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交趾国的贡品金丝纸。”周世显声音微颤。
“没错,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龙涯将纸团在掌心敲了敲,抖出一些紫色粉末来:
“适才我已经去药铺问过,这里面的确含有五石散的成分,但还有其他的玩意在里面。
寻常五石散散发之时,少不得会有不小的痛楚。
令公子尚可与花魁胭脂风流快活,说明添加的成分可以让服散之人不觉痛楚,愈加亢奋,只会是远比五石散更为霸道的物事。”
“那究竟是什么?!”礼部尚书周世显痛失爱子,自然无法心平气和。
龙涯摇头到:“可能是曼陀罗,也可能是阿芙蓉,但是也有可能是远比那两样毒性更猛烈的事物。
至于从何地流入京师,辗转到了令公子手上,那还得从这纸团和最近令公子接触的人身上查起。”
“你的意思是交趾国的使臣?”周世显追问道。
“那倒不见得,但是要说完全没关系,估计也说不过去。”龙涯笑了笑:“交趾虽是藩属小国,也不至于纵容使节作出那等勾当。
再说了,每每有番邦纳贡而来,侍卫随从数量也不少,正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人夹带私货,这一点也不奇怪。”
“你以为应当如何?”礼部尚书的忍耐力已然到了极限。
“其实向圣上进言,立案调查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也可以此为借口,让交趾国一行人滞留京师方便调查……”龙涯的话还没说完,已然被周世显打断。
“这样做不是不可,而是万一查不出什么来,岂不影响两国邦交?”周世显摇头道。
龙涯暗笑一声,心想什么影响邦交只是幌子,不外乎是自己儿子死的不光彩,怕捅将出去失了颜面。
于是将手一滩:“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委屈令公子了。”
周世显咬牙道:“犬儿虽不肖,但也不可白死!今日请龙捕头来,便是希望龙捕头暗中查访,揪出真凶,然后……”
他脸上一片阴沉,伸手在喉咙处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龙涯见状叹了口气:“周大人也知道属下是公门中人,并非拿钱卖命的刺客杀手,此事万万不可。
不如大人另请高明,自会有人替大人打点得干净利落。”
周世显闻言本大为震怒,而见龙涯神情刚毅坚决,自也不好先相强。于是口气也缓和下来:“适才是老夫激怒之下失言,龙捕头不必当真。
而今禁药害人,只怕不止小儿一个,若是能侦破此案,揪出真凶,就算是拼着颜面不保,老夫也会向圣上进言,让五石散一案大白天下,从严杜绝此物流毒无穷。”
龙涯心想,倘若当真如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于是开口言道:“既然如此,大人所言属下记下了,只是私下调查此案,衙门中的事岂不……”
周世显见龙涯应承,不由暗自欣喜:“这点龙捕头不必介怀,适才老夫已和贵部尚书大人打过招呼,衙门中事自有他人去做,龙捕头只需尽心办好小儿的案子便是。”
龙涯心想,果然这老狐狸早已经部署好了,难怪适才一进来,尚书大人便借故避了开去,便是默许此事。
而今这案子,已然是骑虎难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所幸只应承查案之事,其余的也不用理会。
说什么向圣上进言,什么大白天下,也不过是说唱逗乐而已,这官场中的隐晦关碍当真是讳莫如深。
而后龙涯告辞出门,转身进了知事堂,招来査小乙问过交趾国使臣下榻哪家驿馆,以及相应的情况,便快步出门,奔西门而去。
那驿馆就在西门外,门前汴河紧挨一个硕大的洗象池。
虽说正月里还是春寒料峭,但池边还立有两头黝黑的巨象,几个交趾人打扮的小厮正以谷草沾水擦洗大象,引得许多闲人围观。
龙涯挤过人群,朝驿馆大门张望,只见院落中也有不少交趾人在打点行装,有不少精漆木箱,想来是当今天子的惠赐。
不多时,一个妇人自内堂转出,约莫三十左右年纪,相貌本也不错,只是两条眉毛如吊死鬼一般的成八字形下坠,一眼望去,只觉得满腹心事,说不出的愁苦。
那妇人腰间本也悬着交趾人一般的彩色腰带,只是一出驿馆便自己解了下来,一身打扮便和寻常宋人一般无二,一路奔城门而去。
龙涯心想这妇人倒也奇怪,既然可在驿馆中自由出入,想必也是交趾国使臣随行,为何一出门便把身份象征的彩带取下,也不知这般鬼祟有何用意,于是便跟了过去。
那妇人一路穿街过巷,似乎对这汴京城甚是熟悉,且由西至东,一个时辰之后已然到了东市尾。
驻足在一家名为李记的买卖陶瓷器物的店前呆立片刻,神情黯然,随后一转身进了一家名为“富贵”的客栈。
龙涯久在京城,自是知道这富贵客栈乃是京城中甚是有名的一家客栈。
虽说饮食住宿条件算不得最为考究的一家,但唯独这个大字做到淋漓尽致。
那大堂甚是宽敞,以往不少商贾租下此处展示商品,待价而沽,乃是大行大市,商家宝地。
而今,那大堂中却设了十余张绣台,各自绷上一大块白绸,绣台边针线一应俱全。
也有不少看热闹的闲汉在交头接耳,龙涯上去一问才知是岭南绣金坊的老板木大娘在重金招募绣娘赴岭南做工,若是中选,每人每年可得百两纹银。
龙涯自是吃了一惊,心想寻常人家三十两纹银也可养活一家三口一年的营生。
这汴京城中也有不少绣坊,但便是最熟练的绣娘也不过一年二十两银子,算算这番重金招募已然高出行价五倍。
而身边的闲汉们纷纷咂舌,一个个恨不得身为能绣善工的女子,也可赚这笔飞来横财。
龙涯心有疑惑,正打算看看究竟,忽而听得风响,于是将脸一侧,伸手扣住一物,便听得“咕咕咕”的一阵嬉笑。
转头看去,只见一片鹅黄的衣角在人堆里一扎便没了影子,虽未完全看清楚,但也见得是个身形娇小的少女。
龙涯摊开手掌一看,只见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枣儿,酸甜甘香之气四溢,只是蜜饯外有糖津,搞的手心黏黏呼呼。
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恶作剧,反倒搞的龙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何时何地招惹的这等顽皮人物。
正在疑惑之间,忽而听得锣鼓声响,所有人都试目以待。
只见先前尾随而来的那个妇人走到堂中对众人道了个万福便开口言道:“各位,今日小妇人借贵宝地重金招募绣娘,只要可离家远行务工的女子,都可前来一试。
题目自选,已一炷香为限,若是中选,自有重金相酬。”
言语之间,早有不少女子步入大堂,既有十三四岁的少女,也有四五十岁的半老徐娘,可谓形形色色。
龙涯负手立于一旁,心想看来这个妇人便是闲汉们口里的木大娘,若是招募一个绣女,便出价百两,这里十余个绣台,若是全中,岂不是有千余两之多,果真是好大的手笔。
正在思虑之间,忽然听得身边的闲汉们纷纷咂舌,眼前出现一个鹅黄的身影。
龙涯定眼一看,只见一个年方十四的美貌少女,嘴角上翘甚是俏皮,眼见他在注目观望,忽然舌头一吐,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而后转身寻了一处绣台端坐。
龙涯心念一动,心想适才拿枣儿扔自己的,想必便是这小祖宗,也不知何时结下的梁子。
正在疑惑之间,周围人群又是一阵聒噪,抬眼望去见得罗衣裙动,一个高挑的妙曼身影晃过眼前。