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里屋那边传来了仉二爷的声音:“老辛,你这脚,好了?”
接着就听一个声音说:“十年前就能下地走路了,前年胳膊也好了,嘿嘿,我现在啊,和正常人没大区别。”
我朝里屋的方向看一眼,又看向杜康,杜康冲我点头,示意我可以过去。
我来到里屋,杜康也跟在我身后。
虽说是里屋,可窗户却是朝南开的,正午的阳光顺着窗沿撒到了靠窗的小床上,在这临近盛夏的时刻,这样的阳光竟能给人一种冬日暖阳的感觉。
说起来,自我进入这个小房子里以后,就一直没有觉得热,正相反,在路过客厅的时候,还有一丝阴冷的感觉。
床上放着一张红木打造的小几子,上面有茶盘,一个面容消瘦的老人正往茶壶里面添开水,另有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人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茶壶中翻滚的茶叶。
仉二爷站在床前,目光落在哪个消瘦老人的脸上。
我知道,这个消瘦的老人,就是仉二爷口中的“老辛”了。
老辛添好了水,将茶壶放下,又慢慢地转向我,朝我抱了抱拳:“这是守正一脉的新任掌门吧,有礼有礼。”
我也赶紧对他行了抱拳礼。
和客厅里的那些老人一样,老辛身上也有一种非常淡然的气质,就连他说话时的口吻,都透着一股淡淡的平和。
坐在几子另一侧的中年人冲我笑了笑,用略微嘶哑的声音说:“你就不用回礼了,我们这些人呐,都是行当里的罪人,受不得你的礼。呵呵,你们可以叫我老谢。”
一边说着,他还起身跟我握了握手。
我礼貌性地朝着他笑一笑,心中却不禁疑惑,他为什么说自己是行当里的罪人呢?而他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仉二爷也没有向我们解释什么。
老辛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由仉二爷分给了大家。
除了我们刚进屋的时候老辛和老谢说了几句话,在后面的时间里,大家都是默默地喝着茶,里屋变得和客厅一样安静。
直到一壶水快倒干了,老辛才对仉二爷说:“老仉啊,当年的事就是一场误会,你不要在责怪杜康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仉二爷的眼睛,仉二爷叹了口气,点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几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以仉二爷的性子,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原谅杜康。
老辛盯着仉二爷看了一会,也叹了口气,片刻之后又对仉二爷说:“这边的山路可不是一般的险,毒蛇,毒虫,大山最深的地方还有矮骡子,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已经封闭了上百年了,只有一条路能通过去,可那条路啊,险之又险。老仉,虽说你们几个都是有本事的人,可那样一个地方,靠着两条腿,却是走不进去的。”
仉二爷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老辛顿了顿,继续说道:“要进去的话,只能从大崖下去,可通往大崖的路十几年前就没了。”
我看得出来,老辛好像话里有话,又或者,他心里有些话,不太方便说,但又必须说出来,但他还没想好措辞。
仉二爷皱起了眉头:“老辛,有话直说吧。”
老辛点了点头,说道:“羊场的老杨答应给你们做向导,带你们进山。十五年前,他在走夜路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曾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大崖那边,天亮以后,他才循着太阳的方向回到了大路上。现如今,老杨应该是唯一一个去过大崖的人了。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仉二爷:“什么条件?”
老辛说:“老杨说,大崖那边危险重重,这次给你们做向导,那可是把命都赌进去了。他这辈子别无所求,就希望他的孙子能走出大山,他的条件就是,给他的孙子安排一个好去处。”
“可以,”仉二爷先是干脆地答应了,随后又问道:“他孙子今年多大年纪?”
老辛:“不到十岁。”
仉二爷:“父母呢?”
老辛说:“老杨的儿子原本在外面打工,后来染上了赌,欠下一屁股债,跑了。孩子的母亲改嫁,现在是老杨带着他。”
仉二爷又问道:“你说的那个老杨,在村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老辛想了想,说:“他还有一个大哥,但两人年轻的时候因为分家结下了好大的仇怨,现在几乎不来往。”
仉二爷再次点头:“没问题,这孩子交给我来管。如果老杨能活着回来,我连他一起养着。”
老辛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对仉二爷说:“你们现在就动身吧,杜康知道羊场怎么走。另外,你们去羊场的时候别开车,那条路走不了车的。”
“行,那我走了。”仉二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小几上,招呼我们几个动身。
在仉二爷出门的时候,老辛又说了一句:“我以后就待在龙家了,有时间来找我喝茶。”
仉二爷没有回应,径直出了门。
我觉得,仉二爷和老辛、杜康之间,好像有着某种解不开的心结。认识仉二爷这么多年,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都带着几分无奈。
其实回想起来,仉二爷之所以在来的路上一句话都不说,似乎也是在盘算着如何如面对杜康,或者说,如何面对他和杜康之间的种种纠葛。
我们前脚离开老龙家,身后就响起了关门声。
我回头望去,就看到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跟了出来,他正抓着门上的铜环,慢慢将门关上。
杜康冲我笑了笑:“这是我徒弟,叫盖栋。”
盖栋也看向了,笑着点了一下头。
羊场村在小镇的西侧,村子和镇子之间由一条很窄的土路连着,车确实是开不进去的。
走上土路之前,杜康先到百货店里买了些饼干、糖果之类的东西,另外还买了一块鲜肉和一块腊肉。
杜康说,老杨家的日子不好过,这次我们去,他是拿不出东西来招待我们的。
在杜康说话的时候,仉二爷一直目视着前方,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山路难行,途中有骑着摩托车人路过,他们看到我们的时候,都像是要张口说话,可每个人都是欲言又止。
我问盖栋:“这些人怎么回事?”
盖栋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跟他说话,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着说:“他们车拉不动我们。”
我不解:“什么意思?”
盖栋依旧只是笑了笑:“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果然,二十分钟之后,有一辆摩托车从我们对面驶来,一辆小小的车子,竟然同时坐了五个人,而且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的,似乎要出远门。
直到那些人走远了,盖栋才对我说:“这条路走不了车,全靠这一辆一辆的摩托车将村里人运出来,将村外的人送进去。我和师父也坐过,十里山路,一个人只要三块钱,很便宜的。”
我这才知道刚才过去的那些人为什么欲言又止,他们大概原本想问我们要不要搭车的,可看到仉二爷的体型,他们就只能放弃了。
个头太大,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