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瑛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料想要是她此时此地看到此情此景，势必会柳眉倒竖。

一位正在收集物证的刑警，正用镊子夹起一个沾了血的啤酒瓶盖子，要往一个收口塑料袋里放。

伙计，这可不行啊！

他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拍了拍那位刑警的肩膀，刑警歪头一看，连忙站了起来，举起拿着镊子的手臂就要敬礼，活像一只被敲打了外壳的寄居蟹，被楚天瑛拦住了：“你怎么用塑料袋装证物？”

那个刑警眨巴着小眼睛，仿佛是听不懂他的话。

“你要知道，血液中55%的成分是水，你把沾有血迹的物证放进一个封闭的塑料袋里，那些水分就不能被蒸发掉，它们会在密封的塑料袋中为微生物繁殖创造出一个非常潮湿的、便于生长的环境，这会给将来血液证据的鉴证和保存增加困难。”楚天瑛严谨地说，“正确的做法是用纸袋，因为纸是透气的，有足够的空气可以通过纸张纤维间的缝隙进出纸袋，这样一来，纸袋中的湿气可以被蒸发掉——血液在晾干后，要比它们在潮湿的环境中稳定得多。”

刑警的小眼睛还在眨巴着。李阔海在旁边吼了一嗓子：“楚处在教你呢，记住了没有？”那个刑警点了几下头，然后那着那杆夹着啤酒瓶盖的镊子，不知所措，目光游移着像不知道怎么下树的猫。

“楚处。”李阔海苦笑着说，“咱们这县局条件差，证物袋没有纸的，只有塑料的。”

算了吧，以我国目前的犯罪现场勘查水平，要想有一个较大的提高，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毕竟，李阔海带领的只是一群县级公丨安丨局的刑警，他们已经很努力、很认真了。

眼睁睁看着那个刑警还是把啤酒瓶盖装进了塑料袋里。

这时，楚天瑛的目光被玻璃茶几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扁圆形的东西，看上去很像是玉做成的一只铁饼，发着乳白色的、又略略泛青的光芒，上面镌刻着一些细细的纹路，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一副八卦图：两只阴阳鱼交游着，各自的头部有一只鱼眼，但无论是鱼身还是鱼眼，都没有用黑色和白色标示，所以也就分不清哪只是阴鱼哪只是阳鱼。在“铁饼”的边缘，有一排推钮，应该可以做环周的挪移。

“这是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李阔海上前看了一眼，马上就说：“祝由五行阴阳镜。”

“什么玩意儿？”楚天瑛没听清。

“咋的，您连这个都不知道？”李阔海一脸诧异，诧异中又不免有些得意，“祝由五行阴阳镜，每天照照不生病——这广告词儿每天报纸上登，电视里播，广播里放的，整得现在屁大点儿的小孩子都满街当儿歌唱了。”

胡萝卜旁边插话道：“是啊，现在这东西火得不行，据说每天只要照一照，啥病都不得，啥病都能好。就是贼拉贵，一个要五千多块钱呢，没办法，高科技啊，我们乡里也只有这湖畔楼的老板李大嘴给他娘买了一个，他娘老胃病，照过一段日子，据说就没那么疼了。我前一阵子胳膊老是发麻，李大嘴拿来给我用，我照了照没见着啥疗效，就还给他了。”说着，他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玻璃茶几上的“祝由五行阴阳镜”，摇了摇头说：“这个不是李大嘴给他娘买的那个，那个摔过一次，边上有一道小裂纹，这个没有，这个还蛮新的哩。”

ktv包间里怎么放着这么个东西？楚天瑛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不过现在有许多比这个更需要解决的问题，他走出了包间，把胡萝卜、李阔海等人叫到前台，召开了一个紧急的现场办公会。

“我布置几个任务，大家马上执行。”楚天瑛压下两道剑眉，口气斩钉截铁，“第一，从现在开始，除了刑事鉴识人员和法医，其他刑警一律从湖畔楼里撤出来，那么多人挤在包间里，不像话。我刚才看到围着这栋楼挂的警戒线被风吹得快散了，这样不行，改用白石灰，围着楼画上一圈，任何人想进这个圈子，必须得到我的亲自批准——一只耗子也不能例外。”

“是！”一片齐刷刷的回应。

他接着说：“第二，特警队分四路，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追击可疑的犯罪嫌疑人，顺路抽调通往狐领子乡的国道和高速公路从昨晚8点到今天4点的监控录像，查找一切可疑车辆。”

“第三。老李你组织预审员，对那个白衣女子，还有陈少玲和张大山，马上进行突审。”他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现在是凌晨5点，3个小时以后，也就是早晨8点，我们召开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会议地点，就设在乡派出所的会议室吧，到时候，初侦报告（指对犯罪现场的第一遍勘验形成的报告）以及对那三个人的初审报告都要在会上拿出来，供大家讨论。”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嗡嗡嗡”的蜂鸣，楚天瑛拿出一接听，神色顿时变得更加严肃，先低声说了几句话，又连着说了几个钉子似的“是”字。挂断电话，他对李阔海等人说：“省厅王副厅长正在赶到这里的路上，8点整的案情分析会，他也要参加。”

我国对刑事案件按照严重程度分成六级：一般刑事案件（杀死1人），较大刑事案件（一次造成2人）、重大刑事案件（一次造成公共场所3人以上死亡），特大刑事案件（一次造成10人以上死亡，或在公共场所造成6人以上死亡），公丨安丨部督办大案（一次造成12人以上死亡），“课一组”督办大案（死亡人数不限，但因案情过度诡异或血腥引起国际关注）。

现在，一个包间里躺着六具尸体，省公丨安丨厅不仅派出了楚天瑛这个刑侦处处长，现在连王副厅长也亲自来了，足以见得对这桩特大刑事案件的重视程度。每个人的神经都像被抓了一把，赶紧按照分工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楚天瑛等湖畔楼“清场”完毕，只带了几位刑警和法医，进到包间里一点点地勘查犯罪现场。不知不觉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往蒙着一层白霜的窗户外面望了望，东方的天空一片刺破了似的血红，抬起腕子看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想起八点要开案情分析会，王副厅长等人匆匆赶来，肯定没吃早饭，赶紧把胡萝卜叫了来：“老胡，整点早餐，行不行？”胡萝卜搔了搔确青的头皮，面有难色：“咱们这里的早饭都是自家做，前天晚上的剩饭热一下，顶多再糊个塌子，像点儿样的馆子要晌午才开……对了，离这里不远还有个旅馆叫‘草原旅店’的，老板姓杨，外号叫个洋葱头，那是个勤快人，我去找找他想想办法，保证领导们八点开会时能吃上热乎的。”楚天瑛连连点头：“老胡那就麻烦你了。”

胡萝卜开着老吉普，突突突地绕过一座馒头似的山包，没五分钟就到了草原旅店。这家旅店比湖畔楼显得老旧一些，砖红色的楼体懒懒地摊开在一片洋灰地上，活像是平底锅里打碎的一只鸡蛋。车一直开到门口，只见洋葱头的傻儿子二秃子正蹲在地上呼噜呼噜的喝着一碗棒渣粥，胡萝卜下了车就问“你爹呢”？二秃子傻乐着把脖子往门里面抻啊抻的。胡萝卜推开大门走进去，见洋葱头正坐在前台后面，一边哗啦哗啦翻着账单，一边吭吭吭报仇似的敲着计算器，眼睛里挂满了血丝，像一夜没睡似的。

“洋葱头，整点儿早饭，中不？”胡萝卜大声说。

洋葱头抬眼一看：“胡所来了！”跟身边的伙计说：“下面条，滚俩鸡子儿，多加葱花，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