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婴儿发出一阵龢銮般的笑声,窫窳望着我手中的心,眼里写满无尽的喜悦和狡黠的贪婪,甚至流出了口水。他挥舞着手臂,恨不得立刻将其据为己有。
我暗叹口气,面向烛阴,恭敬开口,“秤重分毫不差,此心已得。”
“开始。”烛阴缓了口气,疲惫道。
“下巫请求烛阴神一事。”我双膝下跪,叩首拜求。
“说。”烛阴开口。
我平心静气,沉着道,“祝魂之后,免我一死,放我回昆仑。”
烛阴低头凑近我,鼻息呼出冷风,目露凶光,寒声道,“尔敢要挟我?”
“并非。”我再次叩首,起身直视烛阴,“我曾禀告,谋害窫窳以至他形容变成怪物的,是双手绘有建木的鬼魅之辈。错杀窫窳,罪之在我,但究其根本,窫窳是被那鬼魅所害,我要血刃那狗辈,以报此仇。”
“吾儿之仇,吾自会报。”烛阴听罢,眼中已显杀意。
“可祝由之术,只有我会。”我静静道,“昆仑禁呪,仅我得传。”
烛阴震怒,眼中精火阳炎,阵阵狂风大作,风卷岩浆,向我袭来。我不动声色,垂眼俯首,毫无惧惮。
“吾竟遭尔设计!”烛阴大吼一声,张口便向我杀来。
一阵破啼的婴儿哭声响彻四周,我怀中的窫窳已接近魂飞魄散,他用最后的意念维持着这副应身,濒临极限。窫窳痛苦地哀求,急切地呐喊,声哑力竭地恐惧不甘,用他几乎枯尽的灵魂逼停了他父亲的攻击。
“没时间了。”我望着烛阴,声中透着歉意和诚恳,“对不起,我有我必须回去的家,我的爱人,他在等我。”
烛阴收起眼中的阳炎,定睛望向我,似乎意外我作此坦白。也许是因为烛阴重情,我的这句心里话打动了他,也许他真的妥协于我的祝由术。他最终答应放了我,平静得有些意外,“尔归,永不复钟山。”
我点头叩首,心中总算稳定。我将手中的小蛇尸体放在地上,站立起身,以灵力施展祝由术,再次秤取心脏和灵魂的重量,不差细微分毫。口念禁呪,“一昼一夜,青月隐晦。镜照非魔,乃造化。镜可瞥见,不久视。镜乃迷具,非悟具。花开,夜明虎鸠啼,神集新世。”
我小心地将心上原本的灵魂摘下,含在口中,而窫窳的灵魂立刻疯狂地扑向那颗心,裹缠其上,如同取暖般紧紧抱住,再不放手。
我不由叹息,想必窫窳并未听懂我对他的祝由,他占了男孩的心,就如同用了男孩的镜子,他照见的到底是谁?是迷是悟,是善是恶,皆由他的造化。愿他对得起这份殊荣,也不枉他父亲对他的无限宠爱。至于将那些无辜枉死的无启子民,也许对窫窳来说,他们的丧命意义非凡,但对我来说,只有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他们虽非我所杀,但也因我而死,这份罪行,是我有生以来的最大污点。
我趁烛阴亲自将窫窳的心脏埋入身下土中的时候,将小灰蛇的尸体揣进怀里,口中以灵力滋养着他的魂花,小心含着。我不知道无启国还有多少子民活着,那些沉没岩浆的心还能否在百年后重生。我顾不及整个无启国,但我必须留下这个孩子,我拿走了他的心,我不能再放走他的灵魂。
我伏地向烛阴拜别,见他并无言答,便于稽首之后,起身离去。
“女娲家事,尔若深追,无疑必死。”烛阴的话低沉深重,于身后缓缓响起。
我转身望向烛阴,脱口道,“何为女娲家事?”
烛阴的眼睛晦明变化,钟山内亦朝暮推移,他沉默不答,最终合上眼睛,一片漆黑。
我不明烛阴话中之意,沉思片刻,移步行出烛阴地洞。
来时之路已尽数涂炭,我另起蹊径,游走于钟山之内。身上的伤势越发严重,体力逐渐不支,此番大动,我耗散大半灵力,如今要养魂花于口中,又不敢动气,只得以筋骨勉力支撑,蹒跚行进于炎火滚石之上。故当我终于爬出钟山,望见莽洋黛水之时,已几近透支。我摇头苦笑一声,未曾想我逃得出钟山烛阴,却逃不过区区黛水。我掏出小灰蛇,将魂花放进他的心房,轻轻掩上他颈下的皮肤,将他装回我的怀里。仅是这一刻的暴露,他弱小的身躯在这幽陵极寒之地,便已经僵硬不化,冻上了一层白霜。
我以体温暖着小蛇的身体,靠在一棵赤石上,遥着远方的天际。白茫茫一片,雾气冻如凝胶,可能是因为钟山下的熔岩释放了热浪,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以至明明是白昼,却伸手不见五指。我眼睛发酸,便艰难地站起身,欲走出这片迷雾。行走少时,耳闻飞黄的嘶鸣声,我心中大喜便要召唤。
忽然,有一只手重重地抓住我,一个湛蓝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将我迅速搂进怀里。他白皙的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言语急切慌乱透着责备,“你怎么了?去哪了?怎么.怎么还受伤了?”
我靠着他的脖颈,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如释重负,安稳自然。
贰负见我并不言语,心生紧张,赶忙将我放上飞黄,靠定在他身上,越过黛水,一路向南飞驰。“回宫,我去找彭,当心吧,你不会有事。”
“呵呵。”我看着他紧绷惊慌的脸,轻声一笑,“不去。”
“啊?”贰负看着我,倍感质疑。
“回你那。”我徐声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