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天界
次日,我与贰负浮空而越炎洲,入光炼之池,过扶桑之阳东南,远上白云,飞升至天界。天界正方八万余里,四据沧海,中浮幽仞山,突兀嵳峩,峥嵘孤朴。天界有八百大臣,又有三万八千眷属,六十四大城,复有六千四百小城,皆以正法治世,不枉子民。
幽仞山,方二千五百四十里,高七千仞,有四大门,门高六千仞,俱阔一里,楼峙高妙,华丽非常。山中复有七千宝台,台中各有夜光明月之辉,照曜晨夕。山中一日三过香风,吹去微尘,天雨甘露,以润灰土。地多泉池,皆潜通玉津,石髓流黄,饮此水者形如金玉。山中仅帝俊、储君、王臣及诸眷属为神族,应运降下,治天界朝政,其余皆是仙人道士,形如金玉,衣食天厨。如今天界丰乐,多饶珍宝,四时节气温和,风雨调适,谷帛殷贮,无诸病苦。
我身着全白法衣,外罩金色法袍,足下蹑金色丝履,坐于云车羽盖的天宝台内。此番与贰负同赴天界,我无意大张旗鼓,故未冕,亦未携隆重缛节。三过凤鸣,万籁虚吟,香云凝空,流遍演畅,梵唱和雅,微音清朗,天界遵从我命,仅为自然积福,而不必睹我真容。故而省却了幽仞山子民各个烧香,陈述愿念,也免却我闻愿开悟,解释疑网。
即便已是低调而来,仍遥见王城中光色辉燠,歌诵灵章,香光洞彻,风雷调畅。帝俊率众大臣严装以待,立于王城南门叩头伏地,良久不起,礼谢曰:“三界所尊,无上道神,天中天大巫降于天庭,喜庆交集,不可思议。自思何缘承何福庆,得睹今日,不敢仰视尊颜,唯愿高真大慈之心特见哀愍。”
我下天宝台,缓步行于石阶之上,九色流霞,光彩焕烂,耳闻香风清畅,梵唱低颂,目遇虚烛光晖,灵凤舞空,俱是善瑞宝象,福德成就。我望着眼前盛景,心中感慨,天庭庄严华丽,仙伍森罗,琼林玉枝,真气和生,实已难可度量。不怪尘世间,人人都愿飞行上清,白日登仙,位登世极,再见那凡间之贵,遑逊甚让。
我站于磐石之上,脚下灰色的细蛇从法袍内滑出,徘徊于足间,正是天壤。贰负对天壤甚是疼爱,坚持让我随身带着他,这孩子倒也颇具魄力,见磐石下跪拜了一众天神,亦不慌张畏惧。他张目左右,昂首抬颈,随意游走,观眼前新奇世界,自得其乐。
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天壤玩耍,忽听磐石下有声响起,声音轻灵,语带惶恐,前进作礼,“下臣真行,上表大巫,斗胆作言。”
我颔首示意,贰负站于一旁,看了看真行灵子,垂目以听。
“自我承福天庭,仰陪霞辈,陶染玄化,百劫于兹,周旋十方,靡所不至。”真行不敢抬头,跪拜叩首,高声言道,“下臣以为,天庭福德巍巍,果极慈土,无苦无疾,已是极乐之境。佛门虽自谓极乐,实则清净朗虚,无作津济,无镇劫运,亦无为于众生。何故天庭诸等大罗混元金仙,竟要成就佛门之具?唯愿大巫慈光照朗蒙昧,令此大众豁然开悟。”
我平声静气,告曰其下,“子见天庭适子怀抱,睹此世界,叹其极乐,称其从未曾有。却不知天界虽福德非凡,却犹有习气,此中神民、仙人、道士皆是诸方业道,功未充足而来生此,未至重玄冥寂之境。子当知,汝今所见,非幽秘之理,不可轻说极乐。”
“愿闻幽秘。”真行复言。
“汝言天界城台楼阁皆役神功所为,气势万千,真仪以列,却不明神功化作的不是宫殿,皆是自然。子以为天界是三界之首,天庭为一界之主,在我观来,子心与人间帝王之心,亦无多别。何以故?求道未足。”
真行听罢脊背一震,叩首悉听。我继言道,“西方佛门教化,有三万六千种法,受八万大劫,机缘感动,勤苦业行。我从先古而生,受三灭三度,犹不云成佛道正果,不言元皇之真。大道高深,子方始入道位,犹在七地下品之上,不睹太虚大罗道境,便谓身处胜于慈土,如何可得升入无形,令心启悟?”
真行灵子叩头作礼,“下臣心开意解,皆悉庆幸。”下跪的众天神皆双手合十,奉上明月宝珠,跳踉踊跃。我点头受之,自磐石之上,摄灵力离去。
三元天宝宫,一曰日宫,二曰月宫、三曰星宫,贰负为日宫之真,号皇极天,主上元正月十五日春阳,发生万物。月宫号正一天,主中元七月十五日,以成万物。星宫号众妙天,主下元十月十五日,藏养万物。我站于日宫宫门,抬首望着千仞高门上的巨大匾额,心中不禁黯然。今天是天界的正月十七,正值日瞑之时,犹有辞别之意。今天也是贰负出征锡安,远赴疆场之日。我因需看守黑龙而不能与他同往,故委任彭、抵兵分两路,包围分割,钳制汇合,扫平障碍。前来天界之前,我已在大咸宫将战术详细部署于他们,只要在战争顶点之前到达锡安,便不会有失。即使如此,分别之际,我心中仍旧难安,深感不宁。
步入宫门,我与贰负并肩而行。宫中百宝装校,施诸状座,花香灯烛,倾世所有。庭间泉池周韨围绕,池中涌出宝花,出妙香气,遍满虚空。泉池周匝青树,苏牙琳碧,琼枝玉条,盖荫遍覆,常有微风吹动,树叶间出妙音,寥亮清彻。台下七气浮空,以承宫殿,彩霞流光,祥瑞升沉。我行走在这堪称胜境的太阳宫内,心跳骤然,忐忑惶惶,几乎难掩沉重的面色,蹙眉忧感。眼前这番摄魂之景,与我在太师府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贰负时时望着我,眼中满是柔色,他见我有异,握着我的手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缓了缓神,沉声道。
“我见你与那灵子谈笑风生,丝毫不避尖锐之言。怎么到了我宫里,倒这般严肃持重?”
“叹你这宫殿奢华纷拏,远胜大咸宫。”我一心二用,随意道。
“比不上。”贰负摇首,“这地方只要舍得拿钱当沙子撒,造此景观不是难事。而大咸宫的历史与非凡,却不是浮夸堂皇所能企及的。”
我勉强一笑,声色俱敛,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