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我这才想到,我在老司城给他们说我在村子里经历的那些事情的时候,是用尽可能简单,但也尽可能完整的方式来述说的。
对于剃头匠的事情,我只提到过一嘴,只说了我和王先生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剃头匠布的局,但具体是什么局,以及王先生是怎么破的,我都没细说。
于是我对吴听寒讲,还记得我说过遇到剃头匠布的那个局吗?就是剃头匠用镜子布下的镜界,是王先生用‘水中月’破掉的。
吴听寒闻言,这才缓缓收了手中的判官笔,然后手腕轻轻一抖,那判官笔就藏进了她左手衣袖里,不见了踪迹。
她讲,要破髡匠的镜界,木匠的‘水中月’确实是简单有效。
王先生得到吴听寒的夸奖,十分受用,鼻孔都快朝到头顶了。他得意的讲,那是,不然啷个跟花匠滴‘镜中花’并称为‘镜花水月’?
我知道现在不合时宜,但因为有些好奇,所以我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讲,‘镜中花’又是什么匠术?
吴听寒讲,他们木匠的‘水中月’你见过了,局限就是需要月光。但花匠一脉的‘镜中花’,就没有这种限制,即便是遇到泥匠的‘砌楼镜界’,也照样弹指可破。
听到这里,我对这‘镜中花’就更加好奇了。于是我问,你不是花匠一脉的人,你为什么对这‘镜中花’这么熟悉?
吴听寒闻言,侧头冷眼看了过来,那双眼看得我差点被冻死!
好一阵过后,她才幽幽的说了句,洛小阳的妻子,就是川蜀凌家花匠一脉的第十代传人。
说完,她就转身从地上捡起散落的材料,一手一把,提着朝堂屋里面走了去,背影略显……凄凉。
我还没来得及对王先生说我在老司城遇到的事情,所以王先生听到吴听寒的话后,开口问我,洛小阳是哪个?
我想了想,讲,一个苦命的人。
他皱眉想了想,发现自己没什么印象后,便笑嘻嘻的对我讲,大学生,看不出来撒,就遇到过一次镜界,就能活学活用咯。要是让你多遇到些,你不是要上天?
讲完之后,他一把揽着我的肩,讲,现在你晓得为么子啷个多滴匠人都要抢你身上滴气运咯迈?
我闻言一愣,随即瞪大眼睛问他,你的意思是……?
我还没说完,王先生就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点点头,讲,你心里有数就行,莫讲出来。
说完之后,王先生就带着一张谄媚的笑脸,一边朝着堂屋走去,一边问吴听寒要不要帮忙。
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难以平静……
我还没镇定下来,就听到吴听寒的声音传来,她讲,陈寺青,过来帮忙。
我应了一声,然后便朝堂屋跑去。
不过让我纳闷的是,王先生就在一旁站着,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帮忙呢?
我刚进堂屋,王先生就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玻璃瓶子,上面连标签都没有,但我却知道那是酒,而且还是高浓度的酒,呛鼻子的很。
我还没问王先生给我酒瓶干什么,吴听寒就冲我做了个手势,让我跟着她进堂屋左边的房间。
我疑惑的看了一眼王先生,低声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王先生倒是很坦然的回答,讲,她背上受了伤,要你帮忙处理一下。
听到这话,我才想起来,吴听寒的肩胛骨下面一点被铁锥扎了一下,到现在都还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可是我不会啊!
我大学又不是学医的,再说了,就算我是学医的,手上没有针线,光靠一瓶酒,能干什么?
王先生讲,不需要你会,你只要进去,她喊你啷个搞,你就啷个搞行咯。
我满脑子疑惑的跟了进去,刚进门,吴听寒就朝我抛来一个香囊一样的小包。
我低头打开香囊,看见里面放了好几张纸,有长有短,我不知道要干什么,便抬起头来,刚要开口问,结果就被眼前的一幕把我脑袋给弄短了路,一时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看见吴听寒背对着我脱掉了她左肩的衣服,将那圆润的左侧香肩以及左边大半部分的光滑后背都尽数露了出来,一道不知深浅的口子,就在她肩胛骨下,露出狰狞的牙齿,狠狠的撕咬着她雪白的肌肤。
猩红的血液从伤口里汩汩流出,在那白雪一般的肌肤上,留下刺眼的血红。红白两种色彩交杂,给人视觉上无法形容的冲击。
我想,即便是专业的医生,见到这样的伤口,怕是一时之间也很难下手,更何况还是一个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外行人?
吴听寒倒是镇定的很,把伤口暴露出来后,右手反过去用纸巾擦了下她能够得着的地方,把血水全都擦掉,然后趴在长椅上,对我讲:往我伤口上倒酒。
我忍不住又看了她伤口一眼,一想到要往那伤口上倒酒,我自己牙齿就忍不住一阵发酸发疼。
平时手上一个小伤口,用酒精消毒的时候都能痛死,更别说她后背上这么大个口子。
但我知道必须得这么去做,否则要是感染了,后果更严重。
于是我打开酒瓶,走到长椅旁,问了句准备好了没后,不等吴听寒回答,就把酒水倒在她的伤口处。
“嗯。”
我听到吴听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然后就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若不是看见她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我都要以为她已经痛晕了过去。
我之所以不等吴听寒回复,是因为心理有准备后,肌肉会紧缩,酒水很难浸润到所有伤处,所以干脆给她来个突然袭击,更有利于恢复。
过了一两分钟,吴听寒的身体才停止颤抖,然后小声对我讲,你从香囊里取一张不长不短的纸出来,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去拿,其余三根手指都别碰到纸面。取出来后,贴在我伤口处。----别问为什么,照做。
我的确是想要问一句的,毕竟把纸这种东西贴在伤口处多危险,你这玩意儿又不是创可贴,更没有经过杀菌消毒,就这么贴上去,不怕感染么?
但吴听寒似乎早就料到了,所以我只能照做。
当我把那纸条铺在吴听寒的伤口上后,吴听寒再次开口,讲,用食指把纸条抹平,尽量不要留褶皱。
我依言照做,因为之前倒过酒水,纸条在水中显得很平整,就算是想要抹出褶皱来都难----念及于此,我就突然想到了我爷爷的那张脸,不就是被我泪水浸湿过后,变得毫无皱纹了么?
想到这里,我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急忙把脑子里爷爷那张带着诡笑的苍白脸颊从我脑海里给甩出去,然后专心的对付眼前这张纸条。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等我再去看的时候,我竟然找不到那张纸了!
没错,就是找不到了!
不仅那张纸不见了,连吴听寒背上的那个伤口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