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奶奶在地上一动不动，呼吸时的胸口起伏都没了，显然是已经……但是她怀里的孩子，却因为她拼上性命的保护，一点儿伤也没有受。

紧接着，孩子哭了起来。

我想去抱抱这个孩子，可是身体动不了，只听到，随着这哭声，有一个脚步从悬崖旁边的一条小路过来。

等到那个脚步声近了，那个人出现，我看清楚之后，忽然脑袋里一片空白。

那个人，那个熟悉的脸……

我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师父……”

这错不了，这是我的师父，虽然这张脸与我最常看到的那张脸相比，并没那么苍老，但是那透着坚毅的眉眼，那一身特殊的装扮和腰上挂着的罗盘，绝对错不了。

师父走到孩子奶奶跟前，看着眼前这一副惨状，终于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之后，师父花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将孩子奶奶的手掰开，将那还在啼哭当中的孩子抱了出来。

师父将孩子抱在怀里，对着孩子的奶奶拜了一拜，随即离开了。

“你还不明白吗？”巫山灵媒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你师父就收养了你这一个孩子。”

我一下子怔住了。

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师父的身影，我又看向了地上这一具尸体。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我只感觉，整个心脏都空了，或者说，我现在，恍惚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

巫山灵媒的话，让我明白了过来。

那个孩子是我，躺在这地上，已经渐渐冰凉的尸体，是我的奶奶。

我被她抱在怀里，以命相护，所以才活了下来，但她呢？

我忽然感觉自己亏欠了很多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浑身一阵颤抖，我彻底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我连忙跑到奶奶的尸体跟前，想把她抱起来，可是手一碰，竟然直接穿了过去。

我在这个世界里，好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什么也碰不到，就连脚也没有着地，而是悬浮在地面上。

“来人啊！救命！”我猛然站起来，疯狂地朝着周围大吼着，“救命！来人啊……”

我知道这周围不可能会有人，但是，我想喊，我想去博那一点点的希望。

万一我奶奶还有救呢？万一她还没有死，万一有人能够听到，万一，万一……

“不用喊了，你只需要看着就好，”巫山灵媒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些是已经在现实中发生了的事情，你在这里，只是一个旁观者，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这里面的人，他们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

我终于放弃了，颓然地坐下来。

随即，在我的面前，世界突然出现一道边际线，自上而下，将整个世界分成两半，两个不同的场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半，是我和我师父的，一半，是我的父母还有我的爷爷的。

我看到我的师父抱着我在风雨里面穿梭给我找医生，已经年过花甲的他厚着脸皮去找刚生过孩子的年轻女子请教怎么照顾好小孩儿，为了给我办收养手续到处低声下气求人，为了给我买奶粉，卖掉了一块随身多年的玉佩……

我看到我的父母在三天之后才找到我奶奶的尸体，我看到我的母亲在失去我之后整天以泪洗面，我看到爷爷在临终之前，拉着我父亲的手让我父亲一定要找到我，而爷爷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我看到父亲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卖掉家中一切能卖的东西，和母亲一起外出，到处打工，到处找我的踪迹。

时间渐渐地加快，我看到我的父母在二十多年的风霜洗礼下，从干净清爽的青年和明眸皓齿的少女，变成了两个满头华发的老人，看见他们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便四处打听哪家孩子是捡来的，之后登门，说尽好话去求人做鉴定。

我感觉，有什么液体从我的脸上滑落，砸到了地上。

“啪”的清脆一声，几乎把我的心脏也击碎。

在这时间的流逝中，我将自己的前半生经历了一遍，也将父母的一生经历了一遍。

我又看见师父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念书，教我背山河捕龙录。看见他哄着小时候的我睡觉，看见他到处寻找调皮躲起来的我，急的几乎流泪，也看见他在临终的时候，要我再背一遍山河捕龙录给他听。

我也看见父亲母亲自己省吃俭用，将所有打工挣来的工资用来寻找我。我看见他们因为年龄大了被赶出工厂，只能到处找零工打，两个人在城中村里面，租了一个破小的屋子。母亲常年工作落下病根，腿见不得风寒，冬天父亲就一个人出去挨家挨户敲门打听，回来的时候眉毛上都是雪。

在这里，时间流逝飞快，但是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瞬间，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二十年，他们没有拿出哪怕一分钟来娱乐，一直都在找我。

后面，属于我和师父的那一半世界，是我已经来到天巫山顶，看见周围长出发光树苗的时候。

属于我父亲母亲的那一半，则是停留在了他们两个人在这深秋时节，两个人缩在出租屋里面，母亲正在盛饭。而他们的午餐，也不过是前一天剩下的米饭，配上一点儿榨菜。

画面彻底定格了。

我看着父亲的脸。

这张脸，已经没有我初见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二十多年的风霜，已经将他的脸洗得风华全无，甚至，只剩下了沧桑，都没有了原本那与我的几分相似。

母亲，也是如此。

我忽然感觉，有一把刀，胸膛刺入，刺进了心脏里，心脏疼得几乎裂开。刺进了眼睛里，眼泪像失控一样落出来。

周围的景物，开始慢慢地变白，又是像大雪一样，将所有的掩埋。

父亲的脸，母亲正在盛饭的手，那一锅让我心酸到了极点的午餐，都在这白茫茫一片中彻底消失。

白光出现，又消失。

在我眼前，巫山灵媒重新出现了。

这一次，她没有用白光刻意遮住自己的脸，那绝美的容颜，原原本本地展露在我的眼前。

但我没有心情去看，我只是感觉浑身被抽空了力气。

心口处，像被挖了一个洞，所有的力气，情绪，感觉，统统从这个洞里面流走。

我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一个空洞的躯壳。

“是真的吗？”我感觉自己的嗓子像哽了一块石头，说话的时候有些艰难。

巫山灵媒笑了：“什么是真的？”

我无力地摊在地上：“我刚刚看见的东西，我看见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巫山灵媒轻声道：“这些，都是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我说过。”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我看着巫山灵媒，但我现在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

眼泪早就把我眼前所有的一切全都模糊了。

巫山灵媒没有说话。

“为什么让我知道，他们现在过成这样……”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想看见他们这个样子，我宁愿他们是抛弃了我，自己去过好日子，我不想看见他们这个样子……”

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是抛弃了我，因为他们不想养我，或者他们没有做好准备生下我，自从在师父的嘴里知道我是被师父捡来的，我就一直在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