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墓葬
我是谁?我一开始就说过,这是我最不愿回答的问题。
如果从道法的角度看,我已经反骨洗髓了三千七百年,变成了一条普通的青蛇。
如果从佛法的角度看,我回归了本我,从昆仑巫咸,化为了众生沧海中的一粟。
那我还到底是不是我?这就像问你是活在梦中还是现实,能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一样,永远无解。
人类很喜欢问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去?
我曾经便是利用这三个问题,诱惑伊甸中的那一男一女,吃下了生命之果,使他们有了灵魂。但人类即便有了灵魂,却依旧不明白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始终认为,记忆和意识,记忆更加重要,而选择性地忽略意识。又或者说,记忆对人类的影响远远超过了意识。这可能与人类被创造时的勾画有关,我想这应该是一种缺陷。
我没有了记忆,我还是不是我?我当然还是我,我的行为,我的思想,我的意识,这些东西是我灵魂的印记,永不磨灭。而对于很多人类来说,抹去他们的记忆,似乎就是一种“重生”,可以重头来过。之所以会这样,是我当初祝由的不够完美?抑或是人类本身没有珍惜灵魂?总之这种巨大的“记忆缺陷”,是今后昆仑得以继续统治人类的根本法则,我们称之为“转世”。
太行洪崖洞内,我打开泥石混合夯成的墓堆,顺延着石道,向下走去。此处是我的随葬墓室,采用昆仑黄肠题凑的形制,即一层黄心柏木夹一层玉石,然后层层叠起,如同盖楼一般。每隔九尺,便有一层排列整齐横穿冢丘的穿木,一律为粗细相当的千年柏木,共有九层。
“这.这是什么地方?”白素在我身后,惊恐地问道。
“九重祀。”
“下面是什么呀?”白素跟紧脚步,对此处颇为惧惮。
“第一层是牲、畜、人的殉葬,我们要去的是第二层。”我简单对白素说。
“殉.殉葬?”白素声音有些颤抖,“我.我现在脚底下踩的.不会就是.”
“是。”我随口说道,“我见你害怕,并未掌灯,你且随我走便是。”
白素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蹑着脚步,一旦踩出些声响,便紧张不安,“这里是你的墓?天呀,我到现在都还浑浑噩噩,你竟然就是祖巫。”
我未有以应,对于这件事,想必她理解起来是要颇费些功夫。至于这九重祀,是我昆仑蛇族能享有的最高等级墓葬,又叫琉璃阁。说起来,我至今还未见过谁真把这琉璃阁建成过,听闻需要至少一万的蛇族修建十年方可完成大概。如今,置身于此,的确是宏伟壮阔,巧夺天工。我虽未掌灯,但可想象四壁柏木金黄,绽放精光,玉石莹莹,绣墙题凑。甬道两侧,尸骸累至穹顶,不计其数,其中应多数是我先时御统的部族和灵兽,至于人,我倒是好奇,为我殉葬的人类是谁,有多少?不过,念及白素见不得这场面,便只好此作罢。她今日已连遭震悚,不能再刺激她。
缓步前行中,白素的嘴里一直未停,她似乎借此而转移注意力,“你知道怎么走吗?我们走了好久了,不会一直在原地绕圈子吧?”
“不会。”我倒是不知她为何会有这般想法,墓室不是迷宫,其主要目的是尊重死者,以显尊崇,不会采用故弄玄虚的规制而迷惑墓主。我看,她怕是看人间的盗墓传说,看得多了。
“我当初见你,就觉得你一身气宇不凡,之后你幻化人形,美的摄人心魄,原来昆仑大巫竟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我白素竟然和巫咸生活在一起,天呀.我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白素滔滔不绝,我偶尔回应,直到她发现类似的话已经重复多遍,确为事实的时候,终于不再纠结。“你想不想听,我当年从西岐走后发生的事?”
“说吧。”我随口道。
“恩,我当初在春莺处得知你在鹿台潭底与那巨怪一战,心中便想着你要是没死,可能会回太行,于是便夜以继日地往回赶。中途走到东边的时候,正逢商与人方大战,两军摆阵,声势浩大。我当时看到,商这边的军队是联军,分为两种服装,帝辛的将军飞廉率商军在前,着玄服,后方列阵的是鬼方的军队,着赤服。人方那边,在沂水对岸,亦是举全国兵力,誓死一战。两方鸣鼓开战,商这边横渡沂水,多次不利,难以靠岸。人方那边巧用地势,以火攻为主,第一轮大歼了商军前锋。后来飞廉亲率部队,借风势,搭快船,终于渡过沂水。那将军确实是位豪杰,有万夫不开之势,听闻他和闻仲一样,亦是出身截教,战场之上,万道寒光乍现,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可就在商和人方酣战之时,鬼方的军队却按兵不动,在沂水隔岸观火,商这边多次发了信号,对面身着赤服的鬼方军,就是沉默不动。后来,飞廉将军被人方算计,取了首级,人方全歼商军。此时,虽然人方得胜,但已是些残兵步卒,没了气焰。鬼方趁机大兵压境,一举夺了人方的城池,捉了人方王。”
白素叹道,“哎,这一战,我算见识了什么叫渔翁得利。不过,鬼方千算万算,也是没逃过周公之手,后来老老实实地交出了人方的邦城,献给了周,退回到自己鬼方的疆土了。只是可惜飞廉将军,错信他人,前有强敌,后无援军,一世英雄,死的悲惨。”
“良禽择木而栖,他择错了主公,死得其所。”我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