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看到，在高塔内发生震动的时候，高塔之外也不是安然无恙的。

我定定的站在门口，门外的人也都盯着我。

堂堂正气堂，此刻望出去，一切屋梁都化作平地，废墟中有燃着火的，有扑腾着灰尘的。

连我们一直都很喜欢的那个橘子园，也都全数被压倒。

我还记得当我拨动橘子的时候，老庞的笑，和留在手指上的橘子皮的清香。

对了，在这里，我还动情的吻了那个时候心思完全不在我身上的七月，那个吻冰凉的感觉我还记得。

我来这里一个月半了，眼见进来的时候四处参观的巷陌道路，一时间也有点觉得不能接受。

正气堂的人，正气堂的鬼，他们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彼此对视着，却都有一种消亡的感觉。

外面的人中间，向我们走过来两人，天启也就是越冬，他的身旁跟着月寻清。

我不知道为何，天启似乎手上的衣服被刮烂了，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晃动了一下手臂道：“房子倒塌下来的时候，我被勾了一下。”

听得他的话我抬眼去看他，今天他的身上总算是没有那虚假的醉酒的容貌来了，一股属于少年的那种熏香味道飘进我的鼻子。

一别过来还是少年，十多年的仇恨让这个孩子一直都没有成长半分，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一个学生。

生命的生长被他拦阻，不需要未来的生命，泡在仇恨的毒药里面，竟然也整个的不成长了。

看到这一副面目，月寻清很是焦急的就问我：“怎么回事？怎么忽然高塔动荡起来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着月寻清，叹了一口气，一个非常长的气，我不得不告诉她了。

“月寻清，我知道你是一个自己选择了道路就会一头走到黑的人，但是这里的一切其实和你的关系并不很大。”

月寻清等着我，她本来很是焦急的想要知道情况，却看我一味的用一种悲凉的眼神看着她，她便有些老火。

“这里的事情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听我的话，你就走吧，这个世界那么大，你就走吧，你走的出去就是飞出去的鸟，自由了。”

听得我说着的这些无所谓的话，月寻清也从老火变成了一点似懂非懂的模样，她听得我话，立马转头对着里面看着。

高塔的内部都是亮着油灯的，虽然在狸猫扑腾的时候，弄熄灭了不少，但是狸猫身上的火又重新点燃了油灯。

里面是明亮的，可以看到群鬼站在七个老头身后，和他们对峙的只得一个浑身被翡翠绿烟缠绕的女人。

看的里面的情景，越冬比月寻清懂得，他松开了月寻清挽着他的手从我身边绕过去往里面走。

月寻清还在看，还在猜测里面的情况，看到越冬丢下自己要进去，他也立马伸手去拉越冬的手，要跟上去。

但是越冬完全没有听到月寻清呼喊他的声音似的，只是自己往里面踏实得走过去。

月寻清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服输，也就迈步要往里面走。哪怕是越冬没有带着他一起，他自己也敢跟着进去。

她一双眼睛就盯着越冬，完全没有再看我一眼。

当我伸手拉着她的时候，她有点迷惑的转头去看，从我的手转到我的脸上来。

我还是带着那种悲哀的神情看着她：“你听的我的话了吗？这里的一切都和你无关，你走吧，你飞吧，你逃离这里吧！”

但是月寻清皱起眉头紧闭着嘴唇大力挣脱我，我却还是不肯放弃，决定试最后一次。

“月寻清，我是三五啊，我关心你才告诉你这些话的，你听懂了吗？你走吧，不要进去，进去之后你会发现自己将会一无所有······”

月寻清用一种决绝的眼神看着我，奋力的抽出了自己的手，她转头就往里面走，走了一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面复杂，只是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我这才明白，是我不够了解她，她并不是那柔弱的女子，虽然在我的看来一样的痴心而降智，但是她并不是。

她大概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然而却还是选择了这么一条路，是不是这里面还有我说不了解的关于她的东西。

我抬眼看看天空，那晚霞从天边飘散过来，如同两条丝带从空中被风吹动而来，已经近黄昏了。

等我进的里面，站在檀郎身旁，他已经站了起来，似乎多少回复了一点点。

檀郎看的我进来，偏头对着我的耳朵说道：“你看，越冬。”

我立马看过去，只见越冬走了过去，站在了七个鬼老头的前面，面对着青岚山神。

我这才知道，堂主也一定死了。越冬完成了他的复仇，所以现在能够站在这个位置。

希望这里面也能想那晚霞的天空，美丽的收场吧。

越冬抬着头，伸手从自己的头上扯下一个头套。

这个头套就是他的伪装吧，他带着这个轻薄的头套过了十几年的假生活，到了这半月总算是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不需要假面具了。

头套被他随手丢在了凹陷里面，吉祥是站的离越冬最近的人，我能够看的吉祥抽了一口冷气。

越冬丢下面具之后，望着头对着天顶看着，伸出双手像是要接受天降甘霖。

他的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获得自由之后的肖申克，这个电影叫做救赎，而越冬是也是。

不过一个人是救赎自己的自由，一个人是消尽仇恨获得的自由。

所有越冬的自由就如同他此刻的脸一样的，是满目疮痍的。

他的脸，除了五官的位置还是好的，整个脸都像是溶解过一般，那种蜡烛燃烧流出烛泪之后的蜡烛本身，就是越冬此刻的脸的模样。

这样的人，难怪能够孤注一掷，若是他还是一个清白的过往之人，在外面的晴朗世界，可以随手就斩断过去的话，他如何会回到这个黑暗窝？

月寻清看的他的这个样子，本来站在中间的她向着越冬走了过去，她的脸上丝毫见不到一点的恶心。

我看着她喊着热泪走了过去，越冬转过脸来看着她。

我想这个少年本来是有一双美丽无双的含情目，此刻转身看着向着身处地狱之中的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的双眼竟然看不出柔情。

我知道他不是没有柔情，而是那双暗淡的眼睛无法达成这个表达。

就像是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不会称赞他低头欣赏鲜花的时候很美。

但是越冬还是对着月寻清伸出了手。

我身旁靠在门槛上的檀郎，是经历过和公主的生离死别的，所以更比我能够体会他们之间此刻的情感波动。

只听得他轻轻的如同羽毛落在棉被上的叹息，我转头看他，那样的伤口都没有让他落泪，此刻的他却热泪盈眶。

我不由的转过头去不看他，月寻清可以不走这条路的，她可以自由的，成为整个正气堂十几年来污浊之中唯一的一朵莲花。

她可以走的！我恨她不走！说实话，我此刻生气大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