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厅长狠狠地瞪了郭小芬一眼，意思分明是：如果不看你和市局的关系，非好好修理你这个小记者一顿不可！然后对楚天瑛说了一句：“上楼”，两个人一起朝电梯走去。

“刘思缈的手机关机，我找不到她，但是我知道你们能！”郭小芬焦急得几乎要大叫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能再拖延了，公众的忍耐是有限的，一定要抓紧破案，而刘思缈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楚天瑛站住了。

他回过头，英俊的面庞充满了悲伤和无奈。

郭小芬有些不忍，但是……

“刘思缈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她一个字一个字坚定地说。

面对面的两个人。是合作，还是继续对峙，狭窄的楼道里，时间在一瞬间凝固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是市局新闻处处长李弥赶了过来：“哎呀，厅长、楚处，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许局长等急了，你们马上和我一起上去见他——郭小芬！怎么是你？太好了，许局正让我找你一起上去呢。”郭小芬大吃一惊，指了指自己的鼻头：“我？”

“对！你！”李弥说。

王副厅长和楚天瑛眼中的震惊丝毫不亚于郭小芬。

一行人坐电梯上到6楼，走进局长办公室，许瑞龙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个女孩子谈话，见他们来了，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许瑞龙虽然才59岁，但头发已经雪白，犹如覆着雪的一头狮子，王副厅长和他是老相识了，紧紧地握了握手。

那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子看上去不到20岁，身穿一件粉色针织吊带裙，外套一条藏青色的开衫，虽然是单眼皮，但一双眼睛极有神采，光芒四溢，仿佛在瞳仁里各嵌了一轮明月，微微有点上翘的嘴角显出卓尔不群的傲气。

李弥指着女孩子介绍道：“这位是名茗馆馆主爱新觉罗凝。”

啊！原来她就是向来只闻其名罕见其人的爱新觉罗凝，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有点装成熟的、一脸稚气的小女生。

郭小芬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很纤细，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似的。

然后，大家在沙发上落座，许瑞龙神色严峻地说：“我不多废话。健一公司生产的保健品，很多领导也在使用，1024大案发生后，他们的股票一跌再跌，今天因为郝文章那篇稿子，早晨刚刚开盘就再次暴跌，这样下去公司将面临破产，所以他们通过特殊渠道向有关领导反映警方侦办不力。现在是舆论对我们不利，上面给我们压力——所以，这个案子一周天内必须告破！”

众人面面相觑，王副厅长搓了一下膝盖：“许局，恕我直言，现在这个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一周时间，太少了——”

许瑞龙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一周——而且算上今天，多一秒我都不会给你们。”

房间里鸦雀无声。

郭小芬鼓足勇气说：“许局，我提个小小的建议，只要这个建议能够得到您的批准，我担保1024大案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告破。”

“说！”许瑞龙盯着她的眼睛。

“中断刘思缈的停职审查。”郭小芬说，“让她出来参与这个案件的调查工作。”

许瑞龙看了一眼李弥，把办公桌上的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他。

李弥赶紧起身接过，对郭小芬说：“好吧，小郭，接下来你要看到的，已经被列入市公丨安丨局最高机密。”说着，他把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她。

郭小芬接过，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许瑞龙、王副厅长、楚天瑛、爱新觉罗•凝、李弥，都神情紧张地看着她，仿佛她即将打开一个潘多拉盒子。

什么嘛。

郭小芬心里嘟囔着，把档案袋打开，抽出一个文件夹卷宗，上面写着“1024大案受害者档案”，并在右上角斜盖了一枚清晰如血的红色大印——“机密”。

她翻开第一页，不禁闭了一下眼：那是1号死者李家良的遗照，毕竟是死于刺杀，尸体的面目龇牙咧嘴的，痛苦得有几分狰狞。

接下来是2号死者佟大丽，3号死者娇艳，4号死者蒙健一，5号死者陈恭敬，6号死者蒙如虎——每一页都标明了死者的姓名、身份、直接死因以及遗照，其中尤以头骨被打裂的蒙如虎死状最惨。

看完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值得这些人紧张成这个样子？

等一下，还有一页。

她刚要掀页，一只手覆盖了上来，阻止了她的翻动。

是李弥，这个一向笑容满面、八面玲珑的市局新闻处处长，此时此刻，目光从未有过的森严，他厉声道：“小郭，我要再次提醒你，这一级别的机密如果外泄，你将被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真是莫名其妙！

郭小芬满不在乎地掀开了这一页——

眼前一黑！

后脑像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刹那间，意识里一片混沌！她身子一晃，多亏李弥扶了一把才没有倾倒。

那一秒，她以为自己的头骨也像蒙如虎一样被敲裂。

“啪”地合上卷宗，大拇指的指甲死死地掐着它，力透纸背，食指的指侧已经殷出血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溢满了脸颊，她一面抽泣着一面不停地说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偌大的办公室里，沉寂如死，每一个人仿佛在用沉默告诉她：我也经历了和你一样的震惊。

不！我要再证实一下，我必须再证实一下！

她鼓足勇气，慢慢地重新打开卷宗的最后一页。

泪眼朦胧，那张照片分解成了一个个细小的颗粒，飘移，飘移，又慢慢地重新聚拢在一起……没错的，是她，就是她——那个1024大案的唯一幸存者，那个站在国道上险些被张大山开车撞死的白衣女人，那个浑身是血、任凭一头长发在风中狂舞的幽灵，正是被所有人千呼万唤的刘思缈！

第三章

从爱到催眠只有一小步之隔，这两种情形相同的方面是十分明显的。

——弗洛伊德《集体心理学和自我的分析》

刘思缈决定自杀，是在看到那只殉情的海鸟的一刻。

日本，神户。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在蔚蓝色的大海上鸣叫着，盘旋着，那些白色的精灵。

她站在海岸边，凝视着大海。没有太阳，天空散发出一种阴沉沉的、又灰又亮的光芒，像是被揭下一层皮，风干后又蒙了上去。起伏的海面也病恹恹的，波涛汹涌间，像是无数张嘴在一吞一咽。在极辽远极辽远的地方，海和天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也没有界线。

海风扑面，又咸又腥，化为一道绵绵不绝的苦意。

香茗，你在哪里？

她抓住了胸前的衣襟，紧紧地抓住，仿佛是要把自己的心抠出来。

往事历历在目：

大桥上，她死死地抱着香茗，泪水无声地滑下面颊。

香茗的下巴贴在她的额角上，轻轻抚摩着她的长发，秀发上的水珠，沿着他的指尖滴落，犹如珠帘线断。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思缈，和大家一起下桥去吧，好吗？”香茗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