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看了看我,满脸笑容,“你这外地人真有福气,今日周公旦在城外的灵台占卜,快去开开眼界吧。”说着,忙放下肩上的柴,随人流一起奔往城外方向。
我便也紧随人群,来到了城外。见远处有一高坛,大气磅礴,上圆下方,由青、红、黄、白、黑五色土铸成。四角铸四时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上合天心四时,下暗地户五行,中调人意风雨。此台造的颇合昆仑规矩,倒是不虚“灵台”之名。
坛上正中端坐一男子,身着缟素绸衣,仪态缥缈,双目微敛,聚气凝神。此人仪表堂堂,容貌端庄,虽年纪尚轻,却颇有威仪,进止雍容。四周八位是身着华服的卜、巫、史等官员,分别站于八个方位。巫的穿戴最为复杂厚重,司职也最高。他头带半人高的金盔,冠身不透空,装饰雉羽,嵌满宝石。身上严实地裹着玄色长袍,衣长拖地,上面绘有密密麻麻的星象图。他面向素衣男子而站,硕大的黄金面具罩住脸,整体划一,纹丝不动,连呼吸都难以察觉。其余的卜、史等七人,分别穿着不同质地、颜色、图案的衣服,脸上均附着青铜面具,严峻狞厉。服饰代表严格的等级制度,巫司神鬼,卜掌封官,史告祷词。
只听作乐声大起,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乐器,振聋发聩,足以荡人之邪,存人正性。周围百姓心悦诚服,沉浸其中,无不伏地叩首。我随左右一同跪下,乐声持续很久,忽而骤停。
抬头看向坛上,见中间男子起身,仰面苍天,深吸口气,一旁的史官高声念了祷词:“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吾乃西伯姬昌之子,姬旦。吾父乃仁人君子,贤德丈夫,事君尽忠,事亲尽孝,交友以信,视臣以义,治民以礼,处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尽臣节。而今,商王无道,宠信奸佞,不进忠言,穷兵黩武,无故羁吾父于羑里,七载守命待时,身为人子何以得安。想吾始祖后稷在尧为臣,官居司农之职,相传数十世,累代忠良。而吾祖父季历为文丁所诛,吾父姬昌又为辛所困,苦楚万状,吾何忍蔑视父亲,独善西岐而不营救,自为喜悦。今天心未顺,四方水旱不均,降灾下民,未有不因商政失德所致。吾顺应天命,开坛问卜,欲伐朝歌,以救父亲,骨肉重聚。兵谏商王,痛改前辙,去谗远色,勤政恤民。不免试作礼乐,齐集文武,请驾临轩,请神示下,此去成功,则天心效顿,国富民丰,天下安康,四海受无穷之福矣!”
祷词毕,周公旦闭目聆听八方之气,巫卜史八人均静静矗立,坛下众百姓亦无人敢发出声响,皆等待神的降临。祷词中,姬旦所言,其父被囚羑里七年,而据白素所说,姬昌七年前就死了。此中出入,十分微妙,可见于商来说,姬昌已死。而于周而言,姬昌又必须还活着。商汤六百年基业,看似一盘散沙,日薄西山。实则对周而言,仍是树大根深,固若金汤。讨伐兵谏,改朝换代,若不名正言顺,则人心向背,无以服天下,而营救西伯侯,显然是面最正义的大旗。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伐商之际,必须请神问卜,禀告天地,同时亦昭告万民,师出大义,众志成城。周王室七年对外密不报丧,忍辱负重,等的就是今天这个机会,可见其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之高明,若真是这玉面的周公所为,其人不可限量。可命中注定,姬旦不是西伯侯的继位者,他哥哥姬发才是,而今站在灵台祭祀的却是他,这个中玄机,便不尽可知了。
须臾间,一阵风云垂降灵台的西北方位。在堪舆中,此风曰厉风,乾气所生。泠风小和,飘风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可见来的这位神灵地位尊崇,法力甚高。坛上几乎是同时,巫蓦然抬头,周公双目如炬,只见他迅速跪下,伏地叩首。巫则呼吸短促,全身颤抖,乱蹦乱跳,向左右砍打,看似十分痛苦。其余七人纷纷上前,用力按住巫的手脚身躯,却力不从心,压制不住,后七人奋力扑上,总算没再让巫挣脱。见他摇头晃脑,大口喘气,口中发出“斯斯”声,我听的真切,说的是我昆仑蛇族的语言。众人将他架起,双脚离地,抬到周公面前,周公抬头,与巫对视,巫在其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看口型,仍使用古蛇语。周公看似心领神会,得了圣谕,了然于胸,随即叩拜领旨。
此时巫突然痛苦大作,捶打自己,众人见状威急,忙解开他的头盔和面具,其已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全身浸湿,气若游丝了。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位巫是死是活,就看造化了。
坛上惊天动地,坛下众百姓亦被请来的这位神族震慑形骸,皆两股颤抖,心惊肉跳,汗如雨下,乱成一团。于我来说,倒真是不虚此行,算是见到了主管人间之事的蛇族,看他的排场和动静,其地位在族内应该很高。只是如今昆仑蛇族,要靠附身来现世,却不能显出本体,当真如白素所说,退居了地界,可悲可叹。
我正沉吟之际,猛一抬头,见坛上一束目光直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和不解,正是周公。我与他对视,心想此人果然不凡,我极力掩藏,他竟于芸芸众人间一眼识出我。见他仍盯着不放,此时隐身遁走亦不是办法,何况我心怀坦荡,便对他使了个眼色,大意为,“无心滋扰,再会”。于是低头起身,混入人群,回西岐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