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吃土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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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壤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东西，但同时也是最容易被人所忽视的。中国各地的土壤品种千差万别，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将它们的所有品种全部区分清楚，通常只能像我一样认出黑土与红土。有人说，认那玩意儿干嘛？确实，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认不认得泥土根本无关紧要，甚至对于农业专家而言，也无需将泥土的所有大品类与子品种全都研究得一清二楚。但大家不妨往后看，用不了多久就会明白，区分土壤有时多么重要，因为性命攸关，并且不是某个人的生死存亡，而是整个山海，甚至，整个人类。

当超级鲲鹏飞到浙江境内时，我从空中明显能够觉察出地表有了不同，因为这里开始出现了大片的红土，有时整座山全部都是赭色的石头，远远望去，如同赤城；及至进入江西境内，更是如此，有时那广袤无垠的火红，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置身澳洲。但灵秀的青山秘水很快便取代了赤色，绵延不绝的丘陵或山岭被透着仙气的草木林装点，覆盖住其下的红土本质。

飞机最终停在了一座山顶酒店，食客游客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或许此时正处淡季。但酒店的灯火，在临近天黑时群山环绕的黛色中，却让人感到心灵的温暖，彷如寂寥古庙中神像前那一盏如豆油灯。

机械师在停机坪给飞机加油，其他机组人员则带着我们进了酒店，准备先吃晚餐，然后商议明天的进山事宜。因为窑神此时不在市区，就好比赖奇有时不在潜隐而是去了迷魂凼一样，所以要找他必须进山，而飞机最多只能到达酒店停机坪这里。【一会儿还有，先写了这么多】

我们坐在临窗的餐桌，等上菜的同时，看着外面已经擦黑的山色。这时外面先是响起重型卡车加油门的声音，接着从山坡上射来两束车灯，最后一辆运土车在轰鸣中总算爬上了小坡，停到了店前。但装载的满满一车土，在开过来时不断掉落，将不大却整洁的店前小广场弄得一塌糊涂。

车门打开，两个人从高高的驾驶室里跳下来，但刚站稳脚跟，酒店经理便冲了出去，指着地面的泥土，跟他们大声讲着什么。虽然听不太清，不过大致能猜到，一定是怪他们的车把酒店的小广场搞脏了。

但说着说着，两方就开始争吵起来，高个的驾驶员壮得跟头牛似的，挥拳就要打酒店经理，而另一个驾驶员身材精瘦矮小，还戴了副眼镜，比同伴矮了一头多，夹在两人中间拉架，拼命将经理和大个儿往两边推。

这时酒店里的员工见状，立马跑出去几个，将两名驾驶员围住，没几秒钟功夫就动起手来，连同经理在内，五六个人打俩运土车司机。

那高个儿再壮，也顶不住这么多人，而矮瘦子呢，此时被围在当中，直接被淹没，压根不见人影了。

店里罗维森看不下去了，腾地站起来，推开椅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人群里。他那身手不要说五六个人，就算十几二十个也不在话下，几乎全是沾脸就倒，喘口气的功夫，酒店那五六人已经全部仰翻在地，有一个倒地后还在挣扎，其余几人全都是直挺挺倒地，晕死过去了。我看多了就知道这一点不稀奇，他那拳头，闪电般击出后，只要打在你颜面部的任何一个地方，普通人必昏无疑，是晕着倒下去的，直挺挺跟死尸一般，挺吓人。

小瘦子原本蹲在地上抱着头，此时突然感觉周遭安静下来，于是慢慢移开手，瞧见这场景，懵懵地站了起来，朝旁边的大个儿看看，又朝罗维森看看，最终朝罗维森说：“感谢大哥。”

罗维森笑笑，说：“走，到里面去吃点东西。”

小瘦子有点犹豫道：“这，这不太好吧？”

大个儿则说：“进去就进去，不好个蛋啊。”

于是三人进了店，留下那几个倒在地上逐渐苏醒的人。

2

“你们是干什么的？跑运输的？”罗维森将两人拉到我们的桌子坐下，问到。

小瘦子眼镜后的一双鼠眼透出几分精明，点头道：“是的，大哥。”

我朝店外的运土车看了看，疑道：“运渣土的吗？但运渣土的车不都是工地附近的吗？算不上是运输吧？”给几人倒了些啤酒，“今晚不开车了吧？”

小瘦子朝大个儿看看，大个儿叹了口气，边拿起酒杯边说：“奶奶的晦气，今晚喝酒，明天再上路。”

罗维森低声哈哈笑了，他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够找到酒友。

小瘦子则回答我的话：“这不是渣土车，车后面装的全部都是瓷土，是运出去卖给窑口做原料的。”

“窑口？”我乍一听有些生疏。

“就是瓷器厂。”小瘦子补充道。

我哦了一声，看着陆续回到店里，一个个揉着脸朝我们这边瞅，但却不敢过来的那些店员，问他：“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会儿还有更新】

大个儿说：“这山里有瓷石矿，我们从矿场运出来，但山里坡多，有些坡还挺陡，比如酒店前面那道大坡，所以我们卡车特别难开，结果车上的瓷石不就落下来了嘛。那经理一出去直接就骂，跟骂叫花子一样，我们原本可是准备来吃饭的。这不，后来就打上了嘛。”喝了一口酒，恨恨道，“狗眼看人低。”

“刚才不是说瓷土吗？怎么又变瓷石了？”虽然我跟着罗维森和赖奇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也只是对古董瓷器有了一些直观上的了解，对这些专业性的东西仍旧一无所知。

小瘦子说：“一回事儿，瓷石风化成土就是瓷土了。”

“高岭土？”我又问，其实就算高岭土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听师古博物馆的人提到过几次，所以这里就随便搭了一句。

罗维森听不下去了，插话道：“瓷土是瓷土，高岭土是高岭土，不一样。瓷石加高岭土叫做二元配方，当时元青花的胎就是这样的，但宋朝也早有这种二元配方的胎，并非元朝时才发明。高岭土是个通称，里面包括很多类型，比如麻仓土，比如灰腻土。”小瘦子听得大吃一惊：“大哥，你，你连灰腻土都知道？”

大个儿也一脸不可思议，说：“全世界没几个知道在元青花麻仓土之前，就已经开始用灰腻土的。而且也没几个知道，宋朝就有二元配方瓷胎的。”朝罗维森伸出拇指，“真行家！高手！”

【一会儿还有更新】

“其实我不喜欢用高岭土作为通称，灰腻土、麻仓土和高岭土，各自是各自的，用高岭土作为通称，太容易产生歧义与混淆。”罗维森说。

小瘦子附和道：“是啊，确实容易出错，所以我们叫胎土。瓷土就是瓷石，而胎土则是灰腻、麻仓、高岭这些，这样就很清楚，不管是要货还是出货，都不会错。”

见我闷头喝酒搭不上话，罗维森举起杯子，朝桌子上几人说：“好了，吃饭喝酒，不说瓷器的事了。”

3

这两人，高壮的叫朱广，矮瘦的叫杜明。几轮酒过，朱广喝开了，说：“我这兄弟，有个本事，全天下独一号，厉害得不得了，我们做瓷土这行买卖，全靠他。”

“哦？什么本事？说来听听。”罗维森道。

朱广朝脸上已有几分醺色的杜明看了看，笑着说：“他能辨别出天底下的所有土。任何土或者土做土烧的东西，他都能给你说出来，那土来自哪里。”

杜明因为不胜酒力，脸早已泛红，听了这话，略显腼腆地说：“没那么夸张，我只是能认得土，如果这种土我曾经见过，那么我就知道出自哪里；如果没见过，那么我也说不出产地，只能是记得这个品种，然后再去寻找。”

罗维森不太相信，左右看了看，然后拿起一只碗，递了过去，说：“那你说说这只碗的土是哪里的？”杜明接过来将碗底翻朝上，只盯着露胎的圈足瞄了一眼，便说：“这是现代高岭土，产自广州。”

呵，这还真有两下子。虽然现代高岭土的辨认并不十分困难，但关键是现代高岭土的产地并不唯一，要能准确说出是哪里的现代高岭土，就极为困难了。

可碗上没有标签，不知确切产自哪里，问服务员也不清楚，所以罗维森将信将疑，于是来了个夸张的，看来他对杜明的这本事十分感兴趣，因为他很不雅地脱下了鞋，拿在手里问：“你要是能知道我的这只鞋踩过哪些地方，我就信你这本事。”

没想到杜明笑了笑，将鞋拿到一旁，然后用牙签从鞋底刮下来一些泥土，接着用手指沾了一些往嘴里送，大约一两秒钟后，立马吐掉，接着用杯子漱了漱口，坐回位子：“大哥，你这鞋底含量最多的土是来自江苏南通地区，如果要更准确的话，应该是海安市；其次就是这里的土了，所以我猜你们应该是乘飞机从海安直接飞过来的。”顿了顿，“但还有一些微量的土来自成都，或者成都周边的地方。所以，你应该前不久在四川待过。”

我的天！虽然最后的成都并不十分准确，但大家也知道洪雅距离成都其实不远，况且他还加了个成都周边地区，所以这也不能算错。也就是说，他依靠鞋底的土，就准确说出了我们那段时间待过的三个最主要的地方，并且先后主次顺序都断得明明白白，这真的是让人目瞪口呆，而且打破脑袋也弄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