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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死为大觉,生为大梦。

许多年后,当我再次看见这个世界,如梦方生。

昆仑阆风之巅,惠风微寒,气清芳厉。我缓缓睁开双眼,一张精致的面容正蹙眉俯视着我,他戴着银丝手套,单手轻推我的肩膀。

“醒了?”他向后退了退,

我坐直起身,微微颔首。

“你听得懂我的话?”他疑问,“你是神族?”

我手掌碰触着地上的砂石,感受久违的知觉,未有回应。

面前的男子,短发黑眸,身着玄色衣服,形仪颇为沉稳,他凝望着我的举动,睽目注视。

我缓缓起身,体内荡气轻盈,立干虚畅,绵软微妙,与我以往的灵力深重,迥异不同。

我抬手,握了握掌间,心中徐转思索,移步前行。

“姑娘。”男子低唤一声,“你得跟我走。”

我侧首望着他,面露不明。

“阆风一向由重兵把守,你是怎么进来的,又为什么昏倒在这,需要跟我回去向将军解释。”男子沉声道,“擅闯禁地,不是小事。”

我静默无言,驻足片刻,点了点头。

我随他越炎火之山,入光炼渊环,过若水之阴西北,远上白云,升至天界。一路跋涉,投物辄然,观望昔日旧景,如今已势转云崩,深益沸腾,破碎之象侵急。想必三界正逢乱世,多舛不济。

我被男子带入云门,前往幽仞山北岑。触目所及,天界较我曾经所见,少了几分富饶堂皇,多了些肃穆刁森。

行至一处堂楼,他停步,“到了。”

我望着匾额上的“玄武岗”三字水文,未有迟疑,举步向前。

“姑娘。”男子在我身后道,“好歹相识一场,只字不言么?”

我转身看向他,开口道,“今是何年?”

“壬辰第二个千年,昆仑新纪第四千六百一十七年。”男子答道。

壬辰…我心中思索,点了点头,与他别过。缓步进入堂内,一位白袍老者坐于交椅,脊背挺拔,气势凌厉,羽翮并肩,脸上布满征战多年的风霜。

老者见我进来,与我目光相接的一刻,慑惮而起,面露惊悚,“大…大巫?”

我平静地望着他,负手而立。

老者许久反应过来,连忙跪地叩首,施礼行拜,“下…下官,玄武帝座下香积,不知大巫御临,未及化迎,望乞恕罪。”

我抬手示意,令其不必惶恐,“你认识我?”

香积道,“下官曾随大巫西征锡安。”

“两千年了。”我沉吟道。

“距大巫攻占锡安,消…绝迹世间,已经过了两千零五十八年。”香积答完,猛然道,“下官即刻上禀玄武帝,将大巫归来之讯传达太阳宫皇极天贰…”

“不必。”我打断道。

“这…”香积唯诺支吾,“太子负找了大巫两千年,若下官知情不报,必受死罪。何况,太子精通筮卜易术,就算下官不说,也能算到大巫所在。”

“他在天界?”我低声问。

香积额间冒汗,拧眉不敢作答。

我看了看他,欲转身离去。

“大巫…”香积慌忙匍匐上前,苦声哀求,“大巫万不可再走了。眼下…”他顿了顿,声音放低,窃窃道,“眼下太子负正在人间转世,刚下去不久,过几日便会回来,彼时定会知道大巫到过天界。这些年,太子对大巫之心,重结难解,与日俱寞,拚剐难终。致使三界风雨翻搅,晓钟鹤唳,但凡是与大巫沾边的消息,见或无见的,牵连者无数。下官斗胆请愿大巫,在太子负未归之前,姑且移步天壤真尊府邸修养。”

天壤真尊…我眯了眯眼睛,不觉生出讪笑。思之片刻,谓香积道,“你当知,就算贰负在这,也留不住我,更何况是你?”

“请大巫悯恤。”香积砰然叩首,“下官在太巴战役中,曾受蛊惑,因大巫援军迟迟未到,妄想谏言太子降顺锡安撤军。下官幸运,此前已有二十七位将军死谏,皆被太子负斩杀,到了下官这,大巫临危而至,下官方才逃过死劫。下官这条命,因大巫保全,本该感恩戴义,若只是得个死罪,下官赴义便是。但太子负不会就此轻饶,他必会罚下官永守月宫,下官万死不愿。”

“月宫不是个好地方么?”我随意而问。犹记得当初在西奈山洞里,王屋对月宫宫主之位垂涎多时。

“月宫广寒,千年冰霜,仅有一只蟾蜍居于宫内,是为月精。”香积答道。

“蟾蜍?”我问。

“是.是当年王屋托身所化。”香积低声道,“此后,月宫风寒彻骨,寂寥冥灭,成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地。大巫开恩,下官实在不愿被罚.”

“我无意为难你。”我思忖片刻,出言道,“贰负执意找我,我自然也想见他。既然他在人间,我前往人间寻他便是。”

“人间?”香积犹豫道,“太子负正转世下凡,恐怕认不出大巫.”

“两千年了,我欲一睹,有何过么?”我低首看着香积,面露坦然,“他若回来,知道我心中惦记着他,还特意下去找他,定会喜悦,不会责备于你。”

显然,香积对我的这番搪塞心知肚明,但碍于各方利害,不得不妥协附议。

“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引路大巫前往人间。”

他说罢起身,面目涨红,恭敬施礼,率先前行。

走出堂楼大门,那玄衣男子仍待在原地。他见了我与香积,上前并行,“将军,这是要去何处?”

“三界河。”香积看了看他,低声道。

“这女子可是犯了什么重罪?三界河煞气邢戮,杀伤魂魄,她恐怕.”

“退下。”香积冷声道,“今日之事,绝不可外泄半字。”

男子愣了愣,躬身言是,他抬眼瞥向我,目露困惑。我未作多言,继续前行。

天庭城墙外,三界河畔。

天庭高耸的城墙上,壁画精美绝伦,美得惊心。皓天壮阔的三界河,此刻异常平静,波澜不兴。

“该下去了。”香积俯身低语,“容下官多言一句,祖龙也在下面。”

“哦?”我悠然道,“天地两界之主共赴人间,重整山河,自是峥嵘岁月,大地沉浮。”

说罢,我闭上双眼,纵身一跃。

耳畔风声呼啸,身上火焰肆虐,我点点变红,化身团火。

人间,庚申年末,岁寒相交。

千里冰封,刀光枪影,仇恨肆燃九州,烽火不息。月明之夜人不归,国耻家恨身先去,花香之地无和平,一腔声血溅长安。

外夷侵略,内战纷争,群阀割据,动荡萧条。我穿梭在时变混乱之间,一路游历至东直隶府。于次年秋寒之时,为避战祸,乘邮轮前往海上。经港、贡、新、科,至苏伊士河,历时一个多月,抵达法国马赛,转乘火车,去往巴黎。

我喜欢巴黎,比之华夏的破碎变革,这里风景怡人,恬静淡泊。我居无定所,时时游走在街头巷陌,欣赏画作、音乐和艺术。令我畅意的是,这里烟酒盛行,男女不忌,思想并不固封。在一些酒馆里,我常常能听到一个名字,人们总是喜欢谈论他先进的思想,和他批判阶级剥削的主张。他的主义在这颇为盛行,常常被推崇者称为“值得信奉的科学”,人们谈论起这种主义,总是信心坚定,目标宏远。我于是购买了一本他的生平与学说,偶尔翻阅,但并不深入。

半年之后,我在巴黎南郊的比杨古找到了住处,令我惊讶的是,邻居是位漂亮的华侨姑娘,她的眉眼与白素颇为相似,甚至性格都并无二致。她总是缠着我,问一些我无法回答的问题,照顾我的起居,慢慢地与我亲密无间。她说,她在第一任大总统时期,被派往法国留学,她很幸运地远离了战争,并决定定居于此。她说,她看见我的第一刻,便难以抵御我的魅力,愿意“资助”我的生活,让我留下。

我和她就这么过着宁静无忧,有些含糊暧昧的生活,直到几个月后的一天。

那天,我们在坐在戈德弗卢瓦街的咖啡馆外,喝着店主慷慨赠送的咖啡。这里的男子很喜欢请我喝这种东西,但我不喜欢这种味道,故常常浪费美意。我坐在藤椅上,点燃一支烟,餐霞而吐雾。

此时,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人,从远处而来,身材挺直,容貌俊美,皮肤白皙。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严肃中透着聪颖,举止文雅,有些腼腆。

“周公。”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一个华人男子,踱步向他迎去。

我的喉中蓦然收紧,心口一阵绞痛,指尖微颤。

“李公。”他微笑回应,神色淡然。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我在《益世报》上看了你发表的多篇文章,欧洲的局势,劳工.”

我心神缓滞,耳中轰鸣,抬眼看向他的脸,欲作确认,却与他目光相触。收敛神色,我佯装无事,蹙眉吸烟。

“唉,你看那两个人。”邻居姑娘推了推我,轻声耳语道,“那个叫周公的,在华人学生中很有名,他经常辩论演讲,组织爱国救国运动。他在国内就加入了觉悟社,现在是cc*,我听别人说,他在组织内负责情报工作,非常厉害,而且神秘.”

我垂着眼帘,沉默不言,起身熄灭香烟,快步离开。

“你好。”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只温热的手抓住我的手臂,“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后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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