幅是他稍微清醒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说到江门了,就在这里待着,到六月份再说。

然后……他说着,头就痛了。

我问后排坐着发呆的宋会计,说你呢

她的叙述基本上也一样,然而她还记得一句话,说也是两个男人,穿黑色制服,说到鹏市了,先待到四月。之后就没有印象了,一睁眼,就到这儿了。

他们的表述让我十分疑惑,难道他们这段时间的流浪,是人为操控吗

我真心不懂。

看老尚和宋会计好像挺饿的,路过一家餐馆,我停下,带他们去吃了一顿饱饭,然后问他们现在的打算。都说不知道,宋会计说要回单位去找找领导,而老尚则借了我的电话,给家里面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

回到东官,我带两人去派出所销了案子,然后跟他们谈了下,说这几个月的房租可以缓交,先找到工作再说。以后凡事,都要小心,他们感激地直点头,谢我。我准备走了,宋会计小心翼翼地问,说那镜子现在在哪里 我似笑非笑,说怎么,你们还要再流浪几个月 宋会计连忙摇头说不是,说那东西太邪门,把它毁了最好,省得祸害别个。我点头,说早就破了邪术,扔掉了。

为了我的第一个法器,我不得不撒这么一个谎。

权当作是我这两日奔波的辛苦费吧。

此间的事情已了,我就不再停留,给车加好油,直接驱车前往洪山,按地址,去找我的老乡兰晓东。

我们约好的见面地是洪山市古镇城中的一个广场,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个长相猥琐的家伙。兰晓东,我老乡,我通常叫他阿东,他是大敦子镇生屯村人,比我大八岁,2008 年的时候正好三十岁。他之前盘下我的快餐店,闲暇炒股,赚了一笔钱——2008 年的股市各种割肉,股民朋友应该都知晓,他收手得早,所以脱了身。他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从朋友那得知这里有家餐厅要转让,心中痒痒,但是荷包又不足,于是就拉上了我。

他穿着大裤衩,蹲在广场上,一点儿不像个老板,倒像是个瘪三。

我下车,他眼尖,立刻瞅到了,屁颠屁颠跑过来。

第六章 便宜无好货

「陆左,你终于来了……」

阿东高兴地拉着我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表情雀跃。

他个子矮,身高还不足一米六,站在我面前显得尤其矮小瘦弱。不过他虽然外表如此,人却是十分精明能干,要不然也不会把江城的那个快餐店搞得那么红火,而且还惦记着一步一步往上走,跑到洪山这边来发展。自从春节分别之后,我们差不多有三个月没见面了,好是一番寒暄。

然而几乎没有聊几句,他便提出,要不要先去店子里看看

我疑惑,问怎么这么急

要知道我这一天辗转江门、东官、洪山等地,车轮胎都磨薄了许多,到这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个时候去谈,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他说没关系,他跟那个老板很熟了,啥时候去都可以。我点头,让他领路,我开车载过去。很快就到了附近一个商业地段的附属区域,阿东路上跟我介绍,说这个地方其实还蛮不错,附近有个学校,还有工厂,办公大厦也有,做好了不愁客源。

我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说不错,看着人流量是够了。我坦诚地跟阿东讲,说我时间有限,不可能一直盯着这个店子,具体的经营还是要落在他的头上,我只负责投资。阿东说晓得呢,莫得事,其实这样最好啦,他一个人光着膀子干,最耍得开,不过我这个股东,一定要监督到位才是。

到了地头,是一个不小的餐馆,上下两层,一楼大厅和厨房,二楼包厢,装修得古色古香,门口还竖着两个大酒坛子,我一看心中咯噔,这盘口,果然不小,我和阿东能搞得下来 我有点怀疑。阿东路上已经通知了,老板在大厅等我们。这是一个西川人,四十来岁,唇间留着一撮胡子,看一眼就知道是个标准的精明商人。

我们坐下,阿东给我和老板做介绍,我才知道他姓于,于文于老板。

于老板说与阿东已经谈了好多天了,一直因为资金不到位,所以完不成交易,今天我来了,正好,看一看这个店子,若觉得合适,明天就去工商局办理转让手续。我说好,然后他起身带我大致走了一圈,谈了谈餐馆的经营状况,又将最近的账目翻给我看。这地方整体还不错,设施也齐全,我觉得有发展空间。坐下来时,感觉好像人比较少,问服务员和厨师呢,怎么就这几个了

于老板说他家里有点事情,所以准备把店子盘出去,所以便先把大部分人给遣散了。

我看向阿东,他点点头,表明他知道这个情况。

之后便是谈价格,就这地段和整个餐厅的经营情况而言,我觉得肯定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价格,没承想于老板报出了一个数字,让我很吃惊。这数字不是太高了,而是太低了,比我预计的心理价位,还低上半成多。阿东得意地看着我,而于老板则拍着阿东的肩膀对我说,这个小老弟很会做生意,这些天把嘴皮子都说破了,他觉得就阿东最有心,所以才决定如此的。

事情差不多谈妥了,于老板便提出来,要不然明天早上就把合同给签了吧

阿东看着我,我点点头,同意了。

出了店子,阿东邀我去他租的房子先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找房子,我摇头,没同意。我身边带着两个小东西,自然不好跟阿东混在一起。于是在附近找了一个商务酒店。进了酒店房间,我将心中的疑问提起,说为什么会这么便宜

反常必为妖,阿东你是明眼人,老实讲。

阿东告诉我,说那家餐馆往日里的生意很火爆的,于老板也大赚了一笔。之所以卖掉,一是他父亲重病,家中需要人照料,二是因为最近他的大厨出了一点事情,住了院,厨房的二把手厨艺不精,所以生意才逐渐淡薄,老于本就想回家发展,这两件事情一起来,索性就把店子盘出去。阿东呢,他在江城有一票人马,好几个老兄弟,都可以照料,所以正好。

我问果真如此

他说果真如此!

我点头,说可以。然后我们谈出资额度,阿东主导整个餐馆的经营,倾尽了家产,占百分之六十五,而我也将手头的余钱全部投入,占百分之三十五。如此谈妥,我们开始规划起了餐馆后面的打算。

阿东说他想把餐馆的名字改了,那餐馆原来叫蜀香楼,主打的是川菜,这东西太普遍了,川菜湘菜,整个洪山遍地都是,没有一点特色。他想好了,叫苗疆餐房,主打少数民族风情。菜色除了延续川香辣味之外,还要突出我们那边的酸香,社饭、桐叶粑粑、启蒙酸鱼、血粑鸭子、蕨菜炒隔年腊肉、酸汤鱼、臭豆腐、油茶……这些特色小吃和菜品,都要搞起来,搞出名堂。

到时候还要弄到网上去,打名气。

这里的装饰也要变,弄得民族风情一点,服务员全部少数民族装,女式的要暴露一点,参考春节联欢晚会的造型,露肚脐……

还有,打广告这一块,要多联系学校、工厂、写字楼,积极承办聚餐、生日宴会和喜筵,还要推出经典外卖服务;我们甚至可以在午间和晚间推出流水席的吃饭模式,就是凑齐八个陌生人拼桌吃饭,AA 制,这样既可以吃到很多菜品,而且花费还少;与此同时,还要推出实惠大众型的木桶饭形式,积极招揽附近的商户和行人进来解决中晚餐……

我跟阿东谈了近两个钟头,他对餐饮行业的熟悉远远超过我,只是之前的店子太小,很多经营模式受到规模限制,所以没有发挥出来。他滔滔不绝地讲,头头是道,让我觉得很放心。看来他的市场调研工作做得很不错,认识也深。

就能力而言,我不认为我会比他做得更出色。

这样便好。

谈到人事问题,他说厨房方面,他已经从我们市里面请了一个很有名气和口碑的老厨师,过两天就到。帮厨的小子他在江城有几个,大旗一招便过来。账务方面他亲自搞,服务员,原店保留一些,现招一些,实在不行回家里去招兵买马。他说得兴奋,我不得不提醒他,这店子原来的大厨,是个手艺很不错的师傅,之前的蜀香楼,名气也是他打出去的,能留下来,最好留下来。

阿东说他也去医院看了李师傅,医生说是消化道感染,腹中鼓胀,两个多月了,没见个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怎么请 当然,能请来自然是最好的,可以保留原来的一部分特色。但是,凡事总是要做两手准备的。

我说好,等明天签合同了,我去看看那个李师傅,劝一劝他。

聊完这些,阿东告辞。

我在房间里打了几通电话,给家里、给杂毛小道、给阿根,说明了我现在的情况,最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顾老板挂了一个电话,问询麒麟胎的情况。顾老板说他问了好多珠宝商,都说不知。不过有人说缅甸那边倒是有这方面的传言。自 1993 年起,缅甸对玉石的出口就加大了管控,只在每年的二月、十月有两次大型的交易会,当然,每个月也会举办一次中型的拍卖会,他会托朋友盯着的,如有消息,一定会告诉我。说完这些,他又跟我说,有时间务必来一趟香岛,给他那远方亲戚看一看。

我说我正在洪山这边搞一个生意,一旦事情完成了,便打电话通知他,看不看得好另说,面子是一定要给的。顾老板很高兴,说好嘞、好嘞,到时候叫秦立过来接我。

 

第二天早上我们把合同签了,正式成了这家店子的老板。

杂事不谈,当我们问起餐馆里面原来的工作人员是否愿意留下来时,竟然没有一个同意。这一点倒也蹊跷,问为什么,都说准备另谋出路,不想再在这里干了。阿东无所谓,没人留下来最好,他本身就是做这个的,认识的人也多,随时可以找来一票人马。盘点好餐馆的财务,阿东就开始组织装修,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也精干,从江城又找来了几个弟兄,实在不用我操劳,我闲来无事,便去医院探望那个李师傅。

说实话,若是能够把他留下来,工钱再高,我都乐意。

带我去医院的是餐馆的一个领班小张,他还没有离开古镇,与李师傅又是熟人。去的路上,我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肯留在这里,是因为不熟悉新老板脾气,还是嫌工钱太低 他摇头说都不是。他欲言又止,我便让他直说,他犹豫了半天,说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餐馆闹鬼。

我眉头一跳,怎么我走哪儿都有这破事

他说这餐馆一直都很红火的,在这一带算是 NO.1,可是自从翻年过后,就开始各种倒霉了,菜里面出现了虫子、锅灰、苍蝇,食材莫名减少,饭菜没味道,匾牌掉下来差点砸到客人,在餐馆里守夜的同事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鬼抓门,并且醒来时莫名其妙睡到了门口……后来李师傅生了莫名其妙的病,大家就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这才是于扒皮卖店的真正原因!

我撇了下嘴,果然,便宜无好货。

第七章 枯骨孕妇降

我开始有些嗝应,不过转念一想,咦,这不是正好撞到了我的枪口上来了吗

哥们搞的就是灵异事件课题,还怕这个

我点头,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的,我们要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回来上班 他说当然想了,在这里都待了两年,有感情了,外面的工作又难找,自然不想离开。不过……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他对我的信心不够,也不想多费唇舌,到时候自有铁一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

到了医院,我们看到了李师傅。

这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肥头大耳,长得有点像范伟。不过他此时却并不好过,脸色蜡黄,不时地发出哀痛的呻吟,肚子痛得厉害,无一处停歇。小张跟我说,李师傅这痛,一阵一阵的,跟痔疮一样,在医院里治呢,说是慢性肠胃炎,早先是回家疗养的,前两天痛得不行,这才又住了院。

他帮我跟李师傅做了介绍,李师傅跟我讲,说他在这里也拖了这么久,想着稍微好一点,就回家去。回家治,至少钱少一点。

我说先不急,让我看看你的病情吧。

他们都惊异,说你还会看病 我也不答,掀开了李师傅的病号服,看着他鼓胀的大肚子,浑圆,如同怀有小孩五六个月,周遭有暗黑色的垢纹,像几个月没洗澡,用手一戳,与皮肉相连。我将双掌托于肚子上,静下心来感应,感觉好像有两个心脏在跳动,每一跳,都牵扯着李师傅的神经。

李师傅一脸期盼地看着我,说怎么样

我说最开始痛的时候,是不是很想吃肉,但是一吃肉,就吐,像吃了变质肉食般,嘴里面感觉又酸又腥,直犯恶心,忍不住把胃中的酸液都吐出来才罢休 他点头说是。我又问他,是不是腹腔里面有一坨肉,不大,总是游动,咬肉,又痛又痒,然后做噩梦,仿佛自己被人分尸蚕食一番

他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哭着拉住我,说真是个明白人,求我救救他。

小张在一旁诧异地看着我。

我掏出十块钱给小张,让他去医院外面的小店子里买一包槟榔,要烟熏的那种,能够给李师傅先止疼。

他走了之后,我诚恳地对李师傅讲,他中了邪。这是什么东西呢 就其症状而言,是蛊降。而且是蛊降里面比较邪性的孕妇降。这种降法常见于印度地区,通过蜈蚣、蜘蛛和蟑螂培育出来的病菌,用怨咒下降,附在受害人的身上,这种孕妇降的邪性在于,让受害者经受到和孕妇生产一样的痛苦。同样是十月怀胎,孕妇生下来的是可爱的宝宝,而受害者则在生下来一个蠕动肉团的同时,谷道撑裂,痛苦死去。

受害者怀有孕妇降期间,腹痛,想吃肉,要补充大量的能量,肚中仿佛有生命。其实,那只是一种降头。而且恐怖的是,这种降头下给女人,没有半分作用,只针对男人。

这降头术最早,据说是印度布拉马普特拉河流域的妇女用来惩罚出轨的丈夫所用。学也好学,其中原理一讲就透,并不难——窃以为,降头术之所以秘而不宣,大概也是因为有的太容易,学的人多了,社会秩序就难以维持。

讲完这一些,李师傅紧紧拉着我的手,死也不肯放,求我救他。他翻来覆去地念叨这句,然后又说如果我救了他,他一定在饭店里好好做事,报答我。我摇摇手说无妨,这种事情,碰见了,就做,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你最近,有没有碰到一些奇怪之事 又或者有人来找你跳槽。

李师傅犹豫了一下,说前门倒是有一家饭店过来找他,说让他去做主厨,但是他没答应……

我问哪家 他说是「八大碗」酒楼。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这时小张买回了槟榔,我解开,让李师傅嚼一个,他说他不敢吃,这东西吃一个,面红耳赤,会醉,而且还会破坏味觉。我说嚼一个,可以止疼。至于解降的事情,我需要准备一番。他将信将疑,揭开包装嚼,过一会儿,呼吸都急促了,脸涨得通红。

我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了香灰、红线和蜡烛,将红线围绕着病床打绳结,这绳结有讲究,打的是三十六天罡避尘结,能够锁住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将香灰合水,在他肚皮上涂匀,然后用红蜡烛,沿着他整个下腹滴蜡,覆满整个的肚皮,只留有肚脐眼儿。

这叫做锁气。

完成好这一切,我出去采购了黑狗下宫血、柴胡、朱砂、全蝎、胆南星、益母草等物,托人熬了一碗黑汤。此汤为小功德汤,了断一切因果。

李师傅喝下,大叫一声「苦啊」,跳下床来,鞋都不曾穿,直奔洗手间。

他待在厕所很久,其间不时有雷鸣之声传出,我和小张在外面面面相觑。足足大半个钟头之后,他在里面呼喊,说好渴,我让小张进去给他送水,小张进去几乎被熏晕,栽倒在地。出来时脸无人色,说太恐怖了,那屎之中,有好多血块,正中间有一个鸡蛋大的肉团,还在蠕动呢……

那肉团便是李师傅所中的降物,我嘱咐里面的李师傅,让他不要把这东西给扔了,要将其焚烧殆尽之后,降头方能够化解。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讲,一定要把下降头的肮脏物给除掉,才行。

一个多小时之后,李师傅这才晃晃悠悠地出来。

我跟小张交待,李师傅这一回,伤气失血,需要调养,尽量让他的家人做些营养高的东西来吃,乳鸽枸杞汤、荔枝大枣汤……这些均可,要像坐月子、流产一样伺候着,不可大意,不然以后会留下病根,腰痛虚弱。

金蚕蛊对那个肉团子十分的馋,几次都想跳出来去吃,我觉得心中犯恶,匆忙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想,看今天这个情况,十有八九,是行业竞争所致,虽然倒霉的是于老板,我们捡了便宜,但是我不认为于老板一点也不知道缘由。而且,竞争手段如此血腥残酷,能针对于老板,未必不能够冲着我们来。如果我不出手解决,阿东一个人,未必能够操持下去。

首先要找出下蛊降的物件。

我来到了苗疆餐房,阿东正领着几个手下和装修人员在忙碌着,见我进来,问李师傅怎么样 我把他单独拉到一边,跟他说起此事,他十分惊讶。我的手段,他在家乡也有听闻,知道些情况,便问我如何是好 我说无妨,先装修,等到夜里再看一看,此事需隐秘,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弄得人心惶惶,可不好。

此事按下不提,我陪着一起忙店中装修一事,到了夜间人走之后,我把金蚕蛊放了出来。

这小东西在空中绕了一圈,然后直奔后厨的杂物间,在员工更衣室的某个柜子前,停了下来。它吱吱叫,然后头朝着门锁。我反复地瞧,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阿东从我后面递过一串钥匙来,指了指编号,让我开启。我打开柜门,里面是些旧衣服和毛巾,肥虫子兴奋了,哧溜一下子钻进了衣服里。我肩头一紧,是阿东,他的手在颤抖,我这才想起来,阿东并没有见过肥虫子,所以心中有些忐忑。

他问:「这是蛊啊 」我点头。

他问:「这就是传说中的金蚕蛊啊 」我依然点头。

他问:「这是……」我回过头来瞪他,说有完没完啊,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不带这么问的,一条肥虫子而已,还老是不听话,小破孩子,有什么可稀奇的 我说着这话,肥虫子再笨都听出来我在骂它,一副不乐意的样子,飞出来,拱进了阿东的怀里,像一个乖巧的小小猫咪。

阿东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不由得一阵怜意大起,伸出食指小心抚摸着,一边还担心地说:「它不咬我吧 」

我头也不回,说不咬,它乖着呢……

余光处,看见阿东也亲上了肥虫子如玉石一般的胖身子——好吧,这家伙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可口的样子。

我将柜子里面的东西稍做清理,除了上面的旧衣服和臭毛巾之外,最下面,有一块刻着符号的砖头。这砖头是工地随处可见的那种,红色的,下面还压着一个布包。我把砖头拿起来,死沉死沉的,手心冰凉,透着一股子阴气。我把砖头放一边,然后把布包打开看,里面有好几样东西:两根灰白色的枯骨,一根是长长的腿骨,一根是脊椎的关节骨,还有烧成灰的黑色粉末、蜷曲的毛发(有顺直的长发和一根九转的弯发),以及一个小人偶……

我拿着布包的手,开始变淡蓝色,发烫发红,血液迅速聚集在手掌上。

我知道,这布包上,定然有毒。

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导致这个餐馆逐渐倒霉、各种灵异现象产生的根源了。我后退一步,阿东看着我,说怎么了,问题大不 我摇摇头,说施降的人倒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是这法子有点儿恶毒,这布包和砖上面都有符文,是什么不知道,但是效果是聚阴,引各路邪物过来捣乱——这也无妨,我们烧了便是。

正说着话,突然厨房里传来了滴水的声音。平静的夜里,这声音是如此的突兀,我和阿东面面相觑。

不会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吧

第八章 超度贪食鬼

阿东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们两个都知道,这件事情大有蹊跷:店子里面除了我和他,一个人都没有,厨房里面的水龙头突然滴下水来,滴答滴答作响,这是什么情况

我已经有了职业性的习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布,一个箭步冲到一门之隔的厨房,黑乎乎的房间里面,有一种奇怪的响动,我的黑暗视力已经增强了许多,凝神看过去,只见那洗菜的水龙头处,在滴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那池子中蹲着。

那东西有兔子那么大,一团,毛茸茸的,一见我进来,立刻往柜子处躲。

我哪里能够让它逃走 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只盘子,猛地一掷,那瓷盘便化作一道白光,嗖地一下,射到那在空中跳跃的黑团上去。然而让我吃惊的是,那瓷盘子居然透体而过,砸在了灶台上面,哐啷一声响,摔成粉碎。

我心中一阵狂叫,真见了鬼——居然是灵体。

也就是鬼咯

是鬼我就更不怕,作为一个见惯了世面的人,作为一个有身份证的人,我前跨一步,左手扶着下丹田蓄力,右手扣成剑指,只指那空中逃窜之物,大喝一声:「齐!」——诸位,莫瞧我逢妖遇鬼,来来去去就只有「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此九字真言,惯常的套路,似乎没有一点儿长进,果真如此乎 其实不然,我前面也说过,此九字,每一个字都有着独特的含义,代表着人世间一切之规则,《抱朴子》也曾言:「祝曰:『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

此九字真言练到至简至道之境,可辟除一切邪恶,无往而不利。

这便是十二法门禁咒一章中最精粹之所在。

「齐」,五元素之控制,代表着自由自在地使用超出本体范围的能力,这是借助天地的力量。随着我这一声顿喝,导引集中场域于这鬼物身上,它浑身顿时一震,从空中跌落下来。我身形如箭,跨步,然后抄手将其捉在双掌之间,因为诅咒手掌的缘故,一下子紧紧抓牢。这时,灯光亮起,阿东一声「啊」,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看着手中这鬼物,暗道一声:「呃……」

这厮长得真算是鬼界中的无盐,只见它一身癞蛤蟆皮,像被泼了硫酸,翻滚着水疱,黑乎乎一团,没有眼睛,周身都是毛,像公仔,然而这毛滑滑腻腻,十分恶心;它拥有了一张超乎寻常的大嘴,占了这个肉球身子的一半以上……

我想起来这厮是什么了!

贪食鬼。

此鬼名列三十七鬼类之中,因为饥饿而亡。死后对于食物的执拗怨念,使得它不肯离开人世,魂归幽府,便终日在人间漂泊。一般这种鬼,它没有家人,也无人供奉,食不得香火,便饿。有的鬼饿便饿着,日日受苦,有的却不是。人鬼殊途,鬼留于人间本来不易,而且每逢初一十五都有阴风洗涤,心志便受磨砺,混沌了,有食气的,有食水的,有食血、食吐、食粪、食发、食肉、食婴儿便……各种都有,但这贪食鬼都不肯将就,执念很深,它只吃人类的食物。

但凡是鸡鸭鱼肉、果子米饭,它都吃。

它吃过的物品并不消失,但是食品却会少了很多味道。味同嚼蜡,这成语便是用来形容被贪食鬼吃过的东西。贪食鬼哪里都有,但是成型如此的,却是不多见。我手里这只在挣扎,力道大得出奇,而且还张嘴来咬我。我哪里会让它得「嘴」,使劲捉住它,我这双被矮骡子蓝血诅咒过的手,对于灵体来说有奇效,但凡是我思虑调动的,都有腐蚀灵体的力量,没过一会儿,它呜呜地哀鸣起来。

我扭头看着阿东,他浑身发抖,扶着墙,额头上似乎有冷汗冒出来。

见他这么害怕,我对他说出去吧,这里我来应付。他不肯,还朝我靠来,说一起有安全感。我一脚踹开他,笑着说走吧,外面大街上都是行人,我现在做的事情不能够给外人看到,你回避一下,我搞掂了过来叫你。他犹豫了一会儿,点头说好,让我小心一点儿,转身便跑了出去。

阿东刚走,早已不耐烦了的小妖朵朵便跳了出来。

一出来,她便飘在空中,看着我手中的这个大嘴鬼怪,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说好香啊。我奇怪,放在鼻子边闻了一下,无色无味,跟空气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啊 小妖朵朵对我嗤之以鼻,笑我傻,懂不懂啊 人分七魄,气魄在喉轮,享一切味道香闻,想要闻到这超脱人世之美味,需修喉轮。

她得意地说这贪食鬼,是灵体中一道美物,为何

因为这等样子的贪食鬼,一般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五十年以上的光景,浑浑噩噩,逐食而居,有吃的便吃,无吃的,便躲在橱柜的碗筷中休眠。它尝尽了世间酸甜苦辣的一切味道,使得本身的灵魂都尤其鲜美,每一点儿,都是堪比人参。

我不理她,让她翻译一下这贪食鬼哇哇叫个啥

小妖朵朵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也唧唧地跟这鬼怪说了起来,两者用奇怪的音频开始进行了一种沟通。过了一分钟,小妖朵朵苦着脸对我说,它说它饿了,这个地方好多天没有开火了,它饿得不行,只有喝水……我说哦,还有呢 小妖朵朵说这贪食鬼死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饿死的。那个时候,讲政治不讲肚皮,它还是个小孩子,一连好多天没有吃饭,然后就死了。

我说就这么简单

她点了点头,说这贪食鬼本来不在这里的,后来被旁边的邪物给吸引过来了。

那布包中的东西,对人类晦气遭灾,但是对鬼物却是有着无比的吸引力,能够躲避大部分的阴风洗涤。它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没有害人,只是偶尔吓一吓值班的店员而已。我点了点头,让小妖朵朵告诉它,我要将它给超度了,归于幽府,免得在此停留太久,最后磨灭了人性,化作厉鬼。

它其实听懂了我的话,又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大嘴四处乱咬。

我心里有一点儿不忍,因为它除了将食材变得寡淡无味之外,并没有祸害过任何人。但是人鬼殊途,它的存在已经完全干扰到了这里的正常生产生活秩序,还不如将它超度入幽府,尘归尘、土归土,去其该去的地方,又或者自有一番境遇,这也说不定。

我意已决,便不再犹豫,当下就拿出最后一张「回度往生咒符」点燃,然后念起了超度的咒法,那贪食鬼挣扎了一阵,被我诅咒之手灼烧无力,符纸燃完之后,悄无声息。我手中的灵体渐渐变透明,浊的往下落,而清的则往上飘,空气里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哀叹。

这声音似有似无,过了一会儿,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肮脏的小男孩,眼珠子黑得发亮,朝我鞠了躬,然后往楼顶升去。

空中留着一团五色光,萦绕在小妖朵朵的手上面。

她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张开嘴巴,大啃了一口,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像在品尝着人间美味。肥虫子一阵嫉妒,又怕被小妖朵朵弹屁股,于是飞到旁边,小心翼翼地吃一点儿遗漏的光团,一边吃,一边吧唧嘴巴。一刹那,它的黑豆子眼中绽放出了骇人的神采,仿佛打了鸡血,朝着小妖朵朵摇尾乞怜。

为了吃的,它向来就是这么没有骨气。

两个小家伙你一口,我一口把这五色光团给吃完,我问小妖朵朵,说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她用灵活的舌头舔了舔红润的嘴唇,然后回味无穷地说这是贪食鬼遗留下来的天魂。这天魂是自它化身为鬼之后,几十年来所吃过美味的浓缩精华,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能够让灵体感觉到食物所带来的最大的快乐。

说完,她舔了一下手掌,说以后只怕再也没得吃咯。

肥虫子也是一阵伤悲。

原因既然已经找到,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买来了制符的道具,为苗疆餐房的四处都画了镇宅的符箓。因为已经有了无数次的失败,所以成功的几率便大了很多,也不用再靠着金蚕蛊这小东西的血来加持,自有法力。除此之外,我将十二法门中的道门法子发挥,弄了很多风水驱邪的布置,散放各处,并且很好地融入装饰之中,并不突出醒目。

筹谋了大概半个多月,苗疆餐房终于于五月末开张了,因为阿东宣传到位,头几天的生意出奇的火爆。

除了宣传之外,这个餐厅的主题应该也是图新鲜的顾客们所选择的一个重要因素吧。

厨房有李师傅和阿东从家乡里挖来的蒋师傅坐镇,口味地道正宗不说,而且还具有独特的风味,一时间多了不少的回头客,引来了无数老饕追捧。直到后来阿东他婆娘也过来,生意开始步入了稳定期。

而我,则在闲暇之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件事情,说起来跟被我超度了的贪食鬼有关。

第九章 虎皮猫大人归来

其实这件事情还是与金蚕蛊有关。

我在苗疆餐房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价格倒也合适,因为一直在忙开业的事情,所以没有太多时间来照顾朵朵和金蚕蛊。朵朵倒还好,她是个自觉的小孩子,听话,让她晚上修鬼道,她便修,也不闹事;金蚕蛊却不行,来到洪山,就像从天堂掉进了地狱,总是饿得不行,而我却感觉此处颇不平静,不准它在外面觅食,所以还是买来了二锅头与内脏,让它吃。

金蚕蛊自然不愿,但是晓得我的严厉,不敢出去,就饿着。反正它是大鲵的胃,可吃得,也饿得,一两年都饿不死。

朵朵看不过去,便帮自己的小伙伴做饭,弄吃的。

也不是什么好材料,猪肝、鸡胗、牛肚……她「鬼道真解」修炼得略有小成,不怕火,于是就处理了一下。金蚕蛊素来爱吃生腥的东西,然而对于朵朵弄的东西,却极喜欢,总是把盘子都舔光。我觉得奇怪,便厚着脸皮尝了一口,果不其然,美味极了。

小妖朵朵吸收了贪食鬼的天魂,因为是同一个灵体,所以朵朵对于味觉的把握,一下子也到了大师级水平。

于是朵朵的家务事,又多了一份差事,就是做饭。

小丫头对此展现了令人瞠目的天赋,照着菜谱,居然能够做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味道让人难以忘怀。

那个时候正值苗疆餐房开张不久,为了给店子里招揽生意,我便使了一个法子,让朵朵附了我的身,每天炒十道菜,给餐房的食客品尝。我把菜价提高两倍,然后晚上六点过后,亲自动手炒,每天只十道,完了就没有。刚开始阿东还不明所以,后来吃过朵朵做的菜后,大呼厉害,太好吃了,说这法子可行。

结果苗疆厨房十道菜的名声,没多久就传出去了,引来许多人争相预约。

很多当天没有尝到的人纷纷要求来吃,莫说加两倍,提高十倍价钱都可以,但是我都婉言谢绝。虽然是朵朵,但是被灵体上身,终究是一件消磨身子的事情,若不是我可以持咒恢复,哪里敢玩这些

而且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规矩和诚信。

当然,朵朵对于上我的身也十分感兴趣,用我的手,时而摸摸我的鼻子,时而摸摸我的疤,开心不已。

看得出来,她是多么地想要一个人类的躯体,去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日子一天一天过,苗疆餐房的火爆程度超乎我们的想象,宾客盈门的后果,是我们都忙得累弯了腰,招聘人手又迫在眉睫。于是我们又招聘了四个人,将餐房分成了两班倒,早班一批、晚班一批。自有人做培训,我也将我负责的原料采购、管理和培训这一块,交予手下的小张来搞,刻意让他成为我的代言人。

这小子也争气,事情做得有板有眼,让阿东也很满意——虽然跟阿东是老乡,但是他和他婆娘在这里,若无人监督,开成夫妻店,抛下我,也是有可能的。当然,我也只是遏制一下,防患于未然。毕竟我跟阿东是经年的老兄弟,相信他不会坑我的。

之前一直怀疑暗中捣乱下降头的竞争对手八大碗,从开业至今都没有动静,我让手下的人留心看了一下,说那里的生意并不好,很多食客都慕名而来我们这,使得他们的生意相对地冷清许多。这生意人的思想,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努力把市场做大,增加客源;另外一种,却是把别人手中的蛋糕抢过来。我们是凭着实力和口碑吸引顾客,但是他们,有着前车之鉴,我实在有些担心。

果然,六月初的一天中午,事情发生了。

这是一行八人,个个一脸不善、肌肉发达,一进来就要了一大桌子的菜,喝酒划拳,十分喧闹。

按理说五人以上便可去包厢,但是他们不肯,说大厅里敞亮。因为我们推出了实惠午餐的服务,大厅里面的顾客其实非常多,而且不断有电话进来定外卖,我接电话,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听到大厅里面一阵喧闹,男人的喝骂声,女人的尖叫声、哭声,陆续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站起来,看见小张正在那桌处理。为首的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对着大厅里面的人高喊,说这什么破饭店,菜里面不但有蟑螂、有虫子,还有头发……喏,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毛,弯弯曲曲的 我脸一沉,我们的厨房是经过严格管理的,我甚至为厨房画了一张驱疫符,哪里会出现这些东西

这伙人,分明就是过来捣乱的。

他们神情不善,大厅里面吃饭的人有的信了,跟着嚷嚷,有的不信,但是也瞧出了名堂,赶紧付钱离开。开餐厅的,最怕一个闹字,人家来外面吃饭图的就是一个舒心,这么一闹,下次就未必来了。我走到这桌前面,问小张怎么回事 小张说这伙人讲菜里面吃出蟑螂和头发,便叫来服务员,先吵闹,然后出手扇了小离一巴掌。就是这样……

我看了一下我们的女服务员小离,她的脸红肿,看来下手不轻。

为首的那个黑汉子一米八,他拉着我的衣领,酒气熏熏地问你就是老板 我说是,他指着桌子上大碟小碟的菜,然后又指着同伴手中的弯曲毛发,说你就是让我们吃这玩意儿的 我平静地说对不起,这里面可能有误会吧 他的手往桌子上猛地一拍,盘盘盏盏都跳起来,汤汁四溅。他盯着我,眼神似刀,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说说怎么办吧

我伸出手,把他揪住我脖子的手给拿开,整理了一下衣领,平淡地笑着,问他想怎么样

他没说话,他同伴说赔钱,要赔偿他们的精神损失费,多少钱呢 至少三万块!

此言一出,他旁边其余的汉子都纷纷起哄,有的说五万,有的说八万,闹哄哄的。

周围的顾客都围了上来,看热闹。

黑汉子盯着我,而我则摇了摇头,叹气,说都多少年过去了,来餐馆捣乱敲诈吃霸王餐的招数,居然没有一丁点儿创新 有意思没意思 都二十一世纪了,同志们,你们这一套,跟中奖瓶盖一样,都已经风靡全世界了,会有人相信吗

黑汉子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旁边围观的群众都哄笑。他气恼,说爱信不信,老子有病吗 没事吃虫子 你们开饭店,一盘菜里面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还好意思开 信不信我砸了你这个店

他这话一说出口,周围七个伴当都散开来,撸起袖子,架势展开。

我摇了摇头,感觉这应该不是潜伏在暗处的那个对手惯用的套路,太拙劣了,反而落入了下乘。不过也许是他们看出了我在这里的布置,又或者捣了几次鬼而不得,才出此下招。我跟旁边的小张说报警吧,让派出所的同志来处理。毕竟,每个月我们交的那些「卫生管理费」,也不能白交。

黑汉子哈哈大笑,淡定地说你们报警吧,看看到时候治的是你们还是我。

他是一副无赖相,旁边的人起哄说对啊,咱们都耗得起,天天来闹一回,什么事嘛!我眉头皱了起来,看来今天这件事情不得善了了。这些人都是些老油条了,他们的办法多得很,即使不闹事,拉一大堆人进来一坐,一人占一桌,点个凉菜,我们也真不好赶。所以,今天若不能够镇住他们的嚣张气焰,只怕以后都难以为继了。

这便是阳谋,无赖招数,但是却能够让人无奈。说句不好听的话,警察都管不了。

我突然发现这个黑大汉像极了《大宅门》里的那个贝勒儿子,看着就想抽他。

这里总共有八个人,说实话,我还真的不怯他们。若真的打起来,我或许会挨几下拳脚,但是最后倒下的还是他们——我有这个自信。但是我跟他们打起来,打胜了又如何 我需要赔医药费,说不定店子还要被整顿,而且这些家伙依然像牛皮癣一样,除之不尽,粘着你,赖着你。

我这个窝火,恨不得给这群家伙每人下一个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

可是,这些家伙刚刚在我这里吃饭,结果就中毒了,我这不是明摆着砸自己招牌吗 一个养蛊人,开了一家餐馆,诸位,听到这么一件事情,谁敢上门来光顾

我牙齿咬得「咯嘣」响,但是却也只有等派出所过来处理,也发作不得。我暗自打量着这八个人,旁人都在,也不好威胁,只待人散之后,我定然会找回场子,让这伙人为惹到我后悔一辈子。还有,打我手下的服务员,这事我若没有一个交待,下面的人心不就都散了

这一番闹,生意也做不成了,店员们都围拢起来,连后厨的几个师傅,都提着菜刀跑出来。

气氛为之一僵。

这时从门外扑腾进一道黑影来,嘎嘎叫,说这是要闹哪样儿 本大人一路奔波劳累,饿死了。小毒物,速速备上酒菜,招待俺们!

第十章 旁门与「左道」

那黑影飞进大厅,旋转一周,然后停在我肩头。

我肩膀一沉,方知道是虎皮猫大人这肥鸟儿,数月不见,它的身材越发的肥硕,重了许多。我扭头看,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男子,穿着青衣旧道袍,大袖大襟,裹腿黑布鞋,挽着一发髻,背着一破烂百宝囊,仿佛古装剧中跑出来的一道士。我心中一喜,这不正是杂毛小道萧克明。

他一进门,只扫一眼,便明白了所有的情况,也不理我,冲着在场的诸位观众作了一个道揖,然后朗声说道:「诸位,贫道乃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门的亲传弟子,茅克明。今日路过此地,观此餐馆祥瑞阵阵,风云齐涌,必是兴旺之相。贫道一路风尘,厚着脸皮讨口水喝,还请店家方便则个!」

杂毛小道这一口半白半文的唱腔,倒是让场面给镇静下来。

我头一偏,服务员立刻端了一杯茶给他。杂毛小道一口饮尽,大叫一声爽快,目光投向了来闹事的黑汉子一伙,悠然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贫道见你店家有难处,出手帮你解决了便是。」说完,他脚踏禹步,两下就走到近前来,指着黑汉子,说出去吧。他一抓,便把那黑汉子给捉起来,往门口甩去。

他天生一牛之力,力道合适,出手迅捷,那黑汉子便腾云驾雾一般,没反应过来,就趴在了七八米外的门口迎宾毯上。他也没有摔着身子,只是发愣,不知道怎么回事。

杂毛小道这一出手,果然是厉害,也吓人,黑汉子的伙伴们一时呆住,犹豫不决。两个面相凶恶的家伙腾身而起,抄着椅子扑上来,被杂毛小道用小擒拿手一下子制住,松了膀子,哎哟哎哟地叫唤,生疼。这一下子,所有的混子都不敢往前了——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面前这个猥琐道人,是个厉害角色。

黑汉子扶着玻璃门站起来,指着杂毛小道,大喊,哪里来的妖道,管什么闲事,找死啊

所有的混子都从旁边走,聚拢在门口,只有那两个被杂毛小道卸了胳膊的,在一旁喊痛。

杂毛小道转身,指着黑汉子笑,说你还有心情说狠话 我看你大祸临头了,不出三日,必定额焦、口腥、神昏、性躁,目见邪鬼形,耳闻邪鬼声,自尽而亡。你若不信,第二日便知。他说得言之凿凿,背在后面的手指却朝我下暗号。黑汉子脸色变了又变,手一挥,说走。那两个胳膊被卸的家伙苦着脸喊老大,这里还耷拉着呢

黑汉子走上前来,问杂毛小道到底想怎么样

杂毛小道笑吟吟,说吃了饭抹嘴就走 这样太不地道了吧,把饭钱结了,再道歉。那黑汉子倒也忍得,一一照办。围观的群众都欢呼,跟打败了日本鬼子时的老百姓一样。杂毛小道朝走到门口的那黑汉子喊,说你真的要有祸事临头,这都是因为做了太多恶事,明日你看看情况,若不舒服,可来此地找贫道。

说完话,他拱手说叨扰了,于是也出了门去。

我叫来小张,让他去盯着那伙人,看看到哪里去了。

虎皮猫大人自个跑到收银台,那里有一杯茶,它便啄那里面的茶叶吃。人都散去,跟预料中的一样,警察姗姗来迟,了解了一下情况,也没有多说,只是叫我们跟本地人处理好关系,要不然,麻烦死。我默然,看样子,所谓的处理好关系,是不是需要上一笔保护费 ——算我心思龌龊,事实是怎么样的,至今我都不知晓。

应付完这边,我跟着虎皮猫大人走到后门,只见刚才一副高人模样的杂毛小道,正蹲在墙角看蚂蚁。

见我过来,他站起来,问我怎么没给那小子下蛊

我说「害蛊」我还真的不会下,再说了,刚从我这里吃饭出去就病倒了,这算他的还是算我的 到时候卫生局的大爷们下来,又是一阵伺候,我可折腾不起。我请他到餐房的休息间坐下,问他的近况如何。他说他在北京玩得欢畅,然而虎皮猫大人十分想念朵朵和金蚕蛊,撺掇他南下过来找我,于是就跑过来了。

说完这些,他又问我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小猫小狗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这还得了

我无奈,开门做生意,进来都是客,图的就是个和气生财,我若将这事闹大了,吃亏的最后还是自己。我倒是无所谓,阿东可是把全部身家都贴进来了,我不能随着性子来。杂毛小道笑,说小毒物,那你就这样忍了 我说哪能呢,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老是被人这么压着,我心中不畅快,赚个狗屎钱

杂毛小道哈哈一笑,说要得,他帮我查一查,到底是谁在搞鬼。

先不说,弄点吃的先。

虎皮猫大人在一边帮腔,说饿死老子了。

我便把他们带到了楼上的一个包厢,叫后厨炒了几个菜来,然后摆了茶点,虎皮猫大人爱吃葵花子,也叫人去街上买来一大包。一边吃着饭,一边聊这几个月的事情。杂毛小道在北方的这几个月,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提的地方,翻来覆去跟我讲他的艳遇史,并且用极长的篇幅,给我描述天上人间的奢侈豪华。

虎皮猫大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做补充。

谈到我来南方遇见的这两件事情,杂毛小道眉头皱了起来,他说镜魇一事纯属运气,遇到这种好东西的几率不大,那两个房客也算是前世修了福,至于他们的记忆,类似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当不得真;这个饭店的竞争对手,手段确实是恶毒了一点,按常理,开个小酒楼,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这个隐患一定要拔除掉;不除,如鲠在喉,时刻提防,以后都难受。

我说也是哦,餐房既然已经步入正轨了,那么就把这潜在的隐患给掐灭了吧。不然我过段时间去香岛,肯定是不得安宁的。杂毛小道听我说去香岛,顿时来了精神,问干吗去 我没好气地说还不是顾老板亲戚那破事,你也不肯去,他老缠着我,没办法呗。杂毛小道嘿嘿笑,说他也要一同去。

我奇怪,说你不是不接么,怎么又要去了

他说一起去才有意思啊!我一阵胆寒,说真的是赖上我了,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声明一下啊,我不搞基的!杂毛小道哈哈大笑,笑完,肃容说小毒物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我这人,但凡跟我在一起的,都倒霉,你也是;但是当我们两个凑在一起,诸事都顺利,逢凶化吉。所以,我们两个在一起,这是上天注定的,这是命运安排的。以后,我们两个人携手共闯江湖,号曰「左道」哼哈组合,岂不畅哉

我苦着脸,说你小子就是讹上我,混饭吃罢了。

杂毛小道又是一阵笑,得意洋洋,说谁叫你开饭馆呢 虎皮猫大人突然嘎嘎大笑,说好基友,一辈子。

聊了一阵,门被敲响,是小张,他和中午出去办事的阿东一起进来,问我现在有没有空 我唤他们进来,介绍萧克明给他们认识。坐下来讲了几句,阿东说他听小张说了,那几个混子是前门街上的无赖,整日在酒吧、溜冰场混迹,算是这附近的地头蛇。他刚刚打电话给拜码头的大哥问了下,那个大哥说我们得罪人了,管不了。小张在旁边补充,说那伙人骑摩托车走了,他跟到一半就丢了,后来找熟人打听到的。

阿东一脸的愁容,说这可怎么是好,天天这么闹,生意就没法子做了。

我摆手说无妨,那帮混子,老萧已经出手解决了,不出两天,必定会求上门来。这东西,杀鸡给猴看,总是会消停一阵子的。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哪个混蛋在暗中搞我们 下降头啊有没有!我听李师傅说过,八大碗曾经在他生病期间来找过他,不过给他拒绝了。我有理由怀疑,做出这种恶毒手法的人,便是八大碗的那伙人,当然,老萧会暗中调查的。

如是,定叫这些家伙,只有哭,没有笑。

我们谈了一阵子,定好了计策,由杂毛小道和我来调查,餐房这边的经营,阿东多操点心。

吃完中饭,我带杂毛小道和虎皮猫大人去我租的房子,也就是我在洪山的家中落下脚。因为没有床上的一应物件,便也需要采购,所以不得不忙碌了一番。

杂毛小道也不管这些小事,他把东西一放,在客厅沙发上睡了个午觉,太阳偏西,便拿着他算命走江湖的家当出了门。虎皮猫大人懒得跟去吹风淋雨,白天朵朵和肥虫子又不爱出来,两个小东西跟老朋友见了个面,又回去了。它便宅在了家中,窝在沙发的一角打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像只死去的肥母鸡。

我像一个管家,跑东跑西,忙着采办,好在回家有朵朵这个丫鬟指使,倒也不是很累。

杂毛小道的办事效率简直高得出奇,到了晚上十一点,虎皮猫大人追着肥虫子满屋子乱窜的时候,他回来了,告诉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

第十一章 约见八大碗

杂毛小道告诉我,那个八大碗,可能很难缠。

为什么

他说他去打探了一下,这八大碗的老板是个云南人,这倒是没有什么,但是那老板有个婆娘,看着好像是懂一些的,玩的确实也是降头术。萧家传有一门望气术,看山看宅也看人,对练有邪术者,持术一观,便能够知晓八九不离十。那娘们,枯黄脸蒲柳腰,眉间和下巴都有黑气萦绕,显然不是个良善之人。

我问怎么办 去知会一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睦邻友好行不行

他点头说可以是可以,能这样办最好,要不然大家折腾起来,不知道会起多少干戈。她练便练,我们茅山一派和你这苗蛊一派,也不是什么名门正道,不能说州官放火,百姓不能点灯,随她去。但是坏消息并不是这个,而是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就是在八大碗附近的街角,有邪灵教的印记。

我奇怪,说什么是邪灵教

他给我解释了一番,大概就是某些个能力强大的神经病,纠集在一起的组织,也叫做厄勒德、邪灵士。这些人久久不出世,潜伏在暗地里,跟我们这类人不是一条路的。他们都是疯子,但是据说有部分龙虎山道士、密宗喇嘛和东南亚降头师在里面,端的厉害。不要打听,这东西忒邪恶,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惹的,操心也由他大师兄这些领工资的人去操心,轮不到我们。

我心中一沉,也不好说什么,问这个劳什子邪灵教跟八大碗有没有瓜葛

他说不知道,没有关系的话,大家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若是跟邪灵教挂钩,也无妨,一分钟三毛钱的电话,立刻交给他大师兄来处理便是。

我问他大师兄到底是干什么的

杂毛小道也不再掩饰。他说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对不对 但是这些东西都隐秘不宣,其实都是有缘由的。至于是什么,你别问,我也不说,自己体会。那么碰到这些事情怎么办 总是需要专业人士来处理的,他大师兄,便是这么一种专业人士,属于公职的。若说他们世俗的权力有多大 那真不大,不过在某些领域,还是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他问我明白了吗

我点头,说我懂了,不就是小说里面的龙组、A 队什么的吗 他翻了一对白眼给我,说真的是对牛弹琴了。这么理解吧,就把他大师兄当成是国安这种秘密战线吧。我点点头,说哦,《落地请开手机》里面的国安嘛,我知道,而且很喜欢孙红雷的演技,简直就是碉堡了。

他再次给我一对白眼,然后去招呼虎皮猫大人,而那肥鸟儿理都不理他,给了他一个背影。

杂毛小道的情绪瞬间无比低落。

次日清晨,为了杂毛小道的金字招牌,我按照他提供的地址,给那个黑汉子下了「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将他死去活来地折磨了一回,然后出现,问询幕后指使。这汉子的骨头看起来没有想象的硬,当时就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果然是八大碗的老板娘指使的。

我问清楚了情况,要来那个老板娘的电话号码,约其见面,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果断答应了。

果真是女中豪杰。

我叫上了杂毛小道,一番嘱咐之后,在附近的一家茶餐厅与她见面。这个老板娘叫做程五妹,同来的还有八大碗的老板,李守庸。两人的年纪都是四十多岁,这程五妹腰身颇粗,乍一看很像是《功夫》里面的包租婆,再一看,果然像,只是更加胖一点儿。双方落座,寒暄一阵,说了几句久仰之类的屁话,那程五妹便直说我约她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一脸笑容,说老板娘倒是贵人多忘事,昨天在我们餐厅闹了一出,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眉头皱起,站起身来,指责我说:「你讲这话是怎么个意思 难道是想说,是我撺掇的人,去你们那里闹事咯 好没有道理!」我淡淡地饮着杯中的清茶,看着她笑,说你说你真的没有 她叉着腰,说没有就是没有咯。我懒得跟她兜圈圈,径直说,那龚二毛却是亲口承认受了你的指使,我还有录音,要不要听一下

龚二毛便是那个黑汉子。

听我这样说着,程五妹反倒是坐下了,她冷笑,说一个混混讲的话,你都信 好没有道理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是外星人让他干的,你是不是也信了这个邪 我呵呵地笑,然后说你倒是也认识这个龚二毛啊,而且还知道他是个混混 果然!

她也发觉到了自己的语病,于是不说话了,抿着如刀的薄嘴唇,看着我。

从始至终,那个李守庸都没有说话,也不插半句嘴。

我又抿了一口茶,然后抬起头来,指着旁边含笑不语、仙风道骨的杂毛小道,说你看看我朋友的打扮,就知道我们是同道中人了。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同蹚江湖路,大家多照应一点,也是应该的。我们在苗疆餐房的更衣间中,找出一块符砖和下降之物,想必是您二位的杰作。之前的于老板,倒霉,这是上一篇,我们翻过去了,也不想通过官家来处理,平添麻烦;现在的苗疆餐房,是我和我朋友在搞,辛苦得很,所以希望程大姐你念及同道情谊,高抬贵手!

被我们这般点出,程五妹本来就不是个淡定的娘们,此刻的脸也是红一阵、白一阵。

她看着像是个惯来强横的主,也颇硬气,说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我眉毛一挑,看了杂毛小道一眼,回过头来问她:果真不肯善了

李守庸暗地拉了一下程五妹,程五妹只当作不知,梗着脖子看我,说是啊,你能拿老娘怎么办

杂毛小道换了个姿势坐,倒把程五妹夫妇两人吓到,眼皮子跳动着。我知道他们心里也虚,心中安定,说这人啊,总是瞧不起比自己差劲的家伙。别说是你们,我也是。不过呢,我的习惯是,如果碰到一个很厉害而且值得尊重的对手,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他变成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敌人。所以呢,我才能够开开心心地一直活下去。程大姐,李大哥,我略懂一些医术,不妨帮你们看看病

我的话语转折太过突兀,两人有些反应不及,看着我,一脸疑问。

我笑,就在刚才的时候,茶水之中我已经下了蛊毒,两人喝下,已然中了蛊。因为外婆的教诲,不到万不得已,我向来不主动下蛊害人,所以即使是这两人,我也只是教训为主。便一边跟两人聊起中蛊的迹象,一边用看病的形式,说与两人听。程五妹一按自己堆积着脂肪的腹部,眉头一皱,便感觉疼得不行,过一会儿,肥脸上全是褶子,如同包子一般。那李守庸更是不堪,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这剧痛就像抽筋,一阵疼,一阵好。

程五妹疼痛稍缓,脸立刻笑成了菊花,说果然不愧是叫做苗疆餐房,陆老弟真人不露相,居然是个来自苗疆的医道高手。恕我这当姐姐的眼拙,冲撞了你。来来来,姐姐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她变脸倒是快速,拉着仍在哼哼的丈夫,一起向我和杂毛小道敬茶。我本是为了和解而来,自然不会推托她的善意,举杯润了一口,说程大姐你看如何,我们还是交一个朋友吧 小弟我略懂医术,二位的病症,开个方子,也只是手到擒来之事。

程五妹拱手说是,有劳陆左陆师傅了。

我便给两人解毒,然后嘱咐用泡发的黑木耳与银耳合水服用,持续三日即可消除。两人千恩万谢离去,临走时还把账结了,约我们改日去他们八大碗,给我们摆一桌答谢宴。我也点头说好。待他们二人走后,杂毛小道冲我笑,说这两口子出门是不是在骂我们呢 他刚刚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笑了笑,说也许是吧。

这程五妹看着其实道行并不高——要真厉害,也不会在这里开一个小酒楼了——她或许是在家中,学到过一些粗浅的术法,见原来的蜀香楼生意兴隆,便起了妒意,弄来这聚灵降头一术,招得些如同贪食鬼一般的邪物,叨扰店家。而这降头,也邪门,偏偏将李师傅给祸害上了。

这种事情,报警不济事,杀了他们吧,又太过于暴戾,徒留因果,只有将自己的爪牙露出来,像老虎一样围着山尿一圈,以显示自己的地盘,让这些宵小自行离去便是。大家开门做生意,不为搏命,只为求财,而且都是成年人,警告过了,自然懂得我的意思,该退去,自然就退去了。

当天下午,黑汉子龚二毛带着头天来闹事的七个人买了花篮和鲜花,过来道歉,并且在那个被打的女服务员面前下跪,自扇耳光,祈求原谅。

一时间员工的自信心暴涨,苗疆餐房的凝聚力空前强大。

第十二章 全真与符咒

八大碗来邀我、杂毛小道和阿东去赴宴,喝了几杯酒,这过节就算是解开了。

上卫生间时,路过一楼大厅,看到过道的一桌酒菜,鼻子颇为灵敏的我立刻感觉到异样来:难怪八大碗的生意不景气,用的这油,竟然是潲水、劣质猪肉、猪内脏、猪皮加工提炼后产出的那种地沟油。

做餐馆做得这么没良心,难怪门可罗雀。

还好我们吃的不是。

事情既然了结,我们也没必要再牵扯其中,静心下来做生意。杂毛小道第二天依然摆摊算命,讨生活,龚二毛那几个混子没事去他摊子上晃,居然拉来了不少生意,还真是让人惊奇。在杂毛小道来洪山的第三天,他终于耐不住性子,问我要起那铜镜,观瞻一番。

我警告他,说这镜子我得来不易,可不能够依他的性子,给我顺走了。

说实话,我被这小子占便宜占怕了。

他吹胡子瞪眼,十分生气,说贫道是贪你这破玩意儿的人吗 只不过是一时心喜,拿来帮你炼一炼,尽一份朋友之间的情谊罢了,你爱给不给,不然搁你抽屉里面,发霉算球。见他一副委屈样,我连忙放低姿态,求他,他装腔作势,拿捏一番之后,欣然接受,然而按照惯例,又敲诈了我一万元人民币整。

瞧瞧这家伙,就是这副德性,狗是改不了吃屎了。

杂毛小道把铜镜拿在手上观察,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叹息声。观摩一番之后,告诉我这铜镜乃是宋辽金铜镜,窄边小钮铭文,端的是古董了。那个老尚居然能够在地摊上以四千元淘到这么个玩意儿,不知道是有福还是有祸。铜镜古已有之,直至明清时式微,到了清乾隆年间基本都被玻璃镜替代,不知道你捉的这个镜灵,为何还在。不过,一般来说,制镜需要镜范、浇铸、刮削、研磨、抛光、开光六个步骤,这铜镜应该是当时的高档货色……嗯,不错,要拿去卖,就其艺术和历史价值,百万不止。

我说少扯这些鬼话,直接讲怎么制成法器。

他持了一个咒语,然后双手捧起铜镜,默默地念着经文,过了一会儿,偏头问我,你怎么知道用缚妖咒来制住这镜中的魇灵的 我指着胸口的槐木牌,说是小妖朵朵告诉我的。

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你倒是找了一个女诸葛。

他告诉我,这镜中有灵,便好办了。他看了一下这镜身和背面,可篆刻一个符咒灵阵,他的炼器法子,传承自他师叔公、茅山一代符王李道子,他大致会十二种符咒灵阵,适合此镜的,有五个。

这符咒分别是「甘露咒」「斗母玄灵秘咒」「荐拔往生神咒」「解冤结咒」「破地狱咒」。甘露咒驱除邪恶、恢复精力;斗母玄灵秘咒沟通灵体、养神休性;荐拔往生神咒、解冤结咒皆为超度恶鬼、劝解往生;而这破地狱咒,则有定格邪物,镇压鬼魂之功效。

他抬头看我,问我到底选择哪一个

我问啰啰嗦嗦一大堆,到底想讲个什么东西 我只想问,哪个可以用来攻击 我现在废材得很,强烈需要一种攻击性的法器,让我有自保之力。杂毛小道点了点头,说晓得了,那就用破地狱咒便是,这符咒一旦篆刻到镜身之上,便能够驱使里面的镜灵,转动法阵,与你的术法作共鸣,用来破邪物、定鬼身都可。

我兴奋得浑身抖如筛糠,说这不是碉堡了

杂毛小道撇着嘴巴,一脸的不屑,说屁啦,这玩意儿说厉害也厉害,但要说有多厉害,不就跟一个不用充电的防狼电棍一样 道与器,道是精神性的本体,是脱离物质实体而独自存在的最高原理,是永恒的、不朽的存在;而器,只是修行途中的工具而已。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万物之根本。

事实上,史上对于这两者之间的争论,由来已久。

所谓道教,分为全真道与正一道两大系统,全真派的道士出家,以修真养性为正道;而正一派道士可娶妻,不忌荤,行符箓。若论真正在道术上有所建树的得道之士,大部分都是全真派的道士。而修符咒的道门,因为简单易行,于是鱼龙混杂,多有心志不坚者混迹其中,譬如正一道符箓派中的上清茅山宗。

茅山宗传承了《上清大洞真经》,修持方法以思神、诵经为主,也炼丹,然而最有名者,莫过于由古之黑巫术改良而来的茅山道术。茅山宗闻名天下,然而在道教中的地位却并不高,一饮一啄,莫过于如此。

追求力量强大的同时,却没有保持心性。

这些都是茅山宗的伤痛,杂毛小道粗略一提,便不再言。他随身带了很多工具,花样繁多,最醒目的是一把由废白钢车刀改制的刻刀。说实话,他篆刻手工的技艺,远远比算命的勾当要厉害千百倍,但是却有一个怪癖,便是不能够让人在旁围观,不能分神,不但是我,连窝在床头打盹的虎皮猫大人也被赶了出来,气得这个瞌睡虫破口大骂,好一阵喧闹。

杂毛小道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三天,除了吃饭和上洗手间外,基本不露面。

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苗疆餐房这边基本上进入了正轨,管理方面阿东和他婆娘,加上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张以及阿东的一个兄弟都足以胜任,我除了每天晚上六点钟去做十道菜之外,基本上不用做太多的事情,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研究《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艰涩的部分。

这本书是部奇书,全书分为坛蘸、布道、巫医、育蛊、符箓、禁咒、占卜、祈雨、圆梦、躯疫、祀神、固体十二个部分,每一部分都足以让人穷尽一生的心血去研究。这本书跟了我近一年,虽然我日夜潜心苦读,但是目前最为精通的也仅仅只在育蛊一节,符箓、禁咒、祀神几部分,都只是粗通一二。

这是为何 因为没有师傅。

在道门中有一句话,叫做「师不为师,以天地、万物、众人为师」,此之谓自学成材者。然而天下间这般的大拿能有几个 所谓道术、道德、道心有成者,哪个不是有师傅在旁边指点、费心培养、历练,终于成材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有了前人的指引,可以少走一万条弯路,而无人引导者则前路坎坷。便如我,一个没有师傅、只有一本破书的菜鸟,跌跌撞撞,时至如今,不也还只是个「小毒物」而已

所以说,师傅是修炼成就的根本,没有师傅,什么成就都不会有。

这句话是实话,杂毛小道一身本事微弱,除了因为一场不知晓的变故之外,还是因为没有师傅在身边,修行不得进步;又有,他之所以能够明了这么多,且懂炼器篆阵的法门,也多亏有一个师叔公来教辅。

我的野心并不大,只是想把朵朵恢复人身,然后把黄菲给娶了,安安稳稳地过幸福生活。

但是前路多坎坷,我若不强大,必然就会泯灭于这凶险的路途中,哪里能够得享安宁 麻烦便是这样,你不找它,它便找你。生活于这世间,若说一点因果不沾,这简直就是笑话。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力量永恒——这是极端符咒派的说法,有的时候,其实很有道理。

第四天的早上,我一如往常般去楼下附近的小公园里练了一趟拳,松完筋骨之后,买了早餐回家。叫杂毛小道的时候,敲门,发现里面鼾声如雷,轰隆隆。我问虎皮猫大人怎么回事 它不屑地撇嘴,说多大的事情,三天没有睡觉了,这会儿补觉呢,没事,没事。说完,依旧啄着它的瓜子仁。

我心中狂喜,就我对杂毛小道的了解而言,他平素洒脱不羁,然而对于承诺,却是极为遵守的。

此刻睡觉了,说明——铜镜已然篆刻完成了。

我仰天长笑三声,哈哈哈!

果然在入夜的时候,杂毛小道走出房门,把铜镜递给我,说搞定了。我接过来一看,这铜镜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棱角被小心打磨圆,铜锈未除,但是被处理得浑然天成,在铜镜的背面,篆刻着清晰娟狂的符文,上书曰: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浮花,上生神永安……

我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杂毛小道告诉我方法:这镜中有镜灵,法阵自然驱转,用时只需将心与这镜灵沟通一番,然后将这铜镜往邪物上一照,喊一声「无量天尊」,歌颂我道祖,便可有功效,薄弱者,直接将其魂魄收入镜中,供着镜灵吸食;若遇到强敌,也能够起到阻碍滞缓的功效。

这便是我所获得的法器,我欢呼雀跃一番,然后兴致勃勃地去楼下找了一条狗来试验。

结果我被这条恶狗追得满街跑,还是朵朵出面将这条土狗撵走。

我信心全无。

平淡的日子便这样过去,六月中旬,再次接到顾老板电话催促的我,于是我终于决定前往东方明珠,去见识一番花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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