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时愣住,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他在我后殿的柴房。”
我看了看他,抬步向后殿走去。
“你怎知他在我这?”彭轻声问。
“他若待在新都给他建的碧游府里,怕是早死了。”我如是道,“唯有在你身边,他才能活。”
彭一声叹息,不再多言。
我推开柴房屋门,向里望去,见一男子,乌发披肩,轻挽抓髻,身着杏色麻衣,手握籍卷,倚靠墙壁,坐于蒲席之上。男子对面,整齐码放了一墙的经典,以至本就狭小逼仄的柴房,更显局促。角中落,纵排四口煎药陶罐,微火小沸,药香扑鼻,烟气弥漫。
男子见我进来,仅是微微抬头,神色敛容,并未意外。我迈入屋内,坐于堆积的经典之上,与男子相对而望。我抬眼打量,终得以一见这位叱咤风云的通天教主,若论姿容,通天足以称得上“美”,黛发髯须,目若朗星,神仪明秀,即便身处柴房一隅,亦器宇出众,不同一般。
一缕阳光照进,打在通天脸上,光影转盼之间,平添一份炫目。通天凝望着我,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阁下前来,并非杀我。有失招待,失礼失礼。”
我沉声片刻,缓缓道,“不必多虑,我来是因一往事相问。”
“阁下可是大巫咸?”通天轻轻挪动上身,便眉头紧蹙,面露痛苦,看来身上之伤仍十分严重。我此前听闻紫芝崖战事,通天一人凭诛仙剑阵,力敌原始、太上、接引、准提四大佛道高手,其后虽败,却也败得光彩。眼下他这伤势,想必是受了那四位高手合力所击,他能保全至此,可见根器之高,道法已全,圆通究竟。
“阁下属先天之象,不受世间阴阳造化。”通天轻咳几声,面容苍冷,言道,“昆仑大道,仅三巫仍得无极本体,想必阁下便是大巫咸。”
我听他所言,并未答话。
“失敬。”通天揖了揖手,面露些许和煦。“但不知大巫要问何事?”
“千年前,白矖一家灭门。”我背靠经典,俯视通天,低声道,“教主可知?”
通天听罢,显然有些惊愕,垂眼半晌不语,终是冷漠道,“锄奸。”
我眯了眯眼睛,不明他话中之意。
通天放下手中经卷,竭力撑起上身,此等动作便让他额间冒出了冷汗。与我目光对视时,通天低了低头,徐徐道,“白矖一家,原为阐教亲信,受太乙重用,一度位至大罗金仙的递补之选。白家全家皆效忠阐教,又因青城山靠近截教,地处要塞重地,故而白家被委派以布置机关,联络交通,营救安抚之任。白矖精干勇敢,文武双全,在青城一带声名远扬,其上下一心,服侍阐教,舍命疏财,是谓豪杰。且白矖多财而喜侠,因时常接触截教弟子,故也结交不少,人服其强,一度势倾一州。”
“但终因其功过高,又因与截教有些私交,在阐教的权位之争中,白家多次遭到打压。”通天叹了口气,平静道,“阐教内部斗争激烈,白矖心灰意冷,不甘多年的牺牲徒劳,又或者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灭门事发前,我曾收到过他的一封投诚信,信中所言,他早有归顺之心,只要他白家上下仍可保全当时之势,他愿意投我截教门下。我予以回复,答应了他的条件,并且派弟子前往青城山接应,可到达时,白家上下除了一位外出未归的幼女,其余皆被残杀。”
我凝神静听,据其所言,确与白素在闻仲府上与我述说的一一对应。
“弟子金灵曾目睹现场,称此案非人力所为,白家数百条性命皆在一刻同归于尽,能有这般修为的,便是连我都未必可及。”通天摇了摇头,轻蔑一笑,“此后我亲赴青城山探查,所见百具尸首之死状,便知此此事绝非一人所为,而是两人。这二人为隐藏身份,使的皆不是本门道法,而是借用了一件先天法器,六魂幡。”
我听到此处,抬眼望向通天,凛若冰霜。
通天直视我,缓缓道,“正是大巫您的法器。”
我眯了眯眼睛,俯身对通天道,“可有证据?”
通天未有惧惮,正色道,“此件法器我曾亲眼得见,知其戾气。”
“你为何得见?”我疑问。
“大巫身故之后,葬于太行,随葬物品逐层封填九重祀,耗时耗力,旷日持久,后因共工之乱,被迫停工。平叛之后,三巫重掌玄都,太行大巫墓亦继续封填,九重祀派重兵把守,平日除了彭祖之外,其他神族无权进出。新都兴建,彭祖令我们师兄弟三人,护送大巫所藏兵器逐渐运往太行九重祀,事关机密,不容半分差池。我与原始、太上极为小心,足足将兵器装了百车,运了一年,方才运完。这期间,我曾亲眼目睹六魂幡,而当时护送六魂幡的便是我那师兄原始天尊。”通天吐了口气,面露坚色,“想必那时他便起了窃心。”
我思忖通天所言,心中已有计量,压抑怒火,狠绝道,“原始、太上盗我六魂幡,便是胆子不小。”
“其二人自然算不到大巫竟会醒来。”通天沉声道,“偷盗死者之物,不知不觉。”
“如此,你这两位师兄,实乃大逆。”我蹙眉起身,冷眼看向通天,“你最好所言非虚。”
“我已沦落至此,今生便是残废,何须再做此孽?”通天看了看角落的煎药陶皿,继而抬头望向我,“大巫可去太行亲自查验,亦可追根究底,证明在下所言。”
我听罢,步出柴屋,心生勃然,直通天灵。
彭见我出来,观我面色难看,便拧紧眉头说道,“如何?”
我看着他,语意冰冷,“你教的两个好徒弟。”
彭脸色倏变,急声道,“万不可轻举妄动。”
我不再停留,径直前行。
“咸,他们有罪,但眼下动不得。”彭紧跟我身后,拽住我的手臂,焦急道,“即便是贰负,他也绝对不敢对他们俩下手,交给我,我自己的门户我自己清理。”
“好。”我停步看着彭,“三个月,我等你的好消息。没动静,我亲自动手。”说罢,我催动灵力,往大咸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