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能怎样呢？”

爱德叹息道：“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离开了月城和深潜者的庇护，他们走不出百公里的赤地，就要被太阳晒死，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选择。”

在这片阴云之外，沙尘暴已经不见。

月城就像是一个分界线，没多远就是荒芜沙漠一般的赤热之地。

离这里最近的火种点，就是神树了。

可两者间的直线距离至少是上千公里，普通人在现在的情况下，不管多么精心准备，也不可能逃得了。

这里，根本已经是深潜者的交配场。

印斯茅斯，深潜者，海德拉、大衮，之所以会在这里登陆，也不是巧合或者随意的选择，而是精心选取的结果。

另外，爱德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那就是，不管他们多么痛恨和不爽这里在进行的，所谓的救世。

都不可否认，眼下，也许他们才是最有可能延续人类文明的那一尝试。

辛难回想起了在噩梦的最后，隐隐约约在黑暗中浮现的那数十个轮廓，也不由的心生绝望。

虽然只是匆匆略过，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原初！

一个格赫罗斯就几乎毁灭了这世界，将人类灭绝的十不存一，而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多的神明！

更强的神明。

人类，要如何抵抗呢？

辛难收起了思绪，对宴雨道：

“我们走吧，但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你可以把你知晓的秘密告诉那些还想像人一样活着的人。”

他们，应该有一个选择。

就给他们一个选择的可能吧。

终究不是每个人都想变成怪物，放弃一切的活下去。

辛难的话，让爱德眉头一挑。

因为，这似乎不像是平常的辛难。

那个冷漠到对一切都不以为意的辛难在清楚知道这里结局的情况下，不会节外生枝，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才对。

毕竟，给与希望和真相，有时候比茫然无知更加残忍，也绝非怜悯！

他似乎，变得软弱了一些？不，是更悲哀、更绝望了一些。

这悲哀、绝望，来自何处？

他在救出辛小易的此行里，遭遇了什么？

爱德突然直觉，自己错过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背上背包，三人便踏上了返回神树的归程。

算算时间，文明也该建成了，到时候，神树之下也许会更加安全。

但就在他们离开房间的这一刹那，辛难的眼前又出现了幻视。

轰隆隆的锁链声一刻不停的响彻在他的耳边，背上那在幻视中不知何时生出的羽翼，猛地一沉。

辛难下意识的看向身下的黑暗深渊，却见到一株参天之木，竟然猛地拔高了一节。

随着它的生长，那些自树冠之下延伸而出的锁链们也将辛难困缚的更紧。

越来越紧！

随着神树靠近，辛难甚至已经可以看见神树下方那些就站在树下跪伏祈求的人。

他们，也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些漆黑、沉重的锁链，就从他们的脑子里长出来，缠在树上，然后缠向自己。

而在一旁，见到辛难停下了脚步，宴雨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

作为眷族，她比爱德更清楚辛难的状态，也知道辛难已经进入了三阶。

现在知道他陷入了一定程度的紧张中，宴雨顿时有些焦急。

来自同伴的触摸，打断了突然出现的幻视，耳边连绵不绝的锁链声，也接连消失。

辛难脸色凝重。

他知道，神树那边，又出事了？

不知为何，辛难的脑海里瞬间回想起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神树的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祂到底是谁？

把自己丢进噩梦之中，让自己见证了自己的诞生，又是为了什么？

辛难收起思绪，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查这件事，而是准备在离开月城后，再尝试入梦，通过凌彻和祭祀王硕去了解神树的近况。

虽然，噩梦之城的经历，让他感觉时间过去了许久。

但是在现实时间，一切应该只不过过去了几天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又有唯物局镇压，神树到底有了怎样的变故？

“我们快走吧。”

说完后，辛难便带着他们下楼。

很快，他们就遇到了一个在光幕下奔逃逃命，即便有文明守护，也害怕的想要远离海岸方向的普通人。

在此时此刻，此种状态下他们的视角里，也许根本看不到那些自时光里走出，在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先辈们。

他们只看到了海啸莫名其妙的从中断裂，然后又四散分开。

未知的力量，成为了恐惧的根源。

只是感受着空气中的情绪沉淀，他们就知道，这些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于是，视线中有大量的人因为承受不住这样汹涌的恐惧而陷入昏迷，软倒在地面，铺成一片。

辛难向着宴雨道：“把手给我。”

后者顺从的点头，将手递给了他，然后辛难便滴落一滴鲜血在她手上，形成了一个可以向陷入昏迷中的普通人传输真相的秘仪。

虽然因为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种不了太多的念头，但是揭示印斯茅斯人鱼混种的企图，已经是足够了。

宴雨握紧了手中的秘仪，神情沉重。

因为告知真相本身，亦是残酷的，她还记得，她的师傅，那个现在还不知生死的秘书曾经告诉过她，绝不要将人们交给恐惧。

那时候，她还不是特别理解这句话。

可现在，当自己真正的面临这样的抉择，才知道有多么难。

告知这些人，他们必定陷入痛苦的抉择之中，不是留在这里，成为人鱼混种的血肉机器，就是逃离此处，去面对十死无生的险恶自然。

在这样的抉择中。

会逼疯多少人，制造多少痛苦呢？

也许，就这样茫然无知的生活在月城，不去知道真相，他们会更幸福、平静，或者说，至少可以幸福、平静很长一段时间吧？

这真相，必然会成为照亮黑暗中那些月城人层不去想，或者不愿去深思之处的一束光。

带给他们痛苦、挣扎。

守秘，之所以是唯物局的三大职责之一，不是没有缘由的。

宴雨此刻，心中的矛盾、无奈，复杂到了极致，恍惚间，感觉自己的情绪沉淀都暴涨了一节，也许很快，她也要到达二阶的极限，必须去面对升华之刻了。

见此之后，爱德叹息一声，也伸出了手。

辛难看着宴雨道：“既然决定要做，就不要犹豫！有些秘密，背负既是保护！但有些秘密，却是无法背负的。”

谁也无法肯定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他们，也救不了任何人。

充其量，只是告知月城的人们一个真相，给他们一个选择。

宴雨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激活了手中的秘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