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拦住他:“省里有大领导要来,没吃早饭,我寻思咱们乡这么早就你这儿开业,跟你合计弄点儿吃的。”
“出啥事儿了?”洋葱头一哆嗦。
“你瞧你,紧张个啥劲儿?”胡萝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能走漏风声是办案的规矩,但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事情很快就会传开,都是乡里乡亲的,瞒着他也不好,就简单地说:“湖畔楼出事了。”
“啊?”洋葱头大吃一惊,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出啥事情了?”
胡萝卜一瞬间竟有些感动。
早先,整个狐领子乡,像样的旅馆只有“草原旅店”一家。那会儿国道刚刚从乡里通过去,洋葱头多么爱算计的一个人呀,立刻进城拉了几车铝合金板子,把着进乡的路口盖起了一排蓝色山墙、白色屋顶的简易房,竖了个老大老高的牌子叫“司机旅店”,供往来的司机歇脚。没几年他就成了乡里的第一富户,又把简易房拆掉盖起了这家“草原旅店”。本来他琢磨这下子会有更大把的钞票进了自己的腰包,睡着了嘴角都是翘的,不曾想,没过几个月,同乡那个总是乐呵呵的李大嘴突然在眼泪湖边上起了一栋“湖畔楼”。起初洋葱头还笑话他笨蛋,哪有把旅馆盖得离国道那么远的?但没过多久,县政府发文,把眼泪湖定为“县级风景名胜区”,好多有钱人开车直奔眼泪湖,玩累了就在湖畔楼一住,“更大把的钞票”就这么进了李大嘴的腰包,这下子,洋葱头可气坏了,睡着了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响。
打那时起,洋葱头三天两头找李大嘴的不痛快,今天打匿名电话给环保局举报湖畔楼乱倒垃圾破坏旅游区环境,明天给派出所写信说湖畔楼里养了一帮女孩子每天晚上接客……实在折腾得鸡飞狗跳了,胡萝卜找上门来嚷嚷道:“洋葱头你脑袋让驴踢了,天天瞎扯个啥!李大嘴那里就一个女服务员还是他老婆,接哪门子客?”洋葱头还装糊涂:“胡所你说啥啊?我可没给派出所写信举报。”胡萝卜大怒:“不是你写的还是我写的?你再这么瞎咧咧小心我抓你,人家李大嘴够厚道了,明知道你干的都不计较,你这叫诽谤罪,懂不懂?要坐牢的!”
一听说要坐牢,洋葱头顿时窝了脖子,从此再不敢胡说八道了,但是全乡光屁股的孩子都知道,洋葱头只要看见李大嘴,那眼珠里的火苗子啊,迎风都能点着了烟!
现在,听说湖畔楼出了事,洋葱头那担忧的表情,可不是装能装出来的。没想到这老小子还有些良心,胡萝卜这么想着,说:“你先甭问那么多啦,赶紧起伙,炸油条熬豆浆,人多,你多整点,8点整送到派出所去,可不敢晚了。”然后就匆匆赶到乡政府去。今天凌晨,他已经给乡丨党丨委书记和乡长电话报告了案子的事情,乡长马上赶到湖畔楼,现在还在现场做协调工作,乡丨党丨委书记今天早晨要布置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第三阶段整改落实工作,分身乏术,所以胡萝卜得当面过去向他汇报一下案情的进展。
书记详细地问了案件发生的经过和目前的状况,不知不觉就过了8点,胡萝卜一看手表,说了要召开案情分析会的事情,书记让他赶紧过去,他这才匆匆忙忙往乡派出所赶,和送饭归来的二秃子及洋葱头撞了个正着。
听洋葱头再次问起案情,让他“透露点消息”,胡萝卜有些不耐烦:“你老瞎问个啥,我要到所里开会了,别耽误我功夫。”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扭头又折了回来:“对了,早饭领导们糊弄一顿也就算了,午饭无论如何也得丰盛点儿,没准儿到你那餐厅里吃,你准备准备……哭丧个啥脸,钱一分也不少你的,乡里给报销。”
“不是,不是……”洋葱头直摆手,薄薄的嘴唇像被胶粘住了一样,挣吧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急得俩眼珠子滴溜乱转。
“你到底咋了?”胡萝卜有些疑惑,“有啥事儿要跟我说?”
这句话如同一把攥住了正在飞速转动的辘轳的手柄,洋葱头的俩眼珠子顿时不转了,定了两三秒,眉毛重重地压了一压,再抬起时,犹如川剧变脸一般,换上了一副任何旅店老板都挂在脸上的、招牌似的殷勤笑容:“没啥事儿!没啥事儿!”然后拉起在一旁傻乐的二秃子,快步走向远方,脚步有些踉踉跄跄的,仿佛走在刚刚下过雨的田埂上。
胡萝卜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嘀咕了一句“搞什么鬼”?正要细细地琢磨一番,手机突然响了,一接,是李阔海打来的,催问他怎么还不来开会?他赶紧说“到了到了,就在楼下呢”!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派出所走去。
胡萝卜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见满满登登的一屋子黑色警服,个顶个儿的警衔都比自己大,赶紧找了把靠墙的椅子,屁股还没落定,坐在椭圆形会议桌中腰位置的省公丨安丨厅王副厅长一眼看见了他,立刻招呼道:“老胡,前边坐!”并拉开了身边的一把椅子。
胡萝卜有些不好意思,哼哈了两声见推让不过去,就挤过去坐到了王副厅长身边。直到这时,他才觉察出挂在墙上的省里和县里的两张地图,都又黄又破,落了一层土,早就该更换了;会议桌上也净是被烟头烫出的小洞,还有往日开会时有人闲极无聊用圆珠笔画的画儿,两只漏了底的暖水瓶搁在上面,一会儿就湿了一片,仿佛谁家孩子刚刚站在桌子上尿了一泡。大概是才吃完早餐的缘故,一股浓重的、可以想象成豆浆上漂着油花的奇怪味道直往鼻子里蹿……胡萝卜不好意思地说:“厅长,咱们这里条件简陋……”王副厅长手一挥打断了他:“先说案子。会刚刚起个头儿,既然你是到达现场的第一位丨警丨察,就请你把经过详细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沙沙沙沙,会议室里,除了胡萝卜讲述案情,就是每个人用笔在本子上记录的声音。
只有两个人没动笔:一个是王副厅长,他是这里的最高领导,随行的秘书可以记录下他想要的一切;另一个是楚天瑛,他手中也握着笔,面前的桌子上也摊开着本子,但是上面一片空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胡萝卜,专心得像一个读唇语的聋哑学校老师。旁边的李阔海想:楚处真胆大,啥也不记,就不怕王副厅长说他不认真不敬业?
但是王副厅长丝毫不在意,偶尔向楚天瑛投去的目光,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欣赏。
省厅里的每位警官都知道,这份欣赏来之不易。
一年前,楚天瑛还是省城刑警队的一位支队长。当时市郊发生了一起案子,一家四口睡在一张通铺上,半夜屋里突然起了大火,男的跑出来了,女的和两个孩子都葬身火场,刑警勘查后判断为一起意外事件。事情发生的地点,不属于楚天瑛的管辖范围,但在每周五下午省公丨安丨厅举行的一周大案要案通报会上,楚天瑛听完这个案子,就跑到现场去了。
案发现场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儿,由于这里的住户都比较贫穷,房挨着房不说,各个院落里还堆了许多易燃的破烂,所以起火后,救火的邻居们见火势越来越猛,怕最后来个“火烧连营”,就把房屋捣毁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块墙板,像被打烂的门牙一样兀立着。
楚天瑛到屋子里走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就来到院子里,看到院落的一角有一只20公升容量的塑料壶,打开闻了闻,里面还剩一点汽油。他找来居委会主任一问,得知这一家生活中并无任何需要用到汽油的东西,眉头锁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