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先说带兵的下策,很简单,只四个字:赏罚分明。”花一村盘腿坐在桌上,高谈阔论道:“若说这个‘赏’字,古往今来,做得最好的便是大秦的军队,商君变法前,秦国的兵士,上战场之前,要自备兵器,铠甲,马匹,打了胜仗,功劳全是将军的,若是受伤,国家便扣下你的兵器,铠甲,马匹,将你赶回家,这—伤了很多老秦人的心。商君变法之后,推行军功制,杀一员敌军,以敌军的头颅为证,就可以换来良田,房屋,女人,爵位。因此,秦国就变成了虎狼之师。战场上,敌国的军队在前面逃,为了减少分量,丢盔卸甲,拼了命地逃。后面追赶的秦军兵士,为了追到敌军,也是丢盔弃甲,光着上身,拿着武器,紧追不舍,追上敌军,一脚踢翻,踩着脖子,砍下头颅。发髻缠着腰间,接着往前走。战国时代的秦军都是魔鬼,面目狰狞,满身是血,腰间缠满头颅,你能想象那恐怖的形象吗?”
“嗯,接着说。”陈景元取出小本本,飞快地纪录。
“再说这个‘罚’字。”花一村说道:“当初,吴王阖闾在伍子胥的引荐下请到了孙武,相谈甚欢。吴王阖闾向孙武请教排兵布阵之道。孙武为了卖弄手段,提出训练嫔妃宫女。
吴王阖闾从后宫调来两名嫔妃,一百八十名宫女,交给孙武排兵演练。嫔妃,宫女以为是游戏,嬉笑不止,乱作一团。孙武于是下令斩杀两名嫔妃。吴王阖闾见孙武动了真格,于是下令阻止。孙武拒绝,直接斩杀两女。众宫女骇然,孙武再发将令,众宫女言听计从,坚决执行。这就是所谓的杀一儆百。”
陈景元停下笔,不由得感慨道:“一个是大秦帝国的雄师,一个是写成《孙子兵法》的武圣,这等带兵,还只是下策?那中策又是什么?”
“中策也是四个字,爱兵如子。”花一村说道:“战国名将吴起做了将军后,从来不在军中搞特殊,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伙食,睡觉不铺垫褥,行军不乘车骑马,和士兵同甘共苦。还亲自背负粮食,所以吴起的军队战斗力极强,几乎未尝败绩。
吴起军事生涯中,流传最为深远的是为士兵吸脓。在攻打中山国时,士兵当中有一个人患了毒疮,吴起跪着为他吸掉脓液。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痛哭起来。有人感到奇怪,走过去问她:‘大娘,将军如此对待您的儿子,您还有什么可哭的呢?’
这位母亲抬起泪眼,回答道:‘吴起曾经替我的夫君吮吸浓疮,我的夫君奋战而死;现在我儿子患了毒疮,吴起又为他吸掉脓疮,我儿子也会奋战而死,我现在是为这而哭泣。’。”
“这—便是中策?”陈景元问道。
“人是被感情驱动的动物。”花一村说道:“对金钱对渴望,对死亡的畏惧,比不过对将领的爱戴。”
陈景元频频点头,又问:“那上策又是什么?”
“上策也是四个字,兵不畏死。”花一村说道:“如果做将领的,让手下的兵士相信,他们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即便是死,也可以千古留名,也可以被供于庙堂之上。这只队伍,就是战无不胜的。历史上,最具代表性的队伍,便是岳爷爷带领的岳家军,郾城大捷是以少胜多的典范。那只军队的战斗力为何这般强?我思前想后,觉得只因为他们将儒家思想中的‘忠君报国’渗透到骨子里,发挥到极致。”
陈景元收起小本本,感慨道:“赏罚分明,爱兵如子,灌输信仰—受教了。”
“掌柜的,你真的想好了吗?”花一村忽然问道。
陈景元微微一愣,问道:“想好什么了?”
“与奔雷开战。”花一村不动声色地问道。
“想好了。”陈景元郑重地点了点头。
花一村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水浒传》中的鲁达,若是不管金翠莲的闲事,三拳打死镇关西,他可以稳稳当当地做他的提辖,不必亡命天涯,不必落发为僧。”
陈景元沉默了一阵,开口说道:“做了和尚的鲁智深在野猪林救了林冲,被高俅迫害,看守菜园的和尚都做不成,只好落草为寇。同样的错误,若是犯了两次,那就不是错误,而是选择。”
111、
陈景元独自一人,来到望舒县城的城郊,这里有一处宅子,正是那奔雷的住所。
陈景元叩打门环,片刻之后,一名妇人打开院门,开口问道:“你找谁?”
陈景元说道:“奔雷。”
“你是何人?”妇人问道。
“在下陈景元。”陈景元冷冷应道。
“你是陈景元?”妇人微微一愣,将他好一顿打量。最后,打开院门,嘴里说道:“进院来吧。”
陈景元进了院子,觉着此地阴森森的,后背发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此地杀气太重了。”陈景元暗暗说道。
那妇人将陈景元安置在一张木凳上,进屋去了,片刻之后,一位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中年壮汉从屋中走了出来,满脸横肉,络腮胡子。
那壮汉翻着怪眼,望了一眼陈景元,开口问道:“你便是那个陈景元?”
“正是在下。”陈景元应道。
“你来寻我做什么?”壮汉问道。
“你是奔雷?”陈景元问道。
“小子,你好没礼貌。竟敢直呼我的名字。”奔雷怒道:“你的岳父叶文青见到我,也要礼让三分。你的师爷苏各空活着的时候,也与我客客气气的说话。”
陈景元不温不火地说道:“您提到的两位先人早已作古。有生有死才是人间常态。您既然是他们两位同时代的人,为何还有留在人间,赖着不走?”
奔雷笑道:“你可知我长生的秘诀?”
“什么秘诀?”陈景元问道。
“吃人。”奔雷冷笑道:“人是万物之灵,体内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吃一个,便能延续一年的寿命。”
“如此说来,周宅死得那个丫鬟,并不是你醉酒所为,而是蓄谋已久?”陈景元问道。
“你猜得没错。”奔雷冷笑道。
“你可知人身难得。”陈景元怒道:“那小翠才不到二十岁,便被你吸干了脑髓。你这样做,不怕天谴吗?”
奔雷双手抱肩,冷冷说道:“那个婆娘死有余辜。开始时,我没有吃她的打算,后来,她激怒了我。”
“她做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这么跟你说吧。”奔雷说道:“老虎请狮子到自己的家里做客,老虎不会因为自己百兽之王的身份而轻视狮子,反倒是给老虎看门的狗儿,因为自己是老虎的看门狗,对狮子心生鄙视。你说,狮子应该不应该教训一下狗儿?”
“人间有句谚语叫做打狗看主人。”陈景元冷笑道:“老虎请狮子到自家做客,这里包含着一份情面,即便是老虎手下的狗儿真的激怒了狮子,狮子正常的做法是请老虎管教自己的手下,而不是越俎代庖。想吃人,便直说,编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显得很虚伪。”
奔雷被陈景元呛得哑口无言,沉默许久才说:“爷爷吃个人,怎么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陈景元一伸手,抽出了鱼肠剑。
奔雷望着鱼肠剑,不住地冷笑,嘴里说道:“一个大男人,竟然用这般小器的兵刃。”
“你把头颅伸过来,试一试这般小器的兵刃,能不能伤到你。”陈景元说道。
“你们人族有句俚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奔雷说道:“我在你们人族潜伏了七十年,发现一个秘密,皇族吃贵族,贵族吃官吏,官吏吃富人,富人吃穷人,穷人忍受不下去,就会吃了皇族。你们人族才是这世间最为凶残的群体。”说罢,一把扯掉了上身的衣衫,露出健硕的肌肉,赤手空拳,朝着陈景元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