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的那个人看不清样子，肩膀以上都隐没在黑影里，灯光下只能看到肥硕的肚皮，充满了脂肪和血肉，摸上去软软的。

手术刀子切开皮肤，跟以往自己曾经做的手术都不一样，那一刀下去，好像带着一点点兴奋一样，而随着鲜血从伤口中流淌出来，那鲜红的颜色好像更加刺激了自己的神经，让自己忍不住想要一刀一刀地刺下去。

手术台上的身体随着伤口的增加不停地扭动，挣扎，嘶吼，那吼声听不出男女，总觉得不是正常的嘶吼声，那声音就像魔音一样，刺穿了耳朵。

所有同事的刀子都招呼了上去，肚皮被拉开，血肉被翻开，他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个婴儿，在患者肚子里的婴儿。

只不过这个婴儿跟普通的婴儿不一样，不是待在子宫羊水里的，只是缩在了患者的腹腔里，而且身上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患者腹腔里的液体沾染成那样的。

他伸手想要把婴孩取出来，那婴孩却扎手扎脚地从患者的肚子里爬了出来，黑漆漆的脸庞正对着他，肿胀的眼皮里是翻白的眼白，冷冷的，却又带着笑。

漆黑的小嘴裂开，露出一嘴的尖牙，婴孩说：“我记得你。”

陈老师一愣，从心底就泛出一股凉气来，那婴孩又说：“你逃不掉的！”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陈老师就会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惊醒，那时候的感觉，特别真实，好像自己正站在手术台前，好像那个漆黑的婴孩正藏在黑暗里看着他，诡异地笑，笑声地说：“我记得你，你逃不掉的——”

陈老师一旦回忆一下这个梦境都觉得浑身发凉，他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学校里的一棵大树下面，大树的树冠已经抽了好多新鲜的绿叶，密密麻麻地遮住阳光，让树荫底下蓦然生出一股凉意。

就像陈老师的心里。

陈老师想，是不是下一个就是我了？

它说记得我，它说不会放了我。

当年……

一想到当年，陈老师就头疼不已，好像看到了医院里枉死的同事和病人，他们维持着死时候的状态，有的是摔得不成人形，有的是舌头伸出很长，还有的，肚皮是豁开的，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这些人，他们站了好几排，把自己堵在走廊里，一个个阴沉着脸，不说话，却比说话更加可怕。

那时候还有人救他，现在呢？

他要跟自己的老同学去作伴了吧？

当年逃出来的还有两个同事，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死了？

陈老师想了好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很奇怪，平时校园里很热闹的，即便是星期天，也有很多学生走来走去，怎么自己在这里站了这么久都没有人经过呢？

也听不到声音，好像诺大的校园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一样，一个人的脚步声，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一个人的心跳声。

咔哒，咔哒……

好像什么东西踩在又脆又硬的地面上……

是它来了吗？

陈老师回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教学楼不见了，大树不见了，连路灯灯光也不见了。

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黑漆漆却非常的寂静。

他在哪里？

地狱吗？

黑漆漆的世界，给人一种特别不安全的感觉，陈老师的呼吸就急促了起来，可他不敢迈步，怕黑暗里隐藏着悬崖深渊，一旦迈步就会掉下去摔死。

眼前突然多了一点亮光，那亮光逐渐抽长之后，就呈现出一种一种通透的感觉，好像陈老师所处的空间是一片黑暗中打破了一个地方，有光芒透了出来。

光芒中逐渐出现了人影，渐渐耳朵也能听到声音了，稀里哗啦好像很嘈杂。

光芒和人影逐渐逼近陈老师，陈老师看得清楚，这竟然都是他的同事，他曾经的如今已经老去的同事，加上他一共四个人，还有他们的院长，竟然也在其中，只有院长似乎是没有老去的。

老同学一扭头看到他说：“还不快点准备，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发什么呆？”

手术？

什么手术？

自己不做手术已经好多年了啊！

陈老师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全副武装穿着无菌服，看样子真的是要进去做手术了。

陈老师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好像只是穿过了那片光芒，就进入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的灯光只有那小小的一束，看起来跟他梦里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接下来，他们是不是就要把手术台上的那个人给解剖了？

“别愣着了，”院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还算年轻的脸上带着阴森森的笑容，院长递给他一把手术刀说：“来，杀了他，杀了他所有的噩梦都会结束，你可以用他的命来偿还你的罪孽，杀了他！”

“用他的命偿还我的罪孽？”

“是的，只要杀了他，像当年你们做的那样杀了他，你就可以获得解脱了……”院长手中的刀子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刀锋对着他，好像要扎到他身上一样。

自己的命和一个陌生人的命，当然是自己的命更加珍贵一些。

陈老师缓缓地接过了刀子。

同事们都已经围了上去，手术台上的人发出了梦里面一样的惨叫声来，肥胖的肚皮在那个人的挣扎过程中不住地颤抖，好像在不停地向他招手。

就是这个人吧，只要杀了他，就能够救了自己！

陈老师手中的刀子也向着手术台上的人招呼了过去。

不知道谁的刀子已经扎了进去，陈老师突然有一种不想落后到别人后面的心思，一个人的命，应该只能偿还一个人的罪孽吧？如果是同事先杀了这个人，自己的罪孽要怎么办？

陈老师和同事们争先恐后地加入到了杀人的行列中去。

“啊——啊——”

那个人的生命力却分外地顽强，不停地嘶叫着，让陈老师的心里就生出了点胆怯，当年他也是那个胆怯的人的。

陈老师忍不住向那个人的头部看去，想看看那个人的样子。

那是一张扭曲的脸庞，涨红到发紫，汗珠子一层一层的，可见疼的厉害。只不过，这人的样子怎么看起来挺熟悉的？

陈老师再仔细看了一会儿，一下子认出了这个人是谁了，这个人就是城里有名的企业家，也曾经是陈老师养生讲座的常客，是很有钱的一个大老板。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大老板前不久才被报道在一个酒店里离奇死亡，死在洗手间的浴池里，死后肚皮被剖开，五脏六腑都被挖了出来。

难道，杀他的人就是我们？

陈老师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心瞬间就凉透了，难道那些梦是真的，根本就不是梦，而是他和几个同事一起把那个人杀死的？

然后这个场景会烙印在他们的记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重复重复，让他们忍不住想要杀死能够杀死的人，就像他的老同学一样，把自己的病人杀死在手术台上？

正分心想东西，脖子上突然一紧，陈老师看到那张变形的脸就在眼前，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都要瞪出来了，吐着血的嘴唇对着他吐出一句话来：“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