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警的这些年里,他从来都不曾惧怕过任何躲藏在黑暗面的敌人,但却是第一次对一个还没完全显出原型的敌人产生了畏惧感。他林真一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部补,又何德何能成为一个手眼通天的犯罪组织想要打倒的对象?
他正想得出神,玻璃窗突然发出了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手掌正在拍打着窗户,想要钻进屋子来。
林真一走到窗边,将玻璃上的水珠用衣袖尽数擦去。外面的雪好像已经停了,街上白茫茫地一片,厚厚的云层尽数散去,月亮也露了出来。清冷的月光照射在街道上,反射出一片细碎的光芒来,就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
被这种美景所蛊惑,林真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窗户打开。但就在他推开窗的那一瞬间,月亮的光亮便尽数隐去,被一块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厚云牢牢地锁在了暗处。
一阵狂风夹带着星星点点的雪珠扑了过来,将他的头脸整个都蒙了进去。林真一赶紧将脸上的水雾擦去,定睛朝楼下一看。没有了月亮的照耀,街上的雪景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块惨白的棉布,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林真一仓皇地抬起头,第二阵强劲的风又如约而至。他慌乱地关上窗户,风没能如愿冲进屋来,只能狂怒地冲击着窗户上的玻璃,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林真一看着玻璃上倒映着自己那张惨白的脸孔,竟像隐隐透着一丝死气。他不忍再看,刷得一声拉上了窗帘。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真一就是躺在沙发上度过的。沙发并不长,让不算高的他也只能缩起来睡,但是即使再不舒服,他也不想再回到床上去睡了。
他就这样开着电视机,愣愣地看着晃动的电视屏幕,让喧闹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卧室。一直到天空渐渐出现了鱼肚白,楼下也开始有了行人说话的声音时,林真一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懈了下来。就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单灵魂,只有在回到人世间时,才能得到彻底的放松。
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起了架,虽然林真一知道,再过没一会儿,手机里的起床闹钟就会响起,但是睡意的突然侵袭让人无法抵抗。
在彻底睡着的那一瞬间,他又回想起那场梦中,松田达也说的话。
“它的每一次蜕皮,都会有变化。下一次,它会变成一只狼,也会变成一只豹,甚至会变成一只羊,一只兔子,谁知道呢?林警官,你要想抓住它的话,就不能被它的外形所迷惑,懂吗?”
是啊,下一次,它到底会以一个什么样的新姿态出现呢?如果自己的对手永远是蛇,反而可能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让自己永远保持一颗警惕的心。
但若是它变成了兔子和羊,甚至猫和狗,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姿态来,自己又该怎么办?
等林真一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的手机正在床头柜上疯狂地响着。他扭过头看了看窗户,即使被厚厚的窗帘遮住,却仍有明亮的阳光从犄角旮旯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给卧室带来了一丝光亮和暖意。
他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脑中的意识才逐渐回到了原位。手机在沉默了短短一分钟后,又再次大声叫嚣了起来。林真一本不想理会,但是打来电话的那个人显然十分执着,大有林真一不接电话他就会继续打下去的意思。
被吵得头痛欲裂,林真一只能放弃抵抗,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的脊柱经过了数小时的弯折,变得十分僵硬,只能一点点地慢慢站直。在这个过程中,林真一听见自己全身所有的骨头都在发出咔啦咔啦的奇怪声响,酸痛难忍,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只四脚动物,正在经历着进化成两脚动物的过程一般。
他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体,手机铃声却突然停了下来,看来那个打来电话的人也彻底失去了耐心。林真一只能苦笑一声,就像一个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慢慢地朝着床头柜的方向挪去。
手机侧面的指示灯闪烁着红色的光芒,林真一将屏幕摁亮,上面的时间赫然显示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未接电话有整整13个,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小岛瑛太打来的。
林真一清了清嗓子,正想回拨一个电话过去时,门铃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被人摁下了。随后,一个年轻男人嘹亮的声音在大门外响了起来:“真一大哥,你在家吗?你没事吧?喂,真一大哥!我说,林真一,你到底在不在家?!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报警了!”
这家伙,弄这么大的阵仗出来,到底在搞什么鬼?林真一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忙不迭地喊道:“在家在家,我马上就来开门,你等我一会儿行不行?!”
听到林真一的声音确实安好,门外的男人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林真一挪动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把门打开后,将手中的一双拖鞋递给了来人:“你在叫唤个什么东西啊?还报警?你想他们4系的人过来笑掉大牙?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点进来吧,记得换鞋。”
小岛瑛太接过拖鞋,嘟囔着走到玄关处换上后,顺手将门带上了。可当他看见林真一一脸神态自若,从冰箱拿出牛奶和吐司后,又打开了电磁炉和煎蛋锅,似乎准备悠哉悠哉地吃个早午饭时,又忍不住嚷了起来:
“真一大哥,啊不,我不叫你大哥,我叫你祖宗行不行?你今天不去警视厅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山平一家下午可是要来做笔录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吗?还有……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真一大哥你最近有点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似的。”
林真一手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始煎起了荷包蛋:“我记得啊,现在这不是还没到下午吗?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今天早上没能起得来。等我把饭吃完,咱们就一起出发去山平家。”
直到这时,小岛瑛太才发现林真一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都快垂到下巴上去了,不禁有些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怪不得一直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在家煤气中毒或者生病晕倒了,所以才直接从警视厅赶到你家来了。
真一大哥,你脸色真的挺差的,要不然让亦清从宿舍搬回家住吧,或者让星野小姐住过来也行。你经常浑浑噩噩的,这种样子独居还是挺危险的,真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我能出什么事啊,真是笑死人了。你别这么鸡婆了行不行,论马虎论粗糙,我可比不上你。”林真一哭笑不得地将做好的三明治往嘴里塞了一口,并将另外一份推到了小岛瑛太的面前。
在长谷川春奈被杀案结案之后,林真一从凶手松田达也的口中知道,有一个犯罪组织正计划着想要对自己不利。他和日暮警部讨论下来,决定将此事隐瞒下来,不告知其他的同事和亲友。
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警视厅内部很有可能有那个犯罪组织的内应,内应的身份和人数暂且不明,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免得打草惊蛇,造成不必要的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