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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我妈则放下筷子,问大舅:“大哥,你们这是咋的啦?听你的话,你们今天下午又去找柴大爷了?”

“可不是吗?”大舅说:“不过不是我们去找的老柴头,下午我下地干活的时候,老柴头主动来找的我,交代了一些事。老柴头说,阳阳这次碰上的东西很麻烦,至于是什么,过了今天晚上他才能知道。对了,老柴头让我交代你一声,千万别忘了他嘱咐你的事。”

我妈赶紧点了点头:“没忘,红绳我已经挂上了。”

这时候我爸抬起了头,问我妈:“柴大爷嘱咐你什么事?”

我妈努了努下巴,用下巴尖指着窗外的晾衣绳说:“老柴头让我今天下午在院里等着,如果感觉到一阵冷风从院子里吹过,就赶紧把红线挂在晾衣绳上。如果过了晚上七点冷风还没出现,就算了。”

大舅皱了皱眉头:“今天下午一下午,好像都没起风吧。”正说着,就看了眼晾衣绳上的红线。

那天是个大晴天,不管是村里还是县城里,都没刮一丝一毫的风,唯独我家的院子里,刮过了那道阴阴的凉风。

过了一会,我妈又问起了大舅:“大哥,柴大爷见你的时候,没说别的吧?”

大舅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和爱国去镇里买点肉和酒回来,说是如果事情麻烦的话,他明天要过来,酒肉都是先帮他准备下的。不过你呢,也别太担心,老柴头说了,只要他在,阳阳就没事。”

大舅正说着话,我爸微微叹了一声气,声音小,我坐得离我爸最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

“对了,今天我和爱国去镇里的时候,还出了件事。”大舅完全没听到我爸在叹气,还在说着:“咱们村口的聚义庄,就是民国那会儿最老的殡仪馆,拆了。当时我和爱国路过那的时候,还有很多武警戒严,里面的推土机直接把那两个停尸用的老房子推了。我还凑过去看,就透过人缝啊,看见推土机旁边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特别像老柴头。可还没等我看明白呢,你家爱国就拉着我走了。”

每次听大舅说到“老柴头”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爸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当时我爸低着头,他的表情只有我能看见。

我爸虽然脾气有点急,但终究是个本性很实在的人,这些年来,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都很真诚朴实。在当时的他看来,老柴头对我有恩,这种恩是早晚都要报答的,可又不想让我以后和老柴头一样,一辈子守着别人的坟头过日子。

一边是老柴头的恩情,一边是我的前途,对于当时的我爸来说,老柴头,可以算得上是他心中一个很难解开的结。

晚饭过后,大舅就带着我去南屋睡下了,我爸妈在北屋里用很低的声音说着话,一直到很晚才没了动静。

我是当天中午才起床的,躺在炕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大舅虽然一直闭着眼,但我知道他没睡着,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打呼噜。

那天晚上,不管是我还是大舅,又或者是我爸妈,心里都知道,这一夜,肯定是不太平的一夜。可明明知道有事即将发生,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生,那种感觉,真的让人打心底里难受。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天晚上,不只是大舅,连睡在北屋的我爸妈都没有睡着。时至半夜,我还听到我妈起床关窗户的声音。

直到凌晨四点多钟,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微微变亮的时候,院子里突然有动静了。

首先被惊动的,是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那两只鸡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咯——咯——”地惨叫起来。我没记错,那声音就是惨叫声,两只母鸡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嘶喊声,就像是那种很老的唱片机发出的声音。

本来已经有些朦胧睡意的我顿时被惊醒了,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这时候大舅也醒了,将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悄悄告诉我别出声音。然后我就和大舅一起,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两只母鸡的惨叫声很快停了下来,接着就听见院子里刮起了大风,风声中,还夹杂着一股“呼呼”的喘息声,那声音嘶哑、粗重,就像是拉破风箱时发出的声音。

在之后,就听见一阵很沉闷的碰撞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拿头撞墙,震得屋子里的石头墙都颤个不停。

我躺在床上,就感觉房顶上的干泥巴一点一点被震下来,不断落在我的头上、脸上,我转头看了一眼大舅,发现大舅脸上也全都是碎泥点。大舅也看了我一眼,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其实大舅就算不这样做,我也已经被吓得不敢出声了。

撞击声一直在持续,而且越来越急,可越急,那声音听起来就越沉闷。我听得出来,院子里的那个东西,撞击的不是我家的石墙。它撞上的那面墙好像很软,但又特别有韧性,它的力量和那面墙接触到以后,立刻就被化解了,而且它撞得越频繁,力量被化解掉的速度就越快。

我也不知道这种声音到底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当天色快亮透的时候,院子里毫无征兆地就回复了平静。以至于我有种错觉,好像之前院子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直就是这样的安静。可那些散碎的小泥点,却是真真切切地洒落在我和大舅的脸上。

直到天色大亮,大舅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朝着窗户外面瞄了一眼,大概是见外面没有什么异常,才又摸下了炕,站起身来朝院子里观望。我发现大舅的表情变得很怪,有点惊恐,但更多是庆幸。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知道如何去形容大舅当时的心情,一个词——劫后余生。

我也在床上站了起来,看到窗户外面的景象时,也被吓了一跳。

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都死了,而且死相特别凄惨,全都是被生生地撕成了好几瓣,内脏洒得到处都是,有一只鸡的头还是完整的,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还有一只鸡的胸腔从中间被撕开,一排残缺的肋骨就那样暴露在外面。

整个院子以晾衣绳为界,一边全是鸡血和内脏,另一边则非常干净,连飞溅的鸡血都没能溅到这边来。

大舅望着院子,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他的视线落在晾衣绳上的那根红线上时,突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老柴头留下的这跟红绳,屋子里的人,下场恐怕不会比院子里的两只母鸡好多少。

那天,我妈被吓坏了,虽然我妈从小在农村长大,见过杀鸡,自己也杀过鸡,可那两只鸡的死相,却在我妈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直至今日,我妈都没再养过鸡,更没再吃过一口鸡肉。

我也被吓坏了,在窗户前站了很久都没缓过神来。

在这种时候,家里的两个男人成了我和我妈的主心骨,我爸让大舅在家陪着我和我妈,然后一个人踏过满院子的血污,独自去乱坟山找老柴头。

不过我爸走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老柴头就跟在我爸后面一起进了院门。来的时候,老柴头还背着一个很窄、很长的包袱。

后来听老柴头说,他昨晚也是一宿没睡,生怕事情出现什么变故,可他又不能借宿在我们家,如果他在的话,那东西恐怕就不会来了,可它不出现,老柴头也拿它没办法,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终究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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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灯笼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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