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分离
贰负与我的这番争执,算得上是我们立下婚约后的第一次不和。我靠在他身上,想着还能说点什么,却在沉默中不出半刻便滋生倦意,合眼睡去。对待争吵,我一向不放在心上,吵的原因无非是对方觉得我不够好,对我不够满意,而我的态度往往就是安静地听着,然后道歉认错。我不认为道歉就是做低伏小,相反如果是我的错,就应该认,这才是化解矛盾的最佳方法。贰负因为我瞒着他接近画院而大动肝火,又因白素和我的关系暧昧积怨颇深,故挑在今晚这个时机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他如今是我的伴侣,对我的事心生不满,理所应当。我从不认为相敬如宾是伴侣双方应有的相处方式,我甚至有些厌恶那种惺惺作态的虚情假意。相爱不意味着对方毫无瑕疵,吵架是交流,脾气是性格,如果连这点摩擦都没有,那就像是笑脸生意了。
我的确不该瞒着贰负将画院的事告知风伯,但站在我的角度,也做不到对殿外十多位元老重臣的死谏置之不理。也许在贰负眼中,风伯这些老臣病足,早已衰贱,不值怜之,以他布在地界的罗网,也足以有这份底气无视这些风烛残年。但在我看来,他的这份挟重器而恃强之尊,恰恰是我要杜绝的隐患。现如今天界之势盛气压揖,富庶强兵,反观地界局势,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可见天界虽脱胎于昆仑,却已是浮事换新,青出于蓝,这对地界来说是好事,但更多的则是警示。
多年来,天界大肆侵蚀渗透新都,令都内遍布内应,勾结内臣、军事、外邦,甚至已经到了摆布控制的地步。天界之所以能有当下的优裕华侈,绝不是就依靠着人间那点求风求雨打雷闪电的供奉,它的财力物力,多数来源于昆仑几次内乱的资财转移,逐渐掏空了本就动荡不安的神族旧部。如果没有佛道重组,如果无法排除内应,天庭傀儡新都,为期不远。而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改变,皆在于贰负,在于我。贰负扬佛抑道,分出了一半实力派往佛门,且自毁内应嫡系,换上了我的亲信掌握脉细,他做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和我的婚姻,为此他改变了天庭对地界的策略,让新都可以多存续一段时间。
如果说我这个曾经的大巫还能和贰负“交换”什么,恐怕除了对他的爱之外,我已经一无所有。若干年前,我凭借自己的功绩侍奉女娲,纵横昆仑,驰骋战场,可若干年后面对地界的水深火热,我能做的也只有伸手跟眷侣要些好处。此一时,彼一时也。如果想怀旧,我大可以叫上彭、抵去找在天界早已无实权的帝俊,畅想当年,澎湃一番,然后被塞几句好话打发回来。可这世道哪容得下怀旧,不做立行见效的举措,谁会在意我曾经如何?我的确该感谢贰负,我能顺利地为神族做这些事,他功不唐捐。
所以当贰负提出送走白素,我无话可说。无论他以何种身份,在何种契机提出这点要求,我都应该答应他,我也只能如此。眼下我的处境,强留她在身边,只会让贰负一天比一天看她不顺眼,恐怕她也会一天比一天看我不顺眼,我不必徒增这份烦恼。我一直未曾细究对白素的感情,她对我有恩,我对她有义,如果我在太行洞府的那晚碰了她,那现在我会毫不犹豫地娶她,然后独自抗下新都的重任,亦步亦趋地走下去。可惜我们那晚没有,而今也只能分离,一念之差,从此失之交臂。我不知道我会留给她什么,一段美好的回忆,抑或一段刻骨的伤心,但我奢望能是前者。
我醒来时,已是清晨,辗转起身,发现贰负正坐在塌边看着我。我眯着眼望向他,声音仍带着睡意,“起来了?”
“睡得好么?”贰负低声问道。
我颔首,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和修整的发髻,显然一夜未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柔一笑,“消气了么?”
“吵了一架,你倒是睡的香?”贰负摇了摇头,脸色难看,起身拿起外衣穿上。
“不然呢?”我眼带笑意,“我说什么你当时也听不进去。”
“你不想她走就算了.”贰负背对着我,轻叹口气,“当我没说。”
我抬首望着他,凝神片刻,开口道,“我今天把她送走。”
贰负转身看着我,理了理衣袖,有些不解,“.真的?”
“恩”我点点头,起身正视他,“你已经考虑得十分周全,拜入准提道人门下,是白素最好的选择。”
贰负沉默片刻,神色讳莫如深,低声道,“你应该知道白素全家灭门的事。”
“知道。”我如是说。
“你如果觉得心里对不住她.”贰负面色一沉,蹙眉道,“可以去找通天教主,那件事他最清楚。”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未曾答话。
“我不想你从此对她有愧。”贰负说完,便径直穿过我身边,向殿外走去。
“你喜欢兵器?”我低声唤住他。
贰负停住脚步,扭头看向我。
“太行的九重祀,有我当年收集的所有兵器。”我微笑道,“送给你。”
贰负怔了怔,继而嘴角上扬,“好。”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为我所做的一切,计之深远,甚于久长。
我行出大咸宫,至彭彘宫,着宫侍通禀。宫侍未曾回报,彭便已经迎面走来,“你找我?”
我颔首,正欲说明来意,便被彭打断,“好久没见,你.可好?”
我看着他担心的目光,无奈摇头道,“没事。”说罢,便率先步入宫内。
“我很长时间没去过大咸宫了。”彭与我并肩而行,缓缓道,“你行踪不定,贰负又大肆肃清,我实不方便再与之晤面。”
“他的事快办完了。”我正色道。
“我和抵一直没插手。”彭侧首望向我,“你的事我们管不了,但还是提醒你,让他留点仁慈。”
我不再就此回答,徐步走向内殿。
彭见我神色淡漠,便也知道我不愿听这“劝告”,沉默少时,便问,“你此番找我,是为何事?”
“通天。”我驻足,望向彭道,“我找他问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