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十一娘初见霁悠,只觉得莫名敬畏,加上玄蛇一脉与霁悠的渊源,便以为只要好好表现,必定青眼有加,于是在角力之时便全力以赴,甚至不惜重创了几个一同角逐的小妖。
哪里知道霁悠却对她不予理会,反而将那只知道傻傻的耗费自身真元救治小妖的草精小落带了回去,临行之时的冰冷眼光,只叫她惊惧得难以言喻,唯有诚惶诚恐的呆立在东海之滨……
媚十一娘回想前事,越发觉得悲戚起来,眼见漫过自己身边的清流下也发出粉色的凄凄芳草来,有几株就在嘴边晃荡,于是带着一腔抑郁一口咬下去,甘甜冰凉的草汁在喉间流淌,一时间那种虚无的无力感居然消除了许多!
当她终于可以吃力的爬起身来,却发现原本遍布血腥的修罗泽已然成为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粉色草场,渐渐的,粉色逐渐转为翠绿,便如寻常的野草一般,随着远处的风如海水一般上下起伏,风中送来一阵幽幽的草笛声。
是她听过的,小落的草笛声。
媚十一娘艰难的喘息着四下环顾,只见些许和她一般衰弱的妖精们茫然的从草丛中爬起身来,一个个面露惊诧之色不明就里,唯独是她的泪水不由自主的决堤而出,握拳尖声吼道:“我不稀罕你救我!你这算什么?你这算什么?!......你这个烂好人!”
媚十一娘的嘶吼撕心裂肺,远远的传了出去,却依旧无法掩盖那幽幽的草笛声,也无法抹杀心中的认知,她没有在妖力尽失之后打回原形,只是因为那个已经故去的烂好人,最后一次做了她所深恶痛绝的好事,偏偏承下这份人情的却是她自己。
媚十一娘跌跌撞撞的走出那片已经变成草海的修罗泽,虽然她手脚发软,便是喘息也很费力,但是在那个地方,她一刻也呆不下去……
然而此时此刻的媚十一娘,出了修罗泽,却没了别的去处。
其他地方是有适合她休养生息的泥沼大泽,但也同样有其他的妖魔鬼怪。
那里没有修罗泽新妖王鼍刖定下的不可相互倾轧的金科玉律,
无论是觅食果腹,还是寻求栖身之所,都和当初的修罗泽一样,是龙争虎斗,弱肉强食的险恶之地。
像她这样的全无半点妖力的妖怪,只怕是随随便便一个不入流的小妖,也可以轻易的取了她的性命。
想来想去,媚十一娘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来,那便是自己出生之地---蛇泽。
数百年前,她承载着族中长老的期望离开蛇泽前去东海之滨修行,等待被选中,飞升天界。
可是事与愿违,虽然到现在她还不太明白水灵尊霁悠为何会对自己深恶痛绝,但有这一段恩怨在,想要再进天界,也是痴人说梦。
飞升固然无望,更无面目再回家乡见族人,所以媚十一娘才会移居修罗泽,恰巧遇上身居万妖之上的妖王蛟戮,便傍了上去,寻求庇佑。
老实说,若非已然走投无路,她也不会选择再回去那里。
时隔五百年,虽说蛇泽依旧,但也早已物是人非。
媚十一娘没脸面回去族人聚居之处,只是在蛇泽边上寻了处不显眼的洞穴,蛰伏之中,暂时容身。
小落最后留下的法身虽一时保住她不至于真元溃散,打回原形,但却无法长时间维持她原本的形貌。
没过多久,媚十一娘便发现身体开始萎缩变小,原本数丈长,水桶粗的身子,而今却只得五尺左右,细如井绳,便如八九百年前初得妖身时一般。
虽说身在蛇泽,周围多是同类,只要小心谨慎,不误入其他蛇妖的领地,也不至于发生同类相残的惨死,但周围还有其他的妖怪,想要安然无恙,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成。
尤其是看到水面上有巨大的影子滑翔而过的时候,媚十一娘只会深藏洞穴之中,因为她知道,那是远处风崖上的银雕。
银雕一脉是风灵尊提恒主事兽道时的近卫,而今提恒贵为天界之首,银雕一脉自然无比兴旺鼎盛,就算过界来蛇泽觅食,也无人敢去追究。
偏偏银雕一脉最为喜好的就是青蛙、蛇鼠之类,以前或许会忌讳玄蛇一脉乃是水灵尊霁悠的近卫有所收敛,但自从听说年前霁悠适逢天人五衰而身故,自然也就没了顾忌。
除了蛇泽之中法力高深之辈,其余的孱弱小妖,也不过是任人鱼肉的饵食而已。
而蛇泽与蟾坞相临,媚十一娘也不敢去招惹蟾坞中的金蟾一脉,也只好在水边胡乱的寻些鱼虾果腹,苟延残喘之余,更少不得潜心修行。
因为重修妖力才是摆脱现今任人鱼肉的现状的唯一途径。
只是看看现状,再想想从前的风光,少不得心中酸楚难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五百年过去,媚十一娘虽未能恢复当初的千年道行,但也和千年之前离开蛇泽,前去东海之时所差无几。
当她终于可以重新化作人形,走出蛰居的洞穴的时候,她看到蛇泽的水面照出的那张年轻而似曾相识的脸,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想这千年时光,便如恍然一梦,她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就在媚十一娘心中思绪万千,唏嘘不已的时候,她看到水面上飘来了一个拳头大小金灿灿的物事。
定眼一看,却是只奄奄一息的小金蟾,背上开了一条长长的爪痕,几乎将它拦腰斩断!
媚十一娘心想看着爪痕的形状,说不得又是那该死的银雕一脉来此地做的好事。
这金蟾还太小,就算拿来吃,也没多少肉,若是为猎食而对其下手,此刻只怕早进了那些混帐的肚子,哪至于会这般让它漂浮在水面之上?
想来只是一时兴起,顺手给了这小金蟾一抓…..
看那金蟾背上虽灵光黯淡,但眼后却已有两条金线,想来也修炼了百年有余可化为人形,受此重创自是难逃打回原形的厄运,就算是这条小命,也未必保得住。
媚十一娘叹道:“每次那帮子鸟怪来的时候,便是道行精深的妖精也知道避开,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偏生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蛤蟆还敢出来,而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你自己活该……”
想是听得她的声音,那小金蟾原本已然闭合的双眼却又缓缓的睁开眼来,满目哀求之色,只是看着媚十一娘,喉咙动了动,却早已发不出声音来。
媚十一娘眉毛微动,而后道:“你是不是伤的太重糊涂了?
看清楚,老娘可是蛇精,不吃你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还指望老娘救你么?”
说罢摇头一笑,满是讥讽意味,转身朝蛰居的洞穴而去。
刚走开两步,又听得身后的小金蟾有气无力的惨叫了一声,下意识的转头一看,只见一只水鸟倏的落在了水边,长长的尖嘴朝那小金蟾背上啄去!
这只是一只寻常的水鸟,原本修成精的金蟾是不用再怕这等低等的鸟兽,但是那小金蟾伤势太重,全无反抗之力,被连啄了几下,原本就裂开的脊背依然被私下一大块皮来,一时间血肉模糊!
媚十一娘见得此景,心里却如同被什么给扎了一下,心想五百年前从修罗泽逃回此地之时,便和这小金蟾一般无二,随随便便一个杂碎也可毁掉她一条性命。
想到此处,媚十一娘自是难以坐视,伸手一招,早将那倒霉的水鸟吸入掌心:“老娘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伙乘人之危的扁毛畜生,扒皮是吧,老娘先拔了你一身毛再说!”
随后,只见花花斑斑的鸟毛四散,不多时媚十一娘手上只剩光溜溜的一只秃鸟,被她随手扔在地上,便连扑带爬的钻进了草丛之中。
媚十一娘拍拍手上的鸟毛,转眼看看依旧飘在水边的小金蟾,于是弯腰将它拣了起来:“今天算你运气好,老娘心情不错,洞里还剩了点疗伤的草药,姑且拿来给你试试,能不能保住你的贱命,就看你的造化。”
说罢转身回到洞穴之中,取来草药嚼烂了敷在那小金蟾背上,而后撕下一片纱衣将伤口包裹停当,便小心的将其放在洞中阴凉湿润的泥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