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背对着张不烦站在下山的路上,正好把他堵在了半山腰。
张不烦想下山就得从他身边走过去,可张不烦怎么也不敢往他身边挪脚。
张不烦站他后面看了半天,差点没哭出声来。
我顺着张不烦的眼睛所注视的方向看过去时,眉头微微一皱。
我看见,那人腿弯子上还绑着一截白线。
只有死人腿上才绑白线,用白线捆着脚,死人不诈尸!
要是白线没人挑的情况下自己崩开了,那就是死人要诈尸啊!
张不烦弄出去的那段红线,也不知道怎么就跟白线缠在一起了,刚才是那个死人一直引着他往山上走。
张不烦估计也在想,要是自己从死人边上下山,万一死人一伸手把他抓着了,还不得掐死他么?
张不烦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想了半天之后撒腿就往山上面跑。
一路上连着摔了几个跟头都不知道疼,也分不清什么东南西北,看见路就往上跑。
我看见对方背影就知道:这个张不烦完了!
遇鬼不能慌,人一慌,鬼怪就有机可乘,足能把人给引上绝路。
那个张不烦慌不择路的跑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前面有座庙。
人要是到了慌的时候,也就顾不上什么了,看见能躲的地方就想往里钻。
那个张不烦都没多往庙上看一眼,一头就扎进了庙里。
我看见那座庙的时候,心头也是一惊。
那不就是我们四个人落脚的山神庙么?
我本来也不想往庙里进,可是梦中的一切,都不受我的控制。
我的视线,一直是在根据那个张不烦的动作在转移。
他进了庙里,我也莫名其妙的跟进了庙里。
那个张不烦躲在庙门后面往外一看,那个老头都已经堵在庙门口了,后脊梁对着大门把庙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那个死人堵着庙门,张不烦就出不去,只能一点点往庙里退。
张不烦在往庙里躲的时候,我还听见他在自言自语:
师父说过,死人进不了庙,是因为庙里有神灵,我要是求求山神能不能……
他本来是想拜拜山神,可是,转头往神龛一看,顿时就吓得打了个激灵。
神龛上面整整坐了十多个从小到大排列的泥人。
最小的只有三岁小孩那么大,最大的跟张不烦一模一样。
每个泥人身上都穿着张不烦的衣服。
每个泥人的脸上又盖着一块白布。
根本看不清泥人长成什么样?
这是百手张放泥人的地方?
百手张哪儿去了?
山神庙就那么大个地方,百手张要是在庙里,还能找不着人么?
百手张肯定是放下泥人就走了,张不烦现在想找他都找不着。
张不烦着急找百手张,门口那个老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槛子上了——他能进来?
张不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干脆爬到神龛上挨着那个最大的泥人坐了下来。
可是那泥人脸上有白布。
张不烦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伸手一下把旁边泥人脸上的白布给拽了下来,蒙在自己脑袋上,像是泥人一样盘着腿坐在神龛上。
泥人不会动弹,可那个张不烦忍不住的在那发抖。
没过一会儿工夫,他就觉得身边有动静。他觉得是旁边那个泥人动了,吓得直往边上躲。
可我却清清楚楚的看见,是张不烦自己在动。
与此同时,堵住了庙门的老头也转过了身来。
我就要看见那老头面孔的时候,眼前景物就像是凭空抹去,消失得无影无形。
那一瞬间,我就像是被人给挡住了双眼,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等我视觉再次恢复时,我已经站在了一座灵堂当中。
百手张正坐在灵堂里写白帖,灵堂正中的牌位上,写得也是他的名字。
百手张没死就让张不烦给他摆个灵堂,还告诉张不烦自己发完白帖就会找个地方断气。
棺材里没有他的尸体,但是张不烦得给他守灵三天。
这三天里,每天子时他都会回来一次跟张不烦说一句话。
但是回来的人,不一定真是他,说话的也不一定是死人还是活人?
来的人是真是假,说的话是对是错,得你自己分辨。
这三句话里只有一句是真的,你信了,就按照那话去做。
你将来的路怎么走,全在于你信了哪句话,做了哪件事儿?
百手张不仅做了这么一番安排,还给他的江湖好友送去了白帖。上面写着:
百手张三月十九魂归地府,勿来,勿送,勿念。
落款:百手张亲笔。
自己给自己发白帖的事情,放在别人身上肯定没人相信,但是百手张发的白帖却没人不信。
他的白帖写着勿来,勿送,可知道百手张名号的人却都来了。
可是他们看到的却是竖在门口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登我门者,必登门回礼。
百手张留。
来给百手张送行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看着这块牌子转身就走,连礼金都不敢留下。
百手张一句话,就能吓走道上的先生,这就叫:水深难见底,虎死不倒威。
百手张一天不下葬,就没人能把准他的脉。
张不烦一直陪着一口空棺材等到天-黑,在屋里点起了两盏白蜡。
百手张说让张不烦等他,却没说怎么等,张不烦为了验证来人是死是活,就在灵棚里摆了一桌阴阳酒。
一般的席面是四冷四热,阴阳席却是四生四熟。
这是活人专门宴请死人摆的酒席,活人死人都坐在一个桌上吃饭。
活人坐在里面吃熟菜,死人坐在外侧吃生席。
张不烦一个人坐在棺材前面,脑子里却越来越乱,嘴里一直念叨着:师父临走之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说回来的不一定是他。
也不一定是死人还是活人。
那不就代表他出去的这几天,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师父,他……
不会,师父肯定不会有事,他是有名的大先生,东三省先生行的第一把交椅。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张不烦正在胡思乱想的工夫,屋里的灯光忽然暴涨了几分。
蜡烛上的火苗就像是要上天燎月一样,迸起了一尺多高,把整个灵堂给照得通亮。
百手张带着一身的寒气从外面回来了。
百手张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脸上的胡子刚刚刮过,看上去非常干净。
可他脸色却白得吓人,乍一看就像是刚刚开了脸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