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发髻堆鸦,芙蓉如面,龙涯心头猛地一跳,面露欣喜之色,眼前的女子正是上过月在边塞宿马驿见过的鱼姬!
鱼姬和龙涯打了个照面,却如全不相识一般一晃而过,徐步走到那黄衣少女身边的绣台坐定,只待锣声一响,便开始刺绣女红之举。
龙涯乍然见得鱼姬,本想打个招呼,近前寒暄几句,不料却得这般冷遇,难免有些茫然,心想莫非上次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姑娘不成。
这厢煞费思量,那厢已然铜锣声响,众女开始飞针走线,各显其能。
女红一事乃是女子必修之道,大多在几岁时便由家中母辈悉心教导,是以裁衣缝补绣花之类,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而要精于绣工却也不是件容易之事,若非天资聪颖,便是经多年磨砺方才有成。
然而短短一炷香时间要想绣出什么花样来,也确实不易。是以一干女子无不神情严峻,尽力施为。
龙涯眼见那黄衣少女面露急躁之色,心想这丫头行为无状,想必是不擅此道。
接下来果不其然,只见其下针鲁莽,全然不得其道,白绸上没绣上几针,倒把自己扎得嗷嗷叫。
龙涯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想怎生跑出这么个宝贝来,分明是全然不懂女红,也不知哪来这般自信,在这么多人面前闹这一出。
转眼看看鱼姬,只见举手投足看似像模像样,但白绸上也是针脚凌乱,松紧无度,看来也比那黄衣少女好不了多少。
龙涯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这鱼姬姑娘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便是他这粗手大脚的须眉汉子上去,只怕也比她绣得工整些。
再转眼看看其他人,既有女红不济的,也有有条不紊,飞针走线的,其中自是几个年纪颇大的妇人手脚伶俐,绣样精美,已俱雏形。
一炷香时间过去,锣声一响,众女纷纷停下针来。
木大娘徐行检视,在每个女子面前一一停留。
说也奇怪,她目光所在只是在绣案上一晃而过,视线反而停留在女子们的腰肢胸腹和面容之上,每走过一个女子身侧,便发给那女子一个小牌。
小牌有红绿两色,龙涯看的分明,除了那几个技艺纯熟的上了年纪的妇人所得红牌之外,其余的青春少艾都是绿牌。
一旁早有管事将一干女子引进后堂,堂里又换了一批前来应征的绣女。
龙涯见鱼姬和那黄衣少女皆领了绿牌,跟随管事奔后堂而去,心想此番她们定是落选,正好也有心一叙,于是挤出人群,偷偷跟了进去。
远远见得众女分成两组,绿牌的一律进了东厢等候,而红牌的却由管事带进西厢。
龙涯一时好奇,便跟去西厢,只见得管事自怀里掏出几个红包,分别打赏给获得红牌的绣娘们,而后便一一打发她们自后门离去。
起初绣娘们技高落选颇为愤概,但见红包中也有十两银子,平白落得好处,也就不再纠缠,纷纷各自离去。
龙涯心头疑虑更重,寻思那木大娘倘若真是开办绣坊的商人,断无舍熟就生之理,而今重金集结这许多年少女子,却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尤其是鱼姬也在其中,说不得更有一番缘由。
那木大娘出手如此阔绰,只是横看竖看,也不似那般富得流油的殷商巨贾。也不知那一大笔钱从何而来?
既然和交趾国使臣有渊源,又这般行为古怪,说不得便和五石散之事有牵连。
疑虑既生,自然要一探究竟,于是将身一纵上了屋顶,潜伏此间静观其变。
年轻女子聚在一处,少不得叽叽喳喳说闹不休,唯独鱼姬和那黄衣少女一言不发,坐在角落边里。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又有管事领来得到绿牌的绣娘,而红牌的依旧是拿了红包打发了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东厢已有五十来名绣女,正是熙熙攘攘,后来的也没了座位,唯有站在那里,议论纷纷。
不多时木大娘领着几个管事进来,一一记下众女的籍贯和家中详情,而后一一发放纹银。
皆是先付五十两安家费,其余的五十两约定来年年终结清,而后便让众女各自回家安排行装,只等明天傍晚便在这东市尾的汴河渡头上船,自扬州出海南下岭南。
众女一一散去,鱼姬和那黄衣少女看似一路,也一并离去。
龙涯虽有心上前打个招呼,又怕太过显眼教人起疑,好不容易等到众女各自分路而行,谁料鱼姬和那少女拐进了路边一条深巷,待到他快步跟了进去,只见深巷空空,却无半点人影!
龙涯自是知道鱼姬懂些法术,想来是有意避开自己。
然而越是如此,他便越想问个究竟,既然知道绣女们明天会在这里登船,鱼姬也自然会再来,于是便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住所收拾停当。
次日傍晚,龙涯于渡头附近观望,果然见得一艘大船停在渡口,于是趁人不备便潜了进去。
那船舱宽大,被划分为若干小间,备有床位座椅和一应用具,想来是为长途航行所备。
龙涯闪身上了桅杆,藏身桅杆顶上的望台之中。
过不多时,绣女们姗姗而来,在渡口齐集。
龙涯看的分明,鱼姬和那黄衣少女又是联袂而来,恰巧是自昨日他跟丢的那条巷子里出来。
不多时,木大娘和几个跟班也走了过来,点齐人数便让一干人等陆续登船,而后各自安排房间住宿,接着吩咐开船启航,风帆放下自是顺风顺水而去。
入夜之后,甲板上也无几人守夜,龙涯悄没声息的自桅杆上滑了下来,潜到那几名守卫身后,伸指在其昏睡穴上一按,那几人自然瘫倒昏睡。
没了守卫,侵入船舱也不是什么难事。
龙涯一间一间的悄悄搜罗过去,只见绣女们皆是安睡,自是不觉有异,继续搜寻下去,终于在船尾的一间隔间里找到鱼姬和那黄衣少女,见两人均未歇息,于是伸手敲敲木质的船舱璧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低唤一声:“鱼姬姑娘。”
房里的两人对于他的到来倒是不意外,那黄衣少女嘻嘻一笑,指着龙涯对鱼姬说道:“我说他三更前会来吧,掌柜的,我有什么好处?”
“一顿黄金棍如何?”鱼姬详装发怒,瞪了那少女一眼,少女伸伸舌头,也不言语,只是瞅着龙涯偷笑,龙涯顿时觉得头有些大了起来。
“鱼姬姑娘既然早知道我会来,”龙涯开口问道:“昨日为何装不认识一般,莫非洒家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
鱼姬叹了口气:“其实你真不该上船的。”
龙涯低笑一声:“那有什么打紧,即便这是条贼船,这么多姑娘已经上了,洒家也只有巴巴的跟了来,便是拿扫帚赶,也是死赖活赖不下去的了。”
那黄衣少女咕咕笑道:“啊哟……还成了猫儿抓粘糕,死粘上了。”
龙涯看了她一眼,忽而咧嘴一笑:“这位妹子倒是从没见过,也不知如何称呼,莫不是十指连心的连小妹?”
那黄衣少女自是明白龙涯是在取笑昨日刺绣比试时针扎十指的糗事,脸皮上自是挂不住,腮帮顿时鼓了起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臭捕快,皮痒了不是?!”
话没说完,已然快如闪电一般欺上前来,右手成爪,朝龙涯脸上抓了下来!
龙涯眼明手快,早一手扣住那少女脉门,只觉对方劲力奇大,顷刻间寒气扑面,立即将头一偏,只见被他封住的那只纤巧手掌指甲暴长尺许,如五把尖锐的小钩,若非他闪得及时,此刻只怕已经破了相了。
龙涯暗自心惊,脸上却依旧是嬉皮笑脸:“妹子,你这指甲得修一修了。”
“逢人便叫妹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厚的脸皮,也好,正好拿来磨指甲。”黄衣少女眯缝着眼睛道,作势要出另一只手,却被鱼姬一声喝止:“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