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的声音?是他?…怎么会是他?我思绪罔极,周身冷如委灰。
“死了,元始和太上费了好一番功夫。”女声中透着笑意,“要不是你知道彭回新都的路线,还真不好找到他。不过,还是彭对自己的两个徒弟没有防备,不然以彭的修为,怎会被他们杀了?我看见他们将彭的丹元取出,形如明玑,皎皎练丝,放入鱼腹,鱼目立放金华,变成宝珠,可谓玄极独深。可惜这样的道行,最后弃尸荒山,不知葬所。”
男声沉默无言,片刻后,女声再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巫咸。元始和太上偷了巫咸的六魂幡被她发现,她要杀他们,碍于是彭的徒弟,让彭自己清理门户。你当初告诉巫咸通天知晓白素一家的灭门案,就是想让她自己去找通天了解这件事,然后顺藤摸瓜地知道六魂幡被盗,让她激起怒意,愤起杀心。你也知道彭一定会拦住她,会承诺亲自动手,这些皆被你料中。元始和太上得知事情败露,不可能坐以待毙,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地杀了彭,这也不能怪他们,生死面前谁不自保?”
“彭如果想杀他们,早就动手了。”他的声音冰冷无温。
“那又如何?早杀晚杀还不都一样?巫咸能免他们一死吗?当初她说三个月,如果彭不动手,她自己动手。现在三个月已经过了,她凭什么还留着他们?”女声柔弱地理论,“在她眼里,何时有过仁慈…”
男声打断道,“元始和太上现在何处?”
“回天界了,我看他们还是很伤心的,毕竟老师死了。”
“他们是害怕,怕她找上他们。”男声答。
“当然,巫咸可没彭那么好骗,他们现在又没六魂幡,正面较量,怎么可能打得过?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我们这边得手了再出来。”女声道。
“彭死了,她不会善罢甘休。”男声低沉道。
“巫咸一定会为彭报仇,所以我将彭的死伪装成了鹰人所为,逼她出征,我们坐得渔利。巫咸打进锡安,我们跟着收一座城,打不进锡安,就让她死在战场上。”
“我不会让她死在战场上。”
“为什么?”
“锡安里面,有历代国王的宝藏,财富是昆仑的几倍。”男声静道。
“你要攻打锡安?”女声沉吟道,“现在昆仑巫,彭已经死了,抵也活不过今晚,就剩下巫咸、罗和姑。罗不必担心,咸会杀了他,姑也不是大患,她在东海不问世事,现在唯一的危惕就是巫咸,我们已经拿到生命图谱,只要能把她杀了,就可以彻底推翻昆仑贵族的统治,光复共工。眼下又何必非要冒这份险,就为了夺取钱财而攻城?”
“我要做的事,需要你来同意么?”男声缓缓道,言语阴翳。
“不…不敢。”女声忙道。柔声解释,“我…我只是,不想你还待在她身边,一刻都不想。”脚步声响起又停住,“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共工的理想,为了复国,复兴,复土。可是我真的很怕,很怕你被她迷惑,怕你假戏真做地爱上她。”
“你多虑了,我不爱她,我对她只有利用。”男声平静无波,“从我知道她是大巫的那一刻起,我为她做得每一件事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得到她的信任。”
“而这份信任实在来之不易。”女声低叹,“天界付出了一半的实力给佛门,她才同意和你联姻,为了监视你,还在你的身体里埋了一朵昙花。之后你故意向她暴露了天界在新都的内应网,又假意发起官变,她果然趁机让风伯换掉了你的嫡系,巩固她的根基。你借此逼她流放白素,她舍不得,想为白素报灭门之仇弥补,亲自去问通天始末,这才掉进了圈套。之后她在无启之东身受重伤,你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又对她说你战后会退位,她才开始对你不再设防。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放心,在你领兵从天界出征之前,逼你签下符契,让你忍受禁呪之苦,直到你撑过了仪式,她才终于信任你。”
男声无言,再次沉默。
“你知道她的弱点就是当初为她而死的螣,所以假装螣的喜恶,带她去游园赏戏,让她戒除烟酒,就是想让她觉得你就是螣。”女声道,“巫咸果然吃这套,从她能看上白素就知道,白蛇是她心底的执念。不过说也巧合,你的蛇身也是白色,真不免感叹,巫咸是注定要栽在你手里的。”
“平民,白蛇,我和螣的出身何其相似。”男声讪笑一声,“我是她心里螣的影子。”
“你想过吗?万一你和螣真有什么关系呢?万一你是螣的转世呢?”
“没有万一。”男声答。
“就算你是,那巫咸也欠你一条命,这是她的报应。”女声悠扬道,“杀了她,为了共工,为了康回,哪怕是为了螣。只有杀了她,我们才能驱逐昆仑的旧时代,彻底推翻贵族的堂筵。在这些所谓的雌雄同体的贵族眼中,平民是什么?是低贱的奴隶,是蝼蚁残渣,是交媾的工具,平民要为贵族服务,为贵族生孩子,为贵族流血牺牲,因为什么?就因为平民有性别?难道性别是罪么?”
“曾经共工康回怒而斩却女娲尸,让平民当上了昆仑的主人,贵族纷纷逃亡北冥。你还记的吗?那个时候我们的父亲,从一介管理粮饷的治粟受到共工重用,做上了大将军。平民受封将军,这在昆仑十巫在的时候,是连做梦都不会发生的事。可是在共工的时代,父亲却做到了,我们从那个狭窄拥挤的闾里,住进了富丽堂皇的王宫。可是后来,彭和抵率领着贵族们回来了,从共工的手里抢夺了政权,昆仑又恢复了旧制,平民又重新被压抑。父亲从来没有忘记过共工临死前的遗言,匡扶三民,义唯尊戴。父亲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再有剥削,不再有分化,让昆仑平等。而平等的最大敌人,就是巫咸,她是旧权的领袖,迫害平民的最大凶手。”女声慷概激昂。
“她的恶行罄竹难书。”女声一一细数,“生前穷兵黩武,死后大肆修陵。万千生灵为其殉葬,俸禄膏脂填满九重祀,光兵器甲胄就足足一层。这些都是什么?民脂民膏,民俸民禄.”
“她爱上了平民。”男声将其打断。
“爱?”女声嗤笑道,“她那是占有,是抢夺。她是大巫,她看上了谁,对方有说不的可能么?我可以想象螣在巫咸身边,每天有多么的战战兢兢,卑微谨慎,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何况,巫咸也从来没打算娶螣,她不会娶一个平民。”
“可她和我立有婚约。”男声道。
“利益,目的,权宜之计。”女声道,“她可是撒旦,你相信撒旦吗?不要被她诱惑,不要为她迷失。只有我,才真正爱你,我们都为了成就大业而献身,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志向,是永远的知己和搭档,我们才是会携手一生的伴侣。”
女声细软柔弱,“冬南,天帝已经向我承诺,战后我就是月宫宫主,我不再仅仅是天帝的义女,而是有了配得上你的身份。日宫和月宫是要联姻的,我们也会结婚,你还记得么?你对我说的,一场盛大的昏礼。”
“我记得。”男声答。
“我爱你。”女声轻道,“要比你爱我,多太多。从你是冬南,到后羿,到周公,再到贰负,我一直在为你牺牲,为你舍身,为你百死而不辞。嫦娥,妲己,王屋,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好名声,流言蜚语,鄙夷藐视,玩弄糟践,我见得听得多了。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只要你看着我就行。”
“太阳和月亮,看得见彼此么?”男声漠然道,“月宫正一天,宫主王屋。”
女声抽息,未再作言。
男声徐徐道,“别想太多了,也别老想着控制我,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被控制。”
“我.只是想提醒.”
“提醒我记得杀了她?”脚步声响起,“你不放心,大可以自己去杀。不过我警告你,那位鹰军代总长不是她的对手。至于暗杀,就算她现在身边没有了彭和抵,也还有力牧、大鸿,甚至准提道人这样的高手,你成功的机会是多少?”
“这.恐怕.”
“如果你再像昨晚那样自作聪明,露出马脚,我不可能再救你一次。若你让她抓了,我也帮不了你,你也知道,她没有仁慈。”男声道。
“我绝不再轻举妄动。”女声坚定道,透着畏惧。
许久,女声不解而问,“你们为什么都在争夺这张生命图谱?”
“各取所需。”
宁静无声,我痛心如割,五内摧裂,已经身无寸感,没了反应。我惊奇地发现,我好像于竖锋刃中,万剑穿过。我睁着眼睛,视之无端,察之无崖,却还是想看看伤我的到底是谁。我侧首,借着萤火而望,那两个身影正依偎相拥。
此时,贰负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情绪和犹豫,“我会亲手杀了她。”
你知道恨是什么了么?
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