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咖啡厅后,他倒是没再继续为难对方。寻了一间最里层的雅室,又主动点了一壶普洱,示意服务生不要打扰后,这才开口道:“大师可以明言了。”
那个始终跟在他身边的小沙弥一看就是少年心性,瞅什么都感觉好奇,显得兴趣十足。而素衣和尚则一贯是悲喜不惊的表情,摘掉头上的灰线帽子,对着胡牧阳双手合十道:“和尚自知唐突,所以开口之前,已为施主备上了一份薄礼,还请笑纳。”
话音稍落,便从棉衫内衬之中抽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之后缓缓打开,将其中之物呈现于胡牧阳面前,然后才重新坐直椅背。
探身去看,发现打开的布包之中竟然是一本线装古籍。粗略扫过也就薄薄几页,边角之处还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痕迹,正面中书三字墨色瘦体“梵音恫”。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胡牧阳只是看过一眼,心中便知这本古籍的价值定然非凡。
素衣和尚面容真诚道:“实不相瞒,此前一役之中,和尚自问未曾小觑天下修者,但仍旧受伤颇重。先是败于柳施主手下,导致心境破损,后在胡施主大展神威之际,强行提升修为,灌顶于玄彬。如今只能囫囵保持这副肉身无恙,体内佛力却已干涸,形同凡人。”
哦?如果这和尚所言非虚的话,那他岂不是跟自己现在的情况一样了。
“恕我直言,既然大师已知自身情况出现问题,应抓紧时间运功调养才是,找我来此,却又是为了什么?”
此刻和尚笑了笑,但却透出一股悲凉之气:“想必施主已然知晓,和尚这一脉功法特殊,向来是佛道同修。自生为弃子后被师傅收养十年,才练就出一颗‘琉璃佛心’。又经二十余载潜心修行,差一步便可达至圆融境界。只是未曾得想,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最终还是输在了‘痴’之一字。虽说是受树妖毒素影响,但若非如此,和尚还不知心底深处竟然有如此强烈执念,想要比肩先贤,甚至跃居其上。此时‘琉璃心’已碎,寻常调养却是无用了。”
胡牧阳愁眉道:“还是那句话,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无关?我师父可是因为你才落得如此。非要莽撞发疯,与那树妖对拼灵力,就没考虑过灵爆之后会波及场内他人,造成无法挽回的……”
“劣徒住口,休得妄言!”
却是那个叫做不释的小沙弥为师父感到不值,仗义发言,后又被和尚严词打断。
训斥过徒弟,素衣和尚重新转头向胡牧阳说道:“小徒年少无知,还请施主见谅。”
胡牧阳摆摆手,表示无妨。
见此,素衣和尚才又说道:“他日师祖缘仪道人误斩树妖灵根,导致其修为大减,今日我又因此而得心境破碎,证道无门,实乃因果循环之冥报,怨不得任何人。此次厚颜来找施主,却是有事相求。”
终于说到重点了。
“大师受此劫难,虽说是我无心而为,但也难逃干系。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但说无妨。”
听得如此话语,素衣和尚先以双掌礼佛,正色说道:“胡施主高义,和尚先行谢过。此次前来,只为一事。恳请施主能够照拂小徒不释一段时日,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和尚身无长物,唯有这本‘梵音恫’还算拿得出手。此功法内外双修,于内可在练功时涤荡杂念,使聚灵效率事半功倍;于外类似佛门狮吼,但却无须依靠深厚佛法作为支撑,可由自身灵力催动施展。对于施主这样的非佛门中人,正是再合适不过……”
“等等等等,大师你先不必详细介绍功法,我还没说答应呢。”
乖乖,原以为这和尚提出的要求,不过就是让自己帮忙找个僻静之处休养生息之类,没想到他竟然打算把小沙弥直接推给自己照顾,还真是有够“厚颜”的。
见胡牧阳好似拒绝,素衣和尚坐直身体,严肃道:“莫非和尚这‘梵音恫’也入不了胡施主的眼中?或者施主看上的,其实是和尚的另一种功法?无妨,施主明言便是。除了门派单传的本命功法之外,无论是小徒曾经施展过的‘分筋错骨手’还是那高祖传下来的‘伏魔金钟’,和尚皆可奉上。不过这两种功法,较之‘梵音恫’可差上了许多,况且……”
“打住打住,我拦您一句。印象中大师你应该惜字如金才对,通常能用一个‘善’字概括就绝对不会说‘好的’。怎么如今心境受损,却是连带性格也一齐变了?或者,你二人并非是那真的素衣和尚师徒,而我所见这一切,不过就是低劣的障眼手段罢!”
说着话,胡牧阳缓缓起身,用未受伤的左手轻抚自己仍被石膏包裹的右臂,但却没有泄出丝毫杀气和战意,只眯起眼睛不屑打量着面前的师徒二人。
小和尚在胡牧阳起身瞬间就想要有所动作,不过却被素衣和尚伸手拦住。没反击硬气的对战挑衅,也没讲任何求饶之语,反而于此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胡施主,你我现今所在这里,可否提供吃食?”
故作镇定但其实外强中干的胡牧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想来想去也没弄清楚对方想要影射的含义,最终只好轻轻点头。
于是,素衣和尚拉过小沙弥至身边,为他紧了紧压得发皱的棉袍,轻声笑道:“去找店家要份吃食,我与胡施主单独谈些事情。”小沙弥明显不愿离开,但又拗不过师父严厉的眼神,只好悻悻离去,走之前还悄悄瞪了胡牧阳一眼。
见胡牧阳仍旧在原地站着,素衣和尚也只好缓缓起身,双手合十道:“如今和尚不过就是一介凡人,胡施主大可不必动怒。”
这番话刚好正中下怀。胡牧阳故意用眼角去瞥对方,轻声道:“大师最好还是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这‘无名火’可分不出话语的对错来。”
素衣和尚微微摇头,径自坐下,先将杯中温茶尽数滑出,又给自己新添一杯,这才说道:“本不想说这件事,奈何施主洞察力惊人,已看出和尚体内异象。与其显得心怀诡计,不如以实相告。没错,正如施主所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时的和尚,的确已非是曾经的和尚了。”
万万没想到,事情真被自己无意中识破,眼前这和尚是假的!只是此时灵力全无,又要如何才能安稳过关呢?
心中一凛,嘴上却是豪横:“既然不是素衣和尚,便莫要打机锋。一切如实说来,也许我还能放你二人安然离去。”
素衣和尚明显一愣,随即笑道:“施主误会了。和尚还是和尚,只不过已不是之前的和尚了……有些绕,那就换个说法。我,要还俗了。”
什么?
又给胡牧阳新换过一杯茶,和尚再次开口:“我这一脉,虽说是佛道同修,但个人缘法不同,最终修为同样难测。如我一般主修佛力者,终生只求那颗‘琉璃佛心’融至大圆满境界;而主修道念者,则始终努力将‘无垢凡尘’修至山尖顶峰。此时我佛心已碎,若重新修补,只怕那圆满境界终生无望。不过好在通过柳如烟,我已知心底埋藏着强烈的痴念。对于修佛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不稳定因素;但对于修道真人来讲,纯粹的痴念则是快速升道的不二法门。所以,我打算回到巴蜀之地,弃佛修道,重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