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我爹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问了问给我的拿个铁玩意儿如何了。我这才想起来，急忙在身上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怕我爹生气，我急急想要解释，他却开口道了一句“那就好”，这么一来，到时把我整的有些猛了，想必那玩意儿也不简单，我爹又是个严厉的人，小时候弄丢个铅笔，他都要说上好几遍，怎么现在却这么的大方了。

我爹坐了下来，又拉了个凳子给我。他从抽屉里面拿了两个铜制的杯子，放了些灰色的东西，又倒了水，搅和了搅和，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爹说，这一杯让我喝下，另一杯让我给张麻子，我应了，一饮而尽，又起身，准备拿着另一杯给张麻子送去。

“不急，不打紧的。”我爹拦住了我。

我“哦”了一句，又坐了下来，我爹弯身，大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当时一个激灵，差点儿抬脚朝我爹踢了过去，那被抓住脚踝的感觉，我实在是太熟悉了，也幸亏我爹手劲儿大，稳住了。

他掀开我的裤腿儿，只见一个黑色的爪印印在了我的脚踝上头，我吓着了，脑子嗡嗡响着，咋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

我爹抿唇不语，满脸肃穆，取出一根细长的针，沾了沾刚刚给我兑灰色粉末的水，手在我的脚踝上头按了几下，一针扎了下去。

我以为这应当是非常疼的，没想到的是，仿佛一股气流从身上划过，身子顿时舒爽很。而被针扎过的眼儿，也有黑色血液流出。

“你们去的时候，还碰见了啥？”我爹将我腿部流出的黑色血液收集了起来，又问着我在阴子沟的事儿。

还碰见了啥，也就代表着，这是除小翠之外的事情。脑海当中唯一浮现出的，便是那具穿着红色纱裙的白骨，我挠着后脑勺，将这件事儿跟他讲了。

我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拿出自己的大烟管子，点燃了，闷声抽着。

“爹……我还在小翠的肚子里头，发现了一个……一个血娃娃……”这事儿有些难讲，毕竟小翠一个姑娘家家的，说出来是有些不好的。

“血娃娃？”我爹惊了，嘴巴半张好久，才算是回国了神儿，缓缓点了点头，又嘬起了自己的大烟管子。

他一直都在叹气，嘴里头嘟嘟囔囔的，我隐约可以听见什么“造孽”之类的话。小翠的事儿，确实是造了孽了，可是我爹这反应如此沉重，明显就不是单纯为小翠惋惜，反倒是在害怕着什么。

“你去看看张麻子吧，给他带点儿干粮和水，再找两件干净的，宽松的衣裳给他送过去。”我爹不在沉默，嘱咐着我去看张麻子。

我先前还疑惑，咋去看张麻子还得准备这玩意儿，直到我爹补充说了句，让我去老槐树那里，我才明白过来。

我身上也是一股腥臭味儿，草草洗漱了一下，便拎着东西朝着老槐树那头奔去。果不其然，张麻子还蹲在小翠的棺材旁边，搁那儿发着呆。

我原本想喊他一声，打趣一下，缓解一下气氛的，结果靠近之后，却瞧见了他眼角还挂了两滴泪，嘴巴动了好几番，最终也是啥也没讲出来。

“我爹说，让你把这个喝了。”我把铜杯递到了张麻子的脸前，他挪了下身子，脸别过我，伸出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子，又回过头，接过铜杯，一口喝了个干净，随即继续盯着棺材发呆。

我身上背着的包裹取了下来，也不知道咋跟张麻子讲，我俩一直打打闹闹的，都不正经，忽然这样子严肃，都不习惯了。

“你要给我啥。”张麻子扭头看我，率先打开话题。

我急忙将包裹打开，里头装了俩大饼，我递给他，又将腰间的大水壶也取了下来，剩下干净的衣裳，我放在了旁边。张麻子指指水壶，又伸出手摊那儿。

“张麻子，你啥时候这么要干净了。”我说着些打趣都话，缓和一下气氛，又拧开大水壶的盖子，缓缓朝着他手上倒去。张麻子手上都是小翠的血污，一点点儿的冲洗了干净。

之后，他抱起那两张大饼，大口啃了起来，这才刚下了两口，张麻子又停住了，瞅了瞅自己手里头的大饼，从没碰过的地方撕了一块儿，递到了我手里头。我心里头一阵儿酸涩，接了过来，递到嘴边，跟他一块儿啃了起来。

村子里头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灰蒙蒙的，不见日月，独独今天晚上，圆溜溜的月亮亮堂的很，就打在了小翠的身子上头。我俩有时也朝着里头看去，独独对小翠不害怕了。

张麻子啃干净了饼，又将包裹拿了起来，里头是我挑的最宽松的衣裳，和一块儿毛巾。张麻子之前将自己的衣裳给了小翠儿，现在还光着膀子，身上又都是血污，实在是不好看。

他拿起毛巾，自己倒水浸湿了，从脸开始擦着，一直往下，还算是干净，又拿着衣裳跑到了老槐树的另一头，与小翠隔开，换起了衣裳。大抵是小翠的棺材摆在这里的缘故，在这大路上，不见村里头半个人，张麻子倒也是方便了不少。

只是……

“好你个姜小白！你他娘的故意欺负老子！”张麻子一拳一朝我挥了过来。

他那模样实在是滑稽，衣裳紧贴着张麻子的肉，跟要撑爆了似的，圆滚滚的肚皮都露了出来，我再怎么忍，也没忍住那笑。

“你自己胖！可不能赖我！”我搀着笑声反驳，跟他又闹腾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我俩都疲了，又蹲在了老槐树地下，瞅着面前的棺材，发起了呆。

张麻子很认真的跟我讲，一定要找出是哪个畜生，对小翠干了这种下三滥的事儿，非得扒了他的皮。讲的时候，他拳头我的老紧了，气呼呼的样子。我信他，我也会帮着他一块儿，扒了那畜生的皮。

我们都知道，小翠即便是身子回来了，也还是冤死，不把这件事儿弄完，村子里头就不能够安稳。

“小白，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在这儿守着。”又沉默了许久之后，张麻子开始赶着我了。

我没有反驳，只是叮嘱了他两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起身离开了。途中我忍不住回头，想再瞧瞧这货，却又瞧见了那红衣女人出现在了老槐树的地下。

我一个紧张，想要跑回去，拉开张麻子，怕出什么意外，然而红衣女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以前一样单纯的跳着舞。我瞅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下了心，回去了。

一晚上，张麻子都安然度过，没有碰到半点儿意外，可是这不并不代表，村子里头太平着。

林道士死了。

他就被吊着双手，挂在了老槐树上头，全身都扒光了，从头顶划了一道口子，一直到身下，剥开了整张皮，肚子里头的东西全流出来了，就掉在地上，眼珠子扣出来，却没有拽断，挂在了脸上。

这景象已经够让人恶心的了，可是更让人难受的是，林道士死成这幅样子，嘴角竟然还挂着笑，但凡是看到这抹笑的人，都感受到了弄弄的讥讽之意。

张麻子被村里头的人围了起来，他是唯一一个，在大槐树底下坐了一晚上的人，而林道士的尸体又被挂在这里，旁人肯定是觉得，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